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老夫老夫，写着开心，将就看吧

一

已近三月，关外仍飞雪未尽。

卫珩到家时刚刚挂月，算是今年第一回早归。屋里新烛燃得正旺，窗上映出房中人的侧影，看得卫珩一阵心猿意马。

抬脚跨入门内，冰冷的铠甲擦出锐响，案前人的视线从书上移开。卫珩站着没动：

“阿扬，我回来了。”

宋扬挑眉，怎么成亲这么久了，还跟个二傻子似的。

“怎么，要我帮你更衣？”

卫珩如梦初醒，带上门三两下扒掉快冻上的外衣，在门口备好的热水里浸了手，直奔着宋扬扑来。

“阿扬！”

大兄弟咱俩成亲八年了，大家能不能成熟一点？

宋扬放开书接住卫珩，复而皱眉推开他：“冷。”

卫珩嘿嘿笑着，又往宋扬身上贴：“难得今晚我早回，不如咱们干点更有意义的事？”

更有意义？

“我觉得看书就很有意唔……”

宋扬下半句话还没出口就被搅进唇舌间，一夜帐软春深，烛火彻明。

宋扬晌午才慢慢爬起来，卫珩昨晚一直折腾到天亮，说什么一年第一回早归休沐一定要开个好头，万一运气好，还能连娃都能有了，岂不妙哉？

妙哉个屁。你倒是神清气爽。

宋扬慢吞吞地踱到院里，坐到晾着一堆床单的竹架旁，晒太阳。今日天气晒太阳倒是合适，就是被单怕是要晒久些。

“公子，将军说他在前厅等您用午膳。”
宋扬当真起得晚，没晒多久，十一就来唤他了。

“不去了。”

“公子……”十一无奈，到这时候，他就会被迫明白一些事情，“将军说您再不去他就来抱你了。”

行。

“走吧走吧。”宋扬站起来揉揉腰，打了个哈欠。十一贴心地扶了他一把，宋扬就没脸没皮地挂在了十一的胳膊上，“十一啊我好累不想吃饭……”

得了吧您嘞，每回你都这么说，把你往将军怀里一丢你就听话。

十一非常称职地把宋扬丢到了卫珩怀里，退出房门。十一与宋扬同进将军府，只不过一个是嫁的，一个是被赎的。十一是宋扬在成亲路上，顺手给带回来的。将军和将军夫人都没架子，家里下人就乐的自在，八年了，早习惯腻歪的主人家了。

“来阿扬，张嘴吧。”

“滚，我自己吃！”宋扬夺过筷子，从卫珩怀里起来便埋头苦吃，卫珩看着吃得凤卷残云般的宋扬，心道不知谁老说没胃口，最近食量还见长。

说起将军和将军夫人，镇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段故事。宋扬本是被流放到此处的，卫珩记得第一次见到宋扬，是在他解救的一群被走私的流民里，他还记得他问宋扬因何至此时少年盯住他的灼灼目光，明亮且透澈。

少年告诉他自己来自天子脚下一户宋姓大家，因梁王之乱一朝被牵连，只一人是梁王党羽，却导致整个家族都四散流离。他问少年可否愿意同他入府，他记得少年进府吃的第一顿饭，换上的第一身新衣服，只是当时没想到，这一记，便是要记一辈子了。

故事是传奇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卫珩心里老有些奇怪的不安。

也许是少了个小的吧？

卫珩撑着腮帮子看着扒饭的宋扬，不由又心觉这也还像个大孩子，还是先把大的宠好，娃这种事情，还是慢慢来，不着急不着急。

二

休沐十日，于二人来说是极短，纵然宋扬随军，也不能老往军营跑。于是每次暂别都让两人生生弄出了了一种即将永隔天涯之感。

倒不是说腻歪着不愿分别，他俩告别可干脆。但分别前几日两人总是免不了往死里叮嘱对方，要么是关于生活琐事，要么是关于沙场征战，更甚还能叮嘱对方清心寡欲洁身自好。

最近边陲安稳，不需要担心突然开战，卫珩闲下来除了想想如何练兵，还匀出了更大一部分时间来想宋扬。阿扬不爱用早膳，今日可有听十一劝？阿扬今日下午会练字还是描丹青？今日太阳还不错，阿扬喜欢晒太阳……诸如此类的思念塞满了卫珩空闲的时间。

“哟将军，又想宋公子呐？”

“嗯。”知道你还打断我？”

“嘿将军，念家呢？”

“嗯。”停一停。

“将军！”

“是的我在想呢！”卫珩怒，何等稀少的空闲就不能让我好好想想夫人吗？！

“呃……将军，圣旨到。”

“什么？”

卫珩匆忙赶到主帐，宫里头派来的公公正捧着明黄色的绸缎在帐前等他。一见到卫珩，那公公便展开绸缎，扯起嗓子宣旨，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镇远将军卫珩，品性正直，志虑忠纯，朕以为良人，今特赐婚晗光公主，择吉日完婚，钦此！”

“恕臣失礼，臣已有妻子，许之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圣旨，臣怕是接不得。”

卫珩的话让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公然抗旨不遵，是杀头的大罪。卫珩没有伸手接旨，亦是没有起身。

“将军请先接旨吧。公主随圣旨一道出发，不日便到了，皇上宠爱公主，没有直接订婚期，应是有转寰的。”好在那公公一路上听了不少版本的将军爱情故事，心下存善，对卫珩好言相劝，卫珩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接下了圣旨，吩咐人好好招待贵客，告了假便往家里赶。

这边宋扬刚得了消息，赶忙问卫珩接旨没有，得到士兵肯定的答案方才松了一口气。

接了好接了好，不接是要丢命的！

“公子还有何事要吩咐的吗？没有属下就告退了。”

“……谢谢你啊，王伯，替我送送这位小哥。”宋扬同专程前来通风报信的士兵道完谢，正准备让他回去，蓦地又似想起了什么，急急叫住正欲离开的士兵，“等一等！你说赐婚给将军的，是哪位公主？”

“回公子，是晗光公主。”

当朝晗光公主薛晗，皇帝最宠爱的妹妹。

宋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时便失去了知觉。

三

宋扬醒来时已经入夜，卫珩正坐在床边看书，窗外一轮皎月，半熄的烛火还在轻轻跳动。

见他醒来，卫珩放下书，翻身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宋扬头顶，好一会儿没动。

“怎么了？”

宋扬感觉到卫珩的下巴在他头顶摩挲了几下，大概是在摇头，心里更是不解，撑着床板想要坐起来：“怎么不说话？”

卫珩死死搂住他，吻在他发旋处，很久没结束这个吻。“好了，”宋扬无奈，反手去摸了摸卫珩的脸，“我就是怕你没接旨吓到了，今早没吃饭呢。说起来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吗？”

“宋扬。”

“嗯？”

半晌，卫珩终于开口：“咱们要做父亲了。”

“……什么？！”太刺激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宋扬挣脱卫珩的手臂，转过来面对他，“真的啊？！那我以后好好吃饭。”

“你说的啊，”卫珩看着他就笑，“不许违规。还有，就一道圣旨罢了，看把你吓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怕失宠呢。”

“也没说错呀，”宋扬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我就是怕失宠，我可中意你了。”

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投在背后的床帐上，虚晃摇曳，宋扬整个人都被圈在卫珩怀里，眼睛里不见烛光，却如星般明亮。

宋扬很高兴。

卫珩凑过去吻了吻宋扬的眼睫：“再睡一觉吧，很晚了，明早你得起来吃早饭呢。”宋扬乖乖地闭着眼点了点头，窝下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卫珩熄了烛火，躺在黑暗之中，借着月色盯着刚才一直藏在左边枕头下的东西。

那是一条很细的金属环带，是刚才他从飞到窗边的一只夜枭脚上发现的。

起初他只是以为那鸟儿累了在此歇息，结果大鸟径直就往窗里里扑，卫珩怕吵醒宋扬便伸手截住它。也许是因为怀孕，宋扬的睡眠变得很深，大鸟翅膀扑腾的响声并没有惊醒他。卫珩侧目看了他一眼，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把这只夜枭放出去，却注意到了鸟儿脚上突然闪出的一点光。

卫珩取下鸟儿脚上的小环，小环是由一片金箔折叠成的，表面上了漆，脱落了一片，这才反射了烛光。卫珩轻轻展开金箔，取出一张细细的、同样是折叠起来的白纸。

是白纸，没有任何墨迹的白纸。

卫珩放掉夜枭，眸色幽暗。他用火烤，用水沾湿，白纸依然是白纸，显不出任何东西。

可是这足以让卫珩今日明亮起的心蒙上阴霾。

宋扬，我在军营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呢？

五
“恕我直言，公子，”年轻的大夫收回搭在宋扬腕上的手，“这回算是平安无事了，但您可别以为您的身体有多好。师父说你当年流落辗转伤了根基，落下了病根，您这不爱用早膳的习惯跟一天到晚思虑过甚，哎你说你都思虑些什么？孩子还要不要了？！”
“要的要的！我一定注意。”
宋扬一边应声一边苦笑，此刻突然无比想念今早慈眉善目的老头。
一天请两回大夫，这种情况还真是宋扬没料到的，这身体竟脆弱如斯？
落下病根？思虑过甚？卫珩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所以宋扬，你在思虑些什么，那些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还没等卫珩更深一步去思考这事儿，小大夫又说上了，这下逮着卫珩了：“还有，我说将军啊，您的夫人什么身体什么习惯您不知道啊，啊？您能不能好好照顾他？您就这么惯着他？早膳是说不用就不用的吗？真要等到身子虚得没边儿要找大夫才知道事情严重？他折腾自己的身体，不也是在折腾你自己跟你们自己的骨肉吗？”得，说到最后敬语都丢了。宋扬坐在床上看热闹。
卫珩低头受教，一颗心像是被紧紧捏住攥了两攥：“谢谢大夫，我知道了。对了大夫，不知可否请您今后负责阿扬的身体？也好多跟我说说他的情况。”
小大夫愣了愣，大概是没有想到有被自己一通数落还想聘用自己的官家，忙应道：“多谢将军赏识！小民季贺。看诊一事还应跟家师商议，公子的身体可不容冒险。我先去煎一服药，过会儿就给公子送来。小民告退。”
别吧他好可怕。宋扬腹诽，一边往下缩了缩，睁着两只大眼望着卫珩：“卫珩？”
卫珩走到榻前坐下，轻轻握住宋扬的手，放到心口处：“阿扬，辛苦你了。”宋扬呆愣地摇摇头，今天的卫珩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但他又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心中不免又有些着急，一着急，小祖宗又不高兴了。宋扬眉头一皱，伸手去按小腹，却被卫珩轻轻拂开。卫珩的手放在他腹上，小东西大概这比较喜欢卫珩，渐渐安分下来，宋扬单手抚上卫珩的脸，叹道：“糟了，你看我以后肯定离不开你了，你得再对我负责八年，八十年，八百年，我可粘定你了。”
“我很高兴，阿扬，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卫珩垂下眼睫。
得到这种回复的宋扬非常不满，才松开的眉又拧成一团，泄愤似的狠捏了两把卫珩的脸：“你这是高兴的样子吗？你再瞒我是想做甚？”
“阿扬，我不瞒你什么的，我真的很高兴，也很担心你。”卫珩的瞳孔里倒映着宋扬有些气急的脸，他看着宋扬的眼神极为认真，“我们俩不需要有什么瞒着对方的事，不是吗？”
“也对，我们能有什么事儿瞒着对方嘛。”宋扬放松下去躺下，勾着卫珩的腰让他陪自己睡觉，结果卫珩都还没躺下，他自己就已经睡着了。卫珩无奈地给他掖好被子，看着他的睡颜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粘定我了，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不然……想到这里，卫珩揉了揉眉心，不然我好像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卫珩谨遵医嘱，告了假在家养宋扬养了大半个月，总算给他养出层肉来，宋扬腹中的小东西也长得很快，转眼便将宋扬的小腹顶出了弧度。
“阿扬，我得回军营了。今天来了消息，上头的内探说北狄有动静了，还不小，让我们考虑先发制人。”
“我觉得吧，消息是上头来的，到北大营得一层一层下放过来，多少官员经手，指不定哪个环节就有点什么问题。”宋扬坐在窗边看书，脑袋一点一点的，看样子是困极，“允许你们有内探，不准别人放内探进来了？我看你还是联系一下自己的线人再做打算。”
“我从不知阿扬还有这方面了解？”卫珩托腮看他，毫不掩饰眼里的探寻之意。
宋扬已经闭了眼，沉默半晌，从鼻子里哼道：“……以前看书看来的。”
“还有，公主就要到了，应是先往将军府来的。”
“嗯，”宋扬掀起眼皮，瞧见卫珩担忧的目光，“不要担心，我母凭子贵，不会怎么样的。”
卫珩好笑：“你知道我不是担心这个，让你别冲撞了人家，不好收场。”
“快滚。”
卫珩无奈地摇摇头，脱下外衣给宋扬盖上，一个人取了包袱往外走。
“万一真开战了你给我好好回来，”刚踏出门口听到这一句，卫珩嘴角轻轻上扬，而那人好像又觉得不合适，添上一句，“不然公主可娶不成了。”
卫珩笑出声来：
“我可不敢娶，我还等着玩儿闺女呢。”

六
“公……小姐，还是让属下……”
“嘘――你小点儿声，”扒在墙根上的少女转过头冲着身后的黑衣人竖起食指，“里面会听到的！”
若是将军真在，你说得再小声他也察觉得到。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哼，我就不信了，我偏要去看他卫珩怎么一表人才、仪表堂堂！”
半个时辰前――
“公主使不得、使不得啊！”
“公主快下来吧！”
“放肆！本宫想干什么用得着你们来管吗！”偷溜未遂的薛晗一身粗布短打坐在车顶，恼羞成怒地瞪着跪成一片的宫人。
“公主，万万不可啊！何况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啊！”年长的嬷嬷跪伏在地上不住地摇头，盼着这娇矜的小公主能听自己一句劝。
“这样吧，”小公主略一思索，“郎越你跟我一起，其他人都留在这儿替我掩护，记得别露馅儿啊！”说罢便不顾众人，足尖轻点飞身离开，一道黑色身影紧随其后，众人苦着一张脸，重新开始前进，速度减慢不少。
罢了，郎越大人在，应该很快就会平安回来吧。
天知道薛晗的轻功只有从高处跃起才能发动，不然她堂堂一国公主不会扒在墙根接近一盏茶时间，还非得嘴硬说要自己上去。
“公主，有人来了！”郎越揽着薛晗顷刻便落到墙内，“属下冒犯，请公主恕罪。”松手作揖一气呵成。
“你冒犯得还少么？”薛晗白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地朝院里走，丝毫没有私闯民宅的自觉，卫珩，本宫到要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哟呵，还在院里作画？好个能文能武的大将军。
薛晗暗自嗤笑一声，走上前去：“你就是卫珩？”
院里那人背对着她，似乎是愣住了，好半天才慢慢直起腰来：“我不是卫珩，卫珩刚走不久，草民宋扬。”
“你就是宋扬？”薛晗来了兴致，都说将军夫人宋扬人可好。从前她与宋扬倒是打过多次照面的了，在她眼里宋扬不过就是个文弱书生，说话都有些虚，怎么
就让能让卫珩险些当众抗旨。大概是重名的吧。
“你既知本宫是公主，不拜见本宫还背对本宫，竟就如此不知礼数？”
“是，”宋扬缓缓转过身一礼，“草民宋扬，拜见公主殿下。不知公主到访，恕无招待了。”
“你……”薛晗还想再训斥他一番，忽然停住了，“你……你再说你叫什么？”
“回殿下，草民宋扬。”
“啊……”薛晗小声惊呼，话都哽在喉头，一口气颤颤巍巍，“阿扬……哥哥？”
宋扬挑眉，却未加否认：“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啊……啊好久、好久不见，我……哈哈哈……”薛晗一时间语无伦次，“你快走，他带人来了。”
“十年不见，公主除了爱乔装打扮不爱走正门，还多了个结巴的毛病？”
“不是……哎呀真的！你快走！”见宋扬没听进她的话，薛晗急了眼，扑上去抓住宋扬的袖子，“他真的来了！”
“来便来了，他愿意来吃我这糙米，还能拦的怎样？况且我夫家还在这儿，我如何能走？”宋扬任由她拉着袖子，轻轻叹道，“他来，说明他知道我在这儿，我往哪儿跑都是白费力气。”
“可是……等等，夫家？你真把自己嫁给那什么、卫珩了？”薛晗突然在着急之余抓到了一点令人震惊的东西，通红的双眼登时瞪向宋扬。
“是啊，只求这次不连累我夫家人，我怎么样都好。”宋扬无所谓地望向一边。
“你……？？？”薛晗觉得自己可能见了鬼。
“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
“孩子？！哪儿来的孩子？！”
“这儿呢。”宋扬在薛晗杀人的目光下抚了抚腹部的衣料，其弧度已经分明可见。
“你居然？！”薛晗震惊后只余无力，“不，那卫珩有什么好，你居然心甘情愿地……”薛晗的面部纠结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她怎么就这么不信！怎么可以！？
“一表人才、仪表堂堂，有什么不好的？”
“？？！”

七
薛晗爬到将军府屋顶，纵身一跃，看架势不像是要起凌波微步，倒像是要一跃解千愁。
宋扬在院里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眼神飘忽。其实还是有略略点慌的，宋扬心道，略略。
薛晗怀里揣着刚从案上顺来的画，一言不发只管往前冲，郎越在后头看得心惊。
“……公主，”郎越斗胆上前与薛晗并肩，“您……看到将军了？”
“哼！”
这是什么反应？郎越反复斟酌之下复又问：“当真，一表人才、仪表堂堂？竟使公主失神至此？”话一出口郎越便后悔了，这问得
薛晗：“……”
“晗儿？！”薛晗忽然卸了力，直直往下坠去，郎越再顾不得礼数，慌忙接住她，气沉丹田，轻缓落地，“究竟怎么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多问的。”
薛晗把脸埋在郎越胸前，揪住他的衣襟不住地摇头，郎越轻轻地安抚着少女因过于激动微微颤抖的身子，胸口片刻竟有湿意传来。郎越心一紧，却不曾出言。
“不是……不是你，”薛晗哭够了，用郎越的衣服蹭干净了脸，开口还带着些许哽咽，“我是……我是……不是……”
“你慢慢说。”
“我是……高兴！我高兴！”薛晗又自我平复了一下情绪，“他没死！他嗝……他真的……真的没死！我就知道他不……不会死！我没嗝……没认错！但是，但是皇兄也……怎么办啊阿越……”
薛晗虽有些语无伦次，但郎越大概猜到了几分，又有些心疼地拍拍薛晗的头顶：“不会有事的我的殿下，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走嗝……走累了……”
薛晗索性闭上眼，任凭郎越摆弄。只在感觉到郎越宽厚的脊背时终于弯了弯唇角，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今天我什么首饰也没有戴，不会勾到你的头发了。”郎越耳根子一红，扭过头目视前方，轻轻应道：“嗯。”

回到车队已是入夜，郎越轻轻地把薛晗放在马车里的软榻上，为她盖上毯子。薛晗睁开眼睛看他，郎越顿住手脚，问：“没睡？”
薛晗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从宋扬那案几上顺来的宣纸，对着月光轻轻展开，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人像，仅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了大致的轮廓和分明的眉眼。
卫珩。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复杂。
公主，您真的？为什么还收了画像？郎越心累。
而薛晗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委屈，已然沉浸在另一种情绪中。
该死的。就这么喜欢他吗？
薛晗突然没有来由地愤怒。简单几笔就能呈现出一个人大致的形貌气质，这绝非一时就能做到的。
你究竟画了他了多少遍啊？

新年快乐鸭~

八
宋扬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能慌成这样。
那日薛晗走后，当晚他便收到了用夜枭传来的消息，那个人真的来了，不出五日就会同公主的车队一起到达这里。次日早上，他便收到了一份“大礼”。
“公子，这是将军临走时特意吩咐老奴，要给您送来的，都怪老奴一时竟给忘了，现在才送来。”王伯拎着笼子躬着身子止不住地摇头。
“不碍事的王伯，”宋扬接过那笼子，笼里是一只金丝雀，在这西北挺难寻，“但不知这鸟儿作何用处？”
“老奴也不清楚，不过将军倒是有一句话让老奴代为转达。”
“什么话？”
“金丝雀，才比较适合供公子您赏玩。”
宋扬一瞬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血液，呼吸也凝滞了一般，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知道多少？
“公子？公子！？”
“怎……怎么了？”宋扬猛然惊醒，重新凝聚起四散的目光。
王伯忧心忡忡地看着宋扬骤然苍白的脸色，心道不好，连忙唤他，也不知这将军和公子究竟发生什么，一句话便引得公子脸色大变。
“那……公子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别伤了自己也伤了小主子。”
“是……我知道了王伯，您先去忙吧。”
“老奴告退。”
宋扬一步步挪回房里，坐在床边，他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他明明将卫珩瞒得很好，半点风声都不曾走漏，怎么会？疑惑至此，竟连呼吸也无法平复下来。
“公子？”
季贺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宋扬这副样子快步走到他跟前，捏起他的手腕，眉头倏然皱起。
“公子，可否告诉在下您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不……它可还好？”
“还行，快不好了。”
“嗯。”
这算是季贺在对于宋扬身体的问题上说话最温柔的一次，宋扬拒绝向季贺倾诉，又不自觉，这样的态度让季贺作为医者很是窝火，但直到后来，季贺才明白宋扬这般是为何，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宋扬一言不发地将药汁一饮而尽，季贺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宋扬一副送客的模样，还是把话吞了下去，收拾起药碗走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扬都是不言不语，只是按部就班地吃饭、睡觉，一时之间整个宅子似乎都沉寂了不少，只有季贺每天愁眉苦脸、絮絮叨叨地跟十一和王伯面前晃悠。
这样的局面一直到车队到来才被打破。

九
天刚擦亮时，公主还未入城门，百姓便和州官一起在街道两旁拉起了人墙，毕竟边境能见到皇亲国戚的机会可不多，人人都想一睹公主的芳容。
城门被推开发出沉重的嗡鸣，礼乐之声四起，长长的队伍随着泄进城里的朝霞自远处蜿蜒而来。公主一袭华服，按边地礼节骑在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上，以轻纱遮面，由一亲信男子牵着缰绳往前走。人群中爆发出几声欢呼，这不仅是为了迎接，更多的是对公主的赞赏，佩服公主对他们的尊重。
州官一路领着他们到将军府前，宋扬早已带着府中上下候在了门口：
“恭迎晗光殿下。”
“起。”马上的公主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透过面纱看清眼前人，举手投足既显娇俏，又不失大气。
“等等，将军呢？”
“对呀将军去哪儿了？”
有细心的人突然发现了什么，人群一阵窃语。本应是由卫珩来接过缰绳领公主进门，却由于宋扬的疏忽，昨日忘记派人通报，现如今卫珩快马加鞭回到将军府，也是将近黄昏。宋扬低头上前一跪：“请殿下恕罪，草民一时疏忽，误了将军回府时机，可否由草民代为执缰，请公主进门？”
人群一片哗然。边地习俗，未婚妻子订婚进门须由未婚夫执缰领入，从不曾听说有过由同为未婚夫内室的人代为领入，将军夫人真是个奇人，只怕公主心性高傲降罪于他。
“准了！”公主爽快地应下，听上去竟像是有些急切，人们替宋扬松了一口气。而此刻的宋扬却并不好过，自从那双靴子出现在他眼前，他就打消了抬头的念头，一直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老实地牵着马。到了厅前，伸手扶着公主下了马，又亲自奉上茶盏。
等人到主位上坐下，他便立在堂前等候主位上的人发问。薛晗捏着茶盏动也没动，紧紧盯着堂中的宋扬，左位上的官员站在位前也是冷汗直流，王伯带人奉茶进来时更是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托盘。
主位上的人显然不是薛晗，而是牵着薛晗的马进城的亲信，此刻他正一副玩味的模样看着厅堂正中站着的人。
然后王伯就看着他家公子一撩衣摆，端端正正地跪伏下去：
“吾皇，万岁。”
“噼里啪啦――”王伯和进来的小厮最终还是没有把住手里的物什，瓷片碎落一地，来不及打扫就全都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地面，有个年纪尚小的甚至直接将手按在了碎瓷片上，却连一声都没吭过。
“呵……将军夫人，宋扬？”
在场的人心均是一沉。

“草民在。”
“前京兆尹宋桓之子，宋扬？”
“……是。”
“你把头给朕抬起来。张卿，你替朕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不是宋小公子？”年轻的皇帝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朝左侧官员摆手示意，正是当朝左相张弈。
宋扬抬头，对上张弈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张弈沉默许久，拱手垂眸：“回陛下，确是宋扬。”
“……晗光，你也好好认认，这是不是你那青梅竹马的玩伴。”
“回皇兄，是宋扬不错。”
薛晗站起来面上波澜不惊，暗处一双手却不自觉绞着衣带不肯放松。
张弈和晗光今天算是豁出命来护他了，宋扬心里掀起巨浪，但事已至此，除了他一死，也就再无转寰余地。
“既是罪人宋扬，何以住在这将军府？”皇帝锐利的目光停留在宋扬身上，语气却随意得好像只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般，“我看这将军府上下都是不想活了。”
“皇上饶命啊！”
“皇上息怒，一切责任皆在罪民，以戴罪之身妄自入了将军府，将军及府中上下皆是无辜。”宋扬再度稽首，顿了顿，又道：“至于罪民之刑，罪民斗胆求皇上念在我腹中幼子无辜，待将其产下，立即行刑。”
“公子！”王伯早已吓得脸色惨白，一听宋扬这话更是惊惧，嘴唇颤抖得再吐不出一个字，只是呆呆地望着宋扬的背影，急切地开始企盼卫珩回归。
“这是你认为最好的结局了么？你做梦。”金口玉言冷如冰霜，“罪民宋扬，欺君罔上，其罪当诛。镇远将军卫珩，包藏罪犯，给朕废其手脚流放关外，府内上下，一律予以流放之刑。”
“圣上！”宋扬猛地抬起头，他知道面前的帝王完全有可能是在诈他，但同时他也毫不怀疑那个人绝对能真的能对其他人下重刑。
皇帝的目光还不曾从宋扬身上离开过，还颇为有兴致地欣赏着宋扬的反映，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至于你腹中之子，干脆现在就堕掉吧。”
张弈和薛晗不可置信地望向皇帝，满堂寂静。
“怎么样？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宋扬再也无法冷静，无力地闭上眼，重重地磕下：
“皇兄，臣弟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