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歇了有几日了，野菊正当其时，听说别的地方还在过台风，这便显出江南来了，今年有印象的一次大风雨是在夏末某个周六的傍晚，路上颇有几处积水，心里却喜着明日可以去看一看泉水，虽然知道世上许多地方正为此生出疾苦，明日之乐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从公园登惠山有三条道，一条与索道相缠，一条缘溪涧而上，一条也从溪旁发端，只在林中徘徊，是最为宽缓的，登山多次，溪涧中向来无水，只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桃桃有攀岩之好，在溪石间逆行过几次，我不得不左右护持，有次把他宝贝葫芦的塞子弄丢了，桃桃想找回来，我看着溪涧才知道那无限坎坷如何可愁，桃桃坚持了几秒钟，也知道找回来是不可能的了。
也有几回，溪石间会有一线流水，隐现不定，悄无声息，聚作一盆处，我们去洗个手以示亲近，洗耳是不必了，那只能让它更加绝望，这一条溪从山上下来，经过大路下的桥洞，汇入映山湖中，那桥洞两侧，湖的一侧已长草，山的一侧往往剩一点点水，是死去很久的那种黑，沉着腐叶，映着一具博大至极的梧桐树冠，倒不如也干了为好，而会一会泉水也几乎成为心病了。
第二天，不雨了，还是欲雨之状，游园者稀少，台风的锋芒已入齐境，吴越仍在它麾下，这几乎可与国土等大的云团，不过略作一个转身而已，山呼海啸应着它，我这出行也应着它，到达那处桥边时，有个才可绕膝的小女孩在妈妈的看护下也来到桥边，她蹲在一个树根前说：妈妈，松鼠的家。整个人几乎想钻进树洞云探看，我心想：哪有这么低的松鼠洞呢。立刻又知道可笑之人是自己。她又拍着桥栏干说：妈妈，瀑布。妈妈说：恩，妈妈带你去看更大的瀑布。那是一处人造的池壁，可以视作溪涧的尽头，水如此之大，这一趟必能听泉了，池底的黑水腐叶以及梧桐倒影尽皆漱绝，那么的干净，见惯死水的样子，更觉其干净，小女孩称之为瀑布，那岂不就是瀑布，必得诗仙吟咏过方为瀑布，那才可笑呢，所以我竟望着那半截悬水真以瀑布视之了。
水声盈耳，来到山脚，缘溪而上，溪石的小大横斜高低平皱都成了有意思的，泉水跳突回转，呼之漱之，整部泉声都来在耳根，远远近近的，随了攀登而转换，不时停下来，想象自己可以飞身溪上，或顺流而下，或溯溪逆行，又或者化身千亿密排两侧，此心又能收摄几分，泉声是一时俱有，是当下无尽，是勺一滴而知全味，无从贪得，有时全副心思听它，竟觉嘈杂，有时散心于落叶蘑菇，恍然觉之，又有个清甜之感，人虽不在溪中跳突，不似小儿般攀岩而上，却也与石与水与树与阶都成泉声了，我何能以声听声，我且尽情受之，上山去吧。
小股的泉眼从山径的另一侧涌出草叶，平抚阶面，远望如烟，踏之如油，可知整座山犹如人体遍布经脉，并不只这一条溪涧涌流，不久便到了溪的源头，也是人造的石壁，壁缝渗出水来，不知何人往石缝中插一根管子，泉水也从那管中流出，再往上，便是无形无相的泉水了，可听的是处处虫唱，这虫声是何时入耳的呢，虫声与泉声又是如何作的转换，虫声因泉之潜汇而显，也因泉的喧哗而默，虫亦有一个泉在耳么，还是我听泉时心不在焉忽视了它们，而听泉之后以它们为泉声的余韵或者泉的先声了呢。
坐在山道的尽头，我来到我的世界之巅，虫声造就出星空，包绕十方，我寂寞起来，也许我不该原路下山，而我竟原路下山去了，重听一遭，亦新亦旧，不复有未遇之憾，恰似生来固有了，不再留连，满载而归，然后我知道，自在的听泉并不在泉边，当这一部泉声截取在心中，我在泉边的无奈遐想都成为自在了，我也不复故我。
今年更早些时，为了听泉，竟发生雨中登山之事，那次是颇为失望的，雨并不如设想的那样立刻涌流到溪中，当日雨雾迷蒙山脊，我取那条宽缓之道下山，雨雾中的独行竟走出了宇宙深处星云际会之感，那其实就是泉的潜默，我竟不知晓，下山途中的几声鸟鸣给我以警醒，而我也竟不知晓那即是泉声，是泉涌流过鸟的鸣唱，于今知之矣，当日有诗云：

周日，雨，用了午睡登山，
想溪涧喧哗，其实不然，
雨线在高树悬之甚长，
默默雨点退守远方，

草木不时跌滑，渴睡已极，
醍醐灌顶，凋黄成阵，
坠碧联茵，兼呈老柯，
满目只无花可落，

渐渐见雾，试吼两声，
没有唤出老虎，石阶
丧失首尾，一步，一步，
未为仙境的山巅只为拾阶而至，

星球诸物渺小稀疏，
与云雾一道任由经过，
它也要散失了吧，
多么不值逗留，遇见

两只并立的垃圾桶
齐声高歌，忽生感动，
渐渐有鸟声，声中
一株青桐，两个路人

十一月二日

这帖审得较久，重看一遍，无删减处，发现错字一枚


订正：整个人几乎想钻进树洞云探看
应为：整个人几乎想钻进树洞去探看

又是一年水仙季，今年水仙交给儿子照看，前两天看他忽然低头画起水仙来，莫名感动

@关粉儿 2019-12-16 21:29:43
不喜这篇，略矫情，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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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的确有些载道，那是实感，在所不避
粉儿这个读感应该也是实在的，属于泉水流经的一种反响，能让我听到，我很高兴

@郑午然 2019-12-23 22:07:14
溯，即有回溯、逆行之意。小关主张的是“溯流而上”，以避免小巷“溯溪逆行”出现的同义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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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为什么没有用现成的“溯流而上”而宁可生造，诊断时值得思考，不然有损医德

退一万步说，重复是一种修辞手法，只要你弟没有读出负负得正的错觉，就不能算错，重要的事说三遍，“溯溪逆行而上”也无不可：）

@石中火
@深圳一石

二位辛苦一下，把这个醉汉搧醒搀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