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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破阵子 by李丽丽 古风 | 田园日常 | 千里寻夫攻X失忆受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陆停云的真心无所顾忌、自私不堪,若是掏出来给李卮看,是要野兽般噬咬索取,是要骨血交融,是要永不分离。可李卮还活在所有过去发生之前,与他隔着燃烧了七年的熊熊业火,他如何忍心拉他过来,如何不加修饰原貌呈现,给他看他的真心?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二楼备注。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归来燕(一)
他从两个街巷外的白龙河挑了两桶水回来,戴着蓑笠披着蓑衣,草鞋踩过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回到十字巷的打铁铺时,看到铺子门口立着的两个人。两个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褐黄色衣裳,扎着双髻,手里抱着一把黄布伞,高的那个牙白色长衫,顶着发冠,腰间悬着一柄流云剑。立在初春傍晚淡青色的雨雾里。


两个人在檐下躲雨。


其实春雨细如牛毛,风吹雨斜,也并没有什么好躲的。


李卮脚步不停,挑着水走去,到了近前,高的那人往边上避让一步,李卮余光从斗笠边缘瞥出去,只见牙白衣衫上那人唇色浅粉恰如桃花,依稀是欠身笑了一笑。


外乡人。


李卮心里给这主仆二人下了结论——除了风烟巷那位向先生,柳云镇可没有这样谦和有礼的人了。


李卮微微点了一点头,挑着水进去了。


隔着没多远,听见那人的声音夹着潮湿的水汽蜿蜒地追进来,像惊蛰后冒出头的一条小蛇。那人对旁边的仆童笑道:“你看他的水桶。”


水桶。


七年前他初来柳云镇,在东巷口的箍桶匠赵四那里买的,柏木结实,用了五年,除了去年请赵四来紧了一次桶箍,没有别的毛病。以一个用水颇多的铁匠来看,是个好水桶。若那人也想添置水桶,可以领他去东巷口。


李卮卸下扁担来靠在墙角,扁担拨动靠窗养着的一盆君子兰。他目光从晃动着的墨绿叶片上滑过,俯身将水卸到水缸中。阴雨的春暮,后院的天井里投进一点天光,仿佛从铅灰的阴云和院外的老槐中染了颜色,落在缸中成了动荡的青绿。


门口的小仆人在疑问:“水桶怎么了?”


那主人不解释,看着屋里昏暗模糊的人影,笑了一笑,便又转身向外,成了一个在春雨绵绵的日暮,在人家屋檐下躲雨的普普通通的过路人。


天色渐沉,铁匠铺里有节奏的击打声停下了,连绵的雨丝看来却并未打算停下。小仆童几次不安分地抬头,看着好整以暇的主人,欲言又止。


好似在掐着时间,年轻人低头掸了掸身上凝结的水雾,终于开口,色如桃李的唇弯起来:“走吧。”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归来燕(二)
李卮出来合门板的时候,在门口立了一个傍晚的主仆二人已经走了,门口泥地上留了几个杂乱脚印。隔壁人家院里栽的杏花在风雨里飘零,星白几点落在地上,便想起了方才瞥见的唇色。李卮在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儿,心中虽觉得反常,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思虑无果,便作罢,撑起一柄油布伞,往巷口走去。


惯例去了如意楼对面的四娘面摊。


春雨连绵,往常热闹的如意酒楼也冷清不少,范掌柜见他来,出来递了一壶酒。桃花清酿,应季的好东西。碎玉纹的青瓷酒壶,也雅得很。面摊老板娘见状“哟”了一声,取笑范怀蒲:“黔真年间的酒器,范掌柜今日可是破费了。”


范怀蒲生得好脾气,与如意楼边上这些老板商贩笑闹惯了,道:“好酒配好壶,原也是应该。况且今日也不是我破费。”


未及李卮反应,倒是那殷四娘先跳过来一把按住酒壶:“哎来历不明的酒可不能喝。”说着眼丝斜飞,扫过李卮,又瞪住范怀蒲。女子心细敏感,手里抓着这桃花酒,一句“万事万物概有先来后到是谁来截她殷四娘的胡?”都到嗓子眼了,她看一眼铁匠,冷哼哼道:“酒到人不到,也欠点诚意。”


范怀蒲人精,看穿殷四娘曲折心肠,却也佩服她此刻飒爽磊落。李卮在此事上却有些痴,道:“原来是有人请吃酒。”眼光便往对面如意楼看去。


如意楼灯火通明,一眼望见二楼靠窗的人影。隔着氤氲雨雾,灯火显出那人瘦削身形。李卮想到铺子门口那几个脚印,摸出四枚铜钱,抬头朝范怀蒲道,“请范掌柜替我谢过那位。”


临窗坐着,入了夜,风雨更料峭。


范怀蒲在一旁絮絮。年轻人心不在焉,捉到几个词,大抵是青州姜母、解表驱寒,楼下那位回请的。两碗姜汤冒着袅袅热气,清寒春夜里仿佛几缕青烟,上穷碧落下黄泉,连着骨头带着血地勾起一些前尘往事,在这寂静春夜里,竟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


回过神,姜汤已半凉了。他唤小书童将两碗姜汤都喝了,自己起身去关窗。窗外雨还在下,面摊上的人已走了。


小仆童在对面问他:“公子认得那个铁匠?”


年轻人坐回来,“认得。”


小仆童点点头,无怪今日下午在那铺子门口站了这么久。想着又抬头,“他却好像不认得公子。”


年轻人笑了笑,“毕竟很久未见了。”


也说得通,小仆童想,自己是公子捡的,三四岁上便在谷里寸步不离跟着他,掐指一算,少说也有七年。七年,都够他大半辈子了,确实很久。这么想着,又点了点头。


“公子,咱们明日往哪里走?”主仆二人已赶了三个月的路。出发时日夜兼程,跑废了好几匹马,公子又当车夫又当马夫,入夜了还驾着马赶路,颠得他头昏眼花。半月前过了青州,公子不知为何赶路不那么急了,加之入春天气回暖,江南景色宜人,方好了些。


年轻人道:“先在客栈歇几日,不急着走。”


小仆童无牵无挂,只要能跟在他身边,走或不走对他来说并无甚分别,点了点头便埋头去啃他的鸡骨头。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归来燕(三)
李卮其实久未饮酒,缘由不甚清楚。这不甚清楚的头绪,不过是他诸多求不得的答案中的普通一个。三十岁上,他的人生颇有些没头没尾,偶尔三人对饮,殷四娘和范掌柜都不省人事时,李卮一个人看着天上的月亮,无比清醒地想着自己应当有过相当豪壮的饮酒史,但这段历史被一刀切断在二十三岁的某个点。刀疤深深一条,落在他的咽喉上。


极偶尔的时候,李卮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像一个戛然而止的剑招,一个半途而废的残品。


但没有头绪的事多了,久之也学会了放弃。


范掌柜曾说倘若当真有极乐世界,放弃追究当是通往极乐的一条捷径。这句话后头的长篇大论被殷四娘一句“放狗屁”截断,李卮便未能有幸听到范掌柜的高见。


他的确没有想过追究,他好像生来就可以忍受不明不白和不清不楚。





小仆童半夜醒来倒水喝,发现床上没有人。没有衣服。也没有剑。


半夜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还有低沉的雷声从遥远地地方滚过来。推开窗看见街上一溜灯笼十个熄了七个。小仆童浑身发抖,在窗口小声地叫:“公子——”


噼里啪啦。


他的公子撑着伞,又去了傍晚去过的地方。铺面被门板封得严严实实,他收了伞站在屋檐下。丑时漆黑的夜,无星无月,连房屋的形状也模糊,雷声从头顶滚过,似有千军万马。他听见雨幕一重重,从四面八方围合而至。像早有预谋的伏兵。


黑暗中他牙关紧闭,仿佛看见无数个噩梦的合集。


阴谋诡计。累累白骨。他十六岁。





清晨时分雨停了。天光渐亮,连月的雨水蒸发,青白的水雾弥漫在黛瓦白墙的巷陌间。


小仆童一夜未睡,跌跌绊绊找到十字巷,看到打铁铺门板幽黑,年轻人脸色苍白,站在雾气缭绕间好像白云深处的幻象,待切实抓到年轻人衣袖,一场凶险的噩梦才仿佛终于醒了。


他终于找到自己的救命稻草。攥紧了,不肯放。


他的衣袖被抓皱,小仆童神态可怜:“公子。”


年轻人身体晃了下,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身边半大孩子的脑袋:“回去吧。”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相逢不如(一)


李卮惯例早起,穿衣洗漱毕,给院子里的马捧了把干草和料豆便出了门。


他昨夜盘算店里的铁料,想着过几日彻底晴了需得请个短工。这场漫长的春雨一停,来买犁耙锄镐等一应农具的人就会多起来。按照往年行情,还得再多打几把锄头和耙子。或者可以与南四街的张铁匠合作——两个人总是快一些。


沿着白龙河往十字巷走时,好像同昨日那个年轻人擦肩而过。


错过去十几步路了才回过神,脑中闪过刚才一掠而过看到的青黑眼眶,一时停下脚步回头追看。年轻人已经走到那边春波桥上正往下走,模模糊糊地,好像也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河岸的柳条上挂着昨夜的雨水,河间飘飘荡荡地浮着一层白雾。


隔得太远了,形容都看不真切,只见他身边还跟着那小个子的仆童,才确认是他。那人只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没有多作停留,很快消失在一片房舍后面。


李卮又在河边站了一会儿,才走去早点摊子买了四个馒头。四个白馒头,配殷四娘送的咸菜腐乳,可以管他两顿饭。晚饭则惯例是去四娘的面摊,偶尔会自己下厨炒两个小菜,极少数的时候会去菜馆打牙祭。


卸门板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又往昨日那两人站的地方瞅了眼,动作便不由停下来。原以为一夜大雨该冲没了,却看到那大小几个脚印还留在那里。


脚印子里没有积水,是新的。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相逢不如(二)
这日到了下午,镇上的雾气散去,云层后边撒下几撇光,天算是彻底晴了。上午便陆续有人送了犁和锄头来让他打磨,李卮索性关了炉子,专心在天井里磨东西。到了傍晚屋里吹起穿堂风,他把一下午磨好的归整了,打算关了铺子回家的路上顺道给人家送过去。


李卮在镇东边送完两户人家,扛着锄头路过中街,一个半大孩子没头没脑地撞了上来。锄头把没留神杵在他肩头,他“哎哟”一声,转过身整张脸都拧在一起。却没顾上抱怨疼,一手往肩上随意一揉,焦急地问:“大叔、请问这镇上去哪里找大夫?”


小孩儿急得眼眶通红,“我家公子病了,得赶紧找大夫!”


小孩儿外地口音颇重,加之那一身褐黄色衣裳李卮还有些印象,便认出来是那个小仆童。


李卮道:“莫急,我领你去。”


李卮看着温和可靠,一句话让小孩儿悬了一路的心落到实处,抹了把鼻子,跟了上去。


柳云镇医馆有三家,最近的一家就在中街边上,也就几十步路的事。医馆当值的大夫问大概情况,小孩儿抹着眼泪说得磕磕绊绊:“公子,昨晚上淋了一夜雨。那么大的雨。早上我找到他的时候脸色都青了,又吹了冷风,受了寒。烫、烫得不行,人都糊涂了……”


李卮听着。



泥地上的新脚印和年轻人青黑的眼眶串起短短的前因后果,一件与他全无干系的事,竟让他愧疚了起来。


小仆童领着出诊的大夫急匆匆地往客栈走,没有顾上同他招呼。直到大夫的手把上他家公子脉门,摸着胡须说出一句“不必太过担心”,心里的石头骤然落地后,他才记起方才给他领路的大叔。小仆童懊丧地捶头——太急了,他连道谢都忘了。


小仆童送完大夫、配完药回来时,看一个眼熟的身影等在房门口。那人身量高大而健壮,微黑的肤色中藏着一双宽厚的眼,柱着一把锄头弯腰靠在梁柱上。小仆童一眼认出就是刚才带路的人,紧走几步赶上去。


“大叔您还在啊!今天真是太感谢了!”


李卮见状站直了摆摆手,他不善言辞,只道“不必不必”,见小仆童还拎着药,不敢多耽误他时间,便也不提让他在此处等了大半个时辰的小小愧怍,只简略道:“听口音你二人是外乡人,这几日若还有难处,可去十字巷的铁匠铺找我。我叫李卮。”


李卮。


“原来你是那个铁匠!”小仆童愣了愣,清亮的眼盯住眼前神态宽和的男人,惊讶道。语出惊觉失礼,又连忙道谢。李卮看这十岁出头的小仆童处事得体、教养颇好,心中有些惊异,对病榻上那位公子也被禁起了好奇。


好奇也不过一瞬的念头。李卮不欲多作逗留,只将一罐跌打药送给小仆童,叫他揉开了抹在肩上,淤伤不日能好。


小仆童在后厨煎药的时候想着这一日的遭遇,虽然对其中的前因后果仍不甚明了,但他总算慢慢回过了味儿,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跟着他们跑了三个月的那辆马车也许可以转手卖了。柳云镇或许便是这一趟的终点。


小扇子扇着小药炉。他想着铁匠刚才的自我介绍。


李卮。


半个月的踟蹰是近乡情怯,睡梦中的呓语是魂牵梦绕。


他家公子,也许不再走了。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相逢不如(三)
此后过了三日,阴云散去,天气回暖,地上的雨水蒸干,花草树木蓬蓬勃勃地发出新叶,柳云镇上下一派春意盎然。


李卮出了趟城,从西岭卖炭翁那边拉回一车新炭,分出一些给殷四娘送去,殷四娘留他喝茶。


“李大哥,前两天你是不是说想找个短工?”


李卮放下茶碗:“是。”他这些天托了人问,可惜春耕繁忙,各家男丁少有空闲的。


“还没找到吧?”殷四娘道,“可巧,昨天我同吴婶说这事儿时,摊子上一小年轻听了倒像有意。好像是南边卖豆腐家的老幺,十四五岁罢,看着还挺结实。我叫他明日午后去你铺上问问,你留点儿心。”


李卮点点头,客客气气道:“又麻烦你了。”


殷四娘摇头摆手,表示客气话就免了。她看看李卮,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那天,送你酒的那个人,是谁啊?”殷四娘是个爽气人,如此一句话掰成三瓣讲,自己也觉得难受,便又佯作无所谓道,“听说那酒不便宜。无缘无故怎么请你喝酒?”说话时眼光闪了闪,不知是期盼还是忐忑,等着李卮的答案。


李卮面露疑惑,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殷四娘问的哪件事。


“噢,酒。”


又是一个被他放弃追究的疑案,被殷四娘追讨上来。没有谜底,便有了愧色——冥冥中他好像应该知道一切问题的答案,包括那个年轻人的来龙和去脉,当事实并非如此时,他仿佛对谁有亏欠。他摇头道:“这,不瞒你说。我也并不清楚。那人是个外乡人,路过柳云镇,那日在铺子门口站了会儿。不知道他为何要请我喝酒。”


殷四娘的目光追着他:“你不认得他?”


“不认得。”李卮抬头,确认:“我该认得?”


李卮的确是极少有这样的感觉。他看到一个陌生人,仅仅一个大概的轮廓,或是春雨连绵的暮色中一抹含笑的唇色,或是迷蒙晨雾中一片憔悴的眼眶,或是去而复返、大雨也未能冲刷的脚印,便让他生出“应该”的心情。这种“应该”仿佛一根蛛丝细细地绊住他,两头连着他遥远的过去和未来。


应该什么呢?这根蛛丝根本禁不住叩问,一挣便断了。李卮摇头,与一脑门子的柴米油盐一搅和,哪里还剩什么。


殷四娘偶尔会觉得李卮失忆、她追着他流寓柳云镇这整件事都是假的。尤其是在某些瞬间,当李卮眼中退去惯有的仁厚,有锐利的光一掠而过时,她几乎要肯定,李卮在骗她。殷四娘近乎心惊胆战地观察着,眼瞅着他眉头稍稍一皱,立刻开口打断,“不认得便罢了,哪有什么该不该的。倒是清明快到了,范掌柜托我问你你是自己去还是他捎上你?”


“又到清明了,”李卮略有感慨,“我自己过去。”


“成。那你骑马去吧。”殷四娘道,说着瞥了眼停在门外歪脖子树下嚼着干草的枣红马,马儿也是一脸无忧无虑忘尽前尘往事的模样。殷四娘皱了皱眉,心里偷偷嘀咕:平时套车拉磨当驴使唤,就一年一次带出去撒欢,也是没见过汗血宝马活得这么窝囊的了——嘀咕完觉得这话套在眼前这三十而立的男人身上竟然也甚妥当,不觉又翻了个白眼。


李卮当然不知道她这许多心理活动,喝完茶起身打了声招呼,就去树下解缰绳。


春日晴和,一人一马立在疏朗树荫里,马儿好像很快乐,见主人靠近,甩着尾巴拿头去蹭。殷四娘在屋里看着,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人一辈子会经历多少个草长莺飞的漫长春日,对殷四娘来说,她好像只拥有十四岁上的那个春天。如今想起来,那年的小马驹和刚长开的松柏一般的少年郎,像是宇宙洪荒一样遥远了。


殷四娘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自语道:


“……还是不认得的好。”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停云霭霭(一)
午后,有戴花的小童嬉笑着从巷子口跑过,天井里的日光细细斜斜地穿过花枝,洒在一只狸花猫的背上。吃过午饭,惯例歇了会,李卮靠着门框点着头打盹,醒来时看到巷子口停了一辆破破旧旧的马车。一个小仆童从车上跳下来,身上背着个大包袱,又返身去撩车帘,手探进去,要扶什么人下来。


青苔从墙根爬上来,隔着一段阴凉的潮湿的巷子,巷口柳条抚动。


李卮眼皮半睁半闭地眨了眨,依稀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目光在梦里穿过潮湿巷陌追到那人跟前,看到探出来扶住马车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看到腰间一荡一荡的半块玉玦,看到靴子踩到地面溅起的泥点。


泥点。


丘宁山是块沼泽湿地,每年三月春猎回来,靴子衣摆都会被泥巴浆得硬邦邦,李卮忽然没头没尾地想到。半梦半醒间又下意识抬手往怀里摸了摸,好像那里本该有什么珍贵的物件,一枝白杏,或是一枚野雁的蛋,藏着要讨好谁。


面前的光忽然暗了。李卮一激灵,猛地睁开眼。


匀匀停停的一个人立在他跟前。日光从他身后透过,迫得李卮眯起眼。他也看着他,日影中神情意味不明。


半晌李卮方如梦初醒,站了起来。


终于看清了那一抹唇色上年轻人的眉目。出乎意料地,异常和顺。李卮此前莫名觉得这年轻人应当有嶙峋的眉、料峭的眼,应当是一口缺口无数却百折不摧的刀,立在春天的雨夜,像立在濒死的绝境。但此刻,他有着这样和顺的眉眼。


一汪春水,一团春风。


——不应该。


想到这三个字,李卮立刻摇头笑了。


小仆童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来:“公子,先前就是多亏了这位大哥帮了咱们。”


年轻人点点头,退后一步,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多谢李大哥。”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李卮道,“病可好了?”


“歇了几日已大好了。”又笑着道,“不过黄梅天湿气重,四肢关节有些不痛快,忍一忍,过些时候便好了。”一边的小仆童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家公子这关节病是旧疾,的确是入了梅雨季便要发作,可他出了名的耐力极佳,从来不与人说这些,就连他也是察言观色了好几年才领悟这病症,怎么这会儿才打了个招呼就托出去了?


然而年轻人笑容平常,仿佛不过随口一提。


李卮“噢”了一声,认真道:“在房中烧一盆炭火,可以除湿。”


年轻人又点头道谢。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停云霭霭(二)
“陆公子。”边上又响起一个声音。李卮才发现那边贴墙还站着个男人,是隔壁院子半年才出现一次的主人,此刻满脸堆着笑,朝这边道,“是不是先带您看一下宅子?”


年轻人点点头,对李卮道:“李兄,在下陆停云。若无意外便留在柳云镇了,日后怕是还要常常麻烦你,提前请你不要见怪。”说着又作一揖,看着他笑了笑,提步走了。


那院子主人殷勤地开门招待,人声隐入院落,穿过杏花枝桠破碎地传来:“当初落宅时请大师鉴过风水,保管好。”“要不是隔壁是个打铁的也不会这么便宜。”“看公子你清雅脱俗,柳云镇不会有别的地比这儿更适合了。”“这后头还有个小池子。”……


陆停云间或应几声,简短潦草。


然而主人听上去喜不自胜,买卖像是要成。


李卮回到屋里,拉动风箱把火烧旺,然后去天井里把看着水缸发梦的豆腐店家的老幺叫起来。狸花猫也醒了,抖抖耳朵转了个头,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豆腐店家的老幺叫张丰年,街坊邻里都按排行唤他三郎。张三郎行年十三,人颇讷,来了两天也没有同李卮说上几句话,这日听到响动,问了一句:“师傅,隔壁来人了?”


李卮便又想到方才那人春林一般的身姿,春水一般的眉眼,想到绵绵长雨后草木返青的西岭。他“嗯”了一声。


张三郎接着道:“我小时候来这儿玩,钱四爷给我吃过一次枇杷。”钱四爷是古董行的钱四爷,隔壁宅子的旧主。“他院子里种了一棵几十年的老枇杷树。果子又黄又大。”张三郎有些遐想,“不知道还在不在?”


李卮正把一块烧红的铁拿出来,听到“枇杷”两个字,脱口说道:“东山郡的枇杷最好。”


张三郎抬头看他:“东山郡在哪?”


李卮愣住了。


东山郡在哪?


东山郡在苏州,枇杷是每年端午上呈的贡品。


陆停云被领着看过这座疏于打理草木葳蕤的宅子,来到最里边主人的院子时,看到院中一个大木桩子时怔了怔。那主人介绍道:“噢这从前是枇杷树,公子若嫌这木桩碍事我可以叫人把它挖走。”


陆停云看着木桩,似乎一路匠心独具的造景都令他兴致缺缺,独听到这一句时却起了兴趣。他近前,看到树桩腐朽,旁边却抽出了两三条树苗,春雨过后,毛绒绒的叶片托着一小簇花序,风中微微摇摆。陆停云年久失修的感官竟在其中体味出了过份温柔的意味。


他长于淮南,枇杷与他的春日记忆勾连,不是稀罕物。所以他实则,对于那些皇亲贵戚能从各地端午节贡中名正言顺分得一杯羹,阖府上下对着四五只枇杷精打细算如何分配这件事,并不羡慕。


不过是顺口提了一句:“倒是很久没吃了。”


有人听了,也不说话,隔年却叫人从东山郡运了一株白沙来,放在别苑闷声不响地养着,到了端午叫他过去。陆停云记得那人从练武场回来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宽肩窄腰地站在枇杷树旁边,面庞透红、眼眸晶亮,仿佛提了敌军首领头颅归来面圣,得意邀功,对他说道:“你不喜欢抢,那就不抢。”横枪指向旁边挂着累累果实的枇杷树,“都是你的。”


二十二岁的李卮啊,好像旭日初升,鲜活明亮得叫人睁不开眼。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总之,随便顶一下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停云霭霭(三)
铁匠铺旁边那片荒废许久的杏花院落被一对外乡来的主仆盘下来了。宅子的新主人颇为年轻,生得清秀俊逸,长得文质彬彬,不少人从人家门口路过,看到那个公子站在杏花树下,恍若谪仙。镇上各户人家筷子不知被摔了几双,都是丈夫气不过:“谪仙谪仙,你怎么不跟谪仙过日子?”


——谪仙却快揭不开锅。


小仆童看着他家公子真金白银地缴清屋宅钱款,瞠目结舌。


“公子你哪来这么多银子……”以及“公子我们还有银子吗……”


陆停云闻言笑道:“你家公子从前是强盗,金盆洗手前干了一票大的,这些都是不义之财。”


“公子又说怪话。”小仆童司空见惯,当玩笑话一听:“不可能。”


陆停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他知道小仆童这句不可能背后的因果禁不起推敲,也知道这种偏见的来源根深蒂固。强盗,不义之财。并非青面獠牙的绿林莽汉才能做强盗,也并非只有金银财宝才被人觊觎。只不过史官的笔从来成王败寇,王座上的人挑挑拣拣留给后人的都是体面。


而明争暗斗、强取豪夺,都太不体面了。


陆停云向院墙外眺了一眼,隔墙传来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节奏规律,声声落实地砸在耳畔。陆停云眼底明朗朗的:“人活着,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小仆童惦记着没有着落的下一顿饭,无心思辨,只恳切问道:“那么公子,咱们应该,也不可能没有银子了吧?”


解燃眉急的银子自然是有,再多就有点难了——便在傍晚同李卮在四娘简陋的面摊上碰见。小仆童见了李卮,几步快走凑上去,热络地打招呼:“李大哥你也在呀!”说着搬开旁边的凳子让陆停云坐。


李卮正同四娘说话,闻言回首,见着那年轻人斯斯文文地捞起前襟在旁边坐下了,坐下了方抬首问:“噢,可以坐这里吗?”眼睛温柔的笑着。


李卮觉得哪里有些怪,“不应该”三个字来回地在脑海里转,然而具体哪里不应该,他却又说不上来。


“当然可以,桌子是公用的。”李卮道。


陆停云便点头,朝殷四娘叫了两碗阳春面。小仆童在李卮对面坐下,连珠炮似地问李卮:“李大哥,你今天打完铁啦?要回家了吗?你家在哪呀?”


李卮一个个地回答:“哦,打完了。吃完面就回家。我住在菖蒲巷。”


陆停云听着眼睫稍抬了一下。


李卮继续道:“不远,两里路罢。”


傍晚起了风,不大,但有些凉。等面的功夫,陆停云掩嘴咳了几声。李卮便叫殷四娘先上一碗面汤,热气腾腾的汤碗被他挪到陆停云跟前。


“先喝几口,驱寒。”又道,“大病初愈,还是要当心一点。”神情自然又妥帖,像是做惯了这一类关照入微的事。


陆停云两只手扶上碗暖手,笑着道:“多谢。”心中不知为何却叹了口气:李卮无差别施予的小恩小惠,重逢不久,已领受了三回。


他从前便疑惑,本该自私娇纵的世家子弟,为何李卮却像菩萨,好似领了差事下凡来,永远留有多余的悲悯,要分给芸芸众生一抔光明。而他陆停云并非特别,只不过足够幸运,遇上他了而已。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江湖夜雨(一)
殷四娘手脚麻利,两碗阳春面很快端上来。回身又拿了一个青花蓝布包着的小食盒,放到李卮跟前。李卮咽下面汤,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殷四娘大大方方地在小四方桌仅剩的一边坐下,笑道:“新腌的咸鸭蛋,还有上午烧的红烧肉,给你和范掌柜各捎了一些——不能白拿了你那么些好炭。”


李卮有点恍然的意思,一面道“不必这么费心”,一面又道:“端午也不远了,倒也是时候了。”


“你知道我腌咸蛋的手艺一绝,加之这次的鸭蛋也颇好,所以留了一些给你们俩。”殷四娘目光热切,却有余光冷嗖嗖的一道,落在对面陌生人身上。年轻人察觉到视线,抬眼一瞥,目光便对上了。殷四娘心中突地一跳。


以殷四娘的眼光来看,年轻人生得平平无奇,至多算得清秀,但,方才一瞥之下见到的眉目——她忽地想起幼时宿在山寺,一个秋月夜,见过的一位无臂的僧人,眉若烟波浩渺处的一叶苇风,眼似秋夜薄云后的一弯明月,那弯月亮里,容得下的容不下的,都容下了。


陆停云并不知道对面的面摊老板娘如何想他,只在听到咸鸭蛋时忽地恍然,问道:“老板娘莫非是秦邮人?”


殷四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实在是离乡多年,突地听人提起,有些猝不及防,神态中的警惕和防备一时便没藏住:“是,怎么?”


陆停云和缓地笑了笑:“听老板娘的口音有些耳熟,方才见到咸鸭蛋,忽地明白了。我幼时在东山,隔一片湖,是秦邮邻县。”


殷四娘看着这人言笑晏晏坦坦荡荡,一句“那又怎么样”咽回肚子里,也笑了笑,冷淡道:“那真是巧了,你我竟是同乡。”这女子的敌意过于莫名,也过于明显了。陆停云和李卮双双摸不着头脑,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小仆童头埋在面碗里,耳朵听着他家公子继续自讨没趣:“可惜后来不得已北迁,算起来有十余年不曾回去了。秦邮的鸭蛋,东山的枇杷,也是出去了才知道原来闻名在外。”


李卮短短地抬了下眼:“你是东山人?”是那个,莫名其妙从他虚无的回忆里蹦出来的,东山?


李卮说:“我也听说东山郡的枇杷好。”——却不知是从何听说的。他望着陆停云,仿佛这个看起来一清二白的年轻人那里有他的答案。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江湖夜雨(二)
陆停云点点头,笑着续道:“东山挨着樊良湖,枇杷多为白沙,肉质细嫩,酸甜适中,五六月间——也便是过个把月罢,枇杷就熟了。”陆停云忽地想起了什么,那些早年间的、闪着光的、宛如夏初亭亭的枇杷树般的,却在他颠簸动荡的人生中遗漏、下沉、破碎的东西。在这恍如世外的异乡,在这春暮,它们忽如蛰虫听到惊雷,躁动起来,穿过被伤痂尘封的土地,破土而出。


陆停云终于想起自己的确也曾有过少年往事。他原来并非生来就蝇营狗苟、机关算尽,也并非生就如此一副病体残躯。夏初被雨水涤荡过的茁壮蓊郁的山林,他曾经渴慕的李卮堂堂挺立的模样,他原也都有过。陆停云垂下眼帘,所有过去的溪流潺潺汇入樊良湖,乌黑长睫下的眼眸仿佛映着多年前的湖水,轻易可以掬起一捧年少时的月光。


只是后来啊。后来,国破家亡。


国,他是不在乎的。但,家呢?


还有,爱恨情仇。


恨,他已了了。


爱呢?


这牵绊了他一生的两个字,两个能令他粉身碎骨的执念,引着他、撑着他,穿过漫长的苟活的年岁,最终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百转千回,落到了这人身上。


找到了便好。其他都不要紧。


小仆童捧着碗连面汤都喝完,捂着嘴连打饱嗝,还是咽着口水问:“枇杷长什么样呀?是不是很好吃啊?”


李卮四指蜷起,握了个圈,“就这么大吧,像颗小鸡蛋。”他转头看陆停云,“听说钱四爷院里就有一棵。”


陆停云道:“已砍了。倒是有小苗长出来,离结果还远。”


小仆童遗憾地“啊”了一声,撅了撅嘴,默默地看着碗底。陆停云看了他一眼,回头对李卮好笑道:“你看他可不可怜?”


殷四娘见此一幕头皮骤然一紧,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恨不得头发都要炸起来。李老板虽然也觉得哪里怪,却没发觉陆停云这句话以及他神态中的亲近,已经自然而然地接口,安慰小仆童道:“本地也有产。白龙河对面的平泽镇有个阿婆种枇杷,五六月间挎着篮子来镇上,常在我铺门口路过,届时我请你吃。”


“真的吗!”小仆童高兴地跳起来,“太好啦李大哥!”


陆停云也笑。暮色笼罩的小面摊上一片其乐融融。


殷四娘满头问号:不是攀亲叙旧?怎么跑题千里?简直莫名其妙?她看着陆停云来气,看着李卮更来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撂下一句“好什么好”,气哼哼地起身就走。李卮追看一眼,不知她气什么。


第二日早间,李卮到铺子里时小仆童正在门口洒扫,见了他直起腰中气十足地打招呼。清早的巷子里回响着少年朝气蓬勃的声音,主人听了,拿着个水瓢也从门内出来,站在台阶上同他打招呼:“李老板早。”


晨光熹微,巷子中淡青色的雾气仿佛染到他的衫子上,飘飘荡荡地,像一株春柳。



李卮点点头,走到近前,也道:“陆公子早。”说着望向小仆童,眉头一蹙,有些语塞。那小仆童连忙道:“我叫杜九,李大哥叫我小九便可。”李卮于是笑道:“小九早。”


李卮从怀中掏出一个黄油纸封包递给陆停云,道:“四娘昨日给的咸鸭蛋。你十余年未回故里,应当也甚想念。”他想着年轻人势必要道谢,便又道,“也是借花献佛。不用谢我了。”


陆停云接了:“李老板实在有心。”


李卮笑道:“打铁这行当,老板二字可当不起。你还是叫我李卮罢。”


陆停云心中求之不得,正要应,李卮又道:“卮,是——”


“把酒言欢,那个卮?”


李卮望着他怔了怔,笑道:“是。”


翻遍史册典籍,卮不是一个好字,诘屈聱牙,少有人用来做名字。但这个人一猜就是,“把酒言欢,那个卮”。


将走,李卮停下来回头问他:“你从前,是不是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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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三)
李卮当然知道范掌柜和殷四娘有事瞒着自己,正如年前这年轻人怔楞过后,笑着摇头:“不曾。”对于这两个字,李卮同样是一个也不信的。但他不强求——他的过去茫茫然,留给现在的东西为数不多,“强扭的瓜不甜”,这信念是其中一个。


也许他曾经强扭过什么瓜,却被瓜扎了手。也许扎得还很深,以至于在他忘了所有过去的事时,还清晰地记得这种感受:皎月弯刀,白雪飞刃,以及一道倔强冷漠的眼神——他时常梦到那道眼神。梦醒的时候心中空落落,没来由地觉得很遗憾。


往后接连几日,李卮看着那主仆二人在巷子里进进出出,一趟趟地往出搬一些破旧家什,缺腿的太师椅、磕破的大瓷瓶、蛀烂的博物架——钱四爷拍屁股走后,这院子好似从未有人打理过。杜九尚小,陆停云顾及他,搬得更费劲。李卮看不过眼,叫张丰年去搭把手,被陆停云三言两语哄了回来。


张丰年回来站在李卮跟前:“师傅,陆公子叫我问你,我帮他干活,也算工钱吗?”


李卮头也不抬:“自然算。”


“凭什么算?”张丰年见李卮抬眼瞥他,忙又道,“陆公子问的,我帮他干活,为何要师傅你来付钱?”


“他二人初来乍到,帮点忙也是应该。”


张丰年咽了口唾沫,对于那个陆公子全数料中他师傅的回应有点惊讶,“陆公子说,师傅你的心意他心领了,不过既是初来乍到,互通姓名的交情,师傅你已经帮了他们很多忙,实在没有道理再承你的情。”张丰年抿了抿嘴,这话陆停云说的时候面带微笑以柔化刚,听着并无不妥,怎么到他嘴里,像来讨骂。


李卮听了,皱眉看他,大概觉得他不知好歹。


张丰年连忙表示冤有头债有主:“师傅,这全是那个陆公子说的。”


互通姓名的交情——李卮能想到那年轻人说这话的神态,绵里藏针、游刃有余,他好像惯会说这种话。也罢,不过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李卮挑起一边眉,往门外看了一眼,说道:“随他。”


便没有再理睬外头的动静。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江湖夜雨(四)


傍晚他关铺门的时候,大约是刚搬过一个大件,主仆二人在巷口歇息。小仆童看起来倒还好些,陆停云撑着膝盖都直不起腰来。见李卮出来,陆停云扶着墙在一边的石墩上坐下,低头解下什么递给杜九。杜九接过有些犹豫,被陆停云催了两次,方拔腿跑了。


陆停云远远同他打招呼:“李老板,收工了?”


李卮“嗯”了一声,到了巷口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他。陆停云病过那一场后身体就弱,所幸入京后也不似东山时需要常常活动,因此平常不显。只不过逢上雨雪天关节作痛,长途奔波后容易大病一场,体力活动后需要歇上好几天罢了。此刻陆停云坐在石墩上,其实连抬头看他都吃力。


李卮盯着他撑着膝盖的手,怀疑若不是这两手撑着,恐怕这年轻人连坐都不稳。


还要逞强。


李卮问道:“搬完了吗?”


陆停云:“快了。”


李卮点头,“那么明日再见。”便要走。冷不防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回头见到陆停云朝他笑,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李老板,可否讨一碗水喝?”


陆停云借着他的手,勉强站起来,自嘲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前有人说我要吃这苦头,如今算是吃到了。”


李卮看着他,“你自找的。”


陆停云愣了愣,抬眼看他,而后认真道:“对,我自找的。”


李卮皱起眉。


过于说来话长了。


陆停云被李行从水牢里救出来后,便听到消息:东山匪窝被瑞阳王带兵剿了。陆停云听到“匪窝”两个字,只来得及冷笑一下,便昏了过去。十五岁的少年头一次知道,死亡这头巨兽,也可以从心里长出来。


他醒来后求生意志寥寥,对于生离死别很没有所谓,李卮抓着他闻鸡起舞强身健体,都被他敷衍了事潦草带过。有一天李卮回来,不知吃了什么炸药,见了陆停云的懒散样,提枪就要打。陆停云照旧懒洋洋地瞧他,眼里或多或少带着一点讥讽,枪头停在他额前几寸,红缨在他眼前烈烈燃烧。


李卮双目充血:“你!”


陆停云:“我?”


“京中风雨飘摇,你以为能指望谁!”


陆停云仍旧面无表情。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的命?”


陆停云冷笑:“贱命一条,悉听尊便。”话音未落,领口被猛地攫起,李卮盯着他,几乎咬牙切齿:“贱命?”


陆停云刚要反唇相讥,脑中一个激灵,而后问道:“李行呢?”


李卮浑身一抖。


陆停云抓住他发抖的手:“李行呢?”


李卮的大哥是为他死的。


那个光明磊落前途无量的将军,是为了救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死于一枚阴毒的暗器。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虽然可能没人关心但是!
今晚更新~

楼主:言身寸二喵  时间:2019-12-30 12:23:55
(接上)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世事如此。


李行是。


陆停云是。


李卮亦是。

楼主:言身寸二喵

字数:32817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9-05-26 03:39:00

更新时间:2019-12-30 12: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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