从乡里到街上的这条公路在我的记忆中存在已经有二十几年了，这二十几年里，公路经过多次翻新，每次翻新都会在上面盖上一层钢筋水泥，渐渐地两边的房屋就越来越低。记忆最深的就是靠近公路附近已经有几十年及时的小店，小时候每次去买东西，总是要很费力地跨一步才能走上去，随着这些年公路的不断升高，小时候很费力跨的石阶现在已经低出地面很多，整个房子的局势已经嵌在路下了。

后来国家要修一条从县城到距我们村不远一个古镇的笔直公路，公路从村里原来的田地中间穿过，原来的那条公路就没有人再管了。

修好的公路就叫二级公路，二级公路修好后就很少有车再从原来的那条路上经过了。加上公路久不翻修，很多路段在雨水的冲刷以及大卡车的碾压下变得破旧不堪，路基损坏，凹了下去，小车很难再在上面通行。

记得小时候车很少，印象中除了运货的大卡车还有我们那里赶场时的一种交通工具“慢慢游”以及自行车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车，还没有铺设油路之前公路比今日这般更加破烂。

上街的地方离我家大约有三里路，走路约二十分钟左右。以前每次赶场，早上的时候总是早早地起床跟着婆婆走到街上去，中午赶完场背篓里背了满满一背东西坐车回来，那时候坐车的感觉可不太好，“慢慢游”这种交通工具就类似于摩托车后面搭了个棚子，与其说是坐车回来，还不如说是一路抖回来的。骑自行车的话就更不用说，坐在前面的还好，坐在后面的可以把你从后座上甩起来。

小时候记忆最深的可能就是这条路了。后来虽然修了二级路，但每次赶场或有什么事要去街上的时候村里人大多还是从旧路走去的。大队也没人再管这条路，几年下来这条路的两边俱已被蒿草盖住，延伸到路上，已经看不到两边的小沟了。

说了这么多，并不是想去感叹家乡的变化或者回忆什么，我这里想说的其实是我婆婆，之所以花这么多笔墨去写这条老路，实在是因为这条老路上留下过我婆婆太多回忆太多足迹。

我婆婆出生的村庄距我老家七里左右路程，从家里到街上再往前走三四里路，过一条河对面就是婆婆老家。

婆婆十九岁的时候嫁到我们村里来，那时候我爷爷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家里就只有一些叔叔婶婶伯伯伯娘以及堂兄弟。

婆婆嫁到这里后，先后生有七个孩子，其中有两个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另外五个中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那时候因为家里没有老人，要下地干活没人照顾小孩，所以生下我伯伯之后就放到她娘家让她母亲照看。孩子还小要吃奶，所以婆婆每天早上早早地就要起床去哪里，给孩子喂完奶之后又回来，下午干完活又得过去，晚上如果不是很晚还要走上七里路再回来。所以这样算来，我婆婆每天来回走这条路就得四趟，一天二十八里路，这样每天来回已经不知在这七里路上打过多少回转。后来伯伯大了，又有了大姑，大姑也没人带，还得送到娘家，又得每天来回走动，这样想起来，这条路在以前之所以这么破烂，可能也有我婆婆一份功劳。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我小时候经常走过的这条老路和我婆婆走过的老路并不同。我小时候这条路已经铺过了水泥，而且路面也扩宽了很多，婆婆年轻时候走这条路的时候上面还是泥巴小路，而且路也很窄。我小时候公路两边已经修了很多房子，而奶奶走的时候两边除了河就是田。偶尔遇到下雨天，那路才叫真的难走。

从老家到街上差不多中间的位置，有两个岩场，我们那的人以及附近村的人打猪槽或是糍粑槽都是去那里。但那地方一直以来都有些邪门，我们那至今还流传着很多关于那的邪门事。那个时候小孩死了要不就直接拿席子卷上扔乱草堆里，要不就胡乱埋一下，而乱扔乱埋的地方都是两个岩场对面的河堤下，我们那管这些活不大死了的小孩叫“叫花子”，就是讨债的意思，那个时候饭都吃不饱，是没人会专门给小孩做棺材的。

也正是因此，经常会有走夜路的人路过那里的时候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会有人听到鬼叫。当时我婆婆胆子很小，但每天又不得不路过那里，有时候回来得晚了，路过那里的时候就听到河堤下鬼叫声此起彼伏，这里叫一声那里应一声。而那附近很远一段路都没有人家，而且晚上也很少有人会来这里，每遇到这种情况我婆婆就只有命着胆子往前走，那恐怕是她走得最漫长的一段路了吧！

后来搞合作社，都是赚公分，我爷爷被分去挖石灰，赚的公分比一般人要多，加上那时家里小孩又多了很多，我婆婆实在忙不过来，所以也没有再下地干活，每天就专门负责带小孩，在自家自留地里种些菜。

听我婆婆说，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在村里给国民党当过小官，后来土改的时候本来是要拉去到邻县枪毙的。后来因为村长看着我家可怜，一大家子小孩，又没有一个老人，向那些人求情才放过我爷爷一马。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我爷爷那时候被枪毙了，我婆婆一个人要怎么养活那么多人。

我爷爷是个大个子脾气暴躁性格上很自私的人，听我婆婆说，那时候爷爷杀了一头猪，然后把肉藏起来谁也不让吃，唯独我爸和他一起吃过几口。每次赶场买了好吃的就藏起来自己吃。而且不喜欢女儿，我二姑在那睡觉，他无缘无故就用手掐她，有一次我幺姑舀米的时候把米弄泼在地下，结果我爷爷看见二话没说过去就给她一巴掌。还有次用碗砸我婆婆，结果我婆婆躲开砸到了我伯伯手臂上，至今还留有碗大一个疤口。

我爷爷在我爸和我幺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爷爷死后我婆婆就做起了倒把生意，在我们附近的各个镇上赶转转场。从这个镇上买到便宜的背篓扫帚，然后第二天跑到另外一个镇上去卖。

一般相邻的两个镇之间大约隔有二三十里的路程，赶场时间一般也不会撞在一起，今天这个地方的场，明天那个地方的场都分得很清楚。我婆婆基本上就是每天各个镇来回跑，哪里有场就去哪里，那时候他们脚程快，二三十里的路背上东西两个小时不到也就到了。每天早上天没亮就开始出发，到了那里人刚好开始多起来。

这样每天来回不停地走，那条老路上已经数不清被她踩过多少次，流过多少汗。

这种生意谋利不大，一个背篓扫帚可能就赚一两毛钱或者几分钱，赶一次场最多也就赚个几块钱。可能是这种生意做久了的原因，所以婆婆很节俭，节俭到什么程度呢？记得小时候每次到街上买菜，回来后婆婆都舍不得扔装菜的袋子，总要把它捡起来收在一个地方，说是以后可能会用到，更甚一点的是装肉的袋子油乎乎的，婆婆也舍不得扔，总是把它泡在水里多洗几下，然后晒干收起来。

这种节俭的习惯即使后来家里条件好了她也一直没有改过来，以至于每次我妈打扫卫生的时候，总要从她房间的柜子后面扫出一大包袋子。每次扔掉之后下次再扫又是一大堆袋子。

婆婆的节俭有时候让人受不了，但也正是她这种节俭使得当时那么一大家子很好地生活了下来。这种生意虽然累而谋利小，但事贵坚持，婆婆坚持每天赶场，赶了几年的场后家中还是有了一点积蓄。

况且那时候伯伯早已成家，大姑也已嫁人，二姑也可以帮忙照顾家里了。大姑嫁到邻镇的一个穷旮旯里，大姑爷家里五兄弟，一个母亲也是根本不管他们的，家里可以说是穷得叮当响。

我大姑是个非常厉害之人，小时候见到谁都敢骂，后山家里的橘子熟了，叫她每天守在那里，谁敢多看几下必要被她骂得个狗血淋头，就连很多大人都怕她。

也正是因此，没人敢到我家里向我婆婆说媒。我大姑本人眼光也比较高，喜欢长得好看的，姑爷家里虽然穷，可他年轻的时候是个非常帅的小伙，所以我大姑一眼就看上了。我大姑人虽厉害，但嫁到那里之后也是喂猪种地什么都干，非常持家。姑爷性格温和，对我大姑的暴躁脾气也是向来顺从，前后一共生下过很多儿女，但最后只存活两个女儿，如今两个女儿都已出嫁，两人一起也算是相依为命了。

伯伯先后讨了两个伯娘，第二个是个厉害的角色，到我家后先后和我婆婆打过几次架，还有一次她娘来看她，结果两个人一起把我婆婆按在地上打了一场。

当时村里都是分了小组的，都是住得近的分成一组。人多了总有那些爱告状爱看热闹的，见我家里婆婆和媳妇合不来，媳妇又是个厉害角色，所以每次一有什么风声总爱跑到对方跟前说三道四，结果就是这样矛盾越来越深。

当时家里就只有那一幢木屋，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箱柜等一切可以开铺的地方都开了铺。伯娘每次把他们那边的盐、冰糖只要能用能吃的东西一律锁在碗柜里，谁也用不了她的。她的儿子也就是我大哥和我幺姑的年纪差不到多少，两个一起总喜欢打架，我伯娘就每次怂恿我大哥打我幺姑，因为这个我婆婆和我伯娘也不知道打过多少次。

家里三个姑姑我爸还有我伯伯五个人虽然是亲兄妹，但性格差异非常大。大姑是什么都不怕，而且嘴又厉害；二姑有些急性子，脾气偶尔也很糙；幺姑却老实的厉害，小时候经常被我大哥欺负，我幺姑每次都被他打哭。以前和别人一起去山上砍竹子，翻了一座山到对面的村里卖给开着货车收竹子的人，结果竹子给了那人，别人都上前去要钱，就我幺姑一人站在后面不敢伸手，结果到最后那人走了也没敢要钱。回到家里也不敢和我婆婆说，就装作一天什么也没干。

我伯伯完全遗传了我婆婆的节俭，节俭程度也是让人不能理解。家里吃剩的菜他从来不准倒，每次都是留着自己明天吃。夏天的时候菜都已经放了好几天，早就馊了，怕吃坏肚子到时得不偿失，叫他别吃，他每次都是：没事。然后将所有菜一起倒在锅里，往里面倒些醋，醋可以防止拉肚子，用火一热一个人把菜吃完。

我爸的性格更像我爷爷，有点自私也有点凶，但从小对我婆婆特别孝顺。小时候婆婆让他读书，他因为心疼婆婆所以自己从学校里回来了，之后我婆婆便给他买一头牛，他就每天一个人在山上放牛。

我爸凶是对我妈还有我们四姐弟，记得小时候我们都非常怕他，而且特别不喜欢他。他喜欢打牌，经常和朋友在外面玩，很少回来，当时只要他不在家就感到莫名的开心，如果一回家看到他在家里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莫名的拘束。小时候也基本上不叫他，四姐弟都不怎么叫。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次我们那里死人，我们那死人晚上十二点都会宵夜，每当这个时候一定是全村的小孩一吃完晚饭就跑到那里玩。我弟弟为了吃宵夜，晚上的时候困得不行又不回去，后来我爸生气举着他把他从很高的一个坎上摔了下去，摔得他鼻子脸上都是血。

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后来我们长大一点我爸就很少再打我们骂我们了，而且年纪大了性格也变了很多，知道我们几姊妹的性格都很倔，所以每次说话时都要试探性地问上一句。要知道像他们那个时候的人，思想都固执得很，能够做到这样证明他还是真的反省过自己。

当然父亲除了小时候对我们很凶这一个缺点之外，还有很多的优点。只不过那时候的我们只对这一点印象深刻而已。

后来因为家里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伯伯他们就自己往公路边盖了幢一层楼的洋房。那时我大姑和我姑爷两人也已经去了市里的一家烟草公司打工，没时间照顾两个女儿，所以两个女儿也是从小由我婆婆带着。

算起来，我婆婆带大自己的五个孩子，加上大姑家的两个，再加上我们四姐弟，不算伯伯家的两个，总共加起来也有十一个，其辛苦与伟大程度可见一斑。

不过好在我婆婆娘家的哥哥对她非常帮扶，那时还在生产队的时候，我这位舅公知道我婆婆照顾一家子不容易，所以每次到哪里得到什么好东西，都要连夜背来送到我家（因为白天有人看着不准，所以只有晚上），经常是一背篓一背篓地背着萝卜送来。对他几个外甥也非常好，每次赶场看到他们必要带他们去馆子里面下一碗面吃，那时候一碗面对于他们来说无疑就是美味佳肴了。

也正是因此，我这位舅公虽然已经死了很久，但我那几个姑姑和我爸他们至今都还记得他的好，每次说到以前的时候总不忘提几句舅舅如何如何好之类的话。

我爸和我妈后来也出去打工了，那时候我两个姐姐已经出生，放在家里，我还有我弟两个是在外面生的。我爸妈出去打工后，家里条件也好了一点。另外两个姑姑也都已经出嫁，但是都嫁到了外地。

在我小的时候老家里面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就只有我们四姐弟还有婆婆。那时因为两个表姐一个已经出嫁，就嫁到我们村里，另一个被大姑他们接到市里去读书了。两个姑姑都已出嫁，经常会给我婆婆寄钱回来，我爸妈在外打工也是每个月定时寄钱，所以家里条件好了一点。婆婆这时也有七十多岁了，就专门负责照顾我们四个。

在生我们四个的时候也是最让我婆婆头疼的一件事，因为那时候计划生育搞得严，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上门要钱，说是明天交钱不交的话上房拆瓦的事屡见不鲜。那时候爸妈在外躲计划生育，刚开始出去又没有什么钱，几个姑姑那时候也不富裕，还有自己的家庭要养，所以我婆婆就只有到处借钱。那个时候她只要见到那些搞计划生育的人都要怕得半死。

当然这些事在我有意识之后便没有发生过了，所以婆婆口中所说的上房揭瓦我是没有亲眼见到过，不过婆婆之后经常喜欢提起，也就知道了一些。

婆婆的事迹很平凡，但是她一路熬到了现在确实很不容易。虽是平凡，但如果不是她，我们这两辈大大小小这么多人还不知道怎么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现在。我们这些后辈不能为她多做什么，就只有多体会一下她当年的不容易，对她的一切不好习惯多多体谅，让她享有一个安详的晚年，这也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大孝顺了。

如今婆婆已经九十多岁了，但好在身体还很健康，什么病也没有，比同龄的老人家看上去都要年轻很多。儿子女儿也都很孝顺，经常给她打电话带钱，想来这就是她辛苦一生得来的回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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