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鄭交質

鄭武公、莊公爲平王卿士1。王貳于虢2，鄭伯3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4。王子狐爲質于鄭5，鄭公子忽6爲質于周。
王崩7，周人將畀8虢公政。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9。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10。
君子曰：“信不由中11，質無益也。明恕12而行，要13之以禮，雖無有質，誰能間14之？苟有明信15，澗溪沼沚之毛16，蘋蘩蘊藻之菜17，筐筥18錡釜19之器，潢汙20行潦21之水，可薦22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而况君子結二國之信，行之以禮，又焉用質23？《風》有《采蘩》、《采蘋》24，《雅》有《行葦》、《泂酌》25，昭忠信也26。”

詞句注釋
1.周：西元前十一世紀周武王滅商後建立，建都于鎬（今陝西西安南灃水東岸）西元前770年周平王東遷到洛邑（今河南洛陽）。歷史上稱平王東遷以前爲西周，以後爲東周。 交：相互，彼此。 平王：（？―公元前720年），姬姓，名宜臼（一作宜咎），周幽王姬宮湦之子，母王后申後（申國國君申侯之女），周朝第十三王，東周第一任君主，公元前770年―公元前720年在位。 [1]
西周末年，周幽王無道，于後宮得褒姒以後，生子伯服。不久，竟廢申後及姬宜臼，以褒姒爲後，以伯服爲太子。于是姬宜臼逃奔申國，申侯聯合繒國和犬戎進攻周幽王，周幽王與鄭桓公均被犬戎所殺。隨後，申、魯、許等諸侯國擁立姬宜臼繼位。姬宜臼爲避犬戎之難，于公元前770年遷都洛邑，是爲周平王，史稱東周。“平王之時，周室衰微，諸侯强幷弱，齊、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周平王在內外交困中度過五十年，于公元前720年去世。謚曰平。
爲：擔任。 卿（qīng）士：周初官制，冢宰總內外之政。其後改制，冢宰總朝中百官，而卿士專督諸侯。 鄭武公、莊公父子相繼以諸候身份兼掌周王室實權。
2.貳于虢（guó） 貳：有二心，此謂分權而不專屬，這裏有“偏重”的意思。（注意此“貳”字與《鄭伯克段于鄢》“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于己”句的“貳”字在詞義解釋上的細微區別。）此指平王想把政權一部分讓虢執掌，以削弱鄭莊公的實權。 虢，指西虢公，周王室卿士。王病鄭之專，欲分政于虢公。
3.鄭伯：諸侯國鄭國的君主，這裏是鄭莊公。 怨：怨恨。
4.交質：交換人質。質：這裏用作動詞，指交換人質。古時爲互相約束，共守承諾，互相以人爲抵押品，叫做“交質”。充當“質”的人多爲王子或世子。春秋戰國時多盛行。
5.王子狐：即姬狐，是周平王的次子、姬泄父的弟弟，史稱“王子狐”，在長兄“太子泄父”死後，被立爲太子。 爲：充當，作爲。
6.公子忽：鄭莊公太子，也稱太子忽，世子忽、鄭忽。後即位爲昭公。在位四年，被高渠彌所殺。
7.王崩：周平王去世。崩，君主時代稱帝王死。古時對死的稱呼，按人的身分不同而异。《禮記•曲禮》說：“天子死曰崩，諸侯死曰甍，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
8.將：將者，未决之辭。 畀（bì）：授予，托付。
9.祭（zhài）足：即祭仲，鄭大（dà）夫。 帥：率領。 師：軍隊。 取：刈取之也。 溫：周王室畿內小國，在今河南溫縣西南。
10.成周：周王室的首都，今在河南洛陽市東約四十裏。 禾：指稷類穀物。取成周之禾，言將成周之禾芟踐。 交惡（wù）：互相懷恨在心。
11.君子：《左傳》作者直接表示意見時所假托的評論者。 信：約定，信約。 中：同“衷”，內心。 信不由中：謂言不由衷，信任不出于內心。明則不欺，恕則不忌，所謂由中之信也。
12. 明：坦誠，開誠布公。恕：恕道 ，寬容待人。 明恕：瞭解和原諒。
13.要（yāo）：約，約束。
14.雖：即使。間：挑撥離間。
15.苟：如果，假如。 信：信用。 明信：充分信任。
16.澗、溪：皆山谷之水。山夾水曰澗，水注川曰溪， 沼沚（zhǐ）：沼，池塘。 沚，水中小洲。 毛，草也。即下文所謂菜也。
17.蘋（pín）：浮萍，生在水面，形似蒓菜，可食。即四葉菜，又叫田字草。 蘩（fán），白蒿，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可食，古代用于祭祀。 蘊藻，一種聚生的藻類。即金魚藻。生在水底，葉像蒿，可食，可供祭祀。 菜，野菜。 蘋同萍。藻系藻類植物之决名，此皆生于澗溪沼沚者。
18.筐莒（jǔ）：竹制容器，方形爲筐，圓形爲莒。
19.錡（qí）釜，皆鼎屬，均爲烹飪器，有足爲錡，無足爲釜。錡（qí）：古代有三個腿兒的鍋。釜（ｆǔ）：即成語“破釜沉舟”的“釜”，古代用的鍋。
20.潢（huáng）汙：低窪處不流動的死水。積小水爲潢，水不流爲汙。
21.行（háng）潦（lǎo）：行，爲“洐” 的假借字，指溝水。潦，爲雨後道路暫積之水，二者皆爲可流動的活水。 行（háng）潦（lǎo）：流動的水。
22.薦：進獻，陳而祭之曰薦，引申爲祭祀，供奉。特指未用猪、牛、羊的祭祀。
23.羞：同“饈”，美味佳肴，用如動詞，意同“薦”，引申爲進獻。 信：盟約。 焉用質：哪裏用得著（交換）人質。焉，用在句首的疑問代詞，哪裏。（注意，此字與《鄭伯克段于鄢》“焉辟害”之“焉”在詞義上的細微區別，以及與該篇“虢叔死焉”之“焉”在詞性、詞義和用法上的不同。） 王公：指天子諸侯。 君子：春秋時代通指統治者和貴族男子。 結：締結。
24. 風，又《國風》，是《詩經》中的三種體裁之一。《采蘩》、《采蘋》：均爲《詩經•國風•召南》中的詩篇名，寫婦女采集野菜以供祭祀。本文則取二詩不嫌物薄之意。
25. 《雅》：《詩經》中的又一種體裁，分《大雅》和《小雅》，這裏指《大雅》。《行葦》、《泂（jiǒng）酌》：均爲《詩經•大雅•民生之什》中的詩篇名，前者是宴會上的祝酒詩，寫周祖先晏享先人仁德，歌頌忠厚。後者寫汲取行潦之水可供宴享、祭祀的含義。
26.昭（zhāo）：彰顯，表揚。 信：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