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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这里是大宋!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85早上天一亮,周道他们便报了官,并聚众再次回到事发地寻找镖局那失踪的四人,结果找到了三具尸首,两个是镖局的,一个是商队的,镖局的另两个伙计不知所踪。
接下来的时日便是料理各项后事,这次押货损失惨重。从绍熙府往回押运的绸缎按七百贯保的镖,独轮车上放着装着绸缎的木箱子,足有七八车,货丢了就得赔七百贯。这是货镖,不是客镖,商队的人死了,只按保额算,理论上是可以不用镖局管的,但自己镖局的弟兄死了两个没了两个,总得管吧,另外还搭上了镖局的信誉声名,总之损失惨重。
“钱不但要赔,还要尽快赔,要大张旗鼓地赔。”老张说道。老张、周道和冯一三人坐在州城镖局的后院。“失了这镖,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退一步说就算不做镖局的生意了,那合盛的名号还要不要?所以,既然要赔,就要赔个大大方方。”“现钱怕是吃紧,还有弟兄的抚恤,没那么多吧?”周道问。“确实吃紧。只有动用秋收的粮款。”老张答。周道点点头,“哎!今年的秋收受影响也是没办法的事。老张,你把钱准备好,尽快安排。”“嗯。”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下次的镖还被劫咋办?”周道皱着眉头。“不会这么背吧?除非⋯?”冯一道。周道点头“一切都有可能。”老张仰头品味道“一切皆有可能,有些事确实难说得紧。不过那又怎样?莫说现在,即便我们日后发达了,家大业大也没得路可退,不管前面等着的是啥,只能趟过去。”“话虽如此,但还是要摸清楚。我问过田褚英,当时商队押货回来在路上被埋伏了,说明对方早就摸过我们的底,知道我们几时过去,在那儿等着了。”“他们多少人?功夫如何?”冯一问。“这样,把田褚英和王胡子都叫来细问。”周道说。
不一会他俩进来,细细回顾此事。“他们人倒是不算多,我估摸着大概有三四十人的样子。功夫呢?也说不上来,主要是来得太猛,一砍起来,满头是血的倒了两个,大家就乱了,商队的人最先跑,大伙也就跟着跑了。”田褚英说。
“他们起码有两个人能射箭,站在那儿没遮没挡的当靶子,都发慌。”王胡子补充着。“商队有多少人?”老张问。“商队二十七辆独轮车,加上管事的一共是二十九人,我们有十个人,两边儿加起来三十九人。不过商队的人不能打,也不愿打,尽想着跑了。”田褚英道。
等田诸英二人走后,周道用手搓着额头“嗯,这的确麻烦,商家保了镖,被劫了也不怕,反正有镖局赔。只要不搭上自己的性命便可,总之在护镖上不能指望他们。”“不会是商队和劫匪联手把我们涮了吧?”冯一倒吸了口气。“不像。”周道摇头“商队也死了一个,伤了好几个,应该不会,也用不着苦肉计。”“应该是有人把商队带的什么货,走哪条路,什么时候,都透给了劫匪。或者他们在州城有自己的眼线?”老张说着停了下,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苦笑道“又或者他们的眼线只是在道上守着,看见路过的肥羊,就赶紧回去报信。这些都说不清楚,总之得靠我们自己警醒些。嗯,暂且也只能如此,该接的镖一定要接,这个时候可不能让人说镖局垮了。"
周道转头对冯一道“你从家里多找几个得力的过来,你也过来,现在要把精力和重点放在这边的镖局上,资阳的镖局就由朱顺暂领。吴能也从赌坊过来,赌坊那边现下还算平稳,就算有人生事,镖局就在城外不算远。”冯一点头应着。
“我在想⋯”老张沉吟道“我们把好手都抽到了这边,万一那边又出个事儿怎么办?比如那边的镖局会不会失标?”“重点是这边,这边才开的镖局有可能是被人惦记上了。”周道揉着太阳穴,“要不还是把吴能调去县城镖局暂领。也的确找不到万无一失的法子,孰轻孰重,押宝吧!主要是这边儿,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老冯还是要过来,毕竟你和乌古伦是真正见过血的,经验要丰富得多。哦,还有,让吴灾在赌场的耳目,招子放亮些,多听多打探,多留个心眼儿,兴许能有收获。”冯一敏了敏嘴唇,“刚才王胡子说对方有人射箭,我想下次走镖我和乌古伦也得把弓带上,还要配些盾牌。”“这个都由你,打仗的事你要多想多说,该怎么配,配多少,你跟老张商量。”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86又是秋收时节,周道的现钱很紧,不过今年官府只收常平仓,兴许是去年收的粮太多,又或者是朝廷的财政支不出更多的钱来,总之今年收粮的规模不算大。但周道收起粮食来也不含糊,能挤出来的银钱都尽可能的用在了收粮上,这是一年中粮价最贱的时候,此时不收更待何时?同时今年资阳的常平粮买卖,也如他所愿的被揽入手中。回想这一年以来的情况,总体来看还是不错的,现在的他有碾房,粮号,赌坊,镖局,算是有产有业,而且后两项已经开到了州城。当然也经历了挫折,比如最近的劫镖事件,货被劫人也死了,天底下哪有事事顺心的呢?
一条山道蜿蜒曲折没入无际的崇山峻岭中,山谷里顺着溪流的小路,一支几十人的队伍推着独轮车正缓慢的行进。
冯一背着个小包袱挎着刀走在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还有十几人相隔较近,成一条线,走在他的前后。他们的旁边由车夫推着两辆独轮车,这两辆车不同于商队其他装货的车子,一辆装着长矛一辆载着木质的小盾紧跟着众人。
这已经是冯一到州城之后的第三趟镖了,前两次很紧张,尤其是出事后的第一趟镖,也是去的绍熙府。当时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不仅加派了人手,而且是好手尽出。他们派出这么多人来押镖,让商队的人都感到惊讶,这一趟镖走下来他们不但不能赚钱,肯定还要往里边贴补。不过周道等人坚持如此,比起失镖死人来说,略亏些不算啥,先把这阵子对付过去,等走顺了再说吧。今日是商队带着六百贯往富顺监去进货的,不算商队的人,连冯一在内共有十五名镖师。
乌古伦和江月石走在商队的最前面,江月石从眉头到腮下有一道翻着肉色的长疤,门牙不全说话漏风面相凶恶。乌古伦汉话说不利索,所以二人一路上基本无话,这也正对他们的心思。
乌古伦挎着刀,背上背着一张弓,腰上挂着箭壶。今日已是出来的第四天了,明日晚些时候便可到达富顺监,众人盼着到时能吃上口热食,在床上好好困上一觉,休整个一两日,待商队釆买完毕再押货回程。不过这些对乌古伦来说,都不是个事儿,他年少便从伍,干的是斥侯,重回山野反让他更自在。只是这带着商队慢慢悠悠地走着,他也多少有些不耐。
山路在前面转了个弯,陡然变得狭窄,右侧是河谷,左侧山林的坡度也变大。走着走着,乌古伦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住举起了手掌。跟在后边的推车也停了下来,旁边的江月石看着他问道“咋了?”
乌古伦没理他,眯眼盯着左侧的山坡,又看了看前面,转头对江月石道“你到上面去看下。”他用指着左侧的高坡。江月石顺着手指的方向往上仔细看,没看出有什么,转头回看乌古伦“叫我去?江爷也是你随意指派的?”乌古伦看他站定不动,横眉冷眼的瞅自己,乌古伦不说话直接抽出了刀,江月石见状一愣,跟着也不含糊拨刀在手,与之对视。乌古伦不再看他,从身旁的鸡公车上抽出一面小木盾,提刀就上了坡。
坡很陡林很密,看不出什么来,“我走上面,你们在下边跟着。”他回头冲车队喊了一声。商队重又起步,缓缓地跟在后头。只走了几十步,就见坡上枝蔓晃动,一个身影从山上冲了下来,“退!跑!有埋伏!”是乌古伦!在他身后跟着便涌出人来,举着刀高声咒骂着向坡下冲来,一支箭斜着从乌古伦的身侧飞了过去。“往后退!退出谷口!快!”冯一大吼。
人们甩开独轮车掉头往回就跑,刚才走在前面的被后面的车子堵着,推翻车子夺路便逃。“啊!啊!”冯一提着刀背便砍“狗日的杂碎!去推车!敢丢车子老子砍死你!”商队的人痛得惨叫,跑回去了几个,更多的不管不顾朝后逃散。“把他们挡住!先推后边的。”人们乱成一团,也不知冯一在吼啥。好在镖师大多没跑,勉强推了几辆退了出去,剩下大半丢在了路上,乌古伦跑了回来。冲在前面追乌古伦的几个山匪见势缩狭谷。
此时地势开阔了些,冯一迎上来问“他们有多少人?”乌古伦摇摇头“我只看见六七个,后面还有不少。”周围的镖师和商队的人乱糟糟的一阵悚动,已经有商队的伙计拿着刀开溜了。“他们没有追过来,大伙都操家伙,换长的!换长枪。”冯一喝道。镖师们纷纷插回刀,抓起了大枪。“他们在等人壮胆,就要冲出来了。”光头和尚樊陀喊了一声。喊声还没落下,便从转弯处冲出了三四人,有拿刀的有提着枪的,然后又转出了五六人,他们见着商队众人,便慢了下来,往这边靠近,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在离商队七八丈的地方停了下来,足有四十多人。当先几人用刀尖挑动,翻看着丢在道边的鸡公车上的货物,说着话,笑嘻嘻地看向这边。
“带着货跑不掉。”樊陀对冯一道。冯一捏着大枪盯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乌古伦,“我们有十五个镖师,还有商队的人。”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乌古伦。乌古伦不作声木着脸看向一旁的疤脸江月石,江月石腮帮子上的肉抖动着,他咬了咬牙齿,对冯一恨声道“打不打得过,打了才晓得。”冯一瞪着他,点点头。“全部都听好了,列队操枪!快!”冯一大吼起来,“想想平日老子是咋操练你们的!今日要见真章了!”镖师们端着枪勉强排成了三列,“他们过来了!”有人喊到,“不要慌!宰了他们!”“不要慌!”弟兄们大声吼着相互壮胆。山匪冲过来了,“嗖”“啊!”一支箭疾射而来,接着是第二支,一个镖师的长枪掉落在地,双手捂住胸口跪坐在地。“他们在射箭!”另一个镖师惊恐的大吼,“盾牌在前面,刀盾上前!”冯一连抓带吼,并用枪杆子横着拍在一个想往回抽身逃走的镖师的脸上,瞬间染上血痕,鼻孔也流出血来,“谁敢跑!砍死他!”冯一怒吼“往前冲!别让他们再射!”他提枪大喊着便领着众人往前冲。
“啊!”又是一声惨嚎,一人中箭倒地,他手上还抓着弓,是对方的弓手!“嗯!”对方又一人闷哼倒地,江月石抓着枪跟着冯一往前冲,余光朝侧后一扫,看到乌古伦飞速地又搭了支箭在弦上,根本不瞄嗖的便射了出去,同时对面传来的是一声嚎叫。
冯一提枪就和山匪迎头相撞了!冯一不避不闪,握枪一拨一突刺,对方是个年轻后生,刹那间的惊恐在脸上凝固!瞳孔上倒映的枪尖闪着寒光顷刻扎入了脑中,整个人挂在枪尖上,被冯一一脚踹翻,如被掷出的麻袋般直挺挺的仰摔在地上抽搐着,然后被别人的脚来回践踏。冯一看都不看,挥枪由下往上猛地一撩,枪尖划另一人的裆下和腹部,那人惨嚎着扑在了地上,又一个。
此时双方的人已经撞在一起混战!互相拿刀枪互捅。那江月石确是狠个角色,他当先捅翻了一人,又和另一人互捅了一枪,只不过那人的枪被他一手抓住压低了些,但还是扎在了大腿上,他惨呼着一手拿枪杵进了对方的肚子。田褚英和樊陀也分别杀翻了一人,一个镖师也被长枪桶在腰间,歪倒在地爬行哭喊。
乌古伦不加入战团,他站在众人身后一个地势略高的地方,此处的路虽说宽了些,可并排站上五六人,但毕竟不宽裕,所以真正能接触到的,基本就是双方各自的前两排。乌古伦稳定而快速放箭,对方仅有的两个弓手都被他专门找着优先放翻了。现在对面至少有五人中了箭,尤其是站位靠前的,不但要和镖局这边的几个猛人拼命,还得时时忌惮要命的冷箭,煞是痛苦!冯一杀红了眼,一杆枪连刺带挑带劈,又撂倒了两人,展露在他面前的山匪心中难免惊惧,不由得朝后靠。但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家伙还是很有两下子,已经跟冯一对上好几个回合了。
冯一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一记剌杀扑空,他向后猛闪让过对方的一剌,突然手一扬,一把飞刀直奔对手面门,那小子吃了一惊,反应倒快猛地一蹲让过了这致命一击,飞刀从他头顶飞过扎入了另一人的身体。“啊,啊!”两声惨叫一前一后响起,只见刚才让过了飞刀的年轻人扔了枪,大腿上扎着把短刀一瘸一拐地往后跑。他蹲下去让过了第一把刀,没能让过第二把。“快护少主!”一个中年人挺枪抢身封住缺口,将那受伤的青年护在身后,不让冯一近身。
山匪们骚动了起来,有人向前冲有人往后退。往前冲的仿佛发了狂,狂声乱吼对着这边挥刀猛砍。江月石腿上受了重伤,仍立在第二排持枪猛捅,他此时腿脚不利索够不到,满脸的汗珠随时都要虚脱。他一手抓着枪的前端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大枪一把贯了出去,插入前面一个山匪的肩窝里。那家伙连人带枪撞倒身后的山匪,顾不上疼痛,翻身爬起来往后跑。那个当先的中年山匪又去补位,尚未站稳,突然双目圆睁地仰面向后倒了下去!在他的额头上插了支箭,箭尾在不停的颤动着。
“胡二哥!胡二哥死了!”一个声音嘶声裂肺地喊到,山匪们慌乱起来,“啊!”又有一人中箭,前排的另一人返身就跑,“啊!哎呀!”“娘的!”山匪开始跑了,镖师们怒吼着挺枪在身后猛刺,弓弦响起箭矢追身,冯一抬起一脚蹬在一人背上,使劲儿把大枪抽了出来,血污喷洒了一脸!
山匪们崩溃了,拼命拥挤践踏着往后奔逃,长枪扔了一地。“杀!”镖师们杀红了眼,追在身后拿刀枪狠砍猛戳。前路拥堵,不少人往陡坡上冲,跑不及的山匪吓得蜷缩在道边,或是跪了哭喊着饶命。樊陀冲在前面,举枪就刺入一个跪在道边的山匪前胸,那人发出凄厉的嘶叫,双手抓住枪杆,口中往外喷着鲜血,甚是惨烈。樊陀用脚蹬在那人身上,拨了两次才将长枪拨出,旁边卷缩着的另一山匪哭喊着满眼绝望,不等长枪刺下便纵身跃下山谷中全是乱石的溪流,磕在石块上摔成重伤。“跪地不杀!降者不杀!”冯一大声喊,其他人也附和一起大喊,并跟着山匪一路狂追下去。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记号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87冯一他们追出去三五里地,才押着几个山匪返回,关键是再追下去就没人看守沿途逮到的俘虏,另外经过一番生死相搏也是太累追不动了。同时不得不感叹人在生死之间时所迸发出来的超强的意志力,那些同样疲劳奔命的山匪窜的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一番查看下来,自己这边的镖师死了三个,重伤两人,重伤的是江月石和小五,小五的胁骨被一枪戳断了,也算是挡了下枪尖,伤口不是很深,但不时咳着血。除了在后边的乌古伦与和尚樊陀二人,几乎人人挂彩。商队的人呢?“商队的人早他娘没影了!”“狗日的,他们倒好?自己的货扔了就跑,老子们凭啥拿命来保他个杂碎的东西?”镖师们咒骂着。
隔不远便有一两具山匪的尸体横卧在地。乌古伦木着脸,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右臂软绵绵的垂着,左手正费力地将一麻布条打起一个疙瘩,做成套状,再把右手穿过绳套挎在脖子上。“怎地?伤着了?”旁边的田褚英见着忙去帮他,乌古伦一摆左手“没事,刚才射得急,有些拉伤脱了力。”冯一看着地上死去的两个伙伴,说不出此时是该高兴还是难过。环顾众人多是很兴奋的,他们死里逃生,还打赢了山匪,此刻刚缓过劲儿,肆意的说笑发泄着,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排解着残余的惊惧。
有两三人正殴打蹲跪在地抱着头的俘虏,其中一人不知是被打的还是刚才受的伤,嘴里往外吐着血。“差不多行了,别打了。”冯一喊了一嗓,那几人也渐停了手,骂骂咧咧地走开。“他娘的,就是上次打劫我们的那伙人。”王胡子指着他们说道。被捉住的俘虏共有七人,一个年轻的山匪摊坐在地上,冯一对他有印象,就是中了他飞刀的那个,他功夫不错,跟冯一很对了几招,可惜没料到冯一还有这么一手,而且他躲过了第一刀。此时他腿上的刀没了,被拨了下来,不知扔在哪里,他二目无神的看着周围的人。
冯一盯着他,心中一动,他叫上两个伙计走上前去“唉,你!”他用手指了一个跪在一边的山匪,“你出来,跟我走。”那山匪惊恐的望着冯一,弓着腰爬了过来,“大爷,饶命啊!我可没伤人啊!”“闭嘴!”冯一一脚把他踹了个踉跄,“叫你走就走,再多嘴便杀了。”那人颤抖着跟着冯一往远处走了将近三十步,站到了路边的树后,冯一拨出了刀,一把抓过了那人的手压在了山石上,“老子只问一次,那个伤了腿的后生是谁?是什么人?你若胡说一个字,我便削了你这只手,若再胡说就再削那只!懂了哇?”那人吓得使劲点头,腿颤个不停。“你说过了,我还要再找人来问,说得不一样,也要切了你的手。”“是少主!他是少主,是我们董家寨大当家的儿子。”那人忙不迭地说了出来,“其他被逮的是什么人?都叫啥干啥的?一个一个的指着,小声说,这次你们出来是谁领的头?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山寨在哪儿?还有多少人?哪些人?一样样地慢慢说。记住!你若说得跟其他人不一样,会咋样,自己想清楚。”“我说!我全说实话!大爷你可要饶过我啊!”那人吐豆子一般,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冯一看着那人的眼睛盯了一会儿,然后抽回了刀。这时乌古伦和樊陀也围了过来,他们又捉了一人来问,答案应该差不太多,只是冯一他们记不住,但都知到抓了个少寨主。带走了山匪,众人围在一起商量。“怕事得快走,谨防他们搬兵回来。”冯一道,几人都点头。“董家寨离这儿也不近,快的话一天一夜能打个来回。我们带着车走得慢,得赶紧动身。"
崇山峻岭间同样的蜿蜒曲折,山道上走着冯一一行人,他们草草掩埋了三个同伴,带着伤员出发了。和来时的路不同,他们在其中一个岔道上转弯走了另外一条路,他们没有走向北回州城的路,而是拐向西北去往距离差不多的箩泉井,箩泉井虽是镇,但此地产盐,商家大户不少,其繁华程度不亚于资阳县城。
冯一他们一番商量后,认为董家寨的山匪几乎可以确定是会追来,不算伤的,他们此次死了的都有十七八个人,寻仇是一定的!这其中还包括他们的二当家胡二哥。还有这些俘虏,董当家的要坐稳位置,便不会不管他手下的弟兄,不会听任他们被捉走而无动于衷。何况这其中有他的儿子董和,他的独子。
对于冯一来说,俘虏怎么办?杀了?放了?有用么?若是杀了,除了结死仇,没有任何用。而且也不符合江湖道义。再说没了他们谁来推车?所以冯一他们要想的便是怎样才能回得去,这么说起来他们可选择的路主要有这么几条:第一继续赶往目的地,南边的富顺监,这条路最近,差不多一日便可到达。但这条路离董家寨更近,只有半日便到,而且先前逃掉的那些山匪已经回去报信儿了。往这个方向走,极有可能撞上。第二条路便是回州城,此地回去要走三天,就他们这种情形,这个速度?被追上宰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其他可走的地方都太远,而且路陡车也过不去,于是他们想到走第三条道路,去箩泉井!得走上四天,但到了那里安全便基本有了保障,那里通水路,往下游走坐船不出百里便可到达珠溪镇。
还能走路的山匪推着装货或者载了伤员的车子吃力地行进在中间,他们每人腰间栓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系在独轮车上,周围是挎着刀的镖师跟着。
董家寨有山匪百余人,地处绍熙府境内的壶山,平日靠打劫过往商队维主业。寨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当今的寨主是董贵,他的儿叫董和,就是被抓住的这个伤了腿的,至此已是三代。冯一单独找董和逼问过了,这些被俘的山匪中只有他清楚长风镖局的此次出行。是州城里的同行,衡泰镖局给传的信儿。保的什么镖,去往何处,多少人,什么时候出发给透了个底儿掉。州城里一天两小三家镖局有了共识,打算联手把他这个新来的给灭了。
樊陀皱着眉头,“这么个走法,你说会不会被追上?应该猜不到我们走了这边吧?”他像是自言自语,其实他问的是一旁的江月石。疤脸的腿伤颇重,左腿裤管被麻布条扎紧,满是凝结的血污。此时他正紧闭双目坐在独轮车上被一个长得高大的山匪推着走,闻言睁开一只眼瞅了樊陀一眼,恶狠狠道“你是说老子拖累了你?那你还不快滚?”樊陀羡笑道“你娘的,说话比放屁还臭,就是随口一问,若真是被追上,老子肯定要跑,未必还给你陪葬?”江月石听了,反倒咧嘴笑了起来,指点着正推车累得喘粗气地山匪道“还不快些推,被追上了你以为得救了?打不过的话老子是跑不了,不过到时候老子先杀了你垫背,还是搞得赢地!”“唉,霍老四不是先去州城报信儿了?尽说些晦气话。”樊陀不以为然道。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走得不快但不敢久停,夜里只睡两个时辰便继续赶路,走了两日,再有一日的路程便能到达箩泉井。这其间他们也曾碰到过其他商队,曾想着是否要结伴而行,好相互有个依靠。但江月石和冯一均认为不可行且无用。一是对方驮着货走得比他们还慢,二来也是更重要的一点是,对方若急着追踪他们而来,那必是为救人和寻仇而来的,根本不会再去打劫其他的寻常商队。他们如果敢追杀而来,首先是清楚冯一他们的人数和情况,必然人多势众稳操胜券,只须对和冯一他们同路的商队说上一句,“此乃私家寻仇,不相干的各自闪远些”便可。想来是不会有萍水相逢的商队,冒死来趟这不相干的浑水。所以他们根本不停,加快赶路。
到第三日半夜的时候,除了守夜的,众人包括被俘的山匪,已顾不上潮湿和蚊虫叮咬,倒地便睡,个个睡得很死沉。朦胧间冯一感到胳膊一阵刺痛,他陡然便醒了。“有人来了。”一个黑影压低了声音,他知道那是乌古伦。“起来,都起来,噤声!”冯一和乌古伦爬上一块大石,只见远处的黑暗中一串光亮一闪一闪,那是火把!谁在这荒郊野岭的半夜赶路?“该来的始终要来。”一股悲凉自冯一的心头升起。“快!把车往树林里藏,要快!”冯一略微一定神,便急道。这道边林木矮小,坡也有些陡,能不能藏得住?就在此时前边响起了呼喝声,来了!来人有暗哨走在了前边,在黑暗中已经发现了冯一他们。“看住俘虏,动就砍了他!”,“操家伙!”一片混乱。尖利刺耳的竹哨声骤然响起,向着暗夜里穿刺划过,在山谷间回响不断。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88冯一摸到一杆长枪攥在手中,便奔向那哨音处。“是谁?我是朱顺!”对面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冯一一惊,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方向不对!"来人是从箩泉井那边过来的。“朱顺兄弟,我是冯一!”他狂喜大吼,“都停手!都停手!别放箭!是自己人!”
不到半刻,那山间的火把急急地赶到,忽闪的光影下是一张张亲热的脸,人群分开,走出一人来,正是周道。他一把抓住冯一的双肩,“老冯,兄弟们!辛苦了!”汇聚在一起的弟兄们忘却了疲惫和伤痛,欢腾相拥。
送信回去的霍老四没有来,他不眠不休地奔了一天半,赶到了州城,将情形告之周道后就再也站不起身了。周道马上动身,在珠溪镇又集合了人手,便一刻不停地赶来,从箩泉井下船后连夜赶到了这里,总算赶在了前头。
周道他输不起,才失了一趟镖,这次再失,把得力的好手都折在这儿,那他就完了。是全完,不是退一步的问题。没有镖局武力的保护,那堵坊怎么办?他如何立足?这都是一环扣一环,他现在看似家大业大了,但他还是输不起,其实他没有退路。必须保住冯一他们!这是他的力量所在。他之所以经商,就是为了这个!“好在天不负我!”周道仰天长叹。
周道带来了三十七人,这是他临时能搜罗到的全部能打的人,没时间等着招集更多的人手了。除了在外没回来的,家里剩下的就是些老弱或帐房等人,还有一些个仆妇了,由老张统管维持着。刨开重伤和死了的,算上冯一,这趟回来还能打的有十个人,现在周道总共有四十七人。“休息一刻,然后上路,明晚前赶到箩泉井!”周道吩咐道。
当天色蒙蒙亮时,周道被冯一叫住,他们潜入树林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山的对面,他们之前走过的来路上,有一队人正静静地赶路。那些人挎着短刀提着长枪走得急,仔细的数了一下,足有一百三四十人。“他们来了。”
董贵早就看到了山对面周道的一行车队,按回来报信儿的前哨的说法,对方的人变多了。“接应他们的人到了。”董贵暗自焦躁,催促手下加快追赶。自打从逃回的弟兄那儿得到消息,这趟镖黄了,儿子和好些弟兄没回来!老二已经身死。他强压心头震怒,拉了山寨几乎全部的弟兄倾巢而出,他要报仇!要挽回面子,找回弟兄和儿子!山寨?顾不得了!一切都得快!得堵住镖队前往富顺监的路,防着他们扔下车子轻装逃走,要快追!就这样他们星夜兼程一路追了下去。当他们赶到事发地点,看到四散的同伴的尸体时,众人恐惧,更多的是愤怒!群情激愤!仿佛他们才是被劫的,是遭了暗算的受害者。令董贵稍感安慰的是,他们找到了有伤但还没死的手下,那人告诉他,都被抓走了,包括他的儿子。“菩萨保佑!董和没有死!"
趁着暗夜他们顺着去州城的路紧追下去。当天光大亮后,他们一行百余人停了下来,站在最前面的是董贵,他目光呆滞,盯着脚下的烂泥。这是一段滑坡的泥地,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悬崖,绕不过去。董贵抓起一砣湿泥,走到崖边默默地看着,这是新土,显示滑坡发生不久。路上全是稀泥,除了乱七八糟的脚印还有一道道车辙痕迹,一股恼恨爬上了心头。“脚印大都是反的。是从对面方向过来的!”这车痕不是新鲜的,至少超出了两日,看脚印和用力的方向,要么是别的什么商队留下的,要么就是镖局来时留下的,这不是去资州的方向,而是出来的!去往资州的脚印太少,仔细找来只有七个,其中一个应该是小孩儿的鞋印。他们不是从此路回去的!他们在哪儿?他们会去哪儿!
周道和冯一看着山匪越追越近,“这样是跑不掉的,早晚被追上。只能把车扔掉。”“那俘虏呢?”冯一问道。周道没吭声,放了俘虏,他们的人会更多。“再往前面跑,那儿是一截上坡,路也窄。”冯一道。周道看着他道“你是说在那儿打?”冯一点点头。周道神色凝重,“走吧!”
山匪的队伍停了下来,这是一段长坡,镖局的人在坡的上方持枪以待,他们排成几排,路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双方相距差不多三十丈的样子,就这么僵持着。董贵虽说儿子已成年,可他自己还不到四十,正值壮年,但此刻他也喘着粗气,说实话他真的感到很累。自己带着人紧赶慢赶追了三天,一共只睡了四五个时辰,好几次歇下吃点儿干粮的时候,都差点儿昏睡过去。若不是领着这么些弟兄,若不是心忧着儿子,有一股气顶着,他真是不想动了。尤其是这最后上坡的一段,饶是他走贯了山路的人,此时也觉得腿软。
“寨主,董和在他们手上,我看此地势不宜用强攻。这么一阵子急脚下来,弟兄们都乏了,吊着他们便是,先歇着。等他们从这儿往下撤,再找机会下手。”说话的叫范准,山寨中的军师。董贵点头。
“娘的个乖乖,他们倒是精,没往上攻。此地路窄,一边是石壁一边为山沟,没法包抄。”冯一道。“那便跟他们耗着,他们毕竟是贼,等下去夜长梦多,看谁耗得过谁。”周点答。于是两边就这么干耗着。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过来一人,空着手,喊道“我们寨主说了,把抓走的弟兄留下,车子和货留下,你们走。我们寨主仁义,说话算话。”“滚。”周道就说了一个字。“你们可要识得好歹!若是不从⋯”那人正说着,突然便不吭声了,只见一把弓拉开了箭头对准他,这么近,他脸都绿了。周道抬起了手制止道“两相交兵,不斩来使。”乌古伦眼睛盯着那人,慢慢放松了弓弦。那人茫然间咽了口口水,转头跑了回去。
不一会儿换了一人走上前来,此人身材魁梧长了一脸的横肉,他空手而来。“我们当家的说了,只要我们的人没事,把人放了,你们推着车自己走。你去打听打听,我们董家寨的名头,何曾说话不算数过。”“你说的这些,老子都信不过,你说咋弄?”周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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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那你他娘的是想死了。”那大汉望向周道,眼里是凶光。周道却看向一旁的冯一,“教训他。别弄死了。”冯一点点头,把枪交给旁人闷声走了上去。“想来你在那边算是能打的,不要用嘴,用拳头。"冯一边走上前边说,那人比冯一高半头,撇撇嘴没出声。
走得近了,那人拉开驾式,冯一只顾闷头往前靠近,双方已不足一丈,那大汉“咦”了一声,冯一突然爆起弓步前冲,一拳直奔大汉的面门。那大汉反应倒快,侧身跨步一闪,同时右臂抡圆狠砸冯一面门,左臂隔挡冯一这一冲拳。谁知冯一根本不管不顾,任由对方一拳从侧面砸向自己,他借着冲势,以前跨的左弓步为支撑,抬右腿绷紧弹出,一腿猛抡在大汉的裤裆上,“啊!”尖利的变声的惨叫,让人不敢相信这出自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观战的双方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冯一的肩头扫着脸部挨了一拳,腮下立时红肿,不过这一拳劲道已不足,被冯一卯足了劲的一脚给打断了。那大汉双手捂裆,脸色发紫,眼珠就快瞪出了眼眶,嘶哑着倒地左右翻滚,其痛苦可想而知。
冯一站定看着地上打滚的汉子,又看看前方的众人,不说话。不要命的互殴对攻,只一个回合,这是何等的凶狠!众人皆沉默。 那大汉很快被人搀扶下去,隔了一会儿对面再次走出了三人,两人带着刀盾护着当中一人,中间这人文士打扮,空手走到了近前。“某乃董家寨的师爷范准,特来拜会各位英雄,不知贵镖局当家的可在?”此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略一拱手朗声问道。
“我就是。”范准闻声看过来,笑问“周道?”,周道点点头。“早有耳闻,果然英雄。”范准又拱手施了一礼,周道沉吟,也还了一礼。“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看看我方的几个弟兄是否无恙,不知可否?”“总算说到正题上,亮出了筹码,买卖才有的谈。”周道心想,“你是想看看董和在不在,是否还活着吧?”范准闻言不动声色,只看了周道一眼道“你说的不对,我山寨的弟兄不分亲疏远近,都是兄弟。““呵呵。”周道乐了,“把他们几个带到前面来。”他吩咐道。
片刻后对方被俘的七人被牵到了靠前的位置,他们的手都被朝后绑着,腰间被一根绳子拴成了一串,有周道的人拿着刀枪挡着,想逃是不太可能的,伤了腿的董和也在里面。
“几位兄弟,只剩下你们几个了吧?”范准看到董和心下松了口气,问道。“就我们七人,老四的情形不太好。”董和答的有气无力,他说的老四脸色煞白,被人撑着才勉强立着。“你呢?伤着没有?”“我腿上中了一刀,没伤着筋,还能挪动。”范准听了点头。“你们放心,寨主定会救你们回去的。”“都看到了?带他们下去吧。”周道说,手下便把那几人拖了下去。
“周公子我们开门见山吧,我要我的人回去,你想怎么样?”“我不想怎样,我也要我的人回去,就这样。”“这便好办了。你我都是通情理的人,你放我的人回来,我和董寨主当着自己的兄弟亲口向你们保证,绝不留难你们。还有,不打不相识,日后不劫你家的镖,你看这样如何?”“你家死了这么些兄弟,若不打了,怎好交待?”周道问,他倒是会替对方着想。“那是我们自家的事,便不劳公子费心了,总之我们当众应允的事,定当做数!”“先生的胸口拍的响,但你我之间并不认识也不了解,我这个人小心眼儿,多少总有些疑虑。还有,我上次的镖被你们劫了,死了弟兄也折了钱财,这个帐还是要算一下。"
范准面色闪过一丝恼怒,“你是要讹上了我,还是觉得我董家寨拿你没办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抢了我的钱,让你还来有何不对?这叫讹诈么?至于谁拿谁有无办法之说都是多余,若是好办,你们攻上来便是。别看你们有一百多人,但别忘了,前两日你们劫镖时人数也是我们这边的三倍,若是不愿讲理了,拿命来填便是。"周道盯着范准。
"说完了?"范准问。"没有。"周道又道"谁输谁赢我也不把话说满了,但有两点大概是可以确定的,只要你不自欺的话也应该清楚。第一,若打起来,首先你们那七个弟兄包括董和在内,我可以保证他们活不成,即使我死了,他们是先陪葬的。第二,就按着对你们有利的情形来看,你们赢了,这该好了吧?那你们不死个几十百把人,就能把我们这些人杀死杀散,你信么?你们的山寨还剩多少人?不死也得残废!大家都是眀白人,也不要说大话,我们都实在一些。”
范准听了周道这番说辞,笑道“实在人?有些意思,周公子果然很实在。”他接着又道“七百贯的绸布,是吧?”“还有死人的安埋钱,我也不计较那些零碎的,整数一千贯!”“好!我应了。你放人吧。”“你带钱了么?”“我们一路追来怎么可能带着钱,带的都是刀。”“那你拿什么应。不是跟我空口说白话?我前脚放人,你后脚追杀,你当我是什么?”“我跟你说过了寨主什么身份,岂能说话不算话?你若不信,那你想怎么样?我也明话告诉你,我们的弟兄,寨主的儿子,是绝无可能让你带走交给官府的。你若不依,那么就当他们今日已死了,由你们来陪葬。即便有人侥幸逃了回去,也要把他全家追杀干净!结下了死仇,就是不死不休!”范准神色肃然,声音也不大,但眼含着杀气。
周道略作沉吟“谁说我要把他们交给官府?"范准不答,等他说。周道继续"你看这样如何,人,我带回去,他们是我的护身符,到了州城后你拿钱来赎。”他顿了顿,见范准并不急着反对,又道“你担心他们的安全,怕到了州城会被官府知晓,拿了问罪,我知道他们都是死罪。这个担心可以解决,商队的人先跑回去了,他们并不知晓我们赢了,还捉了俘虏。回去后我会将你的人妥善安置,不让其他人知道。我提一句,我会将他们分开关押,所以你们不要试着营救,那会害死他们。只管照着我们之间商量的办法来,他们就会回去。毁约于我没有任何好处,若是我说话不算数,得了好处却不按说好的办,那你们就只管冲着我来。另外,你刚才也说,日后不劫我们的镖,这个可要说话算话。我补充一下,我们日后走镖,但凡到了你们的地盘要借路,那么按行情该给的钱要给,最好你们也可以优惠些,按规矩来才能长久。最后,我要加一条,衡泰镖局你们把他办了。怎么办,我们商量着来,我不能被人白捅一刀。"周道盯着范准"要让他们伤筋动骨。其他的人我拿到钱立刻便放,但董和要等这件事办了才能放。他腿上有伤,正好养养,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就这样,你跟董寨主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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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周道一行人在三日后回到了州城,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范准,是他自己提出的。他用自己换回了快要撑不下去的老四,他说还是看着才会放心,有些事需要他来协调。
这让周道十分意外,不由得对他生出几份敬意来,虽然让人搜过他的身,但不会把他当俘虏对待,更像是一个客人。待双方脱离了接触,那些俘虏便被解除了捆绑,如商队中的脚夫一般,继续推着车赶路。只是腰间还挂着根麻绳,连着鸡公车。 当他们到得箩泉井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插曲。待听说他们要雇十条船,载着人和货物要去州城的时,守在码头的牙人叫来了他们的头目。那人看了情形,非但没有因为他们雇的船多而优惠,反将船价提了一倍。因为他见着这些外地人里边儿有好几个是受了伤的,并且急着赶路。要回州城除了坐船,应该是不会有其他的选择。好么,这应该是一笔好买卖。
周道又找码头上其他的船家,那些个船老大皆不敢单独应承。乌古伦火起,推搡起来,眼见便要发作,被周道制止。对方见他们挎刀提枪的,也叫来了人手,他们是地头蛇,也不惧,一会儿便来了一大堆,其中不少是看热闹的。
“不宜生事。”范准告诫,周道认可,双倍便双倍,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该忍的就得忍。
这时人群闪开道,当先一个中年男子带人走道近前,“文爷来了。”刚才那牙人头目忙上前拱手。被称文爷的那人长得高大结实,举止间透着一股子干练,“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待弄清了来历,文爷一拱手“周兄,我听说过你,从资阳到州城,你发得好快!兄弟我佩服的紧。”周道忙拱手还礼“文兄过讲,箩泉井文常士,文爷的名头响得很,今日得见,甚幸啊!”花花轿子大家抬,你捧我也捧,现下对周道来说已是轻车熟路。
这文常士他的确有耳闻,霸着箩泉井一带的水路,手下打手不少,生意做得远,是个狠角色。“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得见,又在我的地盘上,便由哥哥我作东,好生招待周兄弟一番。”“多谢,多谢!"周道拱手"盛情心领,只是今日不巧,你看我有几个兄弟伤重,必须赶回去尽快医治。另外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办,待来日我定会再来箩泉井与文兄喝个痛快!”周道不愿多呆,以免夜长梦多,答得也严谨。
文常士略一沉吟便不再勉强,当即痛快地为周道等送行,只是船钱坚绝分文不取,并说以后要去州城讨扰,到时定要好好喝上几碗。周道身为后世之人,不明为何素不相识的人,初次见面便如此热情,这是古人的习俗,还是文爷的风格?还是另有所图,管他的。虽有些不习惯,但盛情难却,他只得称谢。如此,顺利的免费乘船回到了州城。
在州城的码头上,很多人都出来看,他们听说了长风镖局再次遭遇袭击的事,又听说镖局的东家带人前去救援。“这么远的路,只怕什么是赶不上了。”可现在听闻他们回来了,而且是带着镖,打胜回来了,于是附近的不少人都过来看个热闹。
小五终究没有挺过去,在从箩泉井回珠溪镇的船上死。周道为此耽搁了半日,安排人将小五的遗体送回了他珠溪镇的家里,并约好下葬的日子再来。十五个人出去,一共死了四个,好容易回到了家乡,大家的心情多少透着些沉重。为了不引人注意,范准和董和住进了州城长风镖局的后院里,其他被俘的五人在珠溪镇便下了船,被关押在山上的鸡舍附近。
“怎么是三成!不是说好镖钱是一成的么?就算没失镖,可也没有送到富顺监啊?我认了,给钱!给你们一成镖钱也够意思了吧?怎么,你们却想着三成?这是哪儿来的歪理!”商队的东家朱亮不满的吼道。这是在镖局的后院堂屋中,周道坐在左边上首,右边坐着商队的东家,冯一和吴能还有樊陀以及对方的两个随从在下首陪坐。“本来只打算给你五成的。你自己的货自己不管,刚开打便跑了个干干净净?事后还想着全拿回去,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儿?”周道问他。“失了镖就得照赔!自古便是这个规矩!你没送到地方也别想拿钱,我给你一成已是仁至义尽,你还要变本加利?不要欺人太甚!”“为护你的货,我的人死了,这怎么算?你的人跑干净了,深山老林的这么远的路,我的人把货运回来,这又怎么算?”“既是走镖,就要有死人的觉悟。至于脚钱,我不是认了一成么?”“东家,跟他费什么口舌,依我看便是一个子儿的货也不给他,又待怎地?”樊陀此时笑咪咪的说道。
“你!你这⋯”那朱亮手指着樊陀正待开骂,樊陀瞬时收了笑,站了起来拨出刀看着他。“我,我什么?你想骂啥?就骂出来。”
朱亮收了口,看了一眼跟来的两个随从,那两人也站了起来,但并未抽刀只是看着樊陀又看看他们商队的东家。这是镖局的后院,这是他们该拨刀的地方?冯一坐着不动道,“你们这群怂货,敢抽刀,我不挑了你的筋。”“好了,这次就只收三成,原想着是要收五成的,但转念想想,不要让人说我言之不预,便放了你一马。你若不服,不管打官司还是动刀,随便,我都接着,惹毛了我,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周道缓缓说道。
朱亮怒目瞪着周道,“想来你周东家是吃定我了!我们等着瞧,你在这州城里还做不做得这镖局生意!”说罢,他转头对手下吩咐道,“叫兄弟们带上货,我们走!”周道见他转身,喝道“慢。既然说到这镖局的生意,你也是跑商帮的,我就再给你说上两句。我长风镖局从今日起便要立个规矩,日后押镖镖局的人在拼命,但商队的人带头跑了的,不论是否保住了镖,跑走一成扣一成,跑上了一半扣五成!最多按五成算,另外脚钱在外。自己的货不管不顾,尽想着让别人填命,没他娘的这个事!商队镖局人人有责,人人都得尽责!反之就得受到责罚。如果已有的规矩不能达到这个效果,那这个狗屁规矩就得改改!我这个法子回头便贴在镖局的门口,以后不论接谁的镖,都是这么办!今日先通知你,你便是最先知道的。”
朱亮侧脸听着周道说的这一大通,“哼”鼻子哼了一声,“州城的镖局可不止你姓周的一家。哦,你想改规矩便改?好!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你可别下趴蛋,我们等着瞧!嘿嘿,我先祝你生意兴隆!我们走。"
五日后,一个商队到了合盛的码头,七八车货物被推进了合盛粮行,卸了货没有停歇跟着便走了。那是钱,一千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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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董家寨的人由吴能带人领着到珠溪镇接了那里的五人,走了。在州城的范准和董和按约定留了下来,他们不像是囚徒,他们的身份是客人,养伤的客人。
朱亮的话说准了,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长风镖局的人除了料理些后事,就没有接到过一单生意,哪怕是小生意。他们镖局的新规定坏了老规矩,众多商家等着看笑话,还翻了天了?就是不做他家的生意,看他那天倒。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把所有人都惊到了。衡泰的镖被劫了。连商队的人一共只跑回来十几个,他们哭嚎着诉说,对方上来就杀,他们报过名头,但对方根本不管,死了不少人,他们也跑散了。这趟镖是去往嘉定府,那个方向上的土匪不少,最有名的要数绍熙府的尖耳山宝丰寨。那里强人众多,官军是剿了几次都没能剿灭,被他们撞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几日后,当衡泰镖局带着众多人手回到出事地点时,找到的只有二十余具尸首。 于此同时,一只小船载着几人坐船向西往箩泉井方向去了,船中一人正是董和。此番随接他的人一路回去,范准却并没有同行,他暂时留了下来,是主动留下的,说是还有些事要与周东家商量。
他们商议的内容严格保密,此事只有六个人知道,商议的结果便是长风镖局不再只姓周了,它还姓董。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长风镖局六成归周道,四成归董贵。之前周道关于长风镖局的新规矩仍旧有效。
此后的两个月内衡泰再被打劫了两次,其他两家较小的镖局也各被打劫一两次,人死镖失。镖局把价钱翻了一两倍,或干脆不出镖了,一时之间整个州城里的商家无不人心惶惶。
州城的录事参军胡大人组织弓手出城,往来还复地巡查过一两次,没撞着山匪,估计山匪没事也不会去招惹官府的弓手。“这里边有鬼。”弓手都头于烈像是自言自语,“是内鬼。”“都头何有此言?”问话的是副都头李则孝。“你看那衡泰镖局短短两个多月,共接了四单,其中就有三镖被劫。而且走的并非同一条线路,哪有如此巧法,坏事都让他碰上了?”于烈稍作停顿看着老李道“还有,你不觉得最近山匪出没的太过频繁,频频劫镖,难道他们不怕官府请调官军来清剿他们?如此着急地犯众怒?”“那于都头以为是何缘故?”于烈沉吟片刻摇摇头“现下还说不准,只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他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倒是忘了,还有个前段动静颇大的长风镖局近段时日怎地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出镖了么?”“好像商家们联合都不找他,谁叫他改了老规矩,想当然地只赔一半,他们当然要治他。”李则孝答道。“哦⋯”于烈眯了眼睛,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几日后一件不太起眼的小事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长风镖局接镖了。州城中的一个小商家志得号不顾商行间私下的攻守同盟,找长风押镖。这趟镖不算远,完成的也很顺利,于是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三次是另一商号的货,这趟镖他们没能继续他们的好运气,他们遇上了山匪。而结局却是山匪被打跑了,这固然因为长风的确能打,另一方面也显得对方没有想像中的强。
这种结果导致商会中的同盟发生了严重动摇,一些商家不仅要问,“我为什么要出双倍的价钱,请护不了我的货的镖局来押镖?比如衡泰?”于是长风的生意逐渐的开始好转,很多商家重新同长风进行接洽,而且这一趋势也越发的明显,凡是找长风押镖的商户也接受了他们的所谓新规则。而此间衡泰又被劫了一次,已然元气大伤。
当众人的视线还集中在近期不时出现的劫镖事件上的时候,周道又干了一件不起眼的事,他以张福昆的名义,买下了那间名叫志得号的小商号。除了原来的东家,他保留了商号中的大部分骨干,这些都是长年走商路跑买卖的老手,不论经验人脉还有渠道都是现成的,在周道看来这些都是资源。
他不满足于坐商的定位,再次迈入了行商的行列,低调的完成了一次收购。新的志得号还有一个占据四成股份的合伙人,这是一个拿出真金白银来入伙的股东,有着陌生的名字,范离,之前他叫范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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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范准是代表董家寨持的暗股,经过这段时日对周道以及他所做生意的近距离观察和交谈,范准对周道做事的方式产生了兴趣。是以他没有同董和一起回山寨,而是留了下来。
在同周道的接触中,他敏锐的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想到了山寨的一些不一样的可能性。山寨的弟兄们要吃饭,但也要多留一条路,他选择了合作,其实这是他们双方相互的选择。
周道的生意都走上了正轨,似乎也越来越顺,但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他感到了敌意,来自暗处的不为人知的敌意,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和老张、徐辩谈过,他作为一个怎么看都没什么背景的人窜起得太快,简单粗暴地触碰了别人的利益,他们当然会对付他。当然用柔和缓慢些的方式,他们仍就会对付他。在州城先是赌坊,后是镖局,现在他搞起了商队,你就想他会得罪多少人?
现在霸着州城码头的皮荣皮胖子也开始找他们的麻烦,要多收他们的靠船钱,说是他们的粮船卸货的时间长,所以得多收钱。屁话!老张跟姓皮的谈了两次,这小子油盐不进,要么咬死上述理由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给你透个底。
“他是受人指使。我们是船运的大客户,他没理由如此针对我们,这是安了心要对付你。”这是老张的判断。至于这是为什么,又是何人指使,想着这州城里几大商家错综复杂的关系,具体的情形说能说的清? “应该还要开打,大家都在等合适的机会。不把威胁打死或打跑就不算完,谁都不会拱手退出。”周道心想。
时间就在一种对耗中流逝,又过去几个月,不觉已是宝祐??四年的初夏。其间周道和他们打了两场,都是在码头附近打的。周道和小码头的东家联手,共同对付大码头也就是汇水码头的皮胖子。衡泰镖局的人也参与了,结果双方各死了一两人,伤了好些个。大家有一个默契,两方都没有去惊动官府。一是有这个不上台面的规矩,更关键的一点是双方背后都有人,但没有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能从官场的层面摆平对方。并且已经都花了不少钱,弄起来太麻烦,不如打来的直接痛快。当然,只要能成事双方什么招都会用上,现在就这么憋着耗着,看谁撑不住。
周道时常感觉现在又回到了当初在县城里和徐十一、余青田干仗时的情形,只不过双方的势力都更大了。他现在也不敢随便出门,平时都租住在小码头旁的一处院子里,这个院子还算大,他带着三十多人住在里面。城内的赌坊和镖局还有人,有事可以相互呼应。他依旧不喜欢住城内,城墙和城门对别人来说是保护,但他觉得也是威胁,这种潜意识让他坚持住在城外。
周道并不喜欢眼下的状态,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但想痛快地打一仗,一场定胜负的把对方解决掉,并不是简单的一件事情。首先他要对付的并不是皮胖子一个,明面上的有衡泰,还有宝元赌坊,还有他们背后站着的人。这些不太可能一劳永逸的一次性解决,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熬人啊。"其次,大规模的火拼肯是不被允许的,这会死很多人,会引起恐慌和官府出面镇压。之前的打斗各死了一两人,经过一些弥补和协调,这被看作一般的斗殴,当大规模的械斗导致多人的死伤时,那么事情就变得不可控,对双方来说都是。官府肯定会介入,即使能打赢也不知道后果会怎样,说不定已经沦为了棋子或鱼肉。很可能最后摘果子的是另有其人,双方都不能冒这个险。对周道来说此时重要的是少犯错不犯错,同时等待和寻找机会。好在他的各项生意都能正常并朝着好的方向运转,该着急的不是他,时间在他这边。
这日一早,周道正在漱口洗脸,他用清水漱过口,然后用手把青盐抹在牙齿上,再拿一根横绑着毛笔头的木棍刷牙,很不得劲儿,但只能将就着。这时院门外有大声说话的声音,未几进来一个老者,还跟着两个衙役。老者姓唐名述,是司户王参军手下的一个录事,周道与他不熟但认识。
“周东家,王参军请你去商议今秋收粮,还有商税的事儿,你这便与我走吧。”“啊?哦!这就去么?我饭还没吃呢。”周道有些纳闷。“可不这就得去,大人正等着呢。现在吃晌午,还早。”唐录事笑着说道。“哦,我在州城没开粮号,这秋收的事怎么找我商议?这粮号的事得问问我家的掌柜,他最清楚,你看问我我也没个准备,搞不清楚反耽搁了事。要不,能不能约在后日,等老张从资阳县过来,我带他一块儿去见王参军?”
“周东家,我来时王参军吩咐让你随我去见他,至于要不要改日带掌柜过去,你自己跟王大人说去,莫耽搁了时辰,我们这便走吧。”周道无奈只好跟着去,他出门带了六个镖局的镖师跟着他。“啧啧,周东家我看你这排场,就是知州大人也比不了啊。”“哎,有啥法子,这年月不太平啊。”周道笑答。
不一会从南门进了州城,周道才踏实了些。不过心中始终有疑问,“这司户王参军与自己素无交道,事先不招呼一声,也没透个底,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
司户参军的行署没有设在州衙,可能也是方便对外办公接待。等周道一行到了,六个镖师被挡在外面,周道被领了进去。镖师们只得在门外不远的一个酒肆门口吃喝等着。左等右等也不见周道出来,都下午晌了,他们去问,里边没人搭理。于是赶紧使人回去报信,赶来的伙计围了门口,才有唐录事出来。“周道涉嫌偷逃赋税,司户正在调查,尔等围在此处作甚,难不成还想私闯官衙?”
堵在外边的伙计镖师被他震住,也无计可施。再小的官儿也是官儿,背后都站着的是官府,自古民不与官斗,难道真能如他所说,冲进官衙抢人?想反了?
唐录事高站在台阶之上,扫视众人一眼,哼了一声“都散了吧。”众人看向冯一,冯一也拿捏不准,“冲进去?然后呢?不能多想。”他想着,说道“不可操切!多找几个人在这儿盯着,马上派人去资阳县找老张和徐先生,其余的人先随我出城,天要黑了,别被关进城里。”
周道被抓了,被莫名其妙的关了起来。刚进去那会儿,什么人也没见着,他就被带到后院,由三个牢头般的公差领着,单独关在了一间房中。周道刚要质问,对方也不答话,便是一顿拳脚胖揍,连续打了两次,然后他也老实了,不再轻易说话。
“你妈,这是遭了他们的道了!不过看情形不像要弄死老子的样子,等这么久我还没回去,家里面也知道我出事儿了。"周道思量着"他们想干什么?狗日的,总会有人来找我问话谈条件。”想到了这些,周道也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脸上和身上痛得历害。
转眼过了五日,郁闷加上伤痛,周道已经被关得烦躁不已。下午的时候,没有征兆,周道被差役领着出了牢门。他估计晾了他这么久,对方终于出牌了。差役走得很慢,领着他左拐右拐,最后他被带出了衙门,在门口他看到了老张和徐先生,他自由了。
一切都是无头无脑。“就是要给你一个下马威,让你知道这世上谁是说了算的。”镖局的后堂,周道洗澡完毕同徐辩、老张、冯一三人边吃边说。说话的是徐辩。“这里谁说了算?不会是王参军吧?”周道问。“只是以他的名义,点头的是上面。”徐辩说着摇摇头道“你现在有了名气,上边儿已经注意到你了。”周道有些诧异,他用手指了指上面“你说的是最上面,孙知州?”徐辩无语,只略略点头。
“我何曾敢得罪他,不是粮行都不敢开进州城中么?”“官场的事,只不得罪,你不惹他便算了?”徐辩森然道,“第一,你的对头找了路子通了关系。第二,你走了通判的路子,便是方通判的人。官场上的东西复杂得很,知州大人要整治你一下,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能怎样?你得开开心心的接着。"
周道很有些郁闷,一时无话。“我们拿了一千贯疏通了知州,通判和司理参军胡大人他们三位的路子,你在里面,我们也联络不上,这是我三个商量后办的。”老张低声说道,声音颇为沉重。“白干了,这他娘的都白忙活!”周道心中有怨,又叹了一声“还是大意了!”。“若打点不到,你得挨打。他们就先把你这么关着,吊着拖上两个月。若你还不上道,再罗致罪名,到那时更惨!”徐辩是过来人,知道内幕,见得多了。
“偷逃税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周道恨声道。这年头偷逃税赋是个口袋罪,税赋徭役之重还有各项摊派,你若照交那生意也别做了,基本包你稳死。这种情形大家都清楚,所以你若得罪了官府,或是不能摆平,他们随时可以收拾你,当然他们也可以睁一眼闭一眼,这得视情形而定。
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这日晚些时候,老张带着张憨娃急急地进了后院,一看神色就不对,老张这是一大早从资阳县赶来的。
“出了啥事?”周道迎上前问道。“里边。”老张就说了两个字,使个眼色,便和周道匆匆进了里屋。“今日一开城门,徐先生便来合盛找我,要我赶紧来告知你。昨日夜里县衙接到的加急快报,蒙古军自利州和巴州两路大举南侵,苦竹隘只挡了一日,阆州已被攻破,其他具体情形不明。蒙古人打过来了!”周道听得心口一沉,一时有些发蒙,茫然间只喃喃道“蒙古人来了⋯终于来了。”第一部完。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93第二部 蒙古人南侵,乱世到了。
周道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粮食,抢购粮食。老张才到州城,顾不得歇口气又带人赶回资阳,安排抢收粮食。半道也派人给珠溪镇那边带信儿。同时合盛粮行在消息还未传开之前控制卖粮,只卖百姓日常的少量购买,不再大宗出货,包括对州城粮商的船运出货都马上暂停。每日出货的粮船从县城往州城运,正好被老张从州城返回县城的路上给堵了回去。
战事还远,一时半会儿的到不了这儿,现在眼见着能做的就是囤粮。对此周道一点没有为了大局,与在后方尚不知消息又毫无准备的众生同舟共济的打算,可说是完全没有觉悟。
送走了老张,周道立刻安排人手直接去州城内的几家粮号分头大肆釆购粮食,他估计最少还有半日的时间,他得抓紧利用好这个时间差。他们购粮时刻意避开了州城最大的粮号,集稻行,那儿走得是知州大人的路子,还是不可得罪的。
下午时分,周道手下传来消息,集稻行开始关门歇业,说是要盘点库存,两日后再行开业。周道听后干笑了两声“呵呵。”然后他给在本地住家的伙计放了半日的假,让他们抓紧回家买粮食,至于为什么,他没说。此时消息并未公开。同时派人回珠溪和县城通知伙计们的家属,买粮食!原因一概不知,买就是了!
两日后,蒙古南侵的消息传开,粮价暴涨。粮号纷纷关门惜售。
“东家人真的是不错,幸亏知会了我们一声,前天我就给家里带信儿,把能拿得出来的现钱都买了粮食。我还担心他们舍不得,不按我说得办呢!专门让带话的人反复叮嘱。今儿个家里带话过来说,都买了粮,还跟我姐家还有亲戚们也说了。你看,这才过了两日,现在再想买,是什么价?哪儿买去?”霍嘴六跟围在一堆的几个伙计说着,满脸的快意,仿佛赚了不少,完全没有快打仗了的惶恐。有的伙计买少了,后悔得连连叹息。“真不该听我爹的,他说粮价贵,现在买划不来,谁他娘的知道要打仗了,东家也没说啊!”一个伙计嘟囔着。“东家叫你赶紧买粮,你非得听你爹的,这下可好了?”“家里的钱财大事都是我爹掌着的,他不点头我能咋的?哎!”“这下你知道该听谁的了吧?大事情,听东家的比听屋里老人的有准头。东家何时坑过我们,跟着他没错!”
资阳县城,徐辩家的小院。“现在这时局,徐先生怎么看?”问话的是周道,他,徐辩和老张三人坐在堂屋里。“现在看不清,得看战局的发展。不过此番蒙古人的架势,来头确是不小,就看前方能不能抵得住?”“徐先觉得能抵得住么?”徐辩默默摇头,“不好说,哎,还是悬!”“有十多年没打过大仗了,看来又得乱!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掉。”老张叹了口气,屋中气氛沉闷。
“我们该怎么办?”周道问。徐辩看了周道一眼,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周道略一沉吟,不卖关子道“避!”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徐张二人,同时也整理了下思路“大的势道是避不过的,不过具体到我们这些小百姓,却是可以避一避的。”徐张二人不作声,周道继续道“避有远近之分。远避便是往江南或更南边逃,近则在附近的山上,总之是战事一时殃及不到的地方。”"你觉得会打到这儿来?"徐辩问。"不清楚,反正我不太看好,觉得会越打越糟。"周道答。“你打算怎么个避法?”徐辩问道。“徐先生你觉得呢?”周道反问。“两种都干!两手准备都要做。”徐辩道。周道看向老张像是询问,老张无话,只微微点头。“那便这么办!虽说战事还远,但事关重大,不可不防。还有好多具体的事情,我们一起来参详参详。”周道说完,将茶水一饮而尽。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94黄有田蹲在码头边的屋檐下吃着蒸饼,瞅着码头上忙碌的身影,一脸睱意。这白面蒸饼真是好东西,平常舍不得吃,可现在他吃得起!自从听闻要打仗了,脚行和船行生意立马就好了起来,像黄有田这样的脚夫,跟骡子一样,天天被使唤的脚不沾地。累是累,但他高兴,这脚钱短短数日已翻了一翻,可活儿还是忙不过来。
从城外搬到城里的,从州城往东边儿举家迁移的都有。当然对大多数人家来说,除了什么都在涨价而外,基本也没有什么变化,毕竟战事还离得远,除了能囤积点粮食,一般的人家你还能怎样?总之日子该咋过还是得咋过。
霍嘴六带着两个弟兄一起上了前往泸州的乌篷船。他们三人挎着刀,背着鼓鼓的行囊,这次出门共带了十五贯和五十两银子作为盘缠。按照周道的吩咐,此次行程将是从州城资中沿沱江下泸州,再从泸州经大江(长江,宋称大江)至重庆,经江陵,襄阳,江宁到杨州,由杨州转道大运河去往都城临安(今杭州),再从临安水陆换行南下福建路,最终到达此行的终点:泉州。此去来回路程至少几千里,耗时少说也要半年,真的是远啊!
周道给他们的任务便是考察这条路线是否可行,为将来大队的迁移作第一手准备!同时打探泉州是否合适落脚。
鉴于此行干系重大,本来周道准备派去的最佳人选是老成持重的朱顺,但由于冯一跟着周道在州城,朱顺作为跟随多年的老人,信得过,有威信也算能打,守着资阳镖局的那一摊,不适合长期抽调出来。跟老张商量后,决定让霍嘴六来办这件事。霍嘴六是老人,为人机敏会见机行事,嘴巴油滑但晓得轻重,在大事上不含糊。当周道、老张把他单独叫入堂屋问话,晓以利害。霍嘴六获此重仼显得尤为慎重,保证定不负所托。在家中盘恒两日,第三日一早,三人便顺江往东南而去。
近断时日以来,小码头的生意好了起来。原因是逃难搬迁的人多了,汇水码头挤满了船。也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汇水码头的靠船钱提价了,而且涨幅不小。对此周道他们商量过,小码头是不是也能借机收点儿靠船钱?选项有三个,第一,收。第二,不收。第三,少收点儿。一条条的分析,首先是收,汇水码头收靠船钱我也收,有钱收何乐而不为?地势位置原因,同等或相近条件下,小码头不可能和汇水码头竞争。跟着收钱的结果就是船老大们基本不会上这儿来。第二,不收靠船钱。这相当于直接和皮荣抢生意,他会不高兴,后果很严重。第三,既然如此就少收点儿。象征性收点儿没有意义,还是会得罪皮荣。收多了,没人来。这个度不好把握,刚刚好?还是会得罪皮荣,因为他就是来找茬儿的,这个小码头本身就犯了他的忌。在这之前皮荣就整过周道的粮运,所以皮荣不高兴就让他不高兴好了。最后的结论是不收。因此不少船老大和乘客们宁愿绕点儿路,多花几个脚钱也要把船停到小码头上装卸,算总帐还是划算些。
对此,汇水码头的皮荣不乐意了,双方又械斗了一两次,皮荣那边死了三个,周道这边死了一个,重伤残废一个,谁都没讨着好。
官衙最近忙都忙不过来,正为筹备物资焦心呢,整日搞着转运备战等一系列的事情,他们这些个刁民间的械斗根本没功夫搭理。唯有录事参军大人着人警告了他们双方,若是影响到备战,即刻便会他们拿下。
天知道,驻军大兵抽走以后,州城里的差役弓手不见得比他们两家的人多,况且他们各自双方有不少手下本就兼着弓手的差事。总之一句话,不可过分!不可影响备战,一切以备战为中心!战争才是第一位的。然后汇水的靠船钱又降了回去,这才止住客源的流失。
“都他娘已经开战打杖了,这时候了,还在为了抢生意打死打活?”周道说着话直摇头。“真是他娘的鸟为食亡啊!” 这一段儿还有个景象不同于以往,就是经常不分白天黑夜的过兵。有往东北边去的,有往西边的,一过就是大半日。也有军队驻扎在城外的,各种名称和姓氏的大旗小旗,颜色多得记不住,往往停留三两日又继续开拨。
这期间包括周道在内的大小商人和大户被多次招入州城内捐财捐物,劳军。每次一二十贯至上百贯不等,不拿出来不仅得坐牢,听说外县还有要抄家的。“老子们上阵打杖保你等太平,狗日的总有不开眼的,敢偷奸耍诈舍不得几个臭钱?看老子不整治你。”上门催捐的差官带着衙役,有时还跟着军爷对那些肉痛磨叽的大户人家就如是说道。
几十上百贯可不是小数目,并且几次三番的,这不是要人命么?把家底都掏空了!这才刚开始,仗要是一直打下去还得了!一时间众人都叫苦不已。不少人家就下了远走他乡,远离是非之地的心。但故土难离,这绝不仅仅是感情上的事,家中的田产和房子,乱世来了是说出手就能出手的?贱卖?说得轻巧,背景离乡吃啥喝啥?靠什么生活?避祸避到哪儿去?整个四川四路都是战区,其它临近各路战火便烧不到了?包括这州城,直接的战事一时半会儿波及不到,但战事,战事!谁能说得清?除非躲得远远的,到江南去!但几千里路,几千里路啊!你以为是好走的?几个月的行程,拖家带口的,这不仅仅是麻烦、费事、累的问题!尤其是需要走陆路的地方,大小的土匪都张嘴等着呢!还有,顺便问一句,你们全家有能听懂和会说江南话的么?这是要过去生存!不是玩儿几天。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扑灭了多数人的念头,毕竟多是小家小户,你不是去异地当官儿,经不起折腾。除非战火逼近,不到不得已,谁也不愿离开故乡。
如此持续了一个多月,过得兵越来越少,差不多都已开赴前线,就连州城附近的小股驻军,也被抽调跟随大队走了。地方上的治安基本就靠管制稀松的弓手维持。周道以及他的手下,名义上是属于资州资阳县治的弓手,周道是队正,还是个副的。他在资阳的手下人,由朱顺领着主动参加由弓箭社组织的时断时续的出操,以壮声势。
内防空虚,一时间州内的匪患猖獗了许多。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95小溪边水流潺潺,清早的阳光透过树叶映在小蛮的脸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小蛮不时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看着周道笑。"这便是幸福吧?"周道想。他们吃过了饭便出来散步,这个月份的小蛮尤其该多走走。"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小蛮问,不等周道答话,她叹道"是男孩儿就好了!""都一样,各有各的好。""你真这样想?不信。""是真的,我还喜欢女儿。女儿是当爹的小棉袄嘛。"周道点头,看着她笑。"你放心了?"周道问。小蛮害羞的点头。"你睫毛好长。"小蛮低头笑,"你说要是男孩⋯""嘘!"周道头转向一边,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
来人了,三个,四个,远远地从道旁钻出,捏着刀往周道这边走过来,是不认识的人,他们开始小跑!"跑!"周道拉着小蛮就跑,往家跑!"嗖!"一支箭从头顶掠过,周道开始狂奔,却跑不快,小蛮一手牵着周道,一手捂着肚子。追得近了!冲过岔道就能看见小码头的院子!"快!"周道急 了。
身后有蹄声!追近了!怎么回事?有人骑马!"啊!⋯"耳畔是小蛮的尖叫!周道的手猛一紧,脚步一滞,他回头,看见的是小蛮凄惶的脸。她的肩后插着支箭!"跑!"周道紧抓着她!两人奋力奔跑,不能停!眼前就是路口!兄弟们会听见!"噗。"轻轻的又一声,小蛮一头撞在周道的身上,两人一同摔倒。"啊?啊⋯!"周道嘶吼!眼珠快瞪出了眼眶!在小蛮的肚子上穿出一个箭头!带血的箭头!从后腰射入的!"孩子!⋯"小蛮拼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两个字,指甲把周道的手抠出了血!目光却在绝望中暗淡。"啊!啊⋯!"痛!周道的眼角迸血!"噗!"一支箭杆钉入他的胸口,尾羽在眼前颤动,血蕴弥散。周道茫然抬头,骑马的人奔腾临近!三匹黑马!马上的人穿着奇怪的服饰,近了!看不清⋯一张模糊黑暗的脸!色彩迅速褪去,只有黑和白。近了,抽刀,马蹄在翻腾中放大⋯挥刀!闪着银光,砍落!"啊!⋯"
大叫声中,周道猛地坐起!黑!什么也看不见。汗,浸透了全身。"不怕,我在这儿!有我在⋯"女人的声音,合身抱住了他,用手轻拍他的背,是小蛮。周道喘息了好一阵,累了,两人才又睡下,周道将头紧贴在小蛮的肚子上,任她搂着他。一直又过了很久,迷迷糊糊间,小蛮听见周道吐出几个字"蒙古人 !⋯"
镖局的生意很好,尤其是周道的镖局。自从长风镖局能在董家寨的截杀下把镖货保住并运回了州城,长风的名声便打出来了。而原来的老大衡泰镖局连连折人失镖,这一升一降逐渐使得长风在州城镖局中有了老大的样子。
现在四家镖局里长风的镖费相对高些,毎趟镖配置的人手也多些,生意却是最好。保镖为什么?不就是花钱买平安么。尤其是大户或官宦人家,在这方面舍得掏银子,谁的名气大,谁稳当就请谁,关键得放心!即使是走水路也是如此。
王大官人的管家王福找上周道,王家要迁一部分家眷前往江陵,让长风镖局护。而且指明了要功夫最好的教头冯一亲自押镖,为此愿意多给钱。不等周道回话,旁边儿老张一摆手开口道“冯一走不了,现在一大摊子事儿,离不了他。再说这段时日的镖太多,得排队约定行程,不是一句加钱就行的。"
王福也不答,转头看向周道。周道点头“掌柜说的是实情,确实人手太紧。”王管家眯眼儿笑着摇头,哼了一声“我家官人说了,愿出时价双倍的价钱,必须冯教头带队护镖,要多派好手。还有那个刀疤脸的,长得挺凶的那个,也得去。”“你说江月石?嗯⋯”看周道有些犹豫,王管家皱眉道“再加二十贯,成就成,不成便算了!镖局又不止你们一家。"“敢问王管家打算何时启程?”老张问道,他盯了周道一眼,周道会意,这单买卖赚头不小,不可错过。
“就这几日吧,你们也准备准备,五日后差不多吧?”王管家说道。“五日后?”周道看向老张,老张点点头。“行,就五日后,一早从小码头出发。”
王福走后,周道笑着对老张说,“去江陵基本走的都是水路,相比走陆路要安生得多,也快。他王家的财货不少,按规矩该收多少,你让手下人仔细算算。嗯,这趟咱们是挣着了。”老张接过话来,“所以富贵人家的身家性命才是最值钱的。他们财大气粗,又娇生惯养的习惯了,这个时候对他们,你只管收钱不用手软。哎,你说我们这行当,真是选得不错啊!不管是粮食还是镖局,其他的都在关门逃散了,就这两样不仅能做得下去,生意还红火,找谁说理去?”“这就叫未雨绸缪。”周道答。“你能想到会有今天?”老张笑问。"比这个还远。嘿嘿。"周道点点头看向老张,两个家伙相视莞尔。
隔了几日徐辩到访,屏退左右,只周道老张三人落坐于堂屋。“蒙古都元帅兀良合台自大理出兵南北对攻,昨日得到的消息,蒙军已攻下蜀南要冲乌蒙,正沿泸江(金沙江)北进石门关。都统张实已率军赶往石门关阻击。石门关地势险要,能否挡得住就在此一举了。”说罢徐辩一拍大腿叹了口气。“啊?要是石门关守不住,北上和南下的两支蒙军会师的话,那不是断了我们的退路,四川四路便要被割断了?狗日的!咋官军这么靠不住啊?”周到着实有些焦急。
“不用会师,只须攻占了泸州,就别想走水路出去。”说话的是老张,“也不全怪他们丢了乌蒙,蒙军的确能打。”“我来就是通知你们,好早做准备,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坏!”徐辩皱眉道。
“那北边现在如何了?”“北边儿?是西北和北两个方向,县衙里都在传这些。西北自利州(广元)出兵的蒙军是帖哥火奴赤和汪德臣领兵,汪为副帅,现下听说是围了顺庆府。北边由蒙将带答儿领兵,击败援军后正在攻巴州,巴州估计悬。”徐辩答道。“汪徳臣,听着像个汉人?”周道问。“听说是原来金国的降将,金囯大多是汉人,也有说是汪古人?谁知道呢。这人听过,巩昌是他的老巢,早年便随其父在蒙古军中征战,素有威名,不可小视。”
“那我们怎么办?我是说该做点儿啥?先生有什么想法。”“战事来临,当老百姓的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逃和避,年轻力壮的也可以从军效力。”周道听了看老张,老张也是无言摇头。““往哪儿逃往哪儿避?远的往江南跑,现在的这份家业你舍得扔?去江南干啥?从头来过?还有就近逃进山里,那深山老林的哪儿容得下这么些人?吃啥喝啥住哪儿?即便山里有村子,要知道逃进山里避难的可不止我们这些,容不下!还有一种是蒙军来攻之前便躲入城中,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除此三种情形还能有啥打算?”老张道。“舍下这一切去江南,我绝不心甘!”周道一拍大腿,恨声说道。一时间,几人没话了,厅堂中又沉寂下来。
徐辩在州城呆了两日,与周道、老张又商量了些别的事,便返回资阳了。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96子时,夜静虫鸣,众人皆在沉睡。一阵犬吠打破了寂静,樊陀睡在靠外的厢房中,懵懂间他用脚蹬了蹬睡在一旁的霍老四“去看看,狗在叫。”此时狗已不再叫了,不情不愿,嘟囔了一句磨蹭着爬下床摸出门去。
此时月光皎洁,霍老四趿着鞋走到院门处,爬在门上透过门缝往外瞧,没看到啥,他又细看了看,啥也没看清,月光下只有婆娑的树影。他回过头,一条大土狗正在蹭他的腿,还有另一条狗爬在地上不时哼哼唧唧两声,霍老四低声骂一声,趿着鞋回屋去了。
不远处的竹林底下,借着透出的星点微光仔细看,密密麻麻的全站着人!他们抓着长枪短刀在黑暗中静默着。“东家,有条狗不吃,还叫了,人一靠近院墙它就叫。要不再去喂点儿?”有人把声音压低轻声问道。“不用了!”黑暗中的声音响起,“一会儿多带人,同时翻进去先开门。要快!听清了?”“好,嗯。”
一刻过后,深夜里再次响起刺耳的犬吠,而且这次不停,声大而异常急促。“这没对啊?”周道也从床上坐起身来。正疑惑间要出门看看,就叫有人喝斥,“叫你娘,还叫?叫,有人!⋯有人!抓贼!⋯”那人吼了起来,是樊陀声音。“快起来!操家伙!”跟着便是闷声撞击的声音。“咣”的一声,旁边的房门被猛的推开,就听见“咚咚咚”的脚后跟儿着地的声音,是光着脚在跑。
周道慌乱中还顾着身份,在床边一阵乱扯,逮住就往身上套,但抓在手里的却是床单不是衣裳。"咣!"此时外面传来巨大的撞击声,“是在砸大院门!”周道头皮发麻,冷汗刷地下来了,再顾不得衣服,提了床头的刀穿着内裤便奔出门去,只留下惊恐的小蛮缩嗦在床角。
院里已经打成了一团,看不清谁是谁!“咣!”大院门又一声巨响,“守住大门!别人他们冲进来!”有人嘶吼,根本听不清是谁,周道抓刀光脚就往大门处跑。“打他们!”有人再喊,是霍老四。周道离得近了,模糊中有几个人被分成两堆围着乱杀,不时有惨叫声起,分不清是哪方的。
“咣!咣!”巨响再起!“铁锤!他们在用铁锤砸门!”一个汉提刀猛剁,一边大喊“把我的弓取来!快!”“是乌古伦!”周道听清了,他左右看了一眼,乱!抬腿便往乌古伦的厢房跑。门是开着的,他在墙上抓狂的一阵乱摸,碰到一个东西掉落在地,“那是弓!”周道抓起便跑。跑出门几步又冲了回来,又是一通瞎摸,再提弓抱着装满箭的壶冲了出去。
这时不断有人从墙头往下跳,完全看不清地面,直接被扭了脚,一瘸一拐的加入乱战。“咣!”巨响。震得周道一晃悠,他抱着弓和箭还挟了把刀退在墙角冒冷汗,找不到乌古伦在哪儿?"乌古伦!"他大喊,人声被嘈杂淹没,满头满脸的热汗。
这门幸好结实,被砸了几下硬是没被砸开。经过白守成和徐十一的算计,和州城的对头又打了好多次,周道比以前更加的谨慎。院墙加高,这门是老张专门找人重做的,厚实,门板外侧密密实实的用小块铁皮包了一层,再用大铁钉固定!门栓杠子都有两道,当初大家还笑话说,外边大的是州城,这小的是周城,周东家这是要做城主了。所幸是两道门栓,刚才已被人拉开了一道,却打不开门?正着急忙慌地摸第二道栓的时候,被赶来的伙计一刀砍在背上,才痛苦地加入战团,黑暗中厚重的门栓又被插了回去。
终于,周道把弓和箭往墙根一放,也摸了把大枪冲上去,跟在人后头朝前乱捅。猛人就是猛人,这说的是乌古伦,只见他双手各一把砍刀,轮翻不停地挥砍捅刺,势大力沉闷声不吭。在他刀下已经倒下几个了,最后两个也是硬点子,砍伤了他的脸和左胁,但在院子里周道这边的人要多得多,架不住四面刺来的刀枪,那人在闪避乌古伦的刀时,被侧后的一枪捅穿。“啊!”还在拼命的剩下的那个人开始绝望的嘶吼,但吼声瞬息被淹灭。
这一处的人都被杀死杀翻后,周道一伙马上去围其他的以及刚刚跳进院中的。
“弓在哪儿?谁拿了!”乌古伦的嘶吼。“在这儿!”周道一机灵,赶紧去抱箭,乌古伦此时不管周围正在进行的撕杀,冲到一边抬了把竹梯往墙上一架便爬了上去,“给我!”他抓过箭壶系在腰上,举弓抽出一只箭抬手便射了出去,他先对着的是门前锤声响起的地方。“啊!”跟着又是第二箭,第三箭。“有人射箭!”“啊!”离得这么近,不足两丈远,不拉满弓也足以致命。大院门外围着的乌泱一堆一哄而散。
“举火!举火!给他射下来!”外面有人大喊。乌古伦头一缩,顺梯子爬了下来,这个院墙差不多有一丈高,黑灯瞎火的可不能随便跳。乌古伦看清梯旁站着周道,“那边,换门那边,你给我守着梯子,别让人从背后捅我。”周道听了扛起梯子跟着乌古伦就跑,看他边跑边用力甩着胳膊并使劲搓揉着。此刻不会有人还有功夫去偷袭乌古伦了,院内的打斗已近尾声,只有两处在杀,传来的呼喝和惨叫分不清是哪方的。夺门没有成功,对方现在也没人再拼命翻墙往下跳了,黑灯瞎火的跳下来就算没伤着脚,也基本是被围着捅,此刻没人敢这么做了。看来对方的偷袭没有奏效,只差一点儿,现在开始明攻了。
“留活口,留活口!我要问话,别都死了!”黑暗中老张的声音很大。架不住这边人多,院中最后的打斗结束了,对方还有两三个喘气儿的,前前后后翻进院子的十一二个都被放翻了。周道这边虽是倚多打少,但死没死人,死了多少?一时也弄不清。"完了,完了,弄大了。"没想到今夜会如此惨烈,完全超乎了以往,黑暗中寒意袭来,周道光着个身子站在空地上一直打冷颤,麻木疲乏带着慌乱与绝望,院外还等着一大群人。惨呼,撕心裂肺的哀嚎,院内院外的喧嚣和着这夜色夹杂在一起,乱!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97是皮荣领的头,还有镖局和赌坊的人,加上另外找来的足足一百五六十人参与了今晚对周道的偷袭。为了防止消息走漏,从别处赶来的好些人甚至到了小码头外才知道是要对合盛的人动手。
第一拨出手没成,现下正聚集在院外十丈远的一块空地上,主要为了避箭。有七八个人略靠前单独围聚一处,正在激烈地争吵,听不清楚。好多个火把举了起来,把他们四周都照亮,格外的显眼。这个距离也可以吊射,但乌古伦没兴趣,他们会再退后一点儿,除非院里的人打算突围,但被追上会很惨,院子里有女眷还有受了伤的。趁着这个空档,老张赶紧清点人手,查看伤者或死者。
今夜在这院里,周道他们总共27个人,其中包括小蛮在内有四个女人,其中两个是婆子。一番激烈的乱斗下来,死了叁个,重伤一个。黄笑才死了,他脖子被划破,血流了满身。带伤的包括乌古伦在内又是好几个。死了的里面有一个女的,她在狗叫时出房门看,结果被撞上捅了一刀。目前还能打的,把老张和看门打杂的老头都勉强算在内,还剩二十个男人。“他们挑了个好时候。”老张象是自言自语,周道紧皱眉头,什么话也没有。“还有一把梯子,院门另外一边也要架上,抬桌子椅子出来架在墙边,要快!”乌古伦吼着。“听他的,快,快!”老张也跟着吼,“你!还有你,多抬些桌子过来,靠墙!站在桌凳上盯着外面的动静,拿长矛,有啥就赶紧喊!听清楚没?”乌古伦转回头指着两个汉子吩咐道。“你们四个守大门!老张你带四个守在中间,哪儿有事儿就去哪儿帮忙!张憨娃跟着我。"他低头指着张憨娃吼"你把弓拿好,我这边你那边,记着射几箭就搬梯子换地方!别让人把你盯死了!记住我平时是咋教你的!记着了?”乌古伦盯着张憨娃问,张憨娃重重点头,才想起来夜里看不清,又大声道“记得住!”
“站凳子上爬墙头,看敌情这些女人也行,看见就喊!男的都操家伙,两人一组散开点,不仅前边,后院墙都得盯紧!”乌古伦看见黑暗中的小蛮抓着周道的胳膊,补充道“东家和少妇人在中间,看到哪儿有人翻墙就赶紧喊。”周道穿着内裤握着长矛,在夜色中也顾不上尴尬“如何安排都听你的!我只说一点,帮着察看敌情,这事儿女人做。我跟着你,是男人就拿刀拼命!各位都听清了?是死是活在此一搏!”众人轰然应是!接着便在喊叫中乱哄哄地忙碌起来。周道趁机跑回屋披了件衣裳,再穿上鞋匆匆地奔了回去。
“他们人过来了!”“有人!”爬在大院门缝上朝外看的伙计和站在桌凳上爬着墙头的婆娘,一前一后地喊了起来。周道赶紧挤到门缝处朝外张望,只见对面光亮处走近两人,背光看不清脸。“院中的兄弟听清了!”那人在高声喊话,他顿了顿“今日是我家东家,皮荣大官人与周道那斯的过节,纯属私人恩怨,与各位无干!今日我们只要周道一人,⋯”。周道猛地从门缝处抽身,“乌古伦。”“在这儿。”乌古伦正站在梯子上答道。“射他。”“各位兄弟!开了院门,你们各走各的路,皮大官人绝不为难各位。”那个声音抑扬顿挫继续娓娓道来,“都是乡里乡亲,除了周道!那个不知来历的外来户!皮大官人慈悲为怀,不忍多有死伤,为大伙指了条生路。皮大官人何许人也!在此当着众人说过的话,岂能反悔?便是⋯啊!⋯”那人正说着,一声长叫便没声了,有人还正纳闷,“射箭!卑鄙小儿!他们在射箭!”另一人边喊边拨腿便往回跑,没跑几步,一声闷啍便扑在地上,就算这样都还在挣扎着往回爬。人,终是跑不过箭的。
乌古伦抽箭正待再射,“不用了。”周道爬墙头说了句,“留点儿力气,还有得打。”乌古伦站在梯子上,把箭搭在弓上,对着还在艰难爬行的那团黑影瞄了瞄,他没有拉开弓弦,闭着一只眼,口中“嗤”的一声,模仿弓箭飞出去的声音,嘴角上扬,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们冲过来了!”“都冲过来了!”这边几人同时喊了起来。院里墙内的人,紧张地捏着刀枪,即使周道已见识过生死,在此时,腿也不听使唤地打颤。听着外面变大的动静,看不清对方,只能想象着那场景与后果,周道感觉全身发僵。
“打起精神,见人就砍!他们冲进来都得死!没退路了!砍!”是老张在持刀大吼,周道猛一个机灵,再顾不上多想了。“张憨娃!射!”乌古伦箭已离手,弓弦嘣嘣直响。对方人太多了,倒下几个,没感觉。他们冲到墙下,搭人梯翻墙,找来桌子靠墙,举铁锤砸门,用身体撞门,拿刀砍持枪捅,总之能用的都使上。门缝中央的铁皮被砸得撕裂一块,留下一个很小的窟窿,不过手还伸不进去。外边的人拼了命想把这个窟窿给扩大,也有人趁着砸门的间隙把手指伸进去拨门栓,随即便惨叫着缩了回来。
门里的人从缝隙处用刀枪乱刺,同时找来厚重的家俱死死抵住门。门外的人不断倒下,院门却尚未砸开。
皮荣他们这帮人对这扇被加固过的院门准备的不充分,他们的梯子和铁锤都备得不够多!重可惜的是没能在一开始的时候打开大门。现在他们正用人命来填!这就是疏忽大意的代价。
“娘的,再去找铁锤,去砸墙!”有人高喊着。乌古伦和张憨娃优先对着砸门的人堆猛射。这么近的距离,如此集中的人群,仿佛一个肉团,箭箭都是入肉的声音,只不过在这哄乱的黑暗中被掩盖。
院里有汉子踩着桌上的凳子,上半身伸出了墙头,居高临下用长枪对着下面的头颈一阵乱戳。下面砸门的众人挤在一块儿散不开,被扎得惨呼连连,或蹲下或往外挤,不敢去撞门。上面那伙计正刺的起劲儿,忽然一声不吭仰面栽在地上,胸口上还插着根投上来的大枪,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此刻院中又打成几团,有人从墙上跳落,往往还未站稳,立时就被几杆枪围上乱刺。也有人翻爬上了墙,在墙头上游走。外面有火把,亮!院子里黑咕隆咚,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啥也看不清。听到下面骇人的动静,犹豫着不敢跳,站在一丈高的墙头上左右挪,被下面的人举长矛追着大腿狠扫猛刺。
“扔火把!朝院里扔!”有人爬在墙上大叫,“烧死他们!”“呼!呼!呼”火把就扔了进来,有些扔上了屋顶,一个两个十多个,一大片火光被扔进了院。是瓦房,屋顶烧不着,但屋内却被引燃了几处,“女人都去灭火!”也不知谁喊的,院中的激斗一刻也不停。
“不是他死!就是你死!”飘忽的火光映照在皮荣的圆脸上,明暗不定。他切齿高呼“已结下死仇,不死不休!今日不取那厮性命,来日你我就得死!兄弟们,拼了!”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98“拼命?拼你个娘。老子还不想死!”王浪跟在人后看着前面院门处的惨烈,心中惊怒交加。他跟着皮荣混了多年的码头,阵仗打过不少,但像今夜这般双方只顾闷头刺杀,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有的凶险情形实在没见过。他绝没想到今夜死了这么多人却连院门都没打进去。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攻进了院,这么多人把他们堵在狭小的屋子里,那周道一伙人再能打也基本死定了,说到底还是大意了。人数数倍于对方,深夜偷袭,有备而来有心算无心!不是探得他们的人不多么?不是说好手都走了么!
包括他王浪在内,咋日下午晌被叫去皮家宅院里吃酒,结果到了开席,就一人一小碗水酒,饭菜倒是管够,院里还开了赌桌,边吃边赌。到了天色全黑,这才说了今晚要去捉那周道小儿,并且关了宅院的大门,以防走漏风声。一直等到后半夜,总共有一百余人才鱼贯而出。事前分好了工,有爬墙的有砸门的,总之迅速把他们堵在屋里瓮中捉鳖。对方的好手被调走了不少,即便还有厉害的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带着刀枪棍棒和火把,专门准备了两把砸门的铁锤,两付竹梯,而且知道对方养了狗,还特地备好了药狗的麻药。即使药狗不起作用,还有多人同时翻墙和砸门,不可谓不细致,不应该不得手。他们预计即使有抵抗也是趁夜在院中的逐屋混战,怎么会想到在这黑暗局促的混战乱战中还需要使用弓箭?结果最后变成了攻城战,“狗日的咋这么凶!”王浪挤在后排人堆里胡思乱想,尽量站得离院门远些,那儿正在放箭。
“弓手来了,弓来了!让开!”王浪被猛地推开,有两三人从他身侧挤过。“狗日的弓箭总算拿来了!早在干啥?日你娘的死了这么多人才想起!”“老五!砸门不要停!现在有盾牌了!老二,带人接着翻墙!咋还不动呢?快翻!信不信老子砍死你!”背后传来皮荣的大吼,王浪随着人群再次涌向墙边。
“来了!”“攻上来了!”院儿里几个声音在高喊。“射!快射!”这是乌古伦,他抬手就射了出去,“你射拿锤的,我射举盾的。”门前密集的人群完全是活靶子,但有盾牌来了,声势立马不同。“硄!硄!硄!”“砸烂了!”门前众人惊叫!门内的是惊恐绝望,门外的惊喜癫狂。门内的五六个人拼死地用柜子抵着门,另外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家具,如果刚才多扔几个火把在这些家具上,很容易燃起来。门外的人再用铁锤猛砸,旁边的人堆在一起使劲儿往里推。
乌古伦的手臂早已酸胀痛发麻,门外有三面盾牌,护住抡锤的,便护不了自己的全身,乌古伦专瞅着空档往举牌的下半截射,有人腿上中箭,手中的盾牌又被其他人接过继续推门。乌古论发了狠一箭连着一箭,这种射法必然会伤及手臂,但此刻根本顾不得。突然,出于某种射手多年练就的本能,他猛然侧身一偏,身体失去重心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周道此刻正死命抵着门,他大喊了一声“乌古伦!”人却没有跑过去,众人闻声也在往那边看。
“咔嚓!”门栓断了!周道心中一凉。门外发出嘶吼,门却没被推开,仅剩下的另一根门栓被挤得发出嗞嗄声。老张和两个忙着浇水灭火的女人也冲了过来,身体倾斜地扑在前面人的背上,双脚死死地抵住地面支撑着。慌乱中周道看到火光下乌古伦爬了起来,搬着木梯移动了有一丈远,捡起弓箭从墙头上伸出了头盯了片刻。“啊!”院中又有一声尖厉的惨叫,一个上身伸出墙头用枪狠扎墙外的伙计,翻倒栽了下来,头上插着箭。乌古伦猛站起身一箭射了出去,看也不看,回手又取一箭直接就射向另一个方向,外面传来了撕心的惨呼。乌古伦爬下来又搬梯子,“我射弓手,你就抡锤的!”他对着张憨娃在喊。“嗯!”张憨娃应了一声,一箭射出,门外砸门的一个踉跄一锤砸在旁边的人背上,双手捂脸在地上翻滚。张憨娃趁势又是一箭,射在一人的头上,那人疯了样的尖叫,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手将箭头从头中给拔了出来,呆了一呆便栽倒。张憨娃的眼中泛着光,顾不得肩头酸软刺痛,又射出一箭,然后猛然向后栽倒,单脚踏空踩进了梯子的空格中,头下脚上后脑撞在梯子上,"呯!"地一声倒挂着。双臂反垂身体抽搐,没有哼哼没有惨叫声,他的眼中插着一支箭!张憨娃完了,激斗在继续!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99“憨娃儿,憨娃⋯!”周道大喊,声音沙哑,热泪和汗模糊了双眼。院门那个地方人声鼎沸,咣咣的巨响锤击着每个人的心脏,门上的铁皮和木头被砸出了大小的窟窿,仅余的一根粗重门栓被绳子层层缠紧捆在插孔上,另一个门栓处插进了半截扁担。刀枪是直的,从打穿的洞子里够不着一旁的门栓和绳索,不时有人猛地将手从窟窿处伸进来,试图解开绳结或是用匕首割断绳子,但每次都被来自门内的刀枪戳的鲜血淋漓,惨叫着拼了命地缩回去。
这根门栓开裂了,扁担也根本抵不住铁锤,照这个砸法坚持不了多久,若断了,只能靠堵在门口的乱七八糟的物件挡一时算一时了。有了对院内弓箭的压制,院外的众人开始喊起了号子,挤在一起用身体撞门。巨大的喧嚣中浸透着兴奋。
“都要死了!”周道绝望地说出了声。乌古伦朝这边看了一眼,接着搬梯子,换了位置后猫在墙头观察。“砸门的撞击声再次响起,乌古伦还是不动。此时从墙头上几乎不再跳人进来了,这近乎就是送死,虽然这能扰乱院内的防守,但任皮老大如何逼迫,也没人愿意再往火坑里跳了。
“取下来。”老张和另两个伙计把张憨娃从梯子上抬了下来平放在地。老张用手在他的颈部摸了摸,然后站起来对旁的一人催促到“差不多了,快抬过来!”接着便有人把梯子搬到紧靠院门的地方,两个人端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急步往这边走。“慢点儿!这边!”老张低吼,他又一个壮实的伙计道“你上去,手要稳!”乌古伦蹲在院中另一侧的梯子上,瞄了一眼这边,然后又盯着外边看,他在找那个射箭的。壮汉一人爬上了木梯,飞快伸出头朝外看了一眼,又猫着腰不再将头伸出墙外,“慢!慢!”下面的两个伙计吃力地将一口大锅举了起来,梯上那人费劲儿的抓住,双手双腿都在打颤!"忍住!不能撒手!"老张吼!锅内冒着白烟,还咕嘟着气泡在翻腾!那壮汉憋足一口猛将它举上墙头,“起!啊!”他大吼一声倾力将锅一掀!滚烫的开水倾盆而下,瞬间院门外的墙下白雾一片!蒸气升腾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喉咙被撕裂一般的嚎叫!
“啊!啊!⋯啊!⋯”最长声的惨叫,变态般的非人的尖叫汇成了合声。听得墙内的众人浑身发麻!时间仿佛在此凝固,连站得远些的墙外诸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惨景惊得呆立当场。乌古伦突然站起凝神抬手一箭,紧接着又是一箭,还是那个目标。他没有再蹲下,也没有再去抽箭壶中的箭,而是紧盯着不远处光影中有黑暗的一团缓缓地倒缩在地,那是躲在人群中的一个弓手。乌古伦吐了口气,这才抽出箭来,对着门外惨嚎四散的众人从背后放箭!乌黑的箭头没入柔软的身躯,没有恨意,只是一片冰凉。
“樊陀!樊陀!”乌古伦站在墙头对着院内大喊,”在!在,干啥!”黑暗中有人吼叫着应道。“快把院门打开,你带人把铁锤和盾牌抢进来!快!”乌古伦吼道。“⋯东家?东家!”闻听此言樊陀在喊,显是在问周道。周道一愣,随即大吼“听乌古伦的!快!”大伙便疯了一般地再次把堵在门口的重物往外扒。割断门栓上的绳索,艰难地把嗞嗄作响的原本厚重而此时却残破不已的大门拉开一截,举着刀枪便冲了出去。
地上冒着热气,横七竖八地倒了好多人,多数没死正嘶嚎着。周道拿起长枪也跟着冲了出来,一股熟肉味儿夹杂着血腥扑鼻而至,“不要再捅了!快找盾牌。”他吼道。“把搬梯子进院儿!梯子!”老张也出来了。
“他们出来了!院门开了!快杀回去!兄弟们杀啊!”对面几十步地方,有人叫喊起来。“找到没有?快撤!关门!”乌古伦站在墙头直喊。“快退。快退!”周道也跟着吼。门口的十余人乌泱泱地又往院里挤。外面的皮荣率众又冲上前来,“箭!有箭!”当先追在前面的被射翻两人,众人明显一滞。大门"咣!"地一声被再次关上,插上栓,缠紧!“两把铁锤都在这儿,捡到两张盾。”“他们好像有三张盾。”“差不多了!”“我从死人身上取了一壶箭,没找着弓。”“有箭就好,张憨娃那儿还有弓和箭,徐三你来射!”众人七嘴八舌,“我不行,莫得准头。”“让丁老幺射,他好点!”乌古论出声,没人再争执了。有人把弓和箭递给丁老幺,“箭只要吃住劲,力道够就行了,这么近不要瞄!就往人堆里射,准头不打紧。”“嗯”丁老幺应了一声,“拿稳再射,我们箭不多,听到没有!”“嗯”,乌古伦盯着他,语气缓和了些,"看着点儿冷箭,机灵些。”“嗯。”
外面的人没有再攻,除了几个放哨的,院中的人或坐或蹲聚在烂泥地上。“你娘地,他们今日死了好多!”“老子至少杀了两个!”徐三此时很亢奋。“干你娘,他们今夜是不要命了!到底有多大的仇?”“他狗日的今日杀不死老子,老子明日出去了杀光他们!”周道听着他们发泄,眼睛却看向墙角,那是堆放死人的地方,张憨娃和另外几个伙计就睡在那儿。
“他们现在没有攻,大家抓紧睡一会儿,喝水吃东西。”周道的声音很疲乏,“老张,乌古伦,我们四下看看。”言罢爬起身,往一边走去,老张和乌古伦跟了过去。身后接着传来议论声“我起码杀了三个!你两个算个屁!”“唉,你说老子今天杀了这么多人,会不会吃官司?杀人大罪啊!”“啥鸡巴大罪?你看清楚!是他们上门来杀我们,我不杀,等着他砍啊?”“就是!徐三晓得个锤子。”这时两个女人自厨房端来了水和头天吃剩的饼子,“李婆子,你们今天这个开水烧得好!赶紧接着烧,一会儿再给他们洗澡!”“哈哈⋯。”“笑,笑个球!我们这边也死了这么多人,一会儿咋回事还不晓得呢!”有人大声抱怨。“嘿,管球他的,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他要弄死老子,老子看他有好多人垫背!理他老球!”“好!”众伙计边说边嚼,相互打气说着狠话,既兴奋又疲倦,却毫无睡意。
“天快亮了,熬到天亮就好了。”周道望向微微乏白的天边。“天亮了他们一样要攻。”老张说了句话,"不会吧?"一时又陷入沉默。“现在这种情形,皮荣收不了手,我们不死就轮到他死了。其他没人敢管,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大白天在州城聚众杀人?死这么多人,官衙会不管?”周道问得激愤。一旁的乌古伦不出声,仿佛这些事跟他关系不大,他只负责打。“管?拿啥管?谁来管?”老张反问道,"州城的兵都调空了,再说就是有兵也不会来救你我的命!皮荣和我们都是弓手,此时生死有命,谁打赢了谁说了算!至于以后的麻烦?哼,先活下来再说。”“城内还有赌坊镖局,吴灾他们呢?”周道不甘心,“他们才几个人?除了睹坊,镖局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两边全加上就十来个伙计,咋够?”又是一阵沉默,“看来只能狠打一次,把胆给他们打掉,再冲出去!”乌古伦说话了。“哎!”老张心中沉重,此时只能点头,“这一夜真是长。”
“大官人,他们把铁锤走了!”“还有盾牌!”皮荣脸色铁青,听着手下的禀报,“狗日的,他们怕啥就去找啥!去找,找铁锤!”二当家吼道。“深更半夜的哪儿去找?盾牌家里还有,再拆门板!只是这大锤,不是打铁的,谁他娘的会这么多大锤!”老五头上冒血,已经气急败坏,瞪着老二吼。“砍树!他大门包了铁皮,用大树撞!多砍,撞门!撞墙!撞死他娘的!”皮荣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发狠道,“夜里攻不下来,老子白天接着攻,再去找人来,多找!给钱!就不信他狗日的有城墙那么厚,只要老子人多,围着攻!总要攻进去!看我不弄死他!”皮荣脸上的横肉在光影下打着颤,他大吼“话就说到这儿,今日的赏钱也是给足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哪个狗日的敢拉稀摆带,老子先杀他!”他吼着猛踹脚前的两具尸首,那是刚才被开水吓蒙了往回逃的,被他砍死在地上。
“今时不同往日啊,弟兄们!今夜是打得惨,跟着我出道的老兄弟死了不少,但贼子周道做的营生和他的搞法,是不给我们活路啊!有他没我,有我无他,这是迟早的事!今日的仇就是死仇!谁都不要想跑!打不死他,日后必被牵连!现在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趟过去顺风顺水,过不去,就是个死字!我说话算数,杀了周道,抢光他的家财就分与众兄弟,我皮荣对天发誓分文不取!一句话,杀!给我杀!”。“好!杀!”一声高过一声,“杀!”“杀光他们!”众人吼成了一片,大有不杀得鸡犬不留就誓不罢休的架势,声势再次为之一振!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100天边泛起红光,巨大的城门缓缓拉开,何四娃便随着最早的一批拉粪水的农民进城了。他家住在城外,离周道的小码头也不远,是个专门做放水生意的小混混,就是在周道州城中的赌坊外面放高利贷。周道不认同给来赌坊赌博的人放贷,认为那是竭泽而渔,因此这些人也就不怎么受待见,不准他们在场内放贷。但有买就有卖,不管有没有赌坊的存在,放水这个手段有些卑劣的古老行当都会独自存在下去,只不过在食物链的不同端,各自相安无事。
刚走进城门不久,他便开始小跑起来,接着不再顾忌偶有看向他的异样眼光,在黎明的街市上狂奔。
“砰砰砰砰!呯呯呯呯!”砸门声。“掌柜!掌柜!开门!”激烈的拍门将吴灾从沉睡中唤醒,他心中一惊“天不亮,出事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抓了件衣裳跑到门边问“谁?”“我,何老四,出事了!周东家出事了!”吴灾扒在门缝里上往外看,“哗”门开了。外面就站着何老四一人,“出啥事?进来说。”何老四一脚跨进院中,“周东家被人围攻,是皮荣他们!有一百多人!”“在哪?咋样了?”“在院子里,不是,在院子外面,还没攻进去!从后半夜就开始打!哇!死了好多人!老子一开城门就来知会你。”吴灾盯住何四娃的眼睛,沉声道“你确定看清楚了?”“老子敢对天发誓!”“好,不说了!”吴灾吼道,“都起来!都起来!操家伙!”他们在赌坊院中的对话声音很大,已有几个人出了房门来看。“你说他们有多少人?”“起码一两百!”吴灾眉头紧皱,“你娘的,一百是一百,两百是两百,你识不识数?”“我,我,你娘的黑灯瞎火,我哪儿看的真切?反正人多球得很!都拿着家伙,老子哪儿敢走近?”吴灾咬着牙紧张地思索着,“你,你,还有你,跟我去看。带上家伙。林动,你留下,把院里的人全招集起来,叫他们去喊人,凡事能打的都喊来,我们给钱,给够!知道吗?等下!"吴灾叫住林动"家伙叫他们自带!听清楚了?去喊人!"“嗯!”“我们走!”
在镖局大院外远处的一片树林里,昏暗中三三两两人影绰绰。“他们在干啥?没有打喃?”“你娘的你个瓜货,没看到满地的死人?”“哪儿呢?”“那儿,地上,你仔细看!”“啊!那黑咕隆咚的,一坨一坨的是人啊?”“你以为是啥?”“哎呀,你们是没看见,之前他们砸院门的时候,从墙头上泼下来好大一锅开水!哎,那个吓人哟,我在这儿都闻得到人肉味了。”“他们现在在干啥?”“在砍树,应该是用来撞门的。”“狗的光天化日杀人都没人管啊?”“嘘!小点声,你要把人招来是不是?想招祸啊?””回话的老头抬手指着天“这是光天化日?哪个敢管?你敢你去。”“不晓得有没有人去报官?”“哼哼”那老头只是摇摇头。
吴灾铁青着脸偷摸出了树林,便开始往城门方向跑,身后何四娃气喘吁吁地跟着,边跑边说“我这次数了,起码有一百人!”“回去喊人!快!”吴灾赶回赌坊的时候,院门大敞开,里面闹哄哄的站了不少拿着刀枪的人。“掌柜你来了。”林动赶紧迎了上来,“加上我们的十多多个,我又招了挨边三十个,总共差不多五十人的样子,你看够不够?”“够?够个锤子!”吴灾怒道“喊你多找人,结果就找了这几个?”他不再理林动,站在院中对着众人大吼道“各位,各位!一会儿去城外打架,人还不够,还要多找人。你们有啥朋友的,都喊上,刀枪自备,打完了就给钱!”“是不是和皮荣他们打?他们有好多人?”人群中有人吼道。“几十个的样子,所以我们要多找些!”吴灾不想把情况说得太严重。
“吴掌柜,我来帮着打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咋听说昨夜那边打得凶,他们人也多,听说上百,还死了好多人?”“莫得那么凶哈!这么多人打,死几个平常得很,又不是没打过。来都来了,以后还想吃周家的饭就不要说那么多!”“饭要吃,还要有命吃嘛!”“就是,就是。”底下七嘴八舌。“我干你个娘,胡胖子!老子喊你来,是让你这时候来东说西说讲条件的么!你想干啥?是想故意来坏周东家的事么?”吴灾火了,他虽年轻,一是能干,再者这一两年也颇受重用,在伙计中以及这些编外的打手中还是有些威信的。“没有!没有!不要乱说。我们这些兄弟就是想,今日的买卖有点凶险,是不是稍微添点儿。哪儿是在故意扫堂子嘛!”吴灾一愣,暗道“越是火烧眉毛,越是讲价钱的时候。”“林动!你许的好多钱?”他吼道。“一人两贯,老规矩!”林动答。“滚你娘!”也不知吴灾在骂谁,他想“也怪老子没先说清楚。”吴灾咬牙,心中一横“大家听清楚了,我给大家一刻钟(古代一刻钟指现代半小时)的时间再去找人,今日只要打赢,每人六贯!我吴灾在此代表周东家说话算话,输了一文都没有!打完了点人,只有赢才给钱!死了伤了周家全管!打赢六贯!只等一刻钟,过时一律不候!快去!”吴灾的话还未说完,院中早已哄然一片,随着“快去!”二字,便有人往外跑,不论伙计还是外人都开始抢着朝外拥。“记住!家伙要自带!”吴灾在这哄乱中用双手围在嘴前成喇叭状吼道,“好!”“嗯!”稀稀拉拉的有几人应着声,都急着去喊人,或是着急地想着哪个舅子老表住得近。
吴灾见状总算松了口气,却见一人还不急着走,站在吴灾身旁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啥事?”吴灾问。“就是,那个,吴掌柜”他左右看看,好象已没人在关注这边了,又好似颇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我说吴掌柜,你看大伙跑一趟也不容易,你看是不是,就是打输了最好也有两百文,就算打一天工好歹也管个饭钱不是?”他难为情的笑着,边说边观察吴灾的表情。吴灾也看着他,没有表情“滚!”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101不到一刻钟,赌坊的院中人声鼎沸,院中站不下,院外的街上都挤满了拿着刀枪的人。街坊邻里,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饶是现下因为打仗,放开了民间持有五兵,但如此众多的人就在家门口提着枪,举起大刀舞弄着,着实吓人。“混子们又去打杀了。”他们小声地议论着,“作孽哦!”“时辰差不多了,出发!”吴灾看着人越来越多,不等时候到便急忙率众而出。
他们一众凶神恶煞穿城而过,路旁早起的行人避之不及,早有人上报了官府,“聚众持械,恐有不轨。”他们沿途走着,不断有闻讯赶到的人拿着刀枪加人,吴灾朝后看去,乌泱泱的跟了一大票的人,就在自己的侧后还有个佝偻着腰满头白发的驼子老头,他的旁边又是个看样子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老头扛着把锄头,小子抓着粪叉。吴灾猛地停住脚,众人也都哄乱地停了下来,“你,你,还有你!你们去干啥?打架还是种地?给我出去,别跟了!”吴灾又四下张望大喊“朱利,朱利!”“在这儿!”从后面挤上前来一人应道,这人是朱顺的亲兄弟。“你去后面看看,凡是不行的都给清出去,像他们这种的是跟着去领钱,周家的钱不是捡来的!听清没有!”“吴掌柜,我们爷俩肯定能打!这个锄头比棒子好使,一锄头下去就能挖死人!”不等朱利答话,那驼背老头抢着说道。“不说了,你们这个样子算了,不说了!”“吴掌柜!”这老头急得一跺脚,“我们爷孙俩能不能打到时候看!不能打一文钱不要!另外我们两个收一份钱就是了!”他的孙子此时也单手举起粪叉,冷冷地盯着吴灾,示意有力气。吴灾心急火燎的,看着他俩较劲的样子,摇了摇头继续赶路。这爷孙俩也一句不说地扛起锄头紧跟着。
快到城门洞了,吴灾正急冲冲地率众走着,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他忽地拉过一旁的侯成儿,边走边说“你马上到州衙找司理参军胡大人,就说夜里皮荣纠集上百人围攻周府,要杀东家,我们正前往救援,请胡大人施以援手,派兵弹压!”“他要是不肯派兵呢?”侯成儿也算机灵,多问了句。“话带到,先打过招呼,我们是懂规矩的,他派不派兵是衙门的事,我们管不着。”吴灾暗想“屁的个兵,有兵镇着他皮荣敢这样?”。只见侯成儿依旧跟着他急走,吴灾一愣“咋地,你还不去?”“我去,我去。我去回过话,马上往东家那儿赶,应该赶得上吧?”吴灾一时没听明白,随即反应过来,“快去快回,只要打得赢,那六贯就跑不掉。”“要得!”侯成儿返身便跑。“先走胡府,他可能还未上衙!”吴灾看着他飞奔着远去的背影吼道。“晓得!”吴灾摇头,领着众人小跑着往城外赶。此前他已让人赶往珠溪镇报信去了。
“确实是周道的人!不止一个消息,很多人拿着刀枪奔城外去了。”州府府衙后堂,知州孙大人黑脸坐着,录事参军和司理参军正站在一旁。司理参军胡庆正将他所掌握的情况向孙大人亶报。“胆子太大了,尤其是那周道!正好借这次机会,给他们来个一勺会,该抓的抓,该来的杀!让那些心有不轨的刁民知道王法二字怎么写!”录事王参军恨声道。“是那个皮荣去杀人家周道,都率众杀上门了,你还不准人家还手,你的意思是他该直接引颈就戳才对是不是?”司理参军胡庆直接给他抵了回去,两个参军背后各自有人,彼此之间从不对付。“那你的意思是州城中可以聚众持械随意冲撞了?”“啥叫随意冲撞,周道的人出城救援是人之常情,也是事出有因,何况还先来我这儿通报过。”“给你通报过?哦!怪说不得可以拿刀动枪的在州城横着走,原来是有人撑腰啊!”“到底是哪个在给谁撑腰,你心里最清楚,你不要恶人先告状。”“行了!说正事!你们两个在这儿吵什么吵?成何体统!”孙大人不耐喝道。“胡参军,他们现下出城没有?”孙知州问道。“回大人,我过来得急,现下还不清楚,不过我已着人随时通报最新的情形。”“大人,属下以为应当马上关闭城门,将聚众滋事的这伙人即刻揖拿!”王参军拱手接口道。孙知州点点头,和言细语道“嗯,即刻揖拿,谁去?你去?带弓手去?他们就是弓手!你我都知道现下镇军被抽去了前线,你还在这儿给我耍嘴皮子。想着关城门,你以为我不知你想的是啥?”“呯!”孙知州重重拍在桌上,又挥手一扫,茶杯带着茶水便飞了出去,"啪!"。这一下子太过突然,镇得两个参军都是一哆嗦,连门外当值的带刀亲卫都伸进头来朝里看了一眼,又把头缩了回去。“你们两人素来不睦,这我是知道的,你们是怎么想的,我不说你们以为我糊涂?若不是正值国难当头,我这个三年的州官早该走了,也懒得管你们之间的烂事。但要是因着各自的盘算而坏了朝廷的大事,本官决不会轻饶!都听懂了?”孙知州说到后面完全是吼!长须都震得飘散开来,哪还有一丝平日儒雅的仪态。“卑职愚钝!”“属下错了,实在愧对大人!”二人皆拱手深揖。
孙大人平复了下情绪,用手在空中虚点着,接着说“他们这些市井野人,火拼械斗只要不在城内,有啥打紧的?现下是什么时候?嗯?无非牛打死马,马打死牛!几个烂人而已,争地盘死了也就死了,都死了才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正常得很嘛!不论他们谁输谁赢谁死谁活,干我什么事!只要不敢在官府面前造次,只要懂得尊卑大小,只要不给官府添什么大的乱子,有什么嘛?过得去就行了!作官要有个作官的样子,不要为了些许破事,搞得你们都要赤膊上阵一般!搞什么嘛?⋯你们说是不是?”“大人教训的是。”“大人教训的是。”门口的亲卫又伸进了头,然后进来拱手道,“大人,有探听消息的衙役来报,说是胡参军让他往这里亶告。”“传他进来。”来人进门拱手道“大人,周道的那伙子人已经出了城门。”“刘晃开门了?谁让他放出去的?”王参军瞪眼问那小吏,听上去极为不满!“啊?啊。”小吏不明所以,张口无措。孙知州直接抢过话头“开得好!不放怎地?尤其这个时候,关上门留他们在城里闹?出乱子怎么办!拿你是问?⋯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蠢笨!刘晃他们才多少人,对方又是多少人?⋯嗯!这个刘晃倒是不傻,呵呵。”孙大人言罢,厌烦地瞪着躬身垂头的王参军,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心绪才好了些。
不过此刻周道的心,却沉入了湖底。
楼主:慢手老张  时间:2020-02-26 17:36:39
102该来的躲就不过。周道站在桌上从墙头往院外看,此时天已大亮,他心中却泛起一片苍凉,眼中失神而空洞。身后还传来老张的鼓劲声,周道听着感觉那声音离自己很遥远。
墙外远处有很多人抬着棵剃了枝的大树干,喊着号子往这边过来了,那木桩有一尺来粗,树干上每隔两尺绑着一根麻绳,绳子上插过一根扁担,树干的两边各有一人用手抓住绳子,用扁旦担着树干往这边快步过来了!快进入射程的时候,当先有几人举起盾牌挡在前面,两侧还有人抬着搜刮来的门板挡箭。另有两三个弓手也凑到近前,不时瞅冷子射出一两箭来压制这边的弓手。这次他们做足了准备。
离得近了,号子喊得越发急迫,抬树桩的众人开始小跑起来以增加冲击力。乌古伦此时已顾不得危险,伸出了上身,对着一个弓手就是一箭,那人一闪,身旁有盾牌护着射不着。乌古伦紧接着对近前打头抬树正冲向围墙的一人当胸一箭,那人中箭闷哼了声脚一软,队伍因此一滞。乌古伦正待再射,却猛地蹲身躲过几乎同时飞来的两箭。另一侧抬树的人憋着一口气,奋力抓住绳索不使树干往下落,旁边马上就有人不顾箭矢的冲上,接过中箭那人的扁担,抬着继续往这边来,但刚才的冲势也为之一缓。外边的三个弓手都拉半弓紧盯着墙头,尤其是刚才乌古伦露头的地方,掩护墙下撞墙的众人。
虽然没能跑起来,但树干已至墙下。“起!”“呯!”一声闷响,周道感觉脚下传来一阵震颤,只一下!墙体松动有了裂纹。“一,二,起!呯!”又是一下。“哗!”墙头上垮下一截,被撞的墙砖碎裂凹陷了进去。“墙要倒了!”“快!”“啊!”“再使把子劲儿!”墙内墙外尖叫哭喊响成一片,有兴奋有绝望!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
“我死后会回去么?应该很痛!”周道望着眼前的一切,这些好像都是幻觉,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呯!”沉闷的撞击声把他拉回到现实,“墙要垮了!”“再来!再来!”乌古伦肩上中箭,手臂开始不听使唤,但他根本不管,勉力地再射,已经射翻了一个弓手,和一个撞墙的,箭从他的头侧飞过,他只稍稍地偏了偏头,寄希望于运气了。“再撞!再撞!”墙外喊得山响,“再撞!就要垮了!”号子再次响起,“一,二⋯”“啊啊!”白气蒸腾惨叫一片!鲜烫的开水再次来了,这次是连着大锅带开水都倒扣了下来!没人能在开水中坚持!除了死人。墙外的悍匪丢了树桩就跑,剩下些没咽气的在泥泞中打着滚。有时候,死,是一种幸运。
周道的前臂被开水烫伤,站在桌上往墙外倒水的伙计,眼见他们又要撞墙,心中一急手一哆嗦,开水洒出,剧烈的疼痛使他将锅一把推了出去,开水撞在墙头四处飞溅,墙内递锅的几人也被溅了些,烫得尖声大叫,不过大部分都泼在外面,暂且打退了他们。
“他娘的!又是开水!”皮荣脸色难看得能拧出水来。“狗日的!”其他人也咐合着,“狗的等攻进去,把他们一个个都煮了!”“娘儿们不要煮!娘儿煮了太可惜。”“哈哈哈!哈哈!”有人颠狂高声干笑,试图缓解下惊恐和压抑,不过效用不大。
“把伤口包起来,伤了的都包起来。”“快给乌古伦包扎!”“还烧着几锅水?”“两锅。”“多烧!”厨房里热气腾腾的正烧着两大锅开水,水面上还淋了厚厚一层油!”包括小蛮,几个妇人都在厨房中忙碌。“水开了就少用点儿柴,用火吊着就行,还有没有锅,再烧!”老张一边指挥一边将搬进厨房的家俱椅子胡乱的劈成柴火,扔在灶边。院中活着的众人除了两个放哨的,大都或躺或坐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饼子。“大家坚持住!城里的,资阳县里的援兵就快到了!这个时候顶不住就只有死!顶住了就能活!莫得选!”又是老张的声音,“他们只要敢来,我们就给他狗日的来个烫死猪!哈哈,哈哈!他们还会来的!”没人应声,只有老张倒似笑得欢畅。
昨夜没人能出去报讯,等资阳县那边得到消息,再赶来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但没人去说破。“把腊肉丢到锅里煮,老子要死也要当饱鬼!”不知谁吼了一句,“对!吃腊肉!”另有人跟着咐合。““啥子饱鬼?尽说些屁话!”老张骂道,“去,把腊肉煮起!吃饱了好打!”有人从房梁上取下晾干的腊肉扔进翻腾的大锅里煮了起来。腊肉是稀罕玩意儿,过年都不能随便吃的,有人好似忘却了即将到来的生死恶战,守在锅边看着腊肉在开水中上下翻滚。"香味,香!"“一会儿打起来,老子们吃肉,给他们喝汤。”有伙计笑骂。乌古伦肩上缠了布,头上流着血,黑脸走入厨房,抓起一块还没扔入锅中的腊肉回到院中,用匕首片下了一片生肉,便放入口中大嚼起来。周道闻着腊肉味,想起刚才院外的熟肉味儿,心中不是滋味。
“他们又要来了!”墙头放哨的忽然大喊,众人又七七八八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老子吃完再去死!”一个伙计自顾自的坐在地上吃着肉。“起来,要死死在墙上,不要坐在这儿。”老张站在他身边,踢了他一脚然后用眼睛瞪着他。那伙计捡过脚边的刀转头冷盯着老张。“咋的?想拿刀砍我?”老张盯着他,那个伙计慢慢爬起来,又盯了老张一眼然后提刀走了。
周道爬在墙头上,对面远处的那些人全都站起来了,拿着刀枪。他们的人变多了,但没有再去抬树干,又聚在一起争吵,声音很大传到这边,听不清,有人跑来说上两句话又飞快的跑走。“他们在干啥?”周道盯着他们,没人回答。对面的人没有再关注院子这边,而是向侧面张望。突然人群开始骚动,“看!快看那边!”周道闻声望向另一侧,远处从竹林后面转出几个小黑点来,接着又是几个,那是人,接着越来越多,密密麻麻黑压压一大片挤压过来,那是人!一大片人!离得近了,全都拿着刀枪棍棒,奔着皮荣一伙压了过去。“是援军!是援军!他们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尖厉的哭腔。是援军!两拨人快接近的时候,后来的这方举着刀枪就往前冲。
“慢点儿!慢点儿!稳往!”吴灾在人群中靠前的位置大吼,“长枪在前!长枪在前!”来的路上他就交待过,但真打起来立马就乱了。这群人头上绑着根布条子,好多是扯烂衣裳绑的,白的、黑的、花的、麻的乱七八糟都有,一旦松了掉了就是对方的人!不管了!长矛也不知挤到哪儿去了?有人故意往后缩,有的血往头上涌,举矛便朝前猛冲。“呯!呯!”两边撞在了一起,大家凭着血勇互捅互砍,残杀在一块儿。都穿一样的衣服,只能看头,乱起来辩不清!"砍啊!"
“杀!我们也杀出去!”“等等再说!先看看!”“等啥等?等着打输了再来收拾我们,等死啊?”“就现在!趁乱杀出去!”院中此刻也闹了起来,最后乌古伦作了决定。"把东西搬开,快!开门!"周道马上喊。"别急!头上绑条布!"乌古伦心细,吼了一声!
“杀!”驼背黄老头和他的孙子冲在了最前面,或许是为了让吴灾看到自己,又或者为了证明自己,他们不要命的举起锄头和粪叉奔着对方的头脸就挖了过去,那人用刀一拨挡,“当”得一下没完全挡开,被一锄挖在肩上,刀也掉了,惨呼着回头便跑。黄老头举锄就追,冲进了对方的人堆里。这时侧面刺过一枪,只一下便没入了黄驼背的腰中,“啊!”黄驼背惨嚎着死死抓住了枪杆往外拔,那人见枪被抓住便使劲往腰里捅,边转动枪杆在身体中搅动,“啊!啊!”随着叫声,黄驼背嘴中大口的喷出鲜血,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人也软了下来,任凭旁边的刀疯狂地斩在身上,双手仍死死抓住枪杆。“阿爷!阿爷!啊!”另一侧他孙子扑了上来,一叉子插在使枪那人的身上,然后又一叉砸向他的头。那人松脱手闪向一边,脚还没站稳,便被旁人一刀砍在脖子上,血刷地便喷了出来,他用手捂也捂不住,脸上背上又被砸了几锄,缓慢地歪倒在地。
“老二!老二!”混乱中不知是谁在喊,吴灾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那人,突然开口大叫“皮荣死了!皮荣死了!”立刻有人跟着喊“皮荣死了!皮荣死了!”“老子没死!哪个狗日的乱叫!老子没死!”这声音旋即便被淹没,“皮荣死了!皮荣死了!”越来越多的人吼了起来,声势如雷。皮荣的人开始跑了,三两个,随即是更多的人,“杀!别让他们跑了!”兵败如山,无可挽回,皮荣面如死灰。“胜了!赢了!赢了!我活了!⋯”周道仰天大笑,眼泪夺眶而出。

楼主:慢手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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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12-13 18:47:28

更新时间:2020-02-26 17: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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