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对号入座）

[引子]
今天星期四，上午十点。
儿子看到冰箱里的番茄起了坏点，准备把它们和鸡蛋一块儿炒了，可以用做臊子面，或者下饭菜。
他把四个番茄全部取出置于水槽里，放上温水，左手握着番茄，拇指在番茄上划拉着，尽力去除皮上的污垢。
洗完番茄，放置于菜板上，左手握刀，小心地将番茄一切两半，再将半边番茄倒扣于板上，切成片状。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右手一直痉挛于胸前。
自从他四年前脑溢血发作，人是活下来了，右侧却瘫痪着，几年下来，身体虽然有所恢复，但是离康复差了十万八千里。
儿子明年满五十周岁，是地质队的高级工程师，现在病着，只能在家休养。
这三个月来，他很少下楼，即使下楼，也是去药店买他必不可少每天必服的降压药，偶尔买些父亲爱吃却舍不得花钱买的食品，和一些父亲不知道在哪里能买到的东西。
父亲早上起床时，儿子还在睡觉。儿子昨天晚上睡得很晚，一直在电脑键盘上“咔咔咔”的敲着——用他能动的左手。
父亲打开燃气灶，煮了面条吃了就上街去了。
儿子希望父亲今天能成功地找到燃气缴费处，把燃气费预交了。他们家的燃气费，儿子用网络支付宝代缴，却一直没有成功。据说燃气公司不会向用户发送将要欠费的通知，如果家里真停了气，支付宝缴费需要三天才能到账，家里三天没有燃气，他的父亲大概只能吃饼干度日了。

【第一章 父与子】
【第一节 父亲的金口】
正午已经过去。
钥匙碰在金属防盗门上的声音传入儿子的耳鼓，坐在餐桌旁看手机的儿子将问询和希冀的目光投向开门进来但不曾抬眼看他一眼的父亲身上。
父亲坐在门口里侧的软面方凳上慢条斯理换着鞋。
换完鞋子的父亲故做颤巍地站了起来，目光下垂的眼睛迅速地向右斜厄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往左一折，随即坐到客厅沙发上，拿起茶几上他从大街上发传单者手里收集回来的养生保健男根无力妇科疾病治疗宣传之类的小册子翻看着。
儿子尽力克制住胸中上窜的怒气，故作轻声问道：“怎么样？燃气费交了吗？”，眼睛却定定地盯住父亲睡觉都要戴着的随时都会滑下鼻尖却从眼镜顶上看人的廉价老花镜的眼光游移却强装若无其事的脸。
父亲抬起落在小册子上的眼光，很不情愿但却貌似镇定地看着儿子：“寻了很久，没有看到缴费处。”
儿子沉默了数秒，泄气地轻声说道：“那就算了，等停气了我在电脑上缴费。”
儿子知道，父亲一定在社区附近花了大量时间寻找过燃气缴费处的，但是以父亲的秉性，确实没有能力找得到。虽然父亲某个时候听到过菜市上来来去去买菜的大爷大妈们指着某个方向和他们遇见的熟人寒暄 “去交了燃气费”，但是有多远、在哪个标志性建筑物里或是附近，父亲根本就不曾打听过，也不能打听，那是自甘堕落，很丢他“全村第一全乡第三”“学问人”“万事不求人”脸面的。

儿子觉得只有自己去把燃气费缴了才放心。

第二天，星期五，刚过早七点儿子就起了床，父亲还在睡觉。
儿子弄了自己一个人的早饭吃了，然后换去家庭装束的松紧棉睡裤，穿上休闲裤，用一只手把皮带系扣到位，穿上右腿脚的塑料支撑架，换上支持塑料支撑架的43码阿迪达斯旅游鞋，将鞋带两头绕成绳子，顶部绕一个疙瘩，再塞进鞋帮侧部，尽量靠近鞋底部，以防散出。
出门的时候已将近十点，扶着墙壁从四楼慢慢下到一楼，出单元门，出小区门。
冬天，街上行人不多，人行道上的几个坎还不算太高，十字路口有比较人性化的缓坡盲道。但是有的小区门口没有做到这一点。
要进还未进与菜市场反方向的街道时，他问了路边条椅上坐着的带着满盛收获菜篮的老夫妻哪里是燃气缴费处，老夫妻告诉他调头的十字路口往左，一直走下去的另一个十字路口再问人。
一路问三次，到达缴费处。
这里离自己的小区有两站路的样子。
返回的时候，儿子有些可怜起父亲来。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父亲，特别是需要父亲问那么多陌生人，这也太难为父亲了！

【第二节 父亲买的土豆】
儿子本无意让父亲去缴费。
那天是星期二，儿子跟父亲大概说了一下家里有可能突然欠费停气，那就要用电饭煲做几天饭加菜来吃，父亲却很肯定地说他知道在哪里缴费，那些人都在哪里缴的。儿子不太信父亲，但是不能扫父亲的面子，为了稳妥起见，第二天儿子把左手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交给父亲，纸条上是燃气用户编号和小区单元门牌号，并叮嘱父亲找不到就多问问路人，钱只能交给门口有挂牌里面有电脑和打印机的人。

父亲是偏远乡下老农民。中年时也进过省城和县城，几岁的时候放过牛，十岁开始读过两年国民政府的新学，自称数学天才，会算买卖账，大炼钢铁时在离家几百里远的铁矿场挖过铁矿，但是当他看见一起挖铁矿石的工友被巷道里的冒顶砸坏了腿，就自己开小差提前回了家，在生产队时期当过几年的保管员，老家的一切买卖事宜都是父亲在公社或乡镇范围内办的，虽然儿子读县中时父亲去县城看过儿子，却被县城百货大楼柜外游荡的骗子用一个使劲晃一晃才能走几秒的外观不错机芯却报废的上海牌手表冒充柜台里全新的被别人买了转身就丢失了而刚巧被骗子捡到了的由头骗走了三十元钱。

星期三那天，父亲就带上儿子给的纸条，背上背篓上过街，儿子还让父亲顺便买几斤好一点的土豆回来，也不知道儿子从哪里得知土豆的高含钾对高血压患者有好处，所以儿子半年以来一直比较钟情于土豆。
几小时后，父亲回家，眉飞色舞天上掉馅饼被他捡到了样地对儿子说，他买到了既便宜又上好的土豆，一块六毛一斤，架架车上推着卖的，他刮开皮看过，黄心子，黄心子土豆好吃啊，面得很！板铺上的土豆还两块多一斤，这个一斤要便宜四五毛。
父亲眼眉都开出了花，并把土豆一个一个翻出来给儿子看。
看完土豆，父亲还自夸了一分钟。
儿子不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问父亲：“燃气缴费处找到了吧？”
父亲肯定地说：“今天没有去，就买了土豆！”
儿子有点晕。父亲上街几个小时，就买了几斤土豆？儿子自己去买，也不到一个小时就能买回来啊！这个大冬天，没有几个人愿意在外面闲逛。
儿子疑心重，想得多：父亲肯定到处找都没能找到缴费处！又难对路人开金口！又怕在儿子面前丢面子！只能说今天没有去。
于是，才有了星期四出现在本文开头的场景
而那几斤让父亲捡了便宜的土豆，儿子星期天取了一半做了红烧土豆。
儿子在洗土豆的时候，发现土豆全是坑坑洼洼，其中一个的表皮布满沥青样黑色凸起的斑点，儿子费劲地用拇指指甲又抠又挖，半天才算洗了干净，儿子浅浅的拇指指甲缝内却塞满了黑色物，需要用牙签塞进抽屉缝，再把指头凑上去，才能剔除指甲缝里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
父亲鼻尖上虽然成天吊着老花镜，但是干剔指甲的活，父亲认为自己行，但是儿子认为他不行。
父亲的眼睛的确不行。饭桌上父亲掉在桌上的菜渣和滴下的油，洒的牛奶吃掉的馍屑，父亲用洗碗巾也从来没有擦干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