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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心理罪案系列之原罪斯德哥尔摩》--系列连载之二

楼主:芾墨文心  时间:2019-10-10 23:35:28
2 / 消失的母亲

然而天不遂人愿,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该来的总要来,就像是事先约定好的一样,故意要给雨琪带来一个惊喜。起因是姥姥、姥爷留下的大笔遗产,最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知道为什么二老把自己毕生的产业和积蓄留给了自己,却唯独没有给三个女儿留下任何念想呢?她自欺欺人的想,也许姥姥姥爷比较疼爱自己?所以才会这样处理他们的遗产吧?可就因为二老任性的疼爱,导致了严重的家庭问题,还惹上了官司。但也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终于让雨琪见到了久违的母亲,这个连自己父母葬礼都没有出席的女人。
当初母亲生下雨琪再次离家出走,她的两个妹妹和父母把亲生女儿带大,在女儿成长的过程中她没有付出任何的情感和物质。就在她父母去世之后,这位潇洒的母亲像是闻到味道的胡狼跑了回来争夺遗产,不仅如此,她还联合了从小到大一直厌恶彼此的小妹来一起来搅浑水。这给暂且脱离悲痛的雨琪致命的打击,从未谋面的母亲突然出现竟然是为了争夺遗产?一直疼爱自己的小姨竟然翻脸不认人?!如果说姥姥姥爷的去世是悲伤的打击,那么这两个人的所作所为才是颠覆性的重创。这让一直生活在无忧无虑任性妄为的宠溺中的雨琪瞬间成长,她开始停止流眼泪,转而用骨子里那份叛逆和混不吝来应对这两个家族的叛徒。
最终,一直自私自利的二姨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支撑雨琪,这个意外,又让她对人性看法发生了质的的转变。二姨曾经也是父母的宠儿,自从突然有了雨琪这个天降的对手,父母的爱被突然夺走,这让她好一阵子嫉妒愤懑,可是新生儿的魔力又让她感觉既好奇又兴奋,渐渐地也从冷漠转为了关怀爱护,之后因为生育能力的缺失注定她婚后也无法生育自己的孩子时,这个夺走自己父爱母爱的小竞争对手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辈子的羁绊。由于生育问题,二姨离了婚,离婚后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雨琪身上,她扮演的是个严厉的母亲角色,看着一个小不点儿渐渐成为知书达理的半大孩子,这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她没有自己亲生骨肉的心理缺憾。这种牵绊没有持续多久,随着雨琪上了学,父母也随后插手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她无法接受父母那一代人的理念,更加倾向于让孩子自由发展的教育方式,可是在双方理念无法妥协之后,她负气搬离了这个家。随后的几年,她都没有更多的关心过家里的任何事,索性决绝的斩断了与二老的亲情,也把孩子从自己的世界里推了出去。
也许是感应到了父母冥冥中的召唤,葬礼之后沉寂了许久的二姨闻讯赶来,回到孩子身边,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四处找律师解决问题。生命里突然有了个避风港,看着二姨忙前忙后的样子竟然感到恐惧,她怕二姨有一天也会离开自己,那时该怎么办呢?心里酸楚难耐,脑袋也一锅粥一样总是嗡嗡作响,直到事情解决之前,她的意识都处在一种混乱之中。幸好姥姥姥爷在生前联名写过遗嘱,律师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把事情解决了,结果以母亲和小姨败诉画上句点。奇怪的是,这一切平息后,母亲就跟没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姨一看大势已去脸上有些挂不住便作势气鼓鼓的走了。整件事情就像龙卷风,毫无征兆的降临弄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可突然一下子风停了连个影都没有,只留下一地狼藉证明确实有龙卷风光临。雨琪如同飓风过后的灾民,抚着心里五味杂陈的糟乱,眼中一切重新蒙上灰尘,整日垂头丧气俩眼无神。
看到孩子这样,出于半个养母的义务和责任,二姨暂且留下陪伴安慰雨琪迈过心里这道坎儿。为了解答雨琪的疑问,娘俩不得不重新聊起家里这姐仨早年间的命运,雨琪想要从她们曾经的经历中找到自己母亲行为模式的成因,这是大舅曾经教给过自己的,当时还附送了两本佛洛依德的著作《梦的解析》和《图腾与禁忌》。书中佛洛依德认为,每个人成年后的行为模式来自于幼年时的经历,曾经深感共鸣牢记了书中所有的理论。如今,她打算以这两本书为基础,准备一探生身母亲之谜,想搞清楚自己的妈究竟为什么是自己的妈,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奇葩?!
这次突发事件也许是一件好事,正好趁着二姨也在,好好思考一下人生第二个佛系命题:“你从哪儿来?”
亲生手足之间的爱恨情仇对于独生子来说比较陌生,小时候曾经很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发小,尤其是打架的时候,那种兄弟姐妹齐上阵的豪迈简直让年幼的雨琪羡慕得抓耳挠腮。不过经历了漫长的成长时光之后,她发现兄弟姐妹间的感情并不真的那么美好,甚至有时候因血缘凝聚的仇恨比外人更甚。
在二姨叙述自家姐妹三人过往的时候,雨琪察觉了一种无奈,原来成为兄弟姐妹只是血缘的造就,作为当事人本身也许并不情愿。就像二姨说自己这个小妹妹,光动脑子不走心的活了一辈子,这么大岁数了也没见长进,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在她心里只以是否有利可图为衡量标准,除了权利和金钱可以令她动容,其他的还真是没有什么能让她走心,实在是辜负了父母健在时对她的疼爱和给予的厚望。
“丢人现眼的玩应儿……”二姨这样评价自己的小妹。
凭心而论,雨琪对这个小姨并不反感。相比大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兮兮,二姐的精明强干成熟老练,这位最小的妹妹更显得活泼好动,也许是属猴子的缘故,什么事情都爱张罗操持,做人也是神头鬼脑八面来风的机灵过头。她最喜欢钱,只要有钱的味道就有她的身影出现,也因此,善于精打细算的小姨做生意倒是别具一格,胆大敢拼、有违常理的头脑让她积累了不小的财富,靠着父母的关系更是插手了一些大生意。按说她并不缺父母的遗产,可这次来争遗产是为什么呢?难道是生性使然的惯性?或者是出于某种更深层次的目的?虽然令人不可思议,可是想到她的种种言行,却也觉得合乎情理,小姨就像是单细胞动物,只为一个目标而活,这也是一种单纯吧?
二姨的解释倒是一针见血:“这家伙从小就喜欢钱,闻见味儿就要伸手,只认钱不认人!你妈出这么个幺蛾子,正是投其所好,你觉得她能放过这机会?捞一点儿是一点儿贼不走空!”
“为什么您觉得是我妈出的主意呢?”雨琪有些不喜欢二姨武断的把这件事归罪于自己的母亲。
似乎是对雨琪维护自己母亲的态度感到生气,二姨冷哼:“不是她还能是谁!咱家最落魄的就是她,你瞧瞧穿的那身是什么?好日子不得好过,离家出走好几十年,把你扔下连看都不看一眼?怎么那么狠心,老头儿老太太刚走怎么就突然出现了?这不是奔着遗产来的还能是什么?要我说,她这是走投无路了,要么就她那个狗怂脾气能上杆子弄这个勾当?坑害自己闺女?咱家小三儿就坡下驴,知道你妈脑子轴,正好借这个机会自己也来个中饱私囊。俩人趁火打劫来这么一下,就算最后没得逞,可这不就是癞□□爬脚面不咬人恶心人吗?这让家里人知道得多笑话咱?气死我了!”
雨琪心里不是滋味儿,想想在法庭上看到自己的母亲,她那一身洗的泛白的劳动布工作服,恍然是八十年代机械厂工人的制服,还有那双早就磨掉皮的旅游鞋早已看不出是什么牌子,肩上的背包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军挎,就连军挎上早已模糊的红色五角星,还有五角星下面那褪了色的五个红字’为人民服务’都是颇具年代感的老古董,军挎上拴着的那个白瓷缸子也够进博物馆的资格了,显然这都是早年间遗留下来的产物。母亲如同另一个时空误闯进来的人,和现在这个世道格格不入,包括她从始至终停留在脸上苦大仇深的表情,依稀还残留着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初劳苦大众的愤懑和执拗的偏执,活脱那个年代海报上浓眉大眼的工人兄弟姐妹,打骨子里就坚信正义站在自己这边,把拯救全世界受资产阶级压迫的劳苦大众的责任也要一肩扛起。也许二姨说的对,这好几十年她都去哪儿了?都经历了什么?在干什么维持生活呢?有没有再成家呢?难道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不成?还有就是,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自己,而是在背后做这些文章作弄女儿呢?这真是令人费解的事情。
“要么,哪天找小姨约我妈见个面聊聊吧?”雨琪于心不忍,她想着能不能帮帮母亲,毕竟她生下自己,就算留给了她的爹妈转脸儿拍屁股走了,可无论怎么讲,她的这个决定让自己从小到大并没有吃过苦,也没有遭受孤儿和弃婴的命运。念头至此,她半是商量半是祈求的问二姨:“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的……。”
“放屁!”二姨两眼立起呵斥道:“想什么呢你?她不要你的命就算是好事儿!”
“不是?她怎么能要我的命呢?”雨琪苦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就这么一说……”二姨神情有些局促,接着一翻白眼:“你别忘了,就算打发了你妈,那臭嘎贝儿的老三能善罢甘休吗?不吸干你的血算她白混,那个钱狠子,尝到一口就得端走一盆。再说了,你以为我没联系老三?官司结束她就没见着你娘的影子,这俩坑货!也不知道她们还是不是这家人,做出的事情每一件带人味儿。”
雨琪听完虽说有些失望可也觉得不无道理,印象中小姨在自己还小时,还曾经骗走过自己的压岁钱!猛然回想起这个茬儿,她就开始气不打一处来,想起自己的压岁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就这么被骗走了?还居然很长时间都没有在意?居然忘了一个干净!这是自己值得反思的缺点。
雨琪懵懂的问:“小姨骗走我压岁钱是哪年来的?”
“哎呦!”二姨抬手给了外甥女脑门一巴掌骂道:“怎么我爹妈教育出你这么个缺心少肺的玩应儿啊?!”
“是啊……我也纳闷儿。”雨琪捂着脑门一脸愁苦的嘟囔:“怎么你们都鬼精鬼精的?就我傻了吧唧的?”
二姨长出一口气揶揄道:“那年头儿咱家就一破落户,谁都上赶着踩一脚,我们姐仨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再瞅瞅你?!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都不知道,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哪儿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啊?少爷羔子一样手心儿里捧着养大。”
“又不是我愿意这样?”雨琪心里不忿,但是又不敢再继续捅二姨这马蜂窝,脑门上火辣辣的疼,没给一次性拍傻算万幸。
不过说心里话,在钱这方面,还真得跟小姨学学,毕竟人家在这方面是个高手。可反过来想,雨琪不认为自己可以像小姨那样为了钱不择手段,毕竟从小到大,姥姥对自己的教育是给予而不是白拿,姥爷也不止一次告诫自己,要有情有义不能见利忘义。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如果受了同样的教育,可她现在怎么这样?
“小姨随咱家谁啊?怎么这样?从小到大没觉得姥爷他们对钱这么执着,可她这……为什么?”雨琪揉着脑门神情呆滞的问。
二姨对于这个问题表现出难得的怜惜之情,她轻叹着说:“你姥爷蒙冤入狱的时候,老三才两岁,紧接着你姥姥又被打成□□,他们前后出事让整个家都塌了。那时候你妈才九岁,我刚六岁,你想想当时我妈得是多难,可她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哪怕是自己受尽了委屈也是想尽办法让我们仨吃饱穿暖。可谁想到日子越来越难,那会儿老三太小,我妈害怕自己一旦被整死,俩大的好说,可最小的就难保就被拖累死。你想想,谁愿意把自己孩子送人?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能狠得下这个心?你姥姥忍着疼,把老三送到你四爷爷家,那老两口没孩子,权当是收养了自己哥哥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雨琪终于明白了什么:“难怪小姨给我一种和咱家人疏离的感觉,看似亲近的小心翼翼,可怎么也说不上是对亲情不隔心的信任和依赖。原来还有这么段历史,最后姥姥怎么又把她要回来了呢?”
“哪儿是要回来的?”二姨一脸愠怒道:“好多事儿他们老俩不愿意再提,提起来就伤心,所以你这孙子辈儿也根本不知道。你四爷是我爸的第四个弟弟,老婆不能生育,本来我妈觉得他们会因为有了孩子而开心。可谁承想的是,四奶生性的毒辣狠绝,她认为咱家老三是□□的种儿,这会儿送给她是连累了她,虽然嘴上不说,背地里没少虐待老三。四爷怕媳妇,也不敢说什么,可惜老三当时岁数小也不懂反抗,还一直以为这两口子是自己亲生父母。就这么挨了十年,等你姥爷平了反回到家里,知道老三在自己弟弟家的时候就想去看看,当时也没想着要回来这事儿,可老两口到了的时候,老三当时的惨状让他们差点儿背过气儿。老三当时得是十二了,黑不溜秋的瘦的跟只猴子一样,两只眼睛里也没有孩子的眼神儿,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里全是虱子。天呐……你姥姥当时就崩溃了,扔下粮票和钱就把老三带回了家,这也是直到现在,咱家都不和四爷家走动的原因,那四奶奶没想到咱家会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把孩子虐待成这样,她也心里发了慌怕你姥爷收拾她,之后来陪过好几次不是,都让你姥姥给骂出去了。其实现在回头想想,老三受过的挨过的简直不敢想,现在她这个德性也不能不说没有那会儿留下的阴影。”二姨用力哼了一声,哼出了心里的浊气,眉头却皱得更紧。
雨琪心里一阵绞痛,踌躇道:“难怪人家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姨那十年心里被种下的毒,恐怕这辈子都拔除不了。您说她是不是到现在还恨当年姥姥把她送走?要不怎么一直都不回家,也不和家里人联系?姥爷他们病重也不回来看?是因为恨吗?”
“可不是?我妈说带她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剃头,一脱衣服,老太太当时就坐地上哭了。”二姨不堪回首的说:“那一身伤,孩子嘴一样横七竖八的,新伤旧伤层叠的到处都是,有几处还是烫伤……烧红的火筷子打的……。我爸当时就要去拼命,妈拦着,说这是她的错赖不着别人。老三一直觉得亲妈不疼她,就算是迫不得已,可是哪个孩子能在受了这么多虐待之后还能原谅自己妈的?”
“我就没恨过我妈呀?”雨琪摊开手好似敞开心胸般淡然。
“混蛋,这能比吗?”二姨立起眼睛狠狠杵了外甥女脑门一指头,接着训斥道:“你受过虐待吗?糖豆儿是的天天搁嘴里含着。”
脑门连受重创,雨琪赶紧认怂:“没有没有……”
“那就闭嘴!”二姨胸脯剧烈起伏,好像一想到雨琪得到的宠爱就开始气不打一处来,此时她眼前全是爸妈把孙女捧在手心的样子。
娘俩陷入沉默。雨琪揉着脑门偷眼瞄二姨,心里觉着二姨恐怕也有自己的内心黑洞,要不然怎么一说到隔辈儿人的事就一捅就炸呢?她想问问,但脑门上那一指头的痛感让她打消了念头。
雨琪突然问:“哎?您说小姨怎么不结婚呢?”
“拉倒吧!”二姨翻了个白眼一脸厌恶:“妈爷贼。咱家三姑娘自以为是赚钱的机器,穷小子看不上说是惦记她的资产,她要找比她有钱比她聪明的。可也不想想,就算是这两样儿都沾上了,谁能有她鸡贼?我的妈,好不容易部里一个叔叔给她介绍了个企业家,比她有钱比她聪明,最逗的是这男人居然也挺中意老三?!”
“这不好吗?”雨琪纳闷的歪了歪头。
“好呀!太好啦!”二姨笑得有些晦涩:“咱家三爷终于要结婚了,爹妈砸重金给她把嫁妆也置办了,眼看要办事儿了,黄了……。”
“啊?”雨琪努力搜索记忆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儿。
“这臭嘎贝儿的。”二姨先噗嗤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拖着颤音说道:“结婚前仨月,老三跟那个男的做了笔生意,号称试炼,结果俩人临举行婚礼前一天,那男的让老三坑走好几百万。你说人家男的能乐意?结果咱家三爷拿着钱去了人家公司,还了钱,提出的条件是婚后钱归她管。理由是,这男的没她聪明……,后来她还跟妈学舌,说那男的当时嘴张得这么大!”二姨俩手比划出一个大汤盆。
看着二姨笑到抽筋,雨琪挑高了眉毛,脑子里全是糨子,眼前全是姥姥听自己闺女说这段子的时候嘴得张多大。
“要么说这都是一人一命。”二姨擦着笑出的泪花:“这么大的事儿,险些让那位叔叔跟你姥爷翻脸,你姥姥觉得丢人就不让再提这件事,那会儿你上学,哪儿知道这些?”
“那会儿家里老来人,谁记得那么多?我那会儿放学就给圈到屋子里做功课。”雨琪苦笑说:“我小姨还真是……女中枭雄啊?”
“嗯。这得是多爱钱?”二姨叹口气无奈的摇头:“她就嫁给钱最合适,人满足不了她,到现在了估计她也不想了。”
雨琪点头赞同:“我觉得是这么个意思,她高兴就行不是?但是这事儿干的太不仁义了,我姥爷当初就应该好好儿管管她。”
对此二姨颇感无奈,父母平反后工作特别忙,基本也没时间去平复孩子们这十年的创痛,姐仨基本还是自我管理长大。父母自知在教育和亲情关爱这方面对三个女儿有巨大的亏欠,可是女儿长大成人定了型就什么都晚了,只能以物质来弥补这中间的裂痕,如今看来这肯定是不好的方法。之后有了雨琪,老两口像是逮到了弥补的机会,把毕生没有给三个女儿的爱一股脑的倾泻在孙女身上,也包括当初教育方法的缺失和失误来了个一总的纠正。
二姨用力掐着外甥女的脸蛋感慨:“你这小子有福气,该得的全落着了,不该得的一样全没赶上。知足吧儿子!”
耐受着二姨对父母移情的抱怨,心里却充满抵触的想,难道作为一个无知的生命,毫无选择的来到这个家是自己的错吗?虽说二姨的抱怨毫无道理,可也因此明白从小到大感受到的压力来源是什么,那就是这份加诸于一己之身的,原本属于她们姐仨均摊的爱。难怪打小时常感到窒息,试想一个孩子哪里受得住这么沉重的情感?毫无喘息的空隙,只能一味的接受,带着愧疚和惶恐成为一个载体,帮助他们消化吸收这巨大迟来的爱。
这么一想的话,照顾姥姥姥爷八年,岂不是一次性替他们的三个女儿尽了孝心回馈了这份爱呢?虽说这种解释令她释然,可总觉得是不是哪里算错了?因为自己好像跟他们父女五人的账单没什么关系。可怎么就这样担负起原本是三个女儿应该承担的责任了呢?苦思无果只能承认活该赶上了,除此之外又能怎样解释呢?难道真如老人们讲的,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得还?那他妈这阎王岂不是放高利贷的?怪不得得喝孟婆汤才能转世,俩眼一抹黑的再世为人,试想谁愿意承认背着高利贷来到人世呢?只有忘了负债的事实,才能在这辈子欠更多的债,死了之后才能顺利回流到地狱来个利滚利,世世代代生生死死在地狱和人间徘徊?这样说来,地狱模式更像现在流行的P2P金融平台,相比之下地狱反而更胜一筹,无论从文化层面和经济层面,地狱生意是包赚不赔还没政府监管,老百姓还都主动自觉地每逢节年敬鬼神给他们上供。毕竟这世间谁人不怕下地狱?想明白这一点,遭受刺激太大,差一点被沮丧的情绪没了顶。收回心神感到由衷的委屈,人生已过半个甲子,突然明白这么些年都让人坑了,而且即使是混吃等到死,下了地狱还得让阎王老子继续坑。卑微的人类,满以为自己是万灵之王,结果却是地狱发行的比特币?!
“我是无辜的好么。” 她在心里愤愤不平却不敢说出来,总觉得这样想对不起姥姥姥爷给予的一切,估计这会儿老两口在忘川河边上也没想明白,他们留给孙女的遗产不过也是她来世要还的高利贷。
通过思考生与死、地狱与人类货币之后,头脑开始清醒,雨琪开始琢磨怎么给自己解套这事儿,反复衡量之后觉得怎么着也把上辈子欠的债还干净了。今后的日子只有活出自我,才能将此生的负债率压到最低,她开始满脑子盘算第三个佛系命题:“你要去哪儿?”
自从把人生导入哲学体系之后,日常的一切变得无足轻重,成天魂不守舍的跟着二姨思路往来穿梭于过去和未来,往事尘封过久有时也让二姨无从记起,只能凭着个人认知进行判断,其中带有明显的个人情绪和道德观念导向。这让雨琪无法理性的衡量亲生母亲的行为模式,也就没有办法专心聆听。最后只剩下二姨自我陶醉般的追忆似水年华,滔滔不绝的叙述着润色过的记忆,凭着人生赢家的骄傲,将所有过往的失误推到了父母和姐妹身上。继续下去就是陈芝麻烂谷子,雨琪自主自觉的屏蔽了视听,心无旁骛的把自己变成了垃圾桶,任凭二姨扔什么只要她开心就好。这是从小到大的生存自卫模式,挑战家长有风险,一时认怂天地宽。
即使这样的隐忍,也无法阻挡二姨找回母亲角色的统治欲,家事的牢骚权且不计,单就对雨琪日常生活习惯和各种癖好也开始挑三拣四指指点点。
姥姥曾经评判这个二女儿:“生下来就是为了挑刺儿来的。”如今这句评判还真是让雨琪淋漓尽致的感同身受。
“你能不能穿的立整点儿?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丐帮养大的弃婴吗?”二姨认为即使在家里,女人也应该穿着得体,对外甥女毫无美感的邋遢家居服深感难以承受。
“哦。”雨琪不敢顶嘴,谁知道顶嘴的后果得是多要命?只好乖乖的把自己打扮成二姨想看到的样子,成日介紧绷绷的拘谨着身体和神经不越雷池一步。但就是这么小心,还会招来一句:“女人就得坐有坐相!把腿夹紧!坐正!别用手杵着腮帮子,脸会歪哒!”
“你大舅也是,这么好的房子不住也不出租,白白的损失一笔收入,你看看,这么大个家收拾起来麻烦死了知道吗?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非得搬这儿来!”二姨收拾屋子也会生自己弟弟的气。
“这儿舒服。”雨琪生不如死的嘀咕,心里想着二姨究竟还要呆多久,本以为经历了这次的磨难娘俩之间可以拉近情感,可天真的竟然忘记当初二姨就是这样苛刻的要求年幼的自己。
二姨有种奇特的能力,那就是可以把同她在一起的时间拉长,过犹不及的是,她还能让这黏腻冗长的时间里的每一分钟都变成折磨,让身在其中的人逐渐的压缩颓败充满失败感,最后发觉自己一无是处感到绝望的时候,只得依赖她的权威苟且偷生。
雨琪焦虑症发作就喜欢吃东西,这一巨大的心理平复活动也让二姨看不惯,时常不等人家咽下食物就大发雷霆:“你是属海参的吗?吃完拉,拉完吃?!不吃会死吗?胖成猪谁还敢要你?你干脆用烙饼卷着馒头就着米饭吃,吃到撑死得了,你看看这半扇子冰箱都让你吃没了,咱前天刚去超市补的货,这刚几天就没了?”
“天呐……好想死!”雨琪内心悲鸣,头脑开始混沌,焦虑不让吃东西还不如死掉算了。
“咱们女人吃东西得跟小鸟是的,你可好跟个大老雕是的!”前奏结束,最可怕的馊主意终于来了,二姨估计蓄谋已久,看着外甥女的不争气内心焦急,而后认为这是待嫁的征兆,因此善意的规劝:“找个主儿趁早嫁了得了?!我一发小儿的远房表亲的外甥还单着,公务员里的精英,有房有车有前途,就是人长得一般……。”
“多一般?”雨琪耐着性子问。
二姨想是在脑子里剔除其他关键不利特征,把那人尚属一般的有利特征保留下来,之后再脑补过程中加以艺术美化,感觉差不多可以形容的时候才添油加醋的大力推销:“就是有点儿胖、有点儿谢顶、有点儿近视、但是人很精明,那个八面玲珑的情商搁到那儿都挑不出毛病,和他同期入职的都没他升的快,领导可赏识这孩子了,再有个十年怎么也得是副部级的头衔儿。你要是跟了他,十年之后儿女双全飞黄腾达,得是多体面的官太太生活啊?”
雨琪看着二姨哭笑不得,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样,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更不知道此时应当作何反应。
“你呀,别挑了。都什么岁数了?”二姨苦口婆心的劝导:“咱们女人不就这点儿事儿吗?做得好不如嫁得好,别老想爱情,那都不能当饭吃,俩人过日子时间长了不就有感情了?你考虑一下,我觉得挺合适,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安排你俩先见个面儿呗?”
“呵呵……”雨琪抽动脸颊不置可否 。
二姨察觉到胜利在望果断补刀:“都三十了就是剩下了!你看看你那几个发小儿,人家都生二胎了,你再闲着就成盐碱地了!”
雨琪定了定神之后认真的总结:“您刚才这番话,很像电影杜十娘里,她妈妈劝她的话,要不我把那电影给您搜出来?台词一模一样,你不会是那编剧吧?”
二姨杏眼直立斥道:“臭嘎贝儿的!我就多余管你!”
“谢谢啊……”还能说什么呢?唯一的亲人,雨琪只能认了。
“你就拖吧!”二姨愤愤切着菜嘴也不闲着:“女人就这几天好时光,等过了这个井儿谁拿你当葱?人家有本事的男的都喜欢小的,你也不照照镜子,还当自己是十七八的大姑娘呢?!”
“您……”雨琪不屑的回了一句:“我姨夫不是也没嫌弃您吗?”
“你能跟我比吗?”二姨抬起头脸上有了得色。
雨琪一低头嘟囔:“也是……。”
二姨嫁给了自己的高中同学。姨父是个好人,从高中暗恋二姨却不敢表白,只是心里一直念念不忘,之后各自上大学参加工作,时间久了也死了心,之后各自有了家庭,姨父是丧偶自己带孩子,在一次同学会和二姨重聚,这一次他没有让机会溜走勇敢的表白了。两人婚后应该很幸福,最起码姨父没有因为二姨不能生育而嫌弃她,相反却对她更好更体贴,这让二姨安了心也终于有了知冷知热的人。雨琪很是为二姨感到高兴,看着她的样子也是个生活惬意的女人,姨父生意做得很大,为人慷慨大方也没有寻花问柳的毛病,他一直爱二姨,觉得重逢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二姨意外斩获幸福之后造成观念上的巨大转变,曾经反复强调女人就要自强自立的女中豪杰,如今认为女人想要幸福,除了结婚这一条路没有其他道路可走。
“他找了我那是他的造化!”二姨的幸福矛盾性凸显出来,不满的哼一声开始了漫长的抱怨:“什么都不会,还不爱洗澡,天天忙也没有个准点儿回家。成天应酬喝得跟醉马一样,回回我得给收拾,就他那个闺女也是够人一梦的,挺大的个子成天没个正形儿,他爸爸一回家就又抱又啃,说了多少回了,就是改不了。看见她闺女就跟看眼花儿是的,说什么都不听,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后悔了。烦死了!”
“是是是。”雨琪低头吃着饭连连应付。无法理解二姨这种抱怨从何而来,难道这是她表达幸福的方式?太变态了吧?究竟幸福不幸福单说,就这个抱怨,恐怕精神正常的人是挨不过三天的。而自己,竟然狠狠的隐忍了一个星期,不过转念再想想二姨夫和他闺女,竟然不厚道的在心里阴险的偷笑。
二姨的存在完全是在摧毁雨琪想要独立的信心,另外也是汹涌的负能量之源,随时会变成没顶之灾吞没一切。当务之急她只希望二姨赶紧离开,这种担心已经演变成了某种洗脑,二姨的一切思考和想法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拉开了娘俩的距离。
家里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成就自我,两位姨包括自己母亲,无论好坏都成就了独一无二的自我世界。可唯独自己把太多的时间耗费在报答养育之恩上,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在之前的人生里留下痕迹。其他女孩在年少时享受过的,自己都没有充分体会过。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小时候喜欢过的,在如今看来也不就是那么回事儿。目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想要的生活,最后才是能够有幸遇到未来要陪自己走完人生路的灵魂的另一半。不想跟二姨似的凑合忍耐着过,如果漫长的婚姻关系是忍耐,那结婚干嘛呢?不如单身来的自在开心。
想到灵魂伴侣,就想到了初恋,那个曾经青梅竹马最后无疾而终的十年伙伴,还有之后难忍寂寞离开自己的那个男人,初恋如同家人一般把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沉溺在被爱中从没有好好了解过男人这种生物,自从别了初恋结识其他男性老是觉得缺了点什么?不能入心也无法专注的去对待他们,哪怕分手也没有伤心这一说,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缘分未到想这些还太早。
临走前二姨叮嘱:“你别一人儿闲的联系老三,招不得,你这小子从小心软,可别给自己找事儿知道吗?”
“我倒是不想找小姨,我妈……”雨琪为难的皱起眉。
二姨嗤笑道:“你姥爷找他闺女找了一辈子都没找到,除非她自己蹦出来,你就别瞎惦记了,这次消失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再出现?你呀,有这功夫还不如考虑一下儿相亲……。我跟你说啊……?”
“您慢走,不送了啊!”雨琪着急忙慌的推着二姨出了门。
终于消停了,心情轻松不少,焦虑也缓解一大半儿。脱了紧绷绷的淑女三件套,换上了大舅年轻时候的篮球运动服和一件日式和服大氅,那种爱谁谁的宽松舒适心境终于回来了。修整两天敞开吃了一顿大餐,像婴儿一样足足的睡了个没有压力的觉,晨起耳边终于再也听不见二姨的絮叨,喝了口咖啡感觉单身生活实在是天堂。
“这才是生活啊……”劫后余生的感叹险些让她落泪。
闲来无事收拾行李找到家里的相册,看到母亲的照片停了下来。打量着照片里那个表情倔强的女孩感到并没有什么亲切感和恨意,就像看到了一个半熟脸,另外就是一种特异的感觉,比如:’哦……我妈原来就长这样啊?’记忆里并没有母亲,更没有父亲,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生下自己就消失了,用她擅长的方式甩掉了不需要的东西。也许父亲也是这样被母亲甩掉的吧?她翻动相册寻找着母亲的蛛丝马迹,意外的发现母亲的照片特别少,仅仅局限于幼儿、儿童、少年期,之后只有一张穿军装背着一杆□□的青年时期的照片。我妈当过兵?雨琪问过二姨,二姨当时耸了耸肩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当初姥姥姥爷也没提过什么,每当自己问到时总是被他们含混过去。可如果我妈当过兵,怎么之后就再没有任何照片,难道没有拍照的条件?那么她现在干什么工作呢?雨琪凝神回想,在之前的法庭上,母亲坐的很远,其实也不远只是看上去很远,她早已过了中年正步入老年,神态依然倔强但是显现出憔悴,当时只匆匆瞟了几眼。从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母亲,这次相见算是时间最长的一次,可竟然是在法庭上,这可能也是传奇般的相聚。打完官司她什么时候走的?终究没有理出头绪,只是知道也许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和母亲相遇。突然她意识到,这个生下自己的女人从未和亲生女儿说过一句话,即使在法庭上也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她当时就那样执拗的坐在亲生女儿对面,可是从未认真看过那个孤独长大的孩子一眼,母爱并不存在于她的身体里,也许感情也从未存在过她的身体里,因为据说她的父母,也从未感受到这个长女对他们和这个家的情感。
思量至此挑了挑眉毛,心里不禁赞叹道:我妈还真是酷啊?!这个闪念让她开始懊恼自己的没心没肺,如果是别的女孩儿是不是应该为此嚎啕痛哭一下呢?雨琪酝酿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次日醒来颇为沮丧,转而又觉得这是和母亲没有情感的正常表现,否则要是有感情,怎么会有雁过聊无痕的感觉呢?恐怕还是缘浅。
母亲失踪之后,姥姥、姥爷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冒火。毕竟自己这个大女儿特立独行惯了,从小就不着边际的性情让家人总是提心吊胆,出走更是家常便饭,从出走一周到消失三年,仿佛她出生在这个家的任务就是为了时常消失来考验父母的耐心。而姥姥、姥爷从起初的惊慌失措到愤怒直到最后的见怪不怪也算是百炼成钢,不过姥爷时常自省,觉得是自己的历史问题带累坏了女儿。而姥姥却认为这是命里注定的孽缘,即使家庭一时遭逢劫难可之后环境优渥,但命中无子只有三个女儿,却没有一个让人省心?这就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事情了,一定是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来讨债的。这么一想,总会让姥姥心里踏实从容许多。由此可见二老心有多么大,心大漏风这个特点只遗传了给唯一的孙女,像是买一赠一的奖励,即使吃再大的亏总可以寻找到自我安慰的理由,世人管这种特征叫“乐天知命”。只有二姨始终认为这是缺心眼儿和智商低下的表现,甚至还因此在雨琪上小学的时候带她测过智商,如果不是科学数据的支撑,恐怕二姨会执拗的认为外甥女是智障。
这老两口得了孙女的那年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在同龄人中算是升级爷奶辈儿最早的。对于他们那代人来说是人生大喜,也因此对这个孙女格外宝贝,可好在是有些许见识的人,老两口连夜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孙女制定了一个三十年大计。亏得曾雨琪当时还尚在懵懂中,如果她知道自己落地的这一天,就被定下了之后三十年的人生走向,肯定那会儿就崩溃了,也许会和母亲一样,积极练习逃脱的本领用来离家出走也说不定。难道母亲离家的习惯,也和自己一样?是因为被划定的命运吓到了,继而反抗无果,才用出走来寻找出路?可究竟是谁给她的命运划了一道鸿沟?让她以出走一生的代价逃离呢?
母亲年幼时,全家还住在姥爷解放初期分配给的独院里,前后两进的院子,□□时姥爷蒙冤入狱一别十年,家里只有姥姥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住在这里。之后革委会把这院子充公当作战指挥部,占领了整个院子,把姥姥和三个女儿塞进只有七平米的老门房里,那屋子的狭窄和破败在革委会领导看来,才是□□分子该有的待遇。娘仨好歹没有流落街头,挨挤在小屋子里权充看门人,革委会整天闹闹嚷嚷一刻不歇着,在有人□□的时候就拉出去折腾,没得□□的时候,就组织街道里的老老少少在前院□□姥姥。刚开始的时候没有经验,她上了台看见地下人头攒动会恐惧,但是看到自己的孩子们又觉得不能太怂,打定主意她就拿出了大义凛然的姿态,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很是让革委会的人愤怒并兴奋,他们认为这更加让老百姓看清了牛鬼蛇神无耻的真面目!
台下群情激愤的时候,姥姥在台上望着天上的云,想着完了事儿给孩子弄点什么吃?时间长了这种□□会反而成了姥姥锻炼身心的活动,逆来顺受久了让群众深感乏味,这种情绪让革委会担心自己的斗争成果,实在没办法就只好换人来折腾。但也不能便宜了她,就让她每天挂着写满罪名的牌子扫大街掏厕所,姥姥年轻的时候就貌美,曾经新婚时让姥爷痛哭流涕的感慨自己福大命大娶了这么个大美人儿!谁都不认为这美人可以坚持扫大街掏厕所十年,但是她坚持下来了,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出去扫大街、掏厕所,那时候她负责的区域是最干净的,老百姓们虽不敢表达,但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他们心里记录的是个刚强坚韧的女人,不怂有骨气的好女人。
姥姥得到了群众的内心尊重,因此总会在每天十分钟教育工作的时候出现一些插曲,那会儿她垂首站在当街接受群众批判,批判她的人语气虽然凛冽,但是眼神上下飘忽很是叵测,有些敬畏姥姥的人甚至没说两句就痛哭流涕,同时还要用尽力气哭诉姥姥的罪状,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情绪冲突造成了好些人久久不能从愧疚中走出来。最终这种活动成了心理疏导工作,每个参与的人事后都觉得找到了知己和倾诉对象,这让她的存在成为了免费的心理医生。
若干年后,姥姥回忆起这段往事说:“其实他们哭的是自己的委屈,我不抬头是怕他们拘谨,万一哭不痛快得难受好几天不是?那年头儿谁都不容易,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是苦了你妈和你两个姨,小小的年纪看到的都是恨意和父母的不堪。唉……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是不是?总不能因为自己遭了秧就怨天尤人的觉得谁都欠自己。”
雨琪爱姥姥,记住了她的故事,联想到了当时那个大背景下的母亲,可每逢问到姥姥这个问题就会得到一个叹息。然后说母亲那会儿也就十岁左右,打小就不爱哭,本来是个红二代结果还没成人家里就遭逢了巨变,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谁逮着就要踩一脚,她骄傲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那会儿姥姥站在台上,大女儿站在远处注视着一切,从开始的愤怒到麻木并没有太久,她变得沉默寡言开始像躲瘟疫一样躲着自己的妈,家里的妹妹们还小,她讨厌这种小鼻涕虫爱哭又脏还不懂人话。看着母亲每天扫大街掏厕所,每天回家一身恶臭,和以前那个香喷喷端庄美丽的母亲判若两人。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苦难没有了尽头,也许是因为绝望,姥姥发现大女儿总是离家出走,有时三五天,回来没几天又消失半个月。再加上那会儿事多没有时间顾及这些,姥姥只当是她待家里心烦索性出去野着玩儿并没往心里去,毕竟出去总比在家里见天儿看着家人受辱强吧?不料等一切结束之后,发现大女儿已经难以挽回,她偷了户口本悄悄的去当了兵,永远离开家的那一年她才十四岁。
雨琪觉得母亲很酷,她只是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和大多数想要逃离自己命运的年轻人一样,选择了一条看似平坦的路而已。母亲喜欢玩儿消失,这是她在那个年代下唯一的选择,也许是为了尊严也许是为了逃离。作为她的女儿又能怎样呢?只有按照记忆中家人的叙述记录下这些关于母亲的记忆,她的挣扎和反抗,直至最终消失在家族命运的记忆中。母亲的这种逃离基因是否遗传给了自己女儿?绞尽脑汁在回忆中挖掘离家出走的证据,可是所有的记忆碎片的证据很让人失望,自己一直像手表一样被姥姥姥爷随身带着,时不时的拿出来校对时间,要不就是拿出来紧紧发条,然后每时每刻的看看时间是不是准。这个坚实的结果让雨琪感到羞辱,活了这么大竟然没有离家出走过?!对此进行了反省,得出了结论,衣食无忧的生活磨灭了斗志,让人变得懒惰并且听天由命的麻木。这个得改!
天色暗了下来,由于专注寻觅自己的反抗历史忘记了开灯,室内一片黑暗,雨琪被自己气的没力气去开灯。看着对面几栋楼里亮起的灯光,每家每户出去工作的人都像归巢的鸟一样回来了,他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忙着做饭,孩子在屋里跑,老人们在追孙辈的过程中感受到快乐,父母们忙着系上围裙给一家老小鼓捣吃的。天下太平,寡淡无味,一切照旧毫无新意。
从搬到这里,雨琪每晚坐在落地窗前,窥探对面楼的每一家的生活用来放空自己。某一天一个晃神,突然觉得眼前就像铺展开的电影画面,自家的落地窗就是幕布,而对面所有的窗口都是一出自动播放的小电影,那里面的人负责出演各自的角色,每一天固定时间放映绝不冷场。有些人家的暖光如同一出文艺片,这种氛围下单身居多并且情节缓慢,温暖的橘色灯光和简洁的家居布置,透出主人生活状态的单调。朝九晚五的作息,形单影只的人,只在偶尔的深夜窗前映出两人的身影,肢体动作由一开始的舒缓逐渐急躁起来,距离也从若即若离迅捷的拉近黏在一起,灯光随之灭掉了一切动作,第二天清晨的晨曦中,有些文艺片里的男主或者女主独自出现在窗前,目光平淡的望着楼下花园好似仍在回味昨晚的味道。另外还有少数的几个文艺片主人公,他们会有一段时间保持出双入对,可没有多久,曾经在窗前温存的两个人影在刺眼的日光灯下激烈的争吵,同样是第二天清晨,受伤害的男女主人公要么来去匆匆一刻不停,要么就是在暗夜中借着一杯红酒一支香烟祭奠花火般瞬间即逝的爱恋。
雨琪无法断定这些人经历了什么,但是总结下来就是那句老话:长痛不如短痛。可是观察日久,她又开始思忖,也许那些 里的主人公们在很久前早已伤到痛处,疼到忘不掉,这才转换方式只在最爱时戛然而止,让那深藏的疮疤没有机会再出来折磨人。果然,没有多久,那些仍然对恋情抱有期望的,在事后彷徨踌躇的男女主人公们,可能也有了记性,他们的滥情开始更甚于前者。也许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们从不停更换的身体中,寻找到自己身体里仍有残存的欲望,以此来证明生命还有热度而生活还有继续的希望,仅凭这一丝活气支撑他们第二天醒来,支撑他们继续在这个城市活下去。
另外的三分一数量的家庭,家中灯光辉煌人头攒动,老中青幼齐聚一堂,他们的组合更像拼图,拼出一副市井家庭的伦理电影。有些家庭是轻喜剧,你看不到他们的摩擦,只有每晚欢聚的你侬我侬,每日依旧主题循环了无新意,他们的存在只是存在,为了映衬不幸的存在而存在。这种单调的影像,让人感到无趣乏味,就像是为普世价值的幸福刻意具象化准备的浇筑模具,无论多么有浓度的欲望多么不羁的灵魂液体,一旦进入这个模具便再也无处施展。
最后一部分上演的是寂寥的悲剧电影,也算是艺术片类型的悲伤只是不很剧烈,这少数中的极少数,他们的灯光是冷色调,身影也在灯光下灰蒙蒙的不真实,行动坐卧难以寻觅情绪的波动。他们习惯了孤独,每日从容的履行作息,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焦虑,总有些事物可以分散他们的精力,有时的忙也是按部就班的一阵加快了动作,当停止的时候,这些人毫无过度的恢复了最初的从容。这些人大多是老人,有相守一生再无波澜的老两口,也有尚在壮年便已活出通透自我的年轻人们,他们日复一日的孤独感并不带有忧伤,只是不断重复着来满足窥探者的耐心。雨琪喜欢这些人,她觉得这些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成一格的自得其乐,并不刻意的表演给外人想看的戏码。
落地窗的电影效果奇特,巨大的落地窗里的人们可能也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舞台,那些幸福模具浇筑出的家庭成员们,格外的热衷于每日的粉墨登场,他们的家居布置和灯光色调,再加上他们自己情绪的调动,让这场电影里的戏剧气氛更加浓厚。好像你看的是早就规定好的情节,这些情节每一处都在营销家庭的美好,没有一处纰漏显示出不和谐的美感,这样高难度的镜头,这些人做到了而且是每一天都照旧上演。
雨琪无法理解这种美好,更不相信这样的生活,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觉得这种家庭一定是家族性的反社会人格。所有恐怖片的开头,都是以这样的美满画面为铺垫的,五分钟后,杀人魔露出了和善面具后狰狞的面孔。并非是内心扭曲的臆测,而是毫无违和感的童话氛围太过于不真实,落地窗为采光和通透设计,同时也为某些人创造了制造假象的舞台。整个社会意识形态鼓吹的成功学迷宫就始于这些人,循循善诱的吸引着那些空想家们,一波一波的跳进这个陷阱却永远到不了彼岸,最终只能怨天尤人的恨自己运气不好。这一切虚伪的让人生气,有句话说的好:一切不可推翻的都是伪的。这些人的美好生活不容置疑,只有独立思考的人才能识破这假象,一旦识破就会充满兴趣的等待黑暗爆发的那天,当虚伪的美好化为人性中黑暗的漩涡,那才是真正的好戏上演。
妈卖批!雨琪啐了一口心中骂娘。她不知道为什么气,只是一看到那些窗户里的演员们,就会联想到以前虚伪的自己。黑暗中她举着望远镜,按照顺序捋一遍,就像看尽了各种人的生老病死。
随着姥姥姥爷的去世,曾经的美好化为乌有,当初他们为自己设置的保护屏障打破后,雨琪看到了深爱的这个家隐藏的秘密,这秘密随着母亲的再次出现才只露出冰山一角,谁知道这之后还会有什么状况出现给自己来个摧毁性打击?想起大舅说的享受孤独,也许孤独就是黑暗,而在黑暗中才能淋漓尽致的看到真相,短短的几天,孤独带给她很多对真相的思考,随着思考的深入,黑暗与光明的共生体在孤独中茁壮成长。
从黑暗中向外看,一切变得清晰可辨,孤独带来的新奇体验让人头脑瞬间通透,由此产生的莫名清凉感受熄灭了之前的躁动,如同给灵魂洗了个澡,镜面般的洁净照见了真正的自我,可见孤独是个让人上瘾的好东西。

楼主:芾墨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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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10-09 20:32:47

更新时间:2019-10-10 23:3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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