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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重发】自白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是的大家 楼楼回来了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一年还要多了吧?有点想念简书和阿蘅了。拖这么久,真的特别特别对不起大家。有一些唠唠叨叨的话,还是想跟大家先聊聊。
之前一直接到小伙伴的私信,问还会不会更新 楼楼都说会的,但是什么时候才会 楼楼自己心里也没底。
后来不知道为啥 之前的帖子被度娘吞掉了,而且十世的、心字成灰的都没剩下,那段时间楼楼恰好换电脑,因为导文件的时候**,导致这文底稿怎么都找不到,加上这一年来,连续跟了另外几个创作,脑子里一锅粥,那时候确实是想,就这样吧,不更就不更了。
但心里堵得慌嗯。
总觉得 还是欠这对一个交代,每次想起黎蘅简书都十分愧疚啊_(:з)∠)_
国庆下定决心整理了一下几千个废稿和各种备份,因为废了的楼楼一般都只标注日期,或者干脆随便打一堆乱码,所以也是福尔摩斯附体重新把这个文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版本的留底翻出来了,嗯能找到还蛮欣慰的嘿嘿,所以准备了一下,决定还是继续把这个文续上吧。
所以说其实没什么借口,是楼楼偷懒了,对不起小伙伴们,以前追我这篇文的大家如果还在,请收下楼楼诚挚的抱歉。
还是把文从头开始重新发一下(大工程啊),然后继续往后写,依旧缓更,大家如果不记得前面了,可以先补补。
以上。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

壹 旧钞

(1)
去年春末,黎蘅从德国回到湖城。飞机甫一落地,就直奔Z大去了。
城外这个校区已经有五六年没进来过。上次到这里时,还是个愣头愣脑的新生,好像只一转眼的样子,就成校友了。
步行穿过校园,身边时有学生骑着自行车从黎蘅身边飞驰而过。学校是一个顶神奇的地方,时间在这里似乎就是静止,永远有相似而新鲜的生命加入,而甚至不需要转瞬,那些老旧的部分就已经自动被剔除。
甚至留不下多少空间给人伤春悲秋。
从本科生宿舍后面的侧门出去,就能见到连片的公寓房,不算高端,但作为“穷学生”们的额外住所,条件也算足够了。
简书博士后出站是半年多前的事情,那时候,两人之间的联系已经很少了。一来黎蘅自认难以迈过心底那道坎,平白都尽量避开主动联系,二来也因知道他现在跟着梁潜川,生活起来负担应该也不太重。
简书这么多年来对梁潜川念念不忘,如今大概也能说得上求仁得仁了。
至少在接到那通电话以前,黎蘅都是这么猜测的。
眼下站在昏暗的楼道里,鼻腔内充斥着潮湿的城市通有的霉味,他犹未弄清自己的心情究竟该怎样形容。这许多的光阴早已经变成一条鸿沟横亘在两个人面前,即使竭力去忽视,也没法真的当它不存在。伸手摁响门铃的那一刻,黎蘅甚至想要逃避。
可等真的见到了人,好像之前所有的纠结和犹豫又都成了无谓。
简书还是过去那个简书。笼在额前薄薄的刘海甚至没比上次见到时长短半分,右眼角被大家戏称过的泪痣仍在原处挂着,他的嘴唇勾起黎蘅习惯的弧度,笑得很是温暖。年轮好像抛弃了这个生灵,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仿佛仍能百分百的重叠起来。
简书却已不再是过去那个简书。当年与他们一起通宵复习、大冬天翻进体育馆游泳、烈日底下打网球的,是一个健康的少年,任何风浪过来,他仿佛都能好好支撑。如今同一个人,却像是忽然换了另一个灵魂,他的脸色苍白到发青,刘海被冷汗浸湿,贴在额头上,显得可怜,他微微弓着腰,一只手扶着门支撑整个身体,另一只手搭在小腹上,偶尔揉按着,试图驱赶疼痛。
见到黎蘅,简书愣怔了一阵,才微微有些局促地将他迎进屋里。
眼看要入夏了,屋里气温不低,简书却还穿着粗织的厚毛衣,即使如此,接过水杯的时候,黎蘅发现他的手仍然冷得像刚从冰柜里出来。
“阿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最近还好吗?”
简书有些困难地坐到沙发上,黎蘅伸手扶了他一下,握住的手腕细瘦至脱形,令人心酸。
“中午刚到,来看看你,”黎蘅觉得心里堵得慌,忍不住问,“梁潜川呢?”
“梁哥去出差了,他们今年事情挺多,在上海接了一个案子。”
“手术……他没有和你一起去?”黎蘅小心地措辞,却还是觉得别扭。
简书摇了摇头,神情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主张的,不想再麻烦他……”
“你做的这些哪一件不是为了他?怎么就算麻烦了?”
话说到此,简书反倒微微笑起来:“阿蘅,我跟梁哥……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没等黎蘅反应,他又道:“其实我也有心理准备,当初瞒着两边家里,也就是怕他们不同意来着。现在梁哥能正常地结婚生子、组建家庭,我……我为他高兴。”
黎蘅觉得最后那几句话,简书说得很是违心,却又不知道怎样开解。
“谁说你这样就不是正常人?”
“本来同性恋这种事情就挺尴尬的,现在弄得男不男女不女,我自己也觉得很可笑。”
“梁潜川这么说的?”
简书摇头:“没有,梁哥他不知道这件事。”
“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嗯,我趁他出差的时候去植入的,本来想等怀上给他一个惊喜。”
黎蘅没有说话。
“阿蘅,我原先一直以为,如果我也能做女人做的事情,我和梁哥就能少一点阻碍,后来才发现不是这样的,只要我还是个男人,我们就不可能……”
简书说这话的时候淡淡的,没有什么愤愤不平或者撕心裂肺,只是陈述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听得黎蘅一阵气闷。
沉默了一下,黎蘅又问:“那你们就准备这样了?他也不管你了?”
“我只是想自己呆几天,梁哥回来以后要搬家,我不太想……”
不想眼睁睁看着听之任之,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即使挽留也不会有任何作用,要送他走,他做不到。
黎蘅只觉得心口一紧,脱口而出道:“你住我那里去吧,这次我彻底调回来了,做大区技术总监,以后也不会常跑外地,可以照顾照顾你。”
“你刚回来,要忙的事情还多,就别分心管我这里了,我这个几天就能好,过后再一起出去喝酒啊!”简书眼睛笑得弯弯的,与从前别无二致。
黎蘅还想说什么,又怕表现得太过,犹豫了半晌只好作罢。
那天他一直待到傍晚,用简书公寓里有些简陋的厨房做了两碗面,一起吃完才离开。
后来某天去往医院的路上,黎蘅想起两人那日久别重逢时的场面,想起自己当时的瞻前顾后和谨慎有余真心不足的话,就忍不住自问,若当时能预见到有这样一天,在那个春末的午后,在充斥着潮湿气味的小公寓里,自己会不会再多坚持一点。
大概是会的。

(2)
那年六月,梁潜川最终搬离与简书共同生活三年的房子。家里给他在城的另一头重新购置了二百平的跃层大公寓,金屋有了,只等他去藏娇。
搬好家那天,简书张罗了一顿饭,请的都是俩人共同的好友,权当作送行。
虽然日后仍在同个城市,但众人心知肚明,经过这档子事情,梁潜川与他们所谓的交情,也就只剩得下表面名义了。那天去的人不多,一顿晚饭有大半时间都在微妙的尴尬中度过。大家挑拣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聊,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黎蘅始终沉默。算起来,这也不过是他回到湖城以后第二次见到简书,人倒是已经不像上次那样虚,腰肩挺拔,清瘦而好看,可脸色还是一样的糟糕,没有半点血色,眼底有一片淡淡的青影,用膝盖想想也知道怕又有许多天没睡好了。
还有他的笑容。那里面透露出的悲哀令黎蘅不舒服,甚至有股无名火蹭地就冒了上来,一心想和人狠狠干上一架。
酒过三巡,有些人就把理智全都当菜消化了,管不住地要说起过去的事情来。从本科时几个人认识开始,一路回忆到简书当年是怎样地追着梁潜川跑,怎样事事想着梁潜川,又说到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隐隐猜到两人关系不一般……
旁观者说得愈起劲,简书的眼神愈暗淡。
后来大家说无可说,某人忽然感叹了一句:“潜川啊,这么好的人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也舍得?”
梁潜川没说话,兀自闷了很大一口酒。
气氛冷却下来,当事人不说话,别人也不太好接下去。
过了一阵子,简书才轻声道:“我也没做什么……”
黎蘅不轻不重地把酒杯放到桌上,道:“过去的事不提了,今天大家都在,就一起祝潜川新婚大喜,步步高升吧。”
梁潜川面上有些挂不住,讪笑着打哈哈:“也、也还没有定下来呢。”
灯光底下,简书苦涩的笑容无处遁逃。
话题又渐渐扯开,最后一众人都聊起与各自生活没多大关系的政治话题来,酒桌上的氛围才总算是松快了些。这顿饭又吃了一个小时多才算结束,梁潜川陪着简书把客人一个个送走,任后者三番五次催促他早点回去,也坚持说还不晚,可以再等等。
黎蘅没走,也没凑近人堆里,只在稍远的角落站着抽烟发呆。之前酒桌上提起的那些往事,他通通都有参与,但别人的记忆刻画出的方方面面,却唯独缺少他的那个部分。看来,这些年藏得很好,那些不适宜的东西只有自己心中知道,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等第二支烟快燃尽的时候,饭店门口只剩下梁潜川和简书站着,两人似乎都在沉默,彼此无话。地上两个影子被街灯拉得长长的,延伸那么远,却还是没能交叠在一起,不知能不能算作是命运的暗示。
黎蘅把烟捻灭走过去,梁潜川看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招呼,又像是在表达感谢。黎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多年前轰轰烈烈地追寻,到最后也只剩下一个荒唐的结局而已。
“阿蘅,简书这里……”
“放心,我顺路送他。”
梁潜川不知再说点儿什么好,又觉得这么走显得太草率,想了想,又对黎蘅道:“这边工作什么的,还顺利吗?”
“挺好,跟在国外没什么区别。”
“那就好。”
简书又道:“不早了,你回去还有一段路呢,先走吧。”
梁潜川最终没有再坚持,冲简书嘟哝了一句照顾好自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直到那人走出去很远,简书仍旧凝望着他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低喃:
“他劝我向前看,拜托我原谅他……还说只喜欢我……这些年在一起到时候,他也没说过喜欢我……”
然后话就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黎蘅没有看简书,他习惯性地回避他望着那个人时候过于专注和热烈的眼神,大概也有几分眼不见为净的心情在其中。简书的话像深冬的水一样不容抗拒地流进他的耳朵里,带着冰渣子,以及锥心刺骨的疼痛,黎蘅也短暂地失神。
禁不住自问,如果是我,能保证做得比那个人好吗?
能吗?
等再回神,就听见身边的人不太稳定的呼吸声,似乎还有一点点颤抖,赶忙转头去查看,才见简书抬起的手背有两道明显的水痕。
这是黎蘅第一次见简书哭。——事实上,这是简书长这么大,第一次哭。
他习惯于告诉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习惯于忍耐和理解。可是就刚刚那个瞬间,巨大的心痛席卷而来,让他无所遁形,眼泪就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掉落下来,等自己反应过来,竟然连气息也哽住了,憋闷得慌。
黎蘅有些犹豫,想将身边的人揽进怀里,却又心虚地害怕这个动作暴露出心底那些秘密,伸出的手在简书身后滞了半晌,才带着三分客气地在他一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聊作抚慰。
简书低了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一句:
“阿蘅,我好难受。”

(4)
简书平素性子清淡,当年住在同个宿舍里,大家嬉笑吵嚷几乎要把天花板掀翻,他也只笑弯眼睛无声地在一边看。大概是因为性格使然,他一贯不擅言说,更不常太多流露自己的情绪,这一点,他身边的朋友都很熟悉。
所以这个晚上,在昏黄路灯下流泪的简书更让黎蘅手足无措起来。从说完那句话,他便没再开过口,眼泪却似止不住,在压抑的呼吸中如同溃堤的洪水无声地涌出来。简书不断抬手去擦,动作中有慌乱和掩饰,像个做错事而急于弥补的孩子。黎蘅看着,觉得心蓦地一刺。
哭到后来,简书已经把自己憋到脱力,眼前一片昏花,腿是软的,连带已近痊愈的小腹处的疼痛也又被牵扯起来。黎蘅此时也顾不得避讳什么了,半挟半抱地撑着他,仍旧将他送回过去和梁潜川同居的那套公寓。那里面另一个人的东西早就搬空了,简书却不知重新收整收整自己的,鞋柜将将空出一半,水杯的旁边也还留着供另一个杯子摆放的杯架,那些空位毫不留情地昭示着某种失去,又是凄冷又是沧桑。进门处挂钥匙的地方多出了一副,上面那个跑车模型的挂坠也没被带走。黎蘅记得,那是本科毕业那年,简书辗转了大半天,从全城唯一一家卖手工模型的店里淘来的,做工很精细,对于那时的简书来说,也算得上是价值不菲。但等到吃散伙饭时送给梁潜川,回应他满眼期待的却只是他单薄的谢谢两个字。黎蘅也记得,那时旁观的自己是如何在心里义愤填膺地为简书不平,可他暗淡下去的眼神里却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不满,只被一种羞愧充斥着。
简书的羞愧与自卑,黎蘅一直知道,梁潜川更没有道理毫无所觉,但似乎,他总是更擅长视而不见的那个。
在沙发上坐了好一阵子,简书才缓过劲来,转脸就看到黎蘅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睛里的焦灼几乎要燃烧起来,而人自己却浑然不知的样子。
“你、你就……想开点吧,这个……”憋了半天,黎蘅干巴巴地来了这么一句。
“嗯,”简书试着扯了扯嘴角,觉得要攒足力气才能勉强笑起来,“不就是失恋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快回吧,很晚了。”
黎蘅怔了几秒钟,才又磕磕巴巴问:“你、你自己没问题吗?要不我、那什么、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简书看黎蘅今晚失常的发挥,全没有往常社会精英的气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概自己百年一遇的情绪爆发把他也给弄蒙了。
“我能有什么事,”简书故作轻松道,“你就别杵在这儿添乱了,还要麻烦我招待你吗?”
“哦……那、那也行吧,反正你要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
简书点点头算是应和。
黎蘅恍着神往门外走,简书也跟过来送。迈步到楼道上,黎蘅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靠在门框边与自己作别的简书,没来由地胸口一窒,隐隐觉得这次离别很要紧,又说不上哪里要紧,只当是自己喝太多酒思维紊乱的缘故。
后来想起这天,黎蘅才惊觉,那大概已是冥冥中一个预兆了。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贰 梦魇

(5)
六月那场不大不小的混乱过去,夏天就像是踩着油门飙上了高速路,忙忙碌碌中还未来得及抬头看看悬在天边的骄阳,秋雨就已经洒了下来。黎蘅后来又断断续续到简书家里见过他几次,每一回都是匆匆。简书如愿拿到了Z大的留校聘任函,第一年就给他安排下一周四个的通识课时,此外还有两个省级的科研项目,待遇也能算得上是很大的破格了。
七月,两人不约而同地繁忙起来,黎蘅正式以大区技术总监的身份加入一个城建方案,这案子非同小可,自然全程都离不了人,黎蘅从投标开始就没日没夜地盯着,几乎拿出了浑身锱铢必较的龟毛劲;简书定下开课门类,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教案,俨然一副大学老师的样子。梁潜川的事情仿佛就这样极快地淡化了下去,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插曲,只是黎蘅在每次想起简书时,都仍会感到一阵不安从心头袭过,脑海里对他的印象竟然只剩下简陋的学生公寓门口那苍白的面孔和被流产的疼痛折磨得微蜷的身形,以及那夜猝不及防的泪水。
可每每惴惴不安地联系简书时,得到的却又都是“好多了”、“没事了”这样的回复,甚至有的时候,人还会含着笑意戏谑他一个大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婆婆妈妈了。黎蘅于是只好将自己那些没来由的担心归作神经过敏所致。
九月,黎妈把黎爸仍在家里镇守生意,自己兴冲冲地从帝都跑到湖城“看儿子”来了。刚到没两天,就拉着黎蘅去逛宜家,声称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套公寓的装潢,说出去都不好意思承认阿蘅是自己儿子了。理由很正当,黎蘅找不出话反驳,只能乖乖跟着,无限包容这位不服老女士的职业病。
黎妈妈亲自做了设计,把“家徒四壁”的房间改造得十分温馨,黎蘅看着,都生出找个人一起过日子的冲动了。
不免又想起简书。
母子俩闲聊时,黎蘅说起了简书跟梁潜川的事情。黎妈妈听完,竟跟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样气红了眼,愤怒得几乎要暴走,扬言万一哪天遇到渣男一家,必须亲自上阵死怼对方三百回合。黎蘅无言以对,忽然觉得很是感慨,问母亲,那如果你儿子是当事人呢,你准备怎么对待这件事情?
黎妈妈想了想,严肃道:“我和你爸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在你决定和一个人相爱的时候,也必须有决心和勇气跟他走到底,这是你的责任。”说完,又换了副表情,贱兮兮地开玩笑:“始乱终弃的话,会变太监哦!”
黎蘅:“……”
不是很想承认这是自己亲妈。
亲妈大人呆到国庆假期快结束才依依不舍地飞回帝都找自家老公。过了期中,简书学校里的事务似乎更多了,发信息过去常常要等到第二天才会有回复。黎蘅十月底赴美出席建筑设计峰会,结束后又到德国的公司总部跟一个项目,不知朝暮地忙过一阵,再回湖城时,发现大街上已经年味渐重,才惊觉一年又这么混混沌沌地过去了。

(6)
春节将近,公司的事情仍然忙得看不到尽头。对那群不重视中国节日的万恶德国资本家,黎蘅也只好表示虽然内心很拒绝但跪着也要把工作完成。城建的项目人手不够,到了中后期,距离DDL(deadline 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图纸却还有一大堆毛病等着调整,闹到最后,饶是黎蘅一个技术总监也只好撸撸袖子亲自上,揽下了不少的活计。
父母那边自然是回不去过节了。离除夕大概还有一个礼拜左右时,黎蘅惴惴不安地给父亲去了个电话,抱着被骂到狗血淋头也绝对不能反抗的良好觉悟请了假,表示之后一定重新找机会回家。没想到黎父那边沉默了一阵,忽然问:“你之前是计划要回来的吗?”
一句话直接噎得黎蘅接不上趟。
“爸……过春节,回家不是常理吗?”黎蘅几乎要以为自己电话拨给了假爹。
“你妈不是九月刚去看过你吗?”黎父也是迷茫。
黎蘅:“……”竟然无言以对。
“你啊,多大个人了,也要多学着独立,别没事就想往爸妈这里跑,知道吗?”黎父语重心长。
“哦……明、明白了。”黎蘅混乱地接受批评,觉得好像还是不太对的样子。
旋即,黎父又道:“正好,我和你妈过节要去日本旅游,你照顾好自己。”
合着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过要让自己回去过年的?黎蘅忍不住腹诽。
父子俩没多少话好说,只又聊了两句工作的事情,就挂了电话。得到父亲的特赦,黎蘅心底的愧疚倒是少了许多,顿觉轻松。却不知道帝都的家里,黎父挂掉电话,眼光还恋恋不舍地在手机上停了许久,然后转身对坐在客厅里研究年夜饭菜谱的黎妈妈道:“阿蘅今年工作忙,回不来了,我们简单吃点儿吧。”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7)
很久很久以后,黎蘅还是能够清楚地记得接到医院电话时的场景。
那天正好是除夕,手头一个项目忙到夜幕降临才总算告一段落。黎蘅从公司出来,疾步往家里去,那天晚上天很晴朗,城市的灯光外竟然还能依稀看到几点闪烁的星子,气温仍旧很低,走在路上鼻子和耳朵都被冻得麻木了,车借给公司一个小孩开回家过年,自己则盘算着左右家离得近,走两步也就到了。
看到陌生电话打进来,黎蘅犹豫了一阵才摁下接听键,一个劲祈祷万万别再是工作上的事情。
出乎意料地,那边第一句话就问他认不认识简书,得到确认之后又立刻用那种医院特有的,充斥着某种无情的冷静语气说,患者服药自杀,正在医院抢救,需要家属签字才能手术。
黎蘅愣在半道上,好一阵子都没成功用这事实说服自己的脑子。耳边有轰鸣声在响,吵吵嚷嚷的,混杂着手机听筒里传出的断续的说话声,扰得她心烦意乱,憋了很久,才勉强找到声音,开口问了一句:“你、你说什么?谁……自杀?”嗓子很涩,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那边又解释了一遍,声音依旧沉稳得几乎冷漠,可语速却提快了许多,表示大量安眠药物已经造成患者休克,再拖就没得救了,催促着黎蘅尽快决定。
在脑子跟上节奏以前,他已经条件反射似地同意了手术,又被一种本能支配着当街拦车,一路飞沙走石往医院赶去,直至进了急诊科,才慢慢对这件事情产生出一点实感。
到的时候人还在手术室里,也不知道进去了有多久。拿着手术知情书来找人补签字的是个实习小医生,看着呆呆愣愣,情况倒还挺拎得清,没等黎蘅开口问,就主动介绍起情况。
十分典型的过度服用安定类药物不良反应,胃部受到刺激导致了大面积出血,除此之外,还在血液里发现抗抑郁药物的成分。
黎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反应才好。什么过量服用安定类药物?什么抗抑郁?他们说得真是他知道那个简书吗?黎蘅甚至有些神经质地把里面病人的长相仔细盘问了一遍,回答一点点契合,他感到自己掌心的温度也一点点流失。
实习医生走以后,黎蘅又茫然地在过道上等了一阵,脑子像是屏蔽了信号,不愿想起来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大概没过多会儿,就见到梁潜川正沿路四顾寻找着,看见黎蘅就像是松下一口气般加快了步伐。

(8)
黎蘅冷漠地看着梁潜川接近,等人来到自己面前,也不知是哪里窜上一阵无名火,不容对方讲半句话,就挥拳揍在了人脸上。梁潜川猝不及防吃了痛,重心一个不稳,退了几步就跌到地上。除夕夜的医院一片清冷,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竟也没引起什么关注。
梁潜川捂着脸想从地上爬起来,一面挣扎,一面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上来就挥拳头,吃火药了?!”
黎蘅咬着牙,不答反问:“***来这里干什么?”
“你搞清楚行不行?不是你一个短信大晚上把我弄来的吗?我一看这地址留的是医院还给吓了一跳,以为你出事了。”
黎蘅愣了愣,再去翻自己的手机,看到果然有一条信息是给梁潜川发去的,只写了医院地址和急事速来几个字,大概是自己浑浑噩噩坐在车里时干的。
看黎蘅平静了些,梁潜川才又问道:“阿蘅,这里面是谁呐?你亲戚?这是出了什么……”
“是简书,吃安眠药自杀,正在抢救。”黎蘅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像极了刚刚给自己打电话的那个医生。
梁潜川一听便愣住了,僵在原地好半天找不到话。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梁潜川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怎、怎么会?他没这个倾向啊……”
黎蘅看着梁潜川一脸懵懂无辜的样子,更加怒从心来,愤愤冲上去抓住了他的领口,将他摁到墙上:“都是***折磨出来的,自己不知道么?一个人折磨他不过瘾,还要拉上全家一起!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去植入孕囊,被你甩了又偷偷把孩子打掉?知不知道他在吃抗抑郁的药?知不知道他跟着你有多绝望?***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霸占他那么多年?不敢担这个责任,当年为什么要去招惹!”
梁潜川被这一番怒吼震昏了头,还未及反应过来,就感到胸口上压制着的力量渐渐卸下了。
黎蘅颓然收手,低声道:“你走吧,今天是我考虑不周把你叫来,以后别再让简书看见你。”
“你、你说怀孕是、是什么意思?”
黎蘅万般不耐地斜睨了一眼梁潜川,最终还是勉强地开口解释:“你第一次提***你结婚的时候他就动这个心了,瞒着你做的植入手术怀了孕,分手以后他就把孩子打了,我也是那时候才碰巧知道的。”
“这、这些,我都不知道……”
“他要让你轻轻松松离开,当然要瞒着。今天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永远记住自己欠他的,简书以后我来管,有我在他身边一天,你就绝对别想再伤他。”
黎蘅说完这句就彻底把梁潜川当了空气,他不走,他也不再撵,兀自摆弄着手机,暴躁地把屏幕戳得山响,掩藏不住的情绪从频繁看向手术室的眼神里流露出来。
又过去一个多小时,简书才被推出来。黎蘅凑上前去看,见到那人苍白的脸色,戴着氧气面罩却依然困难的呼吸,心就莫名一阵揪痛,几乎不忍再看第二眼。
跟着一起出来的医生见了黎蘅,更加没好脸色,配合着白眼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又义正辞严训起话来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跟着一起出来的医生见了黎蘅,更加没好脸色,配合着白眼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又义正辞严训起话来:
“……这家属还能那么不负责任!重度抑郁症的人敢单独放家里,不知道抑郁患者有自杀倾向么……啧,现在这些小年轻真是不把命当回事,瞎作都没个完……这么点儿年纪就给割了一块胃,以后有得受的……”
黎蘅沉默地听着,也不反驳,俨然一副合该自己担着这些责备的样子。
别人若不能好生爱护他,就他来。
梁潜川在后面跟了几步,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半途就没声没息地走了。

(9)
简书昏迷了一天一夜,黎蘅一直在医院里守着。情况刚稳定下来,他就给找了个单间换进去,自己则把电脑、图纸一应办公用品全搬进了病房里,正对着病床工作,生怕一刻不盯着简书人就会飞走。
简书醒虽醒了,人却跟丢了魂一样,眼睛睁着却没有焦距,面色惨白,若不是胸口些微的起伏昭示着生机,躺在床上的几乎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黎蘅叫了几声,简书才缓缓转头看他,起先目光里满是迷茫,过了一阵,才仿佛反应过来一般,从唇角扯起一个惨淡的笑容,隔着氧气面罩,用低得听不到的声音说话。
黎蘅读出来,他讲的是,阿蘅,麻烦了。
傻瓜,自己成了这样,还在担心着有没有麻烦别人。黎蘅心里诘责,触到人额头试体温的动作却仍是极尽温柔。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叫医生过来检查检查吧?”
简书轻轻摇头,费力地提了口气,似是还要讲话。
黎蘅察觉到,忙开口打断:“刚手术完没多久,多休息,有什么事后面再说吧。”
人还是摇头,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扣住氧气面罩,颤颤巍巍地拿开。黎蘅口头上阻不住他,又半点不敢动手,也只好眼睁睁看他折腾。
简书脱开氧气面罩,又急急喘了几口气,慢慢适应过来以后,握住黎蘅的袖口道:“阿蘅,你……能不能,帮、帮我寄些钱……回,我老家……我、我妈,过世了,得办、后事……我把,我的卡号、密码,写给你……”说着就要撑起身子够床头柜上的手机,这一动牵扯到了腹部的刀口,大概是疼得紧了,人又颓然倒回床上,痛苦地呼吸,牙却咬得死死的,不让半声呻吟泄露出来,额头很快就布满冷汗。
黎蘅几乎要心疼出火气来,拿捏着力道按住了简书的肩:“你现在还折腾个什么劲?钱从我那里转就行了,需要那么麻烦?阿姨她……那什么,老家人手够吗?要不要我再找几个人去帮忙?反正你那里离帝都挺近,我不少朋友都在附近……”
虽然及时刹住了话头,简书却还是猜出黎蘅原本想问的事情,苦涩地勾勾唇,喘着气解释:“她,肺癌……很久了,怕我忙、没说……”
说着说着,人眼神又慢慢放空了,深黑的瞳仁被蒙上一层细薄的痛苦。
黎蘅这时想起来,是了,因为瞒着自己出柜的事情,简书这些年与家里老母的交流都显得生硬,有时害怕自己说漏嘴,只好给家里留下大片大片的沉默,就连过年回家也未能安生一次。怎么可能没有良心的挣扎?可挣扎过后,不还是咬紧牙关守口如瓶了?整个社会可能强加给他和梁潜川的指责、怀疑与唾弃,他全都用欺瞒一力担在了自己身上,可怜这样一个乖乖仔,竟然要为着一个不值得的人做到这一步。
若早知道那人最后还是会弃他而去,过去的简书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呢?
这个问题黎蘅在知道他打胎起就想问他,踌躇了很久,却终究没有问出口。——还有什么意义呢?人已经成了这样,难道还要再让他背上多一份的后悔吗?
简书的眉头锁得死死的,黎蘅看着便觉胸口闷得慌,在这巨大的伤痛面前,没有人能够找到治愈的灵丹妙药,简书如是,他也如是。黎蘅伸出手去用力把简书的手包进自己掌心,试图把那一点微薄的温暖输送进他的身体里。
“放心,老家那边我一定帮你处理好,以后别再干傻事了,休息吧。”
简书终于点点头,耗尽了力气一般闭上眼睛,眉头却还蹙着。黎蘅看他呼吸还是不太顺畅,就小心地把他拉开的氧气面罩又扣了回去,躺着的人仍没有睁开眼睛,但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表示感谢。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叁 去者无形

(10)
简书是个遗腹子,出生时父亲已经过世了将近半年,这么些年都与母亲相依为命。两边的亲戚都早已经不联系了,如今老太太走,竟还是同村几个热心的人帮着简单操办了后事。关于简书的这些事情,黎蘅此前一无所知,这回听人说起不免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心酸。
心酸之外也自责。这么些年,自以为时时在意着他,却连这样的事情也一点没察觉。如果早点知道了,也许现在他就能少些痛苦呢?
简书醒来以后,医院就找心理医生来看了他的情况,被确诊为中重度抑郁症,需要通过心理疏导并辅以抗抑郁类药物进行治疗。黎蘅追着来的医生问了许久,把各种注意事项和细枝末节的东西全记了下来,唯恐再让人出什么差错。
简母火化那天,黎蘅临时雇了一个护工帮忙照看简书,怕他一个人待着没有安全感,还专门交代护工千万要一步不离守好病人。安置好简书,黎蘅自己则取好钱亲自往人老家跑了一趟,坐头晚的夜航去,给老太太选了一个位置不错的墓,又把丧葬费用全数结清,剩下的钱都包成红包分发给了帮忙的人,忙完又连夜赶着末班汽车回到市区,坐凌晨的航班回来,前前后后只用了一天出头的时间。
早晨七点刚过,黎蘅就回到了病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生怕扰了病人安眠,却发现平日里都要昏昏沉沉睡到将近中午的人此时却睁着眼躺在床上,紧攥着手机,目光殷殷地落在房门处,带着隐隐的忧虑,看见黎蘅进来,才像是终于放了心,冲他微微笑,唤了一句“阿蘅”。
黎蘅见到那笑容,却觉得心又是一酸,心理医生也曾讲过,抑郁症患者安全感低、离不了人,他却没想到简书会这样严重。看人眼底一片明显的青黑,便知道大概是连昨晚都没睡好。
护工就守在一边,见黎蘅进来,十分礼貌地起来打了个招呼,大概交代说早晨已经擦洗过,医生也来查过房了,病人情况很稳定之云云。黎蘅又额外给加了些小费便遣他走了,自己则坐到人病床边,慢慢替他摇起些靠背,又拿了枕头垫在人身后。
简书的眼神一刻不离追着黎蘅动作,等他终于安定下来,又慢慢收回目光,低垂了眼帘。
“昨晚没睡好?”黎蘅从他松开了力道的手中拿走手机,仍旧放回床头,这一次,简书的目光又追着手机过去,慌乱得像是拿走了他命根子一样。
黎蘅察觉到他的眼神,安抚道:“没事,我就给你放这里,随时可以拿到。”
简书这才笑了笑,感激地看向黎蘅。
“那个护工不好吗?是不是昨晚吵到你了?”
简书摇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轻声开口:“……浑身都疼,没太睡好。”
黎蘅这才反应过来,伸手要去给他捏背,却被他侧身避开:“不用,没事的。”说完,又开始懊悔自己排斥的动作,唯恐对方会生气一般,犹豫地去寻黎蘅的目光,道歉的话辗转在唇齿间,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黎蘅只觉得看着这样的简书,心就像是被放在烈火上烤,除了焦灼还是焦灼,带着绵长的痛。
“别担心,医生说这是抑郁症的常见症状,等你好了就不会有了。”他只能安慰。
简书其实没太留意黎蘅究竟说了什么,只是惊喜地发现对方竟没有因为自己本能的拒绝而离开,暗自松下一口气,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捏住了黎蘅的袖子。
黎蘅一愣,小心地将另一只手覆上简书的手腕,见他没有推拒,才抚慰般地捏了捏。
“老家的事情都料理好了,等你好些,我们就回去看看阿姨,好不好?”
“下辈子,”沉默了很久,简书才开口,“别再遇到我这样的孩子,要一个孝顺的,一直陪她的,不要像我……”
黎蘅感到自己也不争气地鼻酸了,第一次开始不满起自己的嘴拙,竟不能想出一句能带眼前人离开绝望的深渊的话。
“她不后悔遇到你,你要认真生活,她才好放心离开。”
人垂着眼帘再没反应,也不知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11)
简书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
刚开始人浑身没有力气,过量的安眠药物导致了呼吸系统和肌肉的**,加上抑郁症带来的浑身酸痛,简书几乎是动一动都倍感不便。黎蘅于是天天给他擦洗翻身,怕他手脚躺得僵了,还专门跟着护士学了些按摩的手法,没事就拿着简书的胳膊腿摆弄。要说细致程度,这个男人终归比不上医院里“百炼成钢”的那些护工护士,但不知为什么,简书也只有在他的照顾之下能找到些安全感,不至于如临大敌般绷住浑身的神经。黎蘅发现这个规律以后,无端高兴了很久,几乎每做一件事情都要确认一遍,是不是我干得最好,连简书这样著名的好耐心都开始觉得无聊了。
黎蘅却在每次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跟拿到什么大奖似地干得更加带劲起来,还时常有模有样地冲简书感叹一句,毕竟是上下铺的情谊,别人比不了。
这样过了快两个礼拜,医生才从人身上慢慢撤掉了桎梏,腹部手术的刀口也拆线了,简书可以被人搀着在病房里稍微站一站,好的时候还能走上两步。黎蘅从这之后却变得有些神出鬼没,白天有接不完的电话、发不完的信息,不知在忙些什么,晚上则更是时常莫名消失,有时候一去就是一整夜。虽然黎蘅有心不让简书知道,每次都等他睡了才开始动作,可没有多久,人还是敏感地发现了这个秘密。简书只道他照顾自己也照顾得厌了,两人本就只是朋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虽然心底不愿,还是只能理解。可这秘密终究成了简书新的恐惧,好不容易有所改善的不安再次肆意生长起来,晚上有越来越长的时间根本无法入睡,黎蘅不在这个病房里,黑暗中就仿佛多生出了无数浓稠的绝望,每个都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把他最后那点意志吞噬殆尽。只半个月而已,简书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甚至依赖上了有黎蘅的日子。
缺乏良好的休息,简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却又不愿多给黎蘅添麻烦,唯恐索求太多,连眼下拥有的也保不住,于是任黎蘅怎么盘问,也只推脱说无碍,或者干脆保持沉默,对这秘密半个字都不讲出口。每晚都假装睡着,好给黎蘅“放行”,然后独自忍着浑身的疼痛,默默挨到天明。
再亲密的人都不能真正相互交付,就如梁潜川到了最后还是要向父母妥协,而母亲最后还是会抛下他先走。所以黎蘅能做到如今这样,至少在确定他能独自面对一切以前,他还坚持留在这里,就这一点,简书已经很感谢他。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12)
又过了一个多礼拜,医生宣布病人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后来的简书时常想,如果要给自己做一个纪年,那一天必须要浓墨重彩地放到其中。
其实不过是极端平常的一个日子,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天阳光似乎的确比往日要明艳些,接连三四天的倒春寒被驱散在暖意章,不知是因为抗抑郁药物的作用还是天气使然,简书感到连日来低迷的情绪好了许多。黎蘅把病房里所有窗帘都拉开,太阳的光芒便争先恐后涌进了房间,将一贯冷清的空气也晒得喧闹起来。黄昏有晚霞,天际被染成一片橙红,十分喜庆。吃过晚饭,黎蘅照例陪简书聊天,简书照例沉默地听,只偶尔张口说上几句简单的话。
医生下班前来查了一次房,在病历上龙飞凤舞添上一堆记录之后,用及其平淡的语调说了一句:“可以了,明天家属去办出院吧。”
简书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黎蘅对这个消息倒显得更高兴些,又问了许多在家休养的注意事项,才道着谢把医生送出了病房。他那无法掩饰的欣喜看到简书眼里,变成了他更加深沉的失落和不安,原来身边仅剩的这个人,也已经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告别了啊。习惯了被陪伴,简书甚至不敢去思考,等黎蘅离开,往后的生活又该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不觉生出了孤勇,心说干脆开口挽留吧,能多这样过一天也好。可还没有等话说出口,黎蘅就先踟躇着说有事与他商量了。简书只觉心立刻凉了半截,胸口闷闷的,却还是笑着听他说下去。
黎蘅措辞措了半天,试探地问道:“阿书,你……出院之后,还要一个人住吗?”
简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身体还没好透呢,得有人照顾你。”黎蘅皱眉。
挽留吧,不过一句话的事——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对简书说,可张了张口,说出来的仍旧是“我没事”三个字。
黎蘅沉默了,大约他也有些难以开口,或许是莫名的心怀愧疚也说不准。简书忽然便感到抱歉,是自己的事情无端将他牵连进来,如今他理所当然地要脱身,却还因为自己犹豫成这样。
——又怎么能再不懂道理地出言挽留呢?简书禁不住有些自嘲。腰背不觉又痛起来了,这一刻钟时间显得愈发难忍。
“阿蘅,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了,”简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我一个人,挺习惯的,你,好好上班,别再因为我耽误了……”
黎蘅闻言,颇有些诧异地望向简书,半晌才道:“不不,我是想说,我那边的公寓都收拾好了,你要是不介意,要不然……去我那里住吧?”
“你那里?”简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你要是不习惯,也可以我到你那里去住,反正离公司也挺近。”
简书愣愣地看着黎蘅,没说话。
“阿书,你现在离不了人,真的不用和我客气……”
“好,”简书打断了黎蘅的话,忽然有些焦急,害怕错过了这一刻就再没办法表达真实的心情,“我到你那里,就明天。”
说出这句,心底才松快了起来,更往后的日子他不敢想,可至少不用明天就面对无助的孤独,这样挺好。
得到简书的答复,黎蘅才放心地笑起来:“这样最好!不然我还得再把东西搬回去……呃,没、没什么,没什么……”
黎蘅打着哈哈把险些说漏嘴的话掩盖了过去,简书却忽然明白了,这人最近神秘的消失活动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心仿佛漏跳了一拍。
那天刚好周日,晚上七点多,日暮,住院楼底下传来悠扬的乐声,旋律飘散在空气中变得模糊,却无端动人。
那天所有平常的事物,在而后的许多年,都仍旧重现在简书美梦中。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肆 断舍离

(13)
去年简书到黎蘅的公寓去过一次,那时所见的景象与眼下相比,却已经完全不同了。冰冷的现代风格被富有生机的色彩取代,鲜活又不失稳重,作为年轻男人的住所也丝毫不显得违和。原本闲置着的客房如今依照简书的喜好重新进行了布置,靠墙有落地大书柜,里面齐齐码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当中的不少简书一眼便认了出来:都是从那个公寓里搬来的。床铺全都准备了崭新的,已经过了水洗去浮色,原木的装饰柜上摆放的细小物件,也大多是简书从前淘来放在那边家中的,如今黎蘅都拿过来重新安置好,还将上面落的灰也一一擦拭干净了。
这屋子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带着生活的气息,温馨而热闹,好过空荡荡的寂寥,让人忍不住便想要期待某种安逸与长久。这让简书感受到了久违的归属,却又莫名有些抗拒。
几年前,自己也曾这样满怀热忱地布置起与梁潜川共同的“家”,也曾不无天真地期待过两个人耳鬓厮磨、天长地久地过一辈子,然而最后的结果也不过向他证明,痴心妄念到头来也只可能是痴心妄念而已。幸福永远只是欺骗人们继续忍受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忧虑的假象——这大约是许多年来的生活教会简书唯一的东西。
不是不懂黎蘅殷切的付出里难以抗拒的温柔,若说从前还觉得似是而非,那么这一个月以来衣不解带的照顾与时刻的顾念,也足够让他确定了。有时简书甚至在想,若自己还能找到哪怕一点支撑下去的理由,黎蘅这份心意,他说什么也不能辜负。可放眼生活里的林林总总,哪里还有这样的理由呢?故乡那方新冢变成他戴罪的证明,浑身日复一日的酸疼提醒着他难以治愈的抑郁症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彻底变成一个人人恐避之而不及的疯子……
简书不介意为所爱之人义无反顾,甚至不惜葬送自己。但历历在目的那些破碎的生活全都成了枷锁牢牢困着他,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本去接受另一个人的爱。黎蘅太好,几乎是他整个人生的反面,而黎蘅只顾付出不问回报的个性,让他时常想到过去的自己——正因如此,他更害怕连累他成为第二个自己。
是呵,所谓的家,不该由两人一起来搭建么?所谓相爱,不该是彼此之间对等的依恋么?
事到如今,简书甚至没法弄明白,自己究竟该后悔所遇非人,还是该痛惜那些浅显的道理未能早点领悟了。
黎蘅察觉得到简书状态不佳,却也知道即使问了,他也只会避说没事。猜着大概是因为折腾一个早上,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有些疲劳,于是草草带简书在房子各处绕了一圈,便把人赶上床躺下休息了。
午饭是开火在家里做的,黎蘅笑说要让简书好好尝尝自己的“大厨”手艺,结果在流理台倒腾了半天,只弄出两碗简简单单的素面。简书看着有些哭笑不得,但不知为何,吃起来却觉得是难得的美味。自梁潜川决定要分手,他也压抑着巨大的不安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试图开始新生活,其中就包括不断开发新菜式做给自己吃,网上称作“美食疗法”。他的手艺是从小为生活所迫练起来的,本就不赖,与梁潜川在一起之后,更因为深入钻研更上一层楼,可不知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面对各种各样的食物,简书只觉得味同嚼蜡,满汉全席与随便泡一桶杯面吃起来别无二致,都只不过是填饱肚子而已。住院之后,人人都说医院的伙食糟糕,可自己吃起来,也觉得不过那么回事。
如今却发现,过往吃下去的五花八门的东西,竟比不上这碗酱油酸醋加葱花的素面。
黎蘅照例一面吃一面和简书聊些轻松的话题,大多甚至不需要简书费力接话,只要留只耳朵听着就好了。不知道黎蘅到哪里去搜罗来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经过他颇有活力的“演绎”,竟真能让简书稍微放松放松心情。
好像,真的快要控制不住对黎蘅的依赖了。
趁这人说话的间隙,闷了半天声的简书忽然开口问出一句:“我昨天,要是坚持回去住呢?”
黎蘅愣了半晌,摆摆举着筷子的手,满不在乎地笑道:“那有什么,原样再搬到你那里去呗,也就几天的事情。”
“那不都白费了,这些。”简书说着,眉间就蒙上一层淡淡的哀伤。
“搬个东西而已,哪能算得上白费!锻炼身体嘛。而且说实在的,我也不用亲自动手,不都是找人来做?”
“还有房间,你都弄好的。”
听至这里,黎蘅忽然沉默了,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面,掩饰道:“都是我妈弄的,非说我以前那个不好看,丢了她大艺术家的脸,这不,专门从帝都过来一趟把我的地盘强制改造成这样。”
简书清浅地笑了笑,重新低下头吃面。
他当然不会相信,完全契合他的喜好的设计会出自素未谋面的黎母之手。
只可能是黎蘅,在他那些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里,他大约也正为着这些事,成夜地没能合眼吧。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14)
出院一周多,本想着要给简书好好养养身体,可养来养去,人却好像愈发消瘦起来。
期间去医院复查过一次,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住在黎蘅这里也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应。但最近一次到心理医生那里看诊时,咨询师却提到,近两次的治疗,简书开始产生隐藏自我的趋势,越来越不愿说话,看起来不太乐观,特意嘱咐了黎蘅要多加注意。
黎蘅只觉百思不得其解,抗抑郁的药物分明都在按时吃,也常常留意着简书的状况,想方设法逗他开心,为什么却还是不见好呢?然而每次旁敲侧击地问起他这些事情,他却都是挂着标准的笑容说好多了,是医生小题大做,太过悲观。
让简书这么一宽慰,黎蘅慢慢就信以为真了,看着日常生活上简书也并没什么大问题,便逐渐放心下来,只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概都需要一个恢复的过程。
城建的项目顺利结束,算得上是黎蘅回大区走马上任之后的“开门红”,自然也要好好犒劳一下底下的小兵们。本来要将简书一个人放在家里,黎蘅是不大放心的,但人反倒说没关系,鼓励他办一个庆功宴,趁热打铁涨涨众人的士气。
于是到了周五开完总结会以后,黎蘅便带着大家出去吃了一顿好的。黎蘅平日里工作热情,又是容易亲近的性格,虽然到任还不足一年,底下人却已乐于和他打成一片。饭桌上也不拘束,相互劝酒、抢着赛着说些玩笑话,气氛很不错。几个年轻小孩激动地表示跟着老大就是有肉吃有酒喝,以后必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顿饭收效显著,众人玩玩闹闹一直拖到夜深才散,黎蘅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十二点。
开门进去见客厅暗着,还以为简书是睡了,可往里没走几步,却猛地见人正赤脚蹲在阳台上,春夜还寒凉,水汽也重,他却只穿了单衣,脸埋在两膝之间,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温的缘故,背影竟有些颤抖。
黎蘅吓了一跳,快步过去叫他,走近一看,却见他右手上竟捏了一把小刀,刃上黑黑的一缕,光量不足,但怎么看都像是血的颜色。有人走到身边,他却好像浑然未觉,仍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压抑地喘息着。想到上次在医院的记忆,黎蘅脊背瞬间窜上一股恶寒,赶忙绕到简书身侧,抓着胳膊强行将人扶起来,就这一下,他已经能明显地感到怀里的人腿软得厉害,几乎要站不住了。
人刚刚蹲着的地方果然有一滩不小的液体,颜色与刀刃上的一样,不太多,但看样子也至少是割破了静脉流出的血。
直到被扶着站起来,简书才仿佛回了神一般,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黎蘅,愣怔了好一阵子,忽然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攥住黎蘅外套的袖口——说是攥住,却根本没几分力气,几乎是被动地用手指勾吊着,才勉强没让手臂堪堪垂下。黎蘅先将刀抽出来摆到一边,才忙着低头查看拉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
出乎他的意料,简书那条手臂上竟遍布着触目惊心的伤痕,新新旧旧,各种各样。有些大概是擦碰所致,泛着青紫,有些是稍浅的划痕,几乎都愈合了,甚至在靠近手肘的地方,还有用力咬出来的齿痕。而当中最深的,就是靠近手腕那几道刀口,都还新鲜着,因为割得不浅,血正一注一注往外涌,不幸中的万幸,大概都没碰到动脉,只需止了血就好。
黎蘅托着简书抽不开身,情急之下,干脆将人打横抱进了客厅,将他安置在沙发上,准备去找纱布。未料到才刚抽回一只手,简书便皱起眉头来,慌乱地用另一只手也抓住了黎蘅的袖口,头低着,眼帘低垂,用气音嗫嚅着些什么。
黎蘅听了半天才弄明白,简书来来回回就只重复着两句话:“阿蘅,我怕。”
原以为人已经没什么事了,甚至还放心地把他单独扔在家里,黎蘅伸手环着浑身都在颤抖的简书,心里竟然痛得也像被刀划开了一样。忍不住开始想,自己这样粗枝大叶,什么都不知道的蠢样,与那时候的梁潜川又有什么差别呢?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漫漫长夜,他是这样痛苦着熬下来的;原来,他和自己所厌恶的人一样,都在伤害这个只会强装没事的人。
不敢再自己离开,黎蘅只好一面安抚着,一面仍把简书横抱起来,直接抱到放纱布酒精的地方。简书的额头已见了冷汗,大约是腰背也疼得紧,等情绪终于慢慢安定下来,便向耗光了体内全部的力气一样,脑袋耷拉着靠在黎蘅胸前。
黎蘅忍耐着心底不断冒起的对自己的愤怒,尽量放轻手脚为简书消毒止血,缠上纱布,饶是如此,酒精只要一碰到刀口的皮肉,怀里的人便要疼得浑身发颤,却仍死命咬着下唇不发出半点呻吟声,人已经到了这份上,唯独强撑这个习惯竟然还如此坚定,黎蘅甚至不敢去留意,只觉得一旦想到,心便像裂开一道深渊。
处理好新伤,又在旧的淤青处抹了化瘀的药膏,折腾完,才给浑身是汗的人烧水洗澡。药没上完,简书就已经恢复了清明,甫一回过神来,便又开始惯性般说着没事,声音却已经无力得几乎要听不到。等黎蘅放好水,人便要自己走到浴室,可一双腿却软得丝毫撑不住身体,一步三晃,黎蘅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最后还是坚持着半扶半抱地把简书弄进去。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就这短短一阵子,刚覆到手腕上的白纱布又见了粉红,黎蘅瞟到便是一阵心疼。
未洗完澡,简书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最后自己是怎样从浴缸里出来、又是怎样换了衣服躺到床上的,几乎一概不知。
这一觉简书倒是睡得很深,背不再疼得难以忍受,那让人烦躁的不安和慌乱也没再变成梦魇去袭扰他的安眠。似乎只要确认黎蘅在旁边,他便能多少扛过心理上的病症带来的折磨,不知这究竟应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15)
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全是过去的事。
梦里仍和梁潜川住在那个公寓里,白天趁着阳光正好,把两人的衣服洗了晾出去,阳台上洗衣粉清香的味道仿佛都能闻见;冰箱里装着各式各样的食材,下午做完饭,恰好赶上梁潜川下班回来的时间,三菜一汤不算丰盛,味道却一向很不错。有时遇上简书到学校上课,两人就约着在外面吃晚饭,有腔调的馆子是从来不去的,梁潜川一向更喜欢路边吵吵嚷嚷的小店,吃的东西不干不净,但只要有串儿有啤酒就好。
梦里依稀能想起来,学校外面那间有暖黄色灯光的印度菜馆,简书许多次想去,好像都迁就着他作罢了,梁潜川说,找时间专门去吃一趟就好了,却始终没有兑现。
因为后来,事情渐渐变得不如所想。究竟是从怎样一个节点开始的:大约是第一次听到梁潜川在阳台上压着嗓子与母亲争执,大约是发现梁潜川看向自己的眼神开始躲闪和愧疚……大约是那天下午,他忽然说,阿书,咱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吧。
然后就是漫长的藕断丝连,还是住在一起,还是共进晚餐,甚至在每个归家的黄昏,他还是会像情侣一样亲他的额头,环住他的肩,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可简书能感觉到,所有这一切都早已经不同了,半夜醒来,床畔却空空如也,自己辗转到天色将明,睡不着却也本能地不想去探寻身边那人究竟去了哪里,每天情绪都低落,每晚都失眠,每分每秒腰背都疼个没完——医生说,这是抑郁症的表现。简书想这也不赖,至少说明不是因为自己太过留恋才让分手变得那么痛苦。
梁潜川开始去相亲,最后那一次,他把女孩带回了公寓,然后介绍道:简书,这是小小,我女朋友。
当一件事情终究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时,再有多少付出和用心,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曾经”的代名词而已。
被近乎绝望的虚空感惊醒,才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了。
转头见到黎蘅搬凳子坐在床边,正修改手里的一份文件。床头放了水杯,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与梦里的那些生活全没有半点相似,简书却忽然感到一阵心安。黎蘅仿佛有感应似地抬头看了一眼,正见简书撑着身子坐起来,于是也上去搭了一把手,让人靠着床头坐稳,又把水杯递上去。
等简书端着杯子一口口喝起水来,黎蘅才踟躇着开口:“对不起,昨天……还是不应该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还有这些,我、我都不知道……”
简书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才见左手高高挽起的袖子下面露出了许多触目惊心的伤口。包着纱布的那处让他想起刀刃擦过皮肉的痛楚,非常痛,让人恐惧的痛。其实当时的任何一刀,只要再深一点点,大概就能永远解脱了,可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为什么呢?
见人没有回话,黎蘅又道:“阿书,我知道你很痛苦,医生说这个病不好治,生活质量会下降,而且我照顾得也特别不好,我知道,这个请求可能强人所难了,但是……但是,你能不能再坚持一下,能不能,至少活下去……”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他声音很轻,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字字千钧砸在简书心上
如果要找一个继续挣扎下去的理由,他想他现在大概有了。
“想什么呢,”简书笑道,“我没准备自杀。还有这些伤,也不是故意弄的,晚上背疼得厉害,忍不住转移一下注意力而已。”
黎蘅愣愣地看向简书,入眼是他云淡风轻的笑容。
“那昨晚……”
“没想到这刀那么锋利,幸好你回来得及时,要不真没命了。”
这托词不是一般的糟糕,简书自己也知道,却找不出更适合的话告诉他,自己只是在手起刀落的那一刻,忽然就舍不得走了。这许久以来的温暖、终于降临的希望,死亡岂不是要把它们全都抹销?也更加担心如果阿蘅回来看到这个场面,会不会也像那时的自己一样,被绝望和无助扔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呢?
若是那样,不就辜负了他陪伴至今的那份真心吗?
黎蘅自然不会傻到相信这种借口,水果刀天天都在用,怎么可能不知道轻重?但他愿意相信,今天还能看到醒着的简书,至少说明他也有能够支撑着活下去的理由,不论那是什么、是否与自己有些关系,那都足够让黎蘅感到欣慰了。
沉默了一阵,见黎蘅仍没有说点什么的打算,简书便主动打岔道:“好饿啊,有早饭吗?”
“我弄了一点红糖大枣粥,要不先喝一碗?”
“啊?你有看过哪个大男人吃那种东西的?”简书失笑。
黎蘅自然明白简书的心思,这个人,从来不愿身边的人因自己而不开心,这么些年,他果然仍是这个老样子。想到这些不由胸口一暖,旋即也笑了:“补血的,吃东西还分什么男女?好吃又有用不就得了?”说着便往外走去。
刚到门口,简书就出声叫住了他,唇角仍挂着笑,语气笃定:“阿蘅,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
这大概是黎蘅一生听到简书说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甚至好过情人间所有暧昧的耳语。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伍 词不达意
(16)
六月,黎蘅和简书收到了梁潜川婚礼的请柬。
新娘是那个叫小小的女孩,印在请柬上的那张结婚照,她笑得很甜美,如同每一个经过热恋顺畅地走入婚姻的小女人。
彼时简书的病已有了很大进展,从那晚的事情以后,他明显变得主动了许多,黎蘅看得出来,有时即使不想说话,他也会逼迫自己多讲几句,有时情绪低落,也会主动聊些有趣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后背酸痛得厉害时,就自己东按按西按按来缓解,或者干脆任由黎蘅揉捏后背,还能自然地夸他两句好手法;身体一直虚着,却坚持每周跟黎蘅出去打一次网球,动不了多久就会感到疲劳,但却一次也没有放弃过。
咨询师说,病人开始配合起来,当然就会好得快。原先一把一把吃下去的抗抑郁药物,如今也只剩下可数的几样了。
却正是这样的时候,梁潜川又闹出这幺蛾子,黎蘅几乎有宰了此人的冲动。
请柬当然没直接送到原先那个公寓去,相互隐瞒现状从某种程度上大概能算得上是梁潜川与简书之间的另一种默契了。
可这次反倒弄巧成拙,快递送到黎蘅家门口的时候,恰好只有简书一个人在客厅,另一位仁兄正缩浴室里洗澡。
于是辗转来辗转去,印着那张仿佛很甜蜜的结婚照的请柬,最后还是落进了刻意想避开的人手里。
简书看上去挺平静,吃饭的时候把事情简单和黎蘅讲过,除此以外就再没有别的话。既不说去,也不说不去,悬然搁置。看上去很高档的浅金色请柬随意扔在茶几上,像极了这场婚姻本来的面貌:镶金镀银给外人看,里面不过一张毫无重量的白纸而已。
那天晚上,简书在浴室呆了很久。久到黎蘅心底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不安感再次翻腾起来,到最后,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闯进去查看情况。热气升腾在狭小的空间里,水不断哗哗地放着,简书双手环膝坐在外面的地上,连衣服也没有脱,眼眶有一丝泛红,却不见泪水,耳朵上挂着耳机,不知道里面正唱着哪段旋律。他看过来的目光让黎蘅想起受伤的小鹿,带着慌乱与无措的沉默的伤痛,甚至比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还要让人难受。
可是只短短一刻,简书已然扯出一个笑容,不大好看的那种笑容,僵硬而缺乏光彩,就像用来遮住伤口的创可贴上毫无意义的花纹。
黎蘅也冲简书笑了笑,抬腿迈进浴室,坐在了简书旁边。蒸汽的缘故,浴室里温暖得有些过度,弥漫着洗发水、沐浴乳和洗衣液混杂的芳香,莫名有些温馨。不等简书开口说话,黎蘅便伸手拔了一边耳机戴到自己耳朵上,一面听一面用手指在屈起的膝盖上打拍子。
歌里唱,更宽广的路在前方。
这才想起来,心理医生建议简书多听些正能量的歌,回来黎蘅就给他淘来了一大堆心灵鸡汤啊、热血啊诸如此类的歌单,记得他那时似乎很开心地听之任之了,还很开心的样子,可现在自己听到,却莫名觉得有些可笑。
不是歌不好听,只是这一点众所周知的所谓人生真谛,说白了,对真正的人生来讲,也无非是隔靴搔痒而已。就好像坐在这里的人,无助地企图去抓住那些希望,可越是努力,却好像越是无助。
“好听吧?”简书却问他,“我最喜欢这首。”
黎蘅看了他一眼,摆出不以为意的样子:“这种歌,对中二小屁孩儿才有吸引力。”
说着就把耳机插到自己的手机上,翻弄一阵,放了另一首歌。
听着听着,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就蓄起了水光。
“你看,”黎蘅说,“你多像这歌里唱的,明明在乎,都装作不在乎。”
“不然怎么能好呢?”简书深深吸了口气,微仰起头,阻止眼泪掉出来。
“想哭就哭吧,这里又没有别人。”
简书没哭,轻声笑了起来:“当我是林妹妹吗,哭戏说来就来了?”
黎蘅也跟着笑,不再说话。
所谓刮骨疗毒,若没有忍过痛彻心扉,每次都半途放弃,那么身上的毛病就永远好不了。他是关心则乱,简书却很清醒。
歌在耳机里单曲循环,唱着故作潇洒的讽刺。
隔了一阵,简书道:“阿蘅,梁哥的婚礼还是得去,我们俩随一份礼就行了。”
后来黎蘅把简书拉起来洗澡。
保持一个姿势坐久了,腿麻木得像没长在自己身上一样,有些站不稳。黎蘅于是环着简书的肩扶住他,由他自己一颗颗解开衬衫扣子,露出瘦得能够看到骨骼走向的上身,耐心地等简书那阵脚麻过去,才慢慢放开手。
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得超速,几乎要从喉头蹦出来,浑身都有些发热,连小弟弟都不大老实。黎蘅哭笑不得地站到旁边去压火,深感自己的定力是随着年龄发生负增长了。当年同个寝室的时候,夏天一起裸着上半身在冷水澡堂里大冲特冲也没这么大反应。
今非昔比,原来不止简书,连黎蘅也是如此。
再去看那张请柬,花体英文字母写着婚期是六月二十七。
简书刚搬进他们的本科生寝室时,好像也是一个六月二十七。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17)
婚礼办了一个西化的。
邀的亲朋不太多,不少都是平日里彼此就很熟悉的。
仪式就是两个人在教堂里互道誓言,交换戒指,然后十分标准地亲吻了一次,神父不是神父,司仪换了一套衣服而已。
基督教义里反对同性相恋,梁潜川站在这样一个地方,总觉得莫名讽刺。
仪式结束是冷餐会。梁潜川是没想黎蘅会来的,送一份请柬也不过出于多年交情,走个过场而已,殊不知黎蘅不但来了,还将更不可能出现的简书也一起拉来了。
很久不见,梁潜川觉得简书瘦了许多,穿着修身的夏款西装,薄得跟纸片一样,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好像十分难以忍受现场的喧哗热闹一般。
两人买了个x华洛世奇的手链送给新娘,物件不大,但是细巧精致,一眼看上去就十分讨喜。新娘自然不清楚三人之间的关系,只道是老公的两个大学同学,又因着这份礼物送在了心坎上,便十分自来熟地与两人攀谈起来。
才知道选在教堂结婚,是小姑娘的伟大梦想,结婚不出意外一生也就一次,梁潜川便由着她定了下来——尽管这套流程其实丝毫不契合国人习惯上的婚宴传统,甚至被两边的父母念叨了许久,但最终还是顺顺当当实现了。
简书忽然想起来,刚和梁潜川在一起那会儿,好像也幻想过以后要结婚。按简书当时的设计,结婚前最好能移民到丹麦去,合法合规地去登个记,成为法律上认可的一家人,然后就出去旅游,玩儿极限运动,跳个伞什么的,好几百米高空大声宣布我们结婚了,想象一下觉得还挺美好的。
讲给梁潜川听,结果被他嘲笑了一顿,说这都是些什么鬼。
最后这个人去实现了另一个人关于婚礼的愿望。
简书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给自己找罪受。腰背酸痛得厉害,让人半分提不起兴致。
大范围的冷餐会中午过后就结束了。新郎新娘换回常服,又分头邀约一些好友,刚好凑足一桌,说晚饭继续一起吃,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大型联谊会。黎蘅原想和简书先走,奈何一群老同学又前呼后拥地不放人,最后半逼半就的,还是去了。
晚饭在一间十分有格调的中餐馆吃,桌子是长条形,人数刚好男女对半,跟谈判似地面对面坐,方便相互认识。简书生而安静,气质长相又颇为出众,让一群女孩吃了春药似地盯上他不放。新娘看闺蜜喜欢,当然不遗余力乱点鸳鸯,拉郎都配出了好几对,梁潜川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竟也跟着和稀泥。
简书这天很反常,凡有人来敬酒,都是二话不说仰头便干下一杯,若不是嘴角似有若无噙着的一抹笑,旁人几乎要脑补出一个失意的人喝闷酒的画面。黎蘅自然明白他心中的憋闷,开始时也不太阻拦,任简书喝个痛快,自己这边也应付着许多人,一不小心便喝到了微醺,等再回过神时,才发现简书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大概是喝多了。
新婚当夜,新郎新娘还有正事要做,所以饭局散得挺早。回去的时候简书已经有些走不稳路,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傻笑,到后来还前颠后倒地哼起歌来。黎蘅看着不舒服,可也别无他法。
等打车到了公寓楼下,站在单元门口,简书忽然就不走了,定在原地嘴里念念叨叨地说这不是我家,我家不长这样。
人已经站不住地要往地上倒,却固执得完全不像平时,好像是把心底那些倔气全都翻了出来,任黎蘅怎样苦口婆心,就是岿然不动。最后黎蘅也没了办法,怕再这么下去,又喝酒又吹风的,明天就要生病,只好将人打横抱回家。
蜷到黎蘅怀里,简书才终于慢慢安静下来,先是沉默,之后连呼吸也回归轻浅。这边不闹腾了,黎蘅浑身却借着酒劲闹腾得欢实起来,那股熟悉的热气像火一样灼烧在皮肤底下,欲望几乎要将整个人包裹起来。
两人一个兀自出神,一个专心灭火,沿路无话。
等进了家门,摸着黑简书便挣扎着从黎蘅怀里出来,自己靠墙站住,伸手搭在黎蘅肩上。许久之后,简书开口道:“阿蘅,我、我没办法,你……让我走吧……”
月色晦暗,没照进家里,借着稀薄得几乎没有的光线,黎蘅看不清简书的神情。
只觉得心底有一块倏地就凉了。
等不到黎蘅回答,简书轻叹了一口气,又道:
“我试了,可……没有用。别再浪费你的——”
话还没完,嘴唇就被一个有温度的柔软封实了。
黎蘅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说不定其实什么也没想。
只不过电光火石的那个瞬间,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是认定的:不能让他说下去,不能让他走。
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概可以把这种心情与学生时代那种,因为考不好试而本能地不想听老师宣布成绩的心情等同起来。
分明没得到什么,却偏执地害怕失去。
深吻。
黎蘅感受着自己的舌尖在简书的每一颗牙齿上游走,齿面都十分光滑,仿佛还能尝出酒香。简书起初挣扎得厉害,可被摁在墙上,本就使不出什么力气,最终也不知是妥协还是了悟,反正终于也不动了。
不知过去多久,黎蘅才微微拉开些距离,手仍旧放在简书颈后,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他的发根。
“你没有,”黎蘅说,语气十分急促,像被谁急赶着一样,“你只是自己在挣扎而已,没有试过和我一起,为什么放弃?为什么?”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话刚出口,黎蘅就后悔了。许多次他明白,其实只要自己逼上一把,也许简书就改变了,可到最后,他却又一次又一次压下这样的冲动。
是该等他自己选择走过来,而不是被推着往前。
黎蘅深深吸了一口气,退开,让出足够人离开的空间。
简书沉默了很久,最后忽然就凑上前来,用唇找到了之前那个带着温度的柔软。
吻着吻着,就探寻到那些更加隐秘处。黎蘅是迫切的,抚过简书股间和缓的沟壑,不觉一阵战栗。怀里的人手指冰凉,覆在自己背上,有说不出的舒适,触手可及的那片腰际虽然消瘦,脊柱突露出来还稍显硌手,但却让他迷恋到难以抗拒。忘了是怎样脱掉身上所有衣物的遮掩,忘了是怎样地去到谁的卧室,只记得交合那一个瞬间,真正体会到一种奇妙的归属,仿佛对方那具身体生来就该是与自己的结为整体的容器。说不上有多少充斥激情的快感,但是沉甸甸的那个部分,却好像填补上了心底一块长久的空缺。
简书体内隐秘美好如伊甸的那条甬道包裹着黎蘅的全部激情之所在,或者进或者退,那些起伏就如同两个人默契的另一种呼吸,不甚激烈,但绵长之中足够容人享受。
不知道折腾至几点,模模糊糊便相拥着入了眠。
第二天简书就发起烧来。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18)
一觉醒来,才想起两人中有一位是可孕的这个事实。
黎蘅感到事情有点大条。不知道现在处理还来不来得及。
简书烧得手脚乏力,腰也因为过量“运动”酸得厉害,撑着床自己坐起来都有些困难,只能任由黎蘅小心翼翼地抱进浴室里,再小心翼翼地放到装满热水的浴缸中。
怕简书扶不住往下滑,黎蘅也脱了衣服坐进浴缸,从后面环住简书的腰,让他靠着自己半躺,然后开始给他处理后穴的一片狼藉。
自始至终,简书没说一句话,垂着的眼帘盖住他的心绪,他的身体滚烫,热过这一池的水,手脚却是冰凉的,还因为脱力有些微微颤抖,这些,黎蘅想,都是自己叠加在他伤痕之上的伤痕。有时候得到与失去只是同一个结果的两个面,黎蘅在此刻忽然体会到这一点,无端觉得恐惧。
处理完私密处,又给他洗了头发,身上也用沐浴露清洁过一遍。简书胸口那些淤红,这时候在黎蘅看来也颇有些扎眼。
梁潜川至少没有强要过他,原来,自己比那人更加糟糕。
再把简书擦干抱回床上,起身时却被简书扣住了手腕。黎蘅顺着他的意思重新坐回床边,为他掖了掖被角,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还要,刷牙。”简书声音有些小,还能听出明显的喘息。
“一会儿再刷……没、没事的,我去给你做早饭。”
简书仍不放手,闭眼喘了口气,又道:“阿蘅……别躲。是我自己选的,不是你的错,我昨天,很清醒。你说,要再试试,所以我才……要错,也是我错,耽误了你……”
黎蘅忽然鼻子一酸,赶忙别过头,不让涌上眼眶的水汽被看到。
见黎蘅仍不说话,简书迟疑着放开了抓着黎蘅的手,声音愈发没有底气了:“别走,我……我……”
我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简书忽然发现,自己所拥有的,能留住黎蘅的东西竟是这样少,若他真的要走,他甚至连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
许久,黎蘅又重新转回头,才发现床上的人正定定看向自己,眉头蹙着,目光有些焦急。黎蘅忽地笑起来,覆上简书的手,释然道:“说什么呢,你愿意尝试,我一万个求之不得,放心吧,有我陪你。”
简书确认似地又盯着黎蘅看了一阵,苍白的唇上才慢慢浮现出一个浅笑,点了点头。
“我、可以给你……”想了半天,发现好像也只有这个算是能留下黎蘅的东西。
那人却失笑:“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再睡会儿吧,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吃……你会做的。”简书轻声道。
黎蘅发现自己好像被小看了……希望是错觉。其实知道简书没什么胃口,只不过但凡有一天还下定决心再尝试,他就一定会逼迫自己做下去,仅此而已。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陆 不及

(19)
之后月余,除去黎蘅搬到客卧和简书睡同床之外,两个人的生活其实没有更多的变化。
毕竟怎么都算不上是真正的情侣,自然不会想着要腻歪在一起。简书的状况时好时坏,虽然心理医生数次提过病人在慢慢恢复,但平日里也还是时常低落,晚上也有彻夜失眠的时候,不好意思弄醒黎蘅,只能自己轻轻靠过去一些,试图汲取温暖。
简书可以受孕的事情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也都有意无意地避而不谈,好像只要不说出口,事情就不会发生一样。那晚两个人都是酒劲上头,没有及时处理就睡着了,第二天做的补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这件事情上,黎蘅心里是完全没底的。
更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了孩子,简书会作何反应。
大概是因为这根神经每天都保持着紧绷的状态,所以那个早晨,当简书第一次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呕吐的时候,黎蘅竟然莫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松懈感。
然后就想起一句话,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觉有些讽刺。
简书有上回的经验,自然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两人于是连自己买验孕棒测试的环节都省略了,直奔主题地找医生做产检。
男身孕子虽然在科学的发展中成为了可能,却没有在世人的眼光里变成理所当然。医院甚至没有给孕夫准备一个相对隔绝的环境进行诊治和检查,黎蘅没法想象,当时顶着外面无数非议的目光独自一个人去做孕囊植入、一个人去第一次产检,再一个人去打胎,简书究竟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黎蘅联系在私立医院工作的朋友,找了他们那里专攻男性生育方面的医生,抬高了价格,把人请回家来给简书做产检,想着这样多少能让他自如舒服一些。
简书听凭安排,没对这孩子的去留多言半个字——事实上,从胚胎宣布自己存在的那一刻开始,简书根本已经无暇他顾。早孕反应异常的激烈,第一天就前前后后吐了五六次,不光是吃东西,连喝水都觉得恶心,一般的白米饭放到面前,也能闻出异味。
吐过以后就开始胃痛,好像是把之前胃里的旧伤也一并引发了出来,被刀割过似的。简书疼得冷汗直冒,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浑身不适,难忍时从咬紧的牙缝里溢出轻声的呻吟,黎蘅听着就感到心慌。
约的医生在简书这样折腾过整整一天之后才姗姗而来,第一次只是取了血回去验,紧跟着第二天就提着大包小包的器械上门了。
怀孕四周半,果然只那一次,竟真的中了大奖。
黎蘅现在脑袋里一等一的大事就是咨询医生怎样减轻简书这来势汹汹的早孕反应,结果被对方凉凉抛过来一句,想不吃苦,只有流产一条路。
黎蘅:“……”
这话却也不是全然空穴来风。按简书眼下的身体状况,如果要做一个怀孕条件测试,恐怕离及格线都差十万八千里。
刮宫流产给他的孕囊造成了伤害,因为是植入品,身体的机能也没法修复上面的薄弱点,也就是说,一旦胎儿开始生长,孕囊上的旧伤就面临破裂的风险。长期服用的抗抑郁药物必须中断,那以后,抑郁症会复发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清。而药物在体内的残留也可能导致胎儿畸形。
就算逃过了上述种种,孕吐反应照样是个难关。因为胃部做过切除,术后饮食上又没有足够小心,稍微激烈的早孕反应,都可能造成胃部的旧病复发——这一点两人自然在第一天就已经真切感受过了。
医生交代下一大堆坚持怀孕可能造成的后果,还是尽职尽责给简书做了第一次B超,打印出造影图片交给黎蘅,就兀自离开了。
走以前只嘱咐两人务必尽早做好决定,这孩子若是不留,趁还小做流产,对母体的身心伤害都会小些。
黎蘅其实已有了主意,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简书仍旧专心应付着稍一不对就开始折腾的早孕反应,对这件事情还是不置一词。
只是,医生走以后,他就自觉停了抗抑郁的药物,以空腹不能吃药为由,坚定地拒绝了。
这天又是六七趟,还不算那些断断续续的一两下干呕。
期间勉强吃进去的东西只有小半碗清得堪比白水的粥,吃的时候强压着恶心,没过半个小时,又吐了出来。
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至少消化掉一点。
到后面,简书已经全然脱了力。开始还能撑在盥洗台吐,后来被黎蘅半扶半抱地架着才能勉强站住,最后连抱也抱不住了,一个劲往下缩,浑身软得像没骨头一样,坐在地上扶着马桶呕得撕心裂肺,却只能吐出些胃液。
趁间隙靠在黎蘅怀里喘气,胃疼疼出一身冷汗,把睡衣浸湿了全贴在身上,更让冷意一阵阵钻进骨头缝里。
看人这个样子,黎蘅只觉得心里像有千根刺扎着,从决定陪伴简书那刻到今天,他从未像此时这样后悔过。
若早知如此,他宁愿简书永远别明白自己的心意,宁愿那晚,自己能体贴潇洒地放手让简书离开,而不是为着一己执念去逼他那一把。
终归可以远远陪着,不多给他添半分伤害,可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想要拥有他的那些欲望呢?
晚饭仍是粥,简书仍旧吃不下,却执意要陪黎蘅“共进晚餐”,黎蘅于是干脆把自己那份粥端进了卧室,坐在床边的小几旁吃,简书被馋着坐到他对面,腿上盖了毯子,抬着一杯葡萄糖水颇困难地一口口艰难下咽。
在人第三次忍不住作呕时,黎蘅终于被心底的自责压垮了,轻轻把碗筷放到桌上,对简书道:“不要了吧,这孩子。你太受罪了。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20)
简书还是没有回答,冲黎蘅笑,笑得很温暖:“这水真甜。”
所以黎蘅知道了,他也没有答案。
上一次流产,会在他的心里留下遗憾吧?那种遗憾和那一场轰轰烈烈却又虎头蛇尾的爱恋交缠在一起变成伤口,没法愈合,发炎化脓,滞留在了记忆里。那个孩子是他与他最爱的人相识一场的见证,那么这一次呢?
这次,简书有一万个理由选择放弃,他们甚至不算真正意义的相爱,更可能,在过了这段日子之后,他们便又将各奔东西,变成彼此微信聊天记录里的几条未读信息。
所以简书的犹豫愈发让黎蘅感到惊讶,也让他生出无名的希冀。
白天消耗太大,天才刚刚黑下来,简书就已经靠在床头昏昏欲睡了。脑袋里一片混沌,隐约觉得自己还有事情需要思考,却怎么也想不起那究竟是什么事情了。
黎蘅还在进进出出的忙活。吃过晚饭没好好说两句话,就跑到阳台上打工作电话,回来以后收拾碗筷、给简书冲热水袋、拉被子,都轻手轻脚的,但每每他靠近时,简书却都能有心底被慢慢充实起来的感觉,虽然让抵挡不住的睡眠搅得迷糊,但那感觉却在影影绰绰间格外清明。
不知到了几点,卧室外面的灯终于一盏接一盏熄灭,没过一阵,黎蘅就进了卧室,顺手把门给带上。
简书侧躺着,这会儿胃和小腹都有些微痛,所以身形略略蜷曲。黎蘅好像在他这边的床头柜放了什么东西,然后绕到另一边换睡衣,钻进了被子。
两人中间留了很大的空间。黎蘅平躺着,侧头朝简书背影望过去,不觉有些愣怔。
究竟是何时开始,他心爱的那个男孩,被生活折腾成了这样?
简书感觉到身后的床微微下陷,知道是黎蘅来了,脑袋忽地就清楚了,连刚才预备要想的问题也冒出来刷存在感。
沉默了一阵,两人同时开口:
“阿蘅……”
“我——”
愣了愣,又不约而同笑起来,不知是为着这小尴尬,还是莫名的默契。
简书温温地道:“你先说吧,我不急。”
黎蘅也不推脱:“我是想说,刚才的话,我表达得可能不太好。这个孩子,我不是、不是想推脱责任。主要是,我怕你……”
简书又笑,仍旧背对着黎蘅,他看不到他的神情,但隐约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大约是轻松的。
“我知道啊,”简书说,声音含笑,“你要是不负责任那种人,根本早走了,这个判断力我还是有的。”
黎蘅没接话,心里并未因此而松下一口气——他仍在等简书的决定,这等待让他焦心。
“但是,这个小宝宝,我想要。阿蘅,遗憾的滋味太难受了,比每天恶心想吐、嗜睡、吃不下东西还难受,我……不想再体会一次。”
黎蘅在黑暗中蹙了蹙眉:“可这孩子不是……”
“没关系,”无须等黎蘅说完,简书便已明白了,“你是它的爸爸,可能更好。”
今晚两人格外地心意相通,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新生命的缘故。
血缘为系,大约是最坚固的关联。
这么想着,简书更珍惜腹部那一团柔软了。
“有你在我会没事的,我知道。”简书语气轻松,仿佛在聊全不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情。
很久以后,黎蘅回想起当时的心情,觉得就像一个穷光蛋忽然中了大奖,大概只能用受宠若惊来形容。
而那个档口,他只能感觉到浑身热血沸腾,大脑一片空白,全然不会转了。
“好,”黎蘅听到自己说,语气中还有些许压抑不住的颤动,“那我……我照顾你。”
“嗯。”
过了几分钟,黎蘅还是觉得兴奋难平,忽然没头没脑问道:“我……可以抱你吗?”
挺长的沉默以后,黎蘅发现简书慢慢卸下了绷紧全身的那股力量,他轻应:
“……嗯。”
简书腰身瘦得见骨。
隔着被子覆上去,还能感受到分明的棱角,有一点儿硌手。
这是两人自那晚之后,第一次有如此亲昵的接触。白天简书吐得死去活来,浑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气,虽也由着黎蘅抱进抱出,但两人自然都没有闲工夫分心在这事上,现在却不一样:夜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每一个动作都因为黑暗的环境和集中的注意力而被无限放大,让人难以忽视。
黎蘅的手碰到简书时,能感觉到他条件反射地缩了缩,但终于没有躲开,只稍稍换了一个姿势,虚倚到黎蘅怀里。黎蘅挪了挪,又往简书那边靠近些,垂在他腰间的手搭到小腹处,那里还平坦着,但让人莫名觉得充满希望。
月光不太亮,明明灭灭地洒进来,黎蘅睁眼看着,不知不觉就着迷了。简书没有回身,呼吸清浅平稳。
黎蘅猜,他大概也与自己一样,正在看那一片银色的光晕。

楼主:完颜清潇  时间:2019-05-01 08:56:01
柒 只道寻常

(21)
第二天早晨浑浑噩噩爬起来晨吐,简书才看到,昨晚黎蘅放在自己床头的是一杯柠檬水。
正合自己需要的,一杯柠檬水。
简书前脚进卫生间,后脚黎蘅就跟进来了,带着给他添的衣服,还搬了个小凳子进来让简书坐,自己则蹲在后面扶住简书的肩,轻轻为他叩击后背。
虽然早孕症状并不会因为这些改善多少,吐完还是脱力到站不稳,食欲也仍旧缺缺,简书却真的感受到那份期许已久的温暖,简直像是一个美梦。上一次还只有他一个人,那天,自己也是吐过以后,忍着一阵阵的眩晕做了些早饭勉强吃下,然后独自开车到医院打胎。
那时,何曾期待过如今这样的照顾?——连想也不敢多想的。
黎蘅这个人,真正和他单独相处,算起来也不过几个月,却似乎每一个动作都能恰好与他心中所愿合拍。
简书知道,这不是什么故弄玄虚的“缘分”使然,这只是因为,他每时每刻都付出百分之百的真心关切着自己,一如那时,自己也曾这样关切着梁潜川。
黎蘅做了白粥,仍然清得像水。简书今天慢慢开始适应这种早孕状态,所以多吃进了几口,吃完以后也没想象中那么恶心。
黎蘅公司里已经接了新项目,正开始筹备设计,一大早便有人几乎要打爆他的电话,搅得他不厌其烦,闹到最后,这人干脆逞着一时意气,关了静音。简书失笑,也明白他忙,几次三番想说留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也没关系,却不知怎么,看到他盯着自己笑的样子,就自私地说不出口。
和梁潜川刚在一起的时候,那人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简书那时暗暗许愿,两人能这么对看一辈子,永远不相厌。
谁知一辈子居然这么长,能把所有期待都消磨成泡影。
吃过早饭,黎蘅收拾碗筷,简书也不挪位置,仍坐在餐桌边发呆。黎蘅忙了一阵出来看到这场面,以为简书自己走不动了,竟然二话不说就要过来抱他,被人哭笑不得地拒绝了,才退而求其次,小心翼翼扶着简书坐到客厅沙发上。
简书觉得自己被严重地过度保护了,现在在家里跟珍稀动物一样被一天二十四小时全方位照看,手脚砍了估计都能滋滋润润地活下来,实在让人觉得有点儿羞耻。于是想了想,终于还是对坐在自己旁边准备开始削水果的黎蘅道:“公司里有事情就去忙吧,我没关系的。”
黎蘅拿起水果刀开始作业,头也不抬:“今天请了医生来,这个孕期怎么过,我得留下来听听他的交代,而且最近你也离不了人。”
过了一阵,黎蘅好像忽然意识到点儿什么,抬头正对上简书颇为无奈的眼神,又笑问:“我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儿?”
简书忍俊不禁,点了点头。
“我想也有点儿,”黎蘅耿直地嘿嘿笑,“主要是怕你有什么也不说,听说头三月挺关键的,我不放心嘛。”
“我会说,”简书道,“你别太担心了,没关系的。”
黎蘅点点头,把削好的水果放进盘子里,然后用保鲜盖盖上:“行吧,那从明天开始,我就每天进公司一趟,很快就回来,你就呆在家别乱跑,不要开煤气,热水我给你烧好,不过最好还是等我回来了再洗澡,浴室太滑了挺危险,哦,还要记得按时吃饭……”
简书再次无奈,忍不住打断道:“你是马上就要出门吗?现在说,我到明天不记得了怎么办?”
“好好好,那我明天再说一遍。”
“明天也不要说了……我又不是三岁……”
简书莫名觉得自己这话像在撒娇。
黎蘅笑了笑,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伸手想搂简书,可动作到了一半又犹豫地停下,最后该换方向拿了一个水果,继续削起来。
简书觉得胸口有些酥麻,竟隐隐希望黎蘅搂上来。这感受与当年初初喜欢上梁潜川时颇为相似,这个认识让他心神一晃,不由有些紧张。

楼主:完颜清潇

字数:195296

帖子分类:十世

发表时间:2017-10-12 20:22:00

更新时间:2019-05-01 08:5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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