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圣诞赶巧也正是个月圆的日子，海上生明月，这句子不能形容出这荒岛月夜的绝美情境，可还有什么古典的句子能形容得出我此刻的心呢？昨天搭渡船来到这只有不到2000人的孤独小岛，寄宿在一家名叫“梦想成真”的小客栈里，打算圣诞在这里过，就是奔这名儿来的。这是岛上三家客栈中最廉价的一家，节日的价钱也这么通情达理，啊童年的美梦真的成真了吗？客栈只有4间客房，我是这节日里唯一的客人，书桌上，是客栈主人准备的一盆圣诞红，艳红的花映着清亮的月，此情此景，花好月圆。

我在想着你，想着你刚写来的字。

平安夜，主人见我单人独旅，邀请我去跟他的家人晚餐，岛上只有两家吃饭的地方，圣诞怎么会开门呢，那都不能叫餐厅，普通家庭厨房那么大的地儿，卖面条汤、汉堡跟pizza。我说我晚餐有水果就够了，但又不好意思回绝人家的好意，就说晚饭后我跟你家人一起用甜点吧。其实，他哪里知道，我还有三个尊贵的客人等着我呢，巴不得跟他们单独相处，平时为生计忙碌，哪里有时间，只有这节日的空暇可以跟我的朋友在一起。

在这荒岛，这圣诞，这月圆之晨，我给你写信，写2015年跟我过圣诞的朋友们。哦，是把他们藏在mac里的，念动咒语，waheguru,wuheguru, 他们就一个个跳出来，是三个老鬼，揉揉眼睛，我摸摸他们的光头，我的朋友都是仙人，他们吃水果就够了吧。这三个人是谁，你猜到了吗？纳博科夫，梅尔维尔跟伯恩哈德，最近跟我好的这几位呗。昨晚，就是那个平常满脸不屑，恶声恶气的哈德都快乐得像个孩子呢。老纳想跟我下一盘象棋，我才不上当呢，老头子就是喜欢在棋盘上逞点威风。等他们侃完了他们的小洛，鲸鱼跟老寡妇，他们就想听我讲一段古，好吧，讲就讲吧。

大概是在1997年吧，就是那部恐怖的奥地利电影funny games 上映的那年。我是后来才看的电影,看到三分之一就逃离影院，那虛幻的安逸與殘暴的现实，暴力拍摄得那么唯美，让我联想起另外一部恐怖心理片《发条橘子》。奥地利的两位名作家，获得诺奖的耶利内克跟伯恩哈德的文字也是这样让人对人类陷入绝望的作品。还有一个变态的奥地利工程师建造了绝妙的地牢用以囚禁女儿，并与女儿乱伦18年生下孩子的丑闻，也是黑暗变态得让人心理崩溃。

97的圣诞我是在匈牙利的布达佩斯，一场梦幻中的风花雪月之后才临时决定去维也纳的。记得那是圣诞后初月的某天。去之前跟我的奥地利朋友苏夏写了E打招呼，但我这样行踪不定的人从来不会刻意约时间见面的。

说起苏夏，又是一个神人。他是我在波士顿的朋友，跟他形影不离的是一个从路易斯安那州来的学法文的Francis，他们都在哈佛读书。苏夏当年27岁，通8种语言包括汉语，他曾经在南京学习中文，也因此认识了他的太太。苏夏身材高大，讲话慢悠悠，幽默风趣，总让我想起王尔德的风采，他跟弗朗西斯两人在一起，真就像王尔德跟波西一对儿璧人（柔弱羞涩的弗朗西斯后来去法国做外交官了）。苏夏游学各国，当时正在哈佛跟某高人学习梵文，苏夏不仅是个语言天才，钢琴也弹得出色。我当年幼稚，不懂苏夏为什么学梵文，一种死了的语言，可我自己多年后竟也迷上了。他们两人曾经是我在波士顿家里周末的客人，依然清晰记得苏夏不凡的谈吐跟他的两颗虎牙，他的手脚都很大，记得他大号的靴子长围巾，有力的手掌，十足的古典绅士派头。

苏夏的父亲一脉是哈布斯堡贵族的后裔，后加入纳粹，祖父曾是个铁杆纳粹，他母亲这边是坚定的反纳粹。苏夏常提到，他身上的种种激烈冲突矛盾就是这样产生的。虽然出身优越家庭，他是独子却从小就缺乏爱，童年是痛苦寂寞的，反而是那个曾经的纳粹祖父给了他最多的关照，他说从未获得过温柔女性的爱，这也是他最渴望的。当年的我，忙忙碌碌，多么懵懂无知啊。他说他渴望一种残暴的爱（cruel savage love). 当年我太年轻，并不懂他。

两年后再次联系上苏夏，他已经回到奥地利，娶了南京太太，生了儿子。他在信里狂热地谈儿子，给儿子的未来设计安排。那样疼爱儿子的父亲，也许是想借此愈合他自己童年的创伤吧。

我今天已经回忆不起当年在维也纳的细节，住的是哪家旅店，去了哪些地方，全无痕迹了。模糊记得一个阴冷的早晨，广场边的咖啡店。我好不容易借来电话，从旅店给苏夏家里打电话，电话那端的声音冷漠遥远，这是我认识的苏夏吗？那个书信中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幽默的苏夏哪儿去了？他告诉我去家里的路途方位，要转几趟车，请我去用晚餐。难道他不知我不懂德文，转车麻烦？为什么不能来旅店接我呢？ 如果是在中国，我肯定会去接他的。这样冷漠的西人！我立时就打消了见面的念头，婉谢了他的邀请，其实我心里是失望的。但转念一想，原本就该这样的。天寒地冻，下着雨雪，就算是不麻烦，又是何必？想古代的王子遒冒着大雪、乘了船去见朋友，到了朋友家门口，不也是没有进去的吗，何必勉强？乘兴而来，是来看奥地利的。朋友缘份情份，都不该刻意为之。

回到纽约后一个星期，接到苏夏的E，告诉我那天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正在跟太太打架，他说，两人对扔手机，两个手机都坏了。我从前也偶然目睹过苏夏瞬间变脸的神态，能想象到苏夏愤怒疯狂的表现，庆幸当天没有去添乱，其实他的家离我的旅店也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之后几年，苏夏放弃了梵文，反倒去学什么MBA，还要搞因特网电脑公司。真是奇怪啊，苏夏这样的天才却要去弄那些东西，为了什么？他觉得天才如他，这些东西都是小case。因为他对什么都兴趣浓厚。他大谈他的互联网新思维，一会儿财经、一会儿电脑高科技，我听得云山雾海。做生意，我没意见，大家都要吃饭的，但当他谈到儿子的时候，我就越来越没有兴趣听，甚至厌烦。我烦听这些啰啰嗦嗦的事情。做了父亲的男人，不仅外形少了魅力，智力上也失去了诱惑，又是一个在婚姻中沦陷的魂灵，daddified 男人再也不能给我智力上的挑战了。但诡异的是，男人在女人面前谈论儿子，又是诱惑人的陷阱，他们展现了柔情细腻的一面，是大陷阱，我自己掉进去了，还未察觉！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苏夏，也渐渐断了音信，在这圣诞夜，忽然在网上又找到了他，他甚至还有youtub的讲课录像等等，对于我都已经是无聊无趣的话题，想起从前他的大靴子长围巾，当年跟我叽里咕噜说的天籁梵文，我的朋友，语言天才苏夏就这样消失了。

伯恩哈德说，一想到死亡，世间的一切都是可笑的。中文翻成的可笑，德文原是lcherlich，准确该是荒谬、荒诞。从天上往地下看，哪些东西不渺小呢？人如蚂蚁老鼠，蝇营狗苟。

可此时此刻，即便阴司小鬼把生死薄扔在我面前，眼前这鸟语花香一点都不可笑，唯有甜美安详。凌晨430am，月色温柔，一切都在柔光镜里，风是柔的，海浪是轻的，花草是香的，海鸟儿睁着亮眼睛，落在廊下，只有主人的猫还在酣睡。

有一首日本名曲《荒城之月》，你记得吗？“荒城十五明月夜，四野何凄凉。”从前，听那断肠的弦音读这样的句子，是不敢在夜黑风高的时候单人出来看月亮的，害怕被月亮迷了心窍陷入恐惧疯狂。“浩渺太空临千古，千古此月光。人世枯荣与兴亡，瞬息化沧桑。”


这里没有沉重污糟的历史，没有人类厮杀后荒寂的古战场，没有繁华落尽的尸骨累累，甚至没有荒岛小说里描述的海难后船浆桅杆的残骸，洞穴里没有被饿死渴死的水手尸骨。没有密密匝匝的人群嘶喊喧嚣，自然界里的一切平静安详，飞得悠闲，唱得欢快，鸟兽安就其位，花儿饱满地盛开，小兽睡熟，一睁眼，山水清凉。

这岛虽荒凉人烟稀落，却不清冷孤寂，没有葛藤古松，只有含笑的花叶。没有一处断壁颓垣可以让我悲伤凭吊，也没有一处高楼可以凭阑兴叹，感慨家国天下忧愁喜乐，在这个时辰，只我一个旅人，斜躺在吊床上，听海潮海鸥，任明月的温柔手掌抚摸，前也不思，后也不想, 只想哪天才能与你再次相逢呢？ 恐怖的悬崖，遥遥无期啊。

2019年的圣诞快来了，商店里早已经开始播放圣诞音乐，就连路边的发廊都在放圣诞歌。1997年的圣诞 2015的圣诞，全部都回到眼前，希腊的希腊。

姚苏蓉咿咿呀呀的歌....哈哈哈，梅梅，你如果喜欢我的声音，我就再继续读，继续录音。给大家说书催眠。

@messiyun 从前都是朋友帮忙放上去的，因为用的是他们的手机，他们手机换了，现在我无法登陆。。。怎么办！！！ 微信链接也不行。。。有谁来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