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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钱事·姻缘》(已完稿,寻出版)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阿美一直都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在她心中,“孝顺”这个词很不一般,是很有分量的,她认为做儿女的就应该孝顺父母,这是天经地义的。阿美当然也知道包办婚姻是愚昧落后的行为,是不对的,只是母亲坚持要为她的婚姻操心,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让母亲伤心;同时她也希望母亲为她操心,如果母亲真的撒手不管这件事,全由她自己作主,她还真是有点不自信。母亲不止一次和颜悦色地问她,“你觉得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才算合适呢?”从来都没有听到她的答案。
让阿美说清楚自己心甘情愿想嫁的人应该是什么样,今后的生活应该是怎么样,阿美真的说不清楚。阿美也会经常幻想自己的爱情,但是,真的没想好!她只是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她要嫁的人,绝对不是母亲为她选定的这个人,她向往的日子也不是母亲为她设计好的这种日子。想到从今后自己将要像囚徒一样被重重大山囚禁在那人烟稀少的偏僻之地,陪伴一个自己看都懒得看的人,为这个人生儿育女,过完漫长的一辈子……她的身子就会冷得哆嗦。
“命运要靠自己把握!”当她想到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此刻才是真正的长大了,心底有一种神圣庄严的感觉在涌动,烦躁郁闷的心平静了很多,快速跳动的心从容了许多,阴云笼罩的心头蓦然闪过一丝光亮。她从衣柜里找出一张信纸,还有一支圆珠笔,伏在窗台上迅速地写了几行字,把笔扔在一边,把纸放在枕头上,挨着母亲为她准备好的妆新衣服——她感觉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赶快“交卷儿”,就用不着继续纠结了!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她来到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四下看了看,若无其事地走下台阶。
一只孤单的麻雀,落在丁香树枝的细稍上。也许是刚才飞走的那一群麻雀中的掉队者,又折回到原地等待同伴;也许是一只勇于冲锋陷阵的麻雀,重新回来侦察敌情;也许,与刚才逃离的那些麻雀没有一点关系,只是急需找到食物。(5)
这些能够抵御严寒的小生灵,最怕的就是这白雪皑皑的天气。寒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遍地厚厚的积雪,好像上帝抖开一块硕大的白色毛毡,将大地覆盖的严严实实,将要置它们于死地。人尚且“一顿不吃饿得慌”,这样小生灵,如果无处觅食,如何抵御严寒?它们必须拼命寻找食物,每一处没有积雪的地面,都是它们生命的希望,因为在那里有可能觅得食物,让它们躲过冻饿而死的命运。人们掌握了小生灵的心理,常常在积雪覆盖的地上,扫出一片空地,放上捕鸟的器物,等待它们自投罗网。阿美小的时候,不止一次看过人们套住麻雀后,烧着吃,煮着吃,油炸了吃,欢天喜地地享受美味。让她难以忘记的是,不知谁发明了一种吃法,将烧红的炉锥,插进小麻雀的屁眼,然后再拿到火上去烤,把毛都烧焦时,拿下来,拔出炉锥的同时也将已经烧焦的麻雀内脏全部带出,据说这种吃法有许多好处,首先是麻雀熟得快,因为是里外同时加热,还有吃起来也省劲儿。但是,那样烧熟的麻雀,阿美是不会吃的,因为那样太残忍。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阿美已经记不起自己吃过的麻雀是什么滋味,在那样食品匮乏的年代,那油津津的麻雀,确实是诱人的美味,人们把那叫作“一口香”。对于阿美来说,她看重的并不是那一口吃,玩才是主要的。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远去,或许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那小小的麻雀停在枝头,如一小块土坷垃。阿美娇小的手攥成拳头并不算大,那麻雀的身体都不如阿美半个拳头大。眼前弱小的,孤零零的麻雀,让她心中生出无限怜悯。如果让她回到从前,她一定不忍心去吃任何一只麻雀,甚至看别人吃,她都看不下去。
阿美心底一凉,蓦然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与麻雀有什么不同呢?一样的胆战心惊!
阿美顺着台阶下面废砖块铺好的小路往前走,再拐上南北方向的卵石小路,从东房窗户下走过去。几个帮忙的人正在专心干活,根本没注意到她。出了院门,回头看看,没有人跟出来,估计东房里的人也没有注意到她。阿美长出一口气,拿出揣在棉衣里的长围脖,把脑袋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
白茫茫的雪地上,人们已经踩出了窄窄的小路,四下里看不到一个人。
二连炮的响声更近了。
阿美踏着人们踩出的小路快步向村南走去……
就在刚才阿美经过的一瞬,那只孤单的麻雀,不知是被阿美惊到了,还是被炮声惊到了,警觉地张望之后,倏地从树枝弹射到空中,大概是本能地躲避身后有可能跟进的袭击,它弱小的身体在空中划着波浪线,消失了。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5.代东如带兵

林花说,要想喜宴办得好,选好代东很重要。
她认为代东就如同带兵打仗,不是谁都可以胜任的。既要能排兵布阵,又要能冲锋陷阵;既要有丰富经验,又要能随机应变;老成的太过沉闷,轻浮的又压不住阵。阿美订婚之后,林花就开始物色代东人选。放眼劈柴村,每个人都是熟人,对每个人都几乎是了如指掌,如果为别人推荐一个代东人选,她会不假思索推荐王吉根;当给自己选择时,考虑得就比较多,就不能轻率做决定。她硬是在心中拉出一个将近二十人的候选人名单——其中有两个人,虽然没见过他们代东,却感觉他们很有潜质,若要肯上阵,应该不会比别人差,甚至可以一鸣惊人——经过反复比较,认真筛选,最终还是选定了王吉根。
所谓代东,顾名思义大致就是一个“代表东家”“代替东家”这样的角色;用王吉根的话说,就是“受东家委托,全权代理事宴上的大小事务”。人们把因某事而举办的具有一定规模的宴会,叫做事宴。喜宴不过是事宴的一种。
代东,不仅要对事宴规模大小、购置物品估算、席面怎样安排、请什么人帮忙等等事情有一个全盘的把握,对各种仪式、程序了如指掌,还要对各种风俗礼节有所研究,对可能出现的问题有所预测并做好应对准备,比如因风俗礼节不同而发生争执的事,或者有的客人(尤其是有陈见有意见的亲戚,)故意寻隙或者感觉被怠慢了导致不欢而散的事。有了成竹在胸的代东,东家也就吃下了定心丸。
事宴越大,帮忙的人越多,帮忙的人如果群龙无首,做事的效率就不高,甚至“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越帮越忙,而东家又不好意思太多的指指划划,因为帮忙的人都是义务的,代东其实首先是这样一个由义务劳动者组成的临时工作集体的首领;有时候,会因为席位的问题发生争执,代东出面比东家出面会方便很多;一桌坐六人或八人,代东负责顶满桌才能开席,只要客人愿意,每一桌的人数超过定员坐多了没关系,但坐少了空下座位那是不行的,称职的代东为东家节省几桌席面开支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一桌有酒有肉的席面开支,无论是在东家眼里还是在乡亲们眼里,都不是一件可以忽视的事情;村里没有专门的司仪,代东与司仪是“两位一体”的:千头万绪,台前幕后,都少不了代东;代东越能干,东家越省心,事宴越成功。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十几年前,王吉根三十五六岁,那时吃饭以粗粮为主,有的人家粗粮都不够吃,能够管饱吃一顿白面做的馒头或者面条,对一般人家来说都是奢侈的事情,因此村里的宴席都是比较简陋的,想铺张也没有那个条件,再加上“新事新办”,传统礼仪基本上都被废除了,事宴规模小,程式少,代东根本没多少事可干,但还是少不了代东这样的角色帮助东家张罗。王吉根发现代东这差事确实不错:不用费多少劲,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却可以连着几天享受东家的款待,享受那待客的饭菜,还可以在人前风光地吆五喝六,他就开始留心代东这件事。没过多久,代东的那些说白,他就能倒背如流,那些简单的程式也都烂熟于胸,他自信满满,感觉自己干这个差事绝不会比别人逊色。他开始千方百计争取代东的机会,但是,谁家偶尔有个事宴也不会冒着风险去让他“学手”,万一搞砸了,追悔莫及。记不清经过了多少次毛遂自荐,最后他还是如愿以偿争取到了代东的机会。一回生,两回熟,几回下来,还真就像模像样的了。作为新手,王吉根没有什么谱可摆,没有什么架子可端,只有嘴甜、手勤、腿脚快,极力配合东家,努力顺从客人,仅这些,有时足以抵消缺少经验和威仪不足等各方面的缺陷。有人好奇王吉根对代东这件事怎么会有如此热情,王吉根的回答很简单:爱好。真实的动机不能说——只是为了减馋,给肚子“打打瘦虫”,宴席的饭菜太有诱惑力了!
他曾经断断续续地做过买卖,跑过采购,教过书,看过相,算过命,走得地方多,见过“大世面”,再加上能说会道记性好,闲时爱看点杂书,遇事总是比别人有见识,人也随和,不管大人小孩长辈晚辈见面都爱开点小玩笑,所以不少人家有个大事小情,都愿意和他商量商量,他从来都不嫌麻烦。那时村里人都被拴在集体的土地上挣工分,吃不饱肚子,王吉根却是基本不做体力活,还不少挣工分,又能拐弯抹角挣点小钱,偶尔再做做代东的活,改善一下伙食——活得有滋有味;到了土地分到农户的时候,地里的产量决定着每家每户的收入,勤快的人和懒惰的人,收入有了明显不同,“人哄地皮,地皮哄肚皮”,王吉根在土地上不下辛苦,土地就不给他好的收成——生活水平明显下降。
要不怎么说王吉根是能人呢!当人们粮仓里的余粮越来越多,饭桌上的食物越来越可口,衣服穿得越来越花哨,不再是单调的款式单调的颜色,小伙子们蓄起长发穿起喇叭裤还带上了蛤蟆镜,久违的传统风俗礼仪重新回到人们生活中,事宴越来越隆重,宴席越来越丰盛,事宴上的讲究越来越多,代东的角色越来越重要的时候,王吉根瞅准了机会,一咬牙买了一个二手的“半头砖”录音机,又想方设法从一个工厂弄到了人家淘汰下来的麦克风、扩音器和高音喇叭——有了这一套装备,让邻村上下所有代东的人,一下子都变得很寒碜、很业余——从此,他走上了职业代东的路。(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职业代东,那就是靠代东养家糊口,所以一般来说,事宴结束,就会理直气壮地收取工钱,外加设备租用费;和他有点关系的,要体现出人情,只收设备租用费;关系特别好的人用他代东,那当然是免费服务。他偶尔少收费或不收费,人们多是知恩图报的,记着欠了他人情,总会想方设法补报。该收费的,他是一个子儿也不少收。他给一家办丧事代东时,有一个叫刘戏娃的人和他开玩笑。他对着好多人笑着说:“别眼红,过两天你家要用我代东,免费服务!”事有凑巧,不多几天,刘戏娃的老婆上吊自杀了,他给代东,人工费设备费一分没少收。现场有人记着他说过的那句“免费”的话,提了一下那件事,他轻描淡写地说:“哈哈,那是玩笑话!”人们都觉得他的嘴里有毒,说了一句刘戏娃家要办事宴,就真的有了事宴。后来也就没有人再和他理论那个话题,免得也摊上什么不吉利的事。他的业务源源不断,收入也跟着上升,不久就走出了生活的低谷,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有一天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记不清是几岁的时候,反正那时他还很小,寒冬腊月,跟着父亲走亲戚,正赶上亲戚家的小孩子过生日,亲戚自家人要吃猪肉烩酸菜改善生活。亲戚说,今天孩子过生日,正好有贵客临门,这是小孩子的福气,这顿饭就不再是自家人吃得家常饭了,就升级为有贵客参加的生日喜宴了!临吃饭前,亲戚逗他:“小吉根,你该说点什么呢?”吉根挠挠头说:“祝……小弟……弟……长命……百岁!”大家都乐得哈哈大笑,夸奖小吉根聪明伶俐。亲戚又逗他,“就这一句?接下来说什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在众人的启发下,他红着脸说:“现在开饭……一起——吃肉菜!”王吉根想,那其实就是他第一次“宣布开席”,那应该算作自己第一次代东,这样一来,他代东的历史一下子就变得“悠久”了,因此,他常会自豪地说:“我代东,出道比较早!”
“历史”,有时是一个很好玩的东西,仅凭一个朦朦胧胧的轻松“追溯”,立刻就改换了容颜。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如今的王吉根代东,一旦走马上任,就像入了戏的演员,与素日的举动判若两人,不再嘻皮笑脸,不再打情骂俏,一脸的严肃,一脸的庄重,仿佛战场上的指挥官一样,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发号施令,斩钉截铁,关键时候,即使东家执行他的命令有什么问题,他都会很有分寸地训斥几句,对一些帮忙的年轻人,有时就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逐渐地人们也就习惯了他的“工作作风”,都知道他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骂人尽管不好,不过都是为了给东家把事情办好,是替东家着急,因此,大多不会和他计较,那些聪明点的人知道他“执法严明”,事先就会格外小心谨慎,尽量不出纰漏,免得大庭广众之下让他训斥而面子上过不去。被他骂过的人,也有的会在事后不理他,或者是见面时显得别扭,他就会主动地找人家说话,甚至也会诉一下“人在其位,身不由己”的苦衷。他代东,东家省心、放心。(8)
林花以前总觉得代东的那些说白尽管有一点优劣之分,但基本上是没有多大差别的。在她考查选择代东人选的过程中,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妙,王吉根所以出类拔萃,除了他的装备,还有一个别人比不了的优点,那就是一个字——活,他不仅为人灵活,做事也灵活。光从他的说白也可以看出他的与众不同。林花细心听过几次王吉根的说白之后,明白了王吉根的过人之处,不只是口才,内容更是高人一筹,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死板地背诵早已记熟的老套说词,而是取人之长,把一般代东的说词进行加工整理,形成了比较系统的有自己风格的“代东词”。场面上的整个说白,在他心中是有一个框架的,他会根据东家的情况和情境的不同随机应变临场发挥,所以他这一套既传统又现代,猛一听老套细品味新鲜,常说常新独具特色别有风味的“代东词”,是别人轻易偷不走的。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对代东的关注,林花也基本上记住了他这些框架性的东西了。
开场白大致是这样:



众位/亲朋/静一静,
听我/代东/说几声——
有/一千/亲家,
没/一千/东家,
东家/精力有限,
请我/吉根/代东,
归根到底/是为了,
关照好/各位亲朋。
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
有我/吉根/全权代东,
东家就/不再操心,
若有/不周不到,
请你/不要吵闹,
有理不在高言,
和我代东的/慢慢讲辩,
要怪/只能怪我代东/道行不深!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期待朋友们光临!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开席之前,高声喊道:

众位亲朋/尽贵人,
听我代东/说几声——
代东代东/奥妙很深。
北大清华/没开这门课程,
专家教授/不做这个学问,
拜师学艺/我找不到师门,
稀里糊涂/担起代东重任。
有了问题/责任全在我/代东!

东家一片/赤诚心,
慢待客人/非本心,
哪里让你/不高兴,
赶快举手/来说清!
如有/一丝/差和错,
马上/把它/来纠正!

众目睽睽之下,谁能有多大的事,非说不可呢?——他看看下面没什么反应,就接着往下说:

东家待人/讲真诚,
通情达理/众亲朋。
不是我代东/安排周到,
是/亲朋们/度量大(来)素质高!
既然/没有意见分歧,
东家/亲朋/皆大欢喜。
程式至此/进行完毕,
工作人员/各就各位——
紧好裤带/别好烟袋,
提酒上菜/好生款待!

这一通说道,虽然没有多少文采,但是用本地方言说出来,字正腔圆,抑扬顿挫,铿锵有力,风趣幽默,不仅烘托了宴席气氛,还当场检验了自己滴水不漏的完美工作,堵住了一些爱挑毛病的人的嘴,保证了事宴的顺利进行。
以上这些“代东词”仅仅是一个框架,是每次代东都要说到的基本句子,有着基本固定的顺序,但是,这不过是他在一个事宴上所说“代东词”的几分之一,更多的是那些即兴的、针对性极强的话语,那才是真正出彩的部分,是一般人说不了的。比如今天的事宴,他就可能在适当的地方加入类似这样的句子——

娶亲的/来自/凤凰沟,
冰天雪地/好辛苦!
(这是针对娶亲的人,接着往下说,直到说得他们笑逐言开,什么事都好商量。)

喜结良缘/吉祥日,
天宫白玉/洒大地。
(把这样倒霉的下雪天赋以吉祥的寓意,调节现场气氛。)

男东家/本姓陈,
老实厚道/大好人。
女东家/叫林花(儿),
菩萨心肠/热乞抓抓儿。
(吃东家的饭,当然要替东家美言。这样赞颂东家,东家自然高兴。其实,对东家的好评,有时可能说得准确到位,多数时候不过是一种客气的或俗气的套话,但是林花却觉得这个特别有意思,而一般代东的都没有这本事。细思量,这样应景的评价有什么意义呢?又能改变什么呢?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听到类似的好评,还是很提神的。林花很想知道王吉根会怎样评价她和旦小。)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6.嫁女揪娘心

“人一多,我这脑子就会发懵——尤其是今天,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吉根哥,你要多费心,仔细检点,可不要出什么差错!”林花忧心忡忡地说。
林花眼中的王吉根成熟老练,最起码也应该是属于叔辈父辈的;后来才知道,他的年纪并不大,才比自己大八九岁,应该属于同一代人,本来旦小就叫他“吉根哥”,自己也跟着叫“吉根哥”。
“放心,你们只管放心!”王吉根说。
按计划,林花今天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再做一下阿美的思想工作。
早晨,她把妆新衣服放在阿美枕头旁,本来是要催促阿美起床,要她穿衣服时,直接将这透着喜庆的妆新内衣先穿好,省得一会儿再换,再说一会儿人多了也不方便——她根本就没意识到阿美昨晚是没脱衣服囫囵身睡下的——见阿美还在蒙头睡觉,觉得时间还早,不忍心叫醒她,就把衣服放在阿美枕边,悄悄地出去了。
“阿美,要做新娘了,高兴点才对,妈妈是不会害你的,嫁给董永,那是你一辈子的福气。有好多事,你现在不懂,等你明白过来,你会感激你妈妈的。”等一会儿阿美起床后,林花要把这些话再温和地说一遍。虽然这些话阿美都可以倒背如流了,林花觉得在她出嫁前,最后再开导一次,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女儿出嫁,这是终身大事,要尽量让她开开心心,不能让女儿心里太憋屈。林花以为,自己要和女儿说的话,每一句都很金贵,每一句都很有用。她感觉还有好多话要对女儿说,而这些话是绝不会和外人说的。将这些经验之谈灌输给女儿是责无旁贷的,她希望女儿能够从中受益,希望女儿过得比自己好。但她总觉得女儿并不是真心认可这些道理——越是不认可,就越有说的必要。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自己眼里的乖乖女,眼看就要离开母亲的庇护,开启一个女人“为人妻为人母”的路途,从今后,好多的事情都不能再依靠爸爸妈妈了……在父母跟前,女儿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嫁到别人家,人家就不会再把你当小孩子了!林花有点担心,也有点舍不得。刚才宋桂连她们到了以后,林花从东房来到正房,看着女儿情绪低落,知道自己也心情不好,怕言语间伤着孩子,犹豫再三,正好外面有人叫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阿美一直都不同意这桩婚事。起初母女俩吵过好多次,每次争吵都是以阿美的沉默结束。母女俩吵架不记仇,吵过之后,很快就没事了。什么时候再说到这个话题时,就继续吵。
距劈柴村二十里路有一个兰山中学,属于“地区中学”,由附近几个乡的高中合并而成。阿美如果考试成绩正常,就是要到兰山中学上高中。因为成绩不理想,升不了高中,眼前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从此辍学;二是留级补习。阿美有点犹豫不决。和阿美很要好的同学霍小霞也没考好,但她有个亲戚在县教育局,要她去县城上高中,霍小霞怕去了县城孤单,希望阿美也能去县城上高中(亲戚说去两人也可以的),阿美就这样做梦一般去了令人艳羡的县城中学。高中毕业,霍小霞考上了大学,阿美不想再念书了,回到劈柴村。林花也说不清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她认定阿美是因为心里有了那个魏喜乐,才荒废了学业,才一直不同意嫁到山里去。阿美问母亲,是不是从霍小霞家里听到什么话了?母亲说,别瞎猜,人家一直对你挺好的,什么也没说。阿美说,那你凭什么要这样说?母亲也说不出什么理由。魏喜乐确实是高中的同学,并且真的在追求阿美。阿美不经意间说了一句话,他就真的把丁香树送到了阿美家。只是阿美一点谈恋爱的意思也没有,一直都是把他当作比较要好的同学。魏喜乐送丁香树时,林花是见过的,并且至今还有点印象。林花说,那么小就懂得追女孩儿,那是一个靠不住的小白脸!其实,要不是林花总念叨这个名字,阿美应该早就忘掉魏喜乐这个人了。她和魏喜乐之间确实没什么,起码阿美是从来都没有过别的感觉!就是在这一遍遍的念叨中,让阿美有时会感觉到她和魏喜乐似乎真的有点什么。有时候,她也会赌气这样想:嫁给魏喜乐又怎样?那也比嫁到深山嫁给那么一个老头强!至少魏喜乐不惹人讨厌。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林花经过观察,觉得阿美说得好像是真话,确实没有什么心上人。既然没有,做母亲那就更应该操这份心了。能找到董永这样的主儿,也不是容易的事。孩子不懂事,做父母的,该做主时还是应该做主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遗憾的是,阿美不能理解母亲这一片苦心!
时光匆匆,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出嫁的日子。好在阿美还算比较懂事,看样子也应该是慢慢接受了这桩婚事。她不指望阿美高高兴兴地出嫁,只想尽量让阿美不要太愁眉苦脸,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女儿不开心,做娘的怎么能开心呢!欢天喜地嫁女儿,母亲的心都会像被掏去一样,空落落的;看着女儿垂头丧气萎靡不振的样子,林花实在很揪心。
转念想想,阿美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和自己比,那真是太幸福了!自己十七岁就结婚了,十八岁生了阿美,到二十一岁,阿美已经四岁了。
林花心乱如麻,看见蹲在地上抽烟的旦小,就不由得憋气:如果他是一个顶天立地可以遮风挡雨的男人,还用得着她这个女人这样操心?
“我就是操心的命!怎么能像有些人那样沉得住气呀!”林花忽然把矛头指向了一言不发的旦小。
旦小站起来,看着王吉根说:“别听这女人家瞎叨叨啦,抽完烟咱们干活吧!”
林花忽然想到阿美,瞪了旦小一眼,出去了,她要去看看阿美准备得怎么样了,她还想再嘱咐阿美几句。
炮仗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王吉根从炕上拿起上端包着红布的麦克风,对着红布吹了吹,调了调扩音器音量,又吹了吹,喇叭里发出巨大的“嚓嚓”声,又调了两下,放好麦克风,从工具包里拿出一盘磁带,放入录音机——已经不是那个“半头砖”了,比那“半头砖”漂亮多了——架在房顶上的喇叭响起了动听的歌声,院子里弥漫了喜庆的气氛。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7.喜气消寒意
二连炮一个接一个密集地炸响,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也急促地响起来。
娶亲的队伍与村里看热闹的人群一起,闹哄哄地聚在了院门外。
响这么多的炮,在劈柴村是不多见的。劈柴村的人几乎都放过炮仗,只是如此之多的大炮小炮一起燃放,纸屑飞舞,尘烟滚滚,声浪涌动,确实难得一见,看着听着都过瘾;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闻着都痛快。
二连炮也叫大炮,鞭炮也叫小炮。春节是家家户户都要响炮的日子,一般大炮小炮都得来点:小炮是孩子们的挚爱,由孩子们来响小炮;大炮由成年人或者大一点的孩子来响。阿美小的时候,学校要五毛钱学费,家里都不一定每次都有,没有的时候,就从家里拿五颗鸡蛋去顶学费,学校把收起来的鸡蛋统一拿到供销社去兑换现金。全村的情况其实都差不多,拿几块钱去买炮,那是很奢侈的事情,老年人有句话说得好:响炮热闹——那是撒手扔钱哪!所以,没有人会尽兴地去响炮。春节是一年之中最隆重最重要的节日,也只能是象征性地响一点,能响几十个大炮的要么是收入不错的人家,要么就是不用花钱买炮的人家——比如,有偷着做炮卖钱的亲戚。有的只响几个大炮,有的响十几个大炮,有的人家两个大炮就可以过年,除夕响一个,正月初一响一个,只是在“接神”的时候。没有小孩的人家,一般就不买小炮。阿美小时候像男孩子一样调皮,喜欢放鞭炮。可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瘾地放过一次鞭炮。花几毛钱买回一板一百响的鞭炮,舍不得点燃引线一次响完,总是要将编在一起的一组(有时是几组)鞭炮拆开了,一次响一个,这都得计划着节约着响,要不春节没过完,自己就没有鞭炮了。阿美的小伙伴们也都是这样。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最近几年,不再像吃大锅饭时候的情形了,田地分给了各家各户,想种什么就能种什么,想怎么种就能怎么种,干好干坏都是自己的事,只要没有大的自然灾害,在田地上多下一分辛苦,田地就会多一分回报——像农民一样朴实厚道的田地,一年一度对人们的劳动作出公正的评判。从衣食不济的日子里走过来的人们,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只要粮食吃的有放的有,只要可以更多地出售余粮,只要手头不是太紧张,那就是梦寐以求的富裕生活,所以,人们对“勤劳致富”深信不疑。心眼活的人,更知道“投机倒把”可以快速致富,种田之余再做一些买卖,收入就会更多。村民的收入普遍有了明显增加。有些富起来的人家春节时会多买一些炮仗,品种也只有大炮和小炮,不过是数量有所增加。如果谁家的炮仗响得比较多,村民们坐在自己家里,听一听炮声的方位,想一想这个方位都住了些谁,就基本能够判定是谁家在响这么多炮,因为村里的人互相熟悉,很清楚谁家舍得花钱,谁家有钱也不舍得花,谁家才有这样的经济实力。
王吉根曾经和人们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有一年,在父亲的朋友家过年,那是有钱人家,家中没有小孩,过年时家里忽然来了王吉根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主人很高兴,就为他买了好多的炮仗,鞭炮都是由成年人手指那么粗的“一声雷”辫起来,每一辫都有一两米长,用长长的木竿挑着,响得那个来劲,响过后,落在地上的纸屑都是很厚的一层。听话的人谁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像听神话故事一样,惊叹,羡慕,向往。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十几里外的曹家营,生产炮仗有着悠久的传统,曾经家家户户都有炮坊,虽然前些年这些炮坊都被关门,但是每年元宵节的时候,曹家营的村民还是会推选一些技艺高超的人,在大队的统一组织下,自制火药,自卷炮仗,自做烟花,顽强地延续着一年一度燃放焰火的传统,每年都会搞出一些新花样,不过,因为条件所限,只能是以炮仗唱主角。劈柴村有不少人会冒着严寒,骑自行车甚至徒步走上十几里路,去曹家营看焰火。今天在家门口燃放的炮仗,虽然比不了曹家营的焰火,但也算是比较可观的场面,村里人熙熙攘攘来了一大半,在这样一个小村庄,也可以说是人山人海了。炮声震耳,是热闹的声音;硝烟弥漫,是喜庆的味道;纸屑飘飞,如天女散花。白色的纸屑落在扫去积雪的黑色地面上,如片片雪花;红色的纸屑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如一朵朵一簇簇吉祥喜庆的红花。
炮仗,不仅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营造出一种喜气冲天的氛围,而且向人们展示了娶家不同凡响的经济实力,同时,似乎也流露出一些不自信。
融融喜气,感染着每一个人,让人们忘记了冰天雪地的寒冷。
林花是例外的。在这花轿临门的当口,想到女儿就要离开父母,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房顶上喇叭里喜气洋洋的音乐,都让她听得心生伤感;尤其此刻,她正在阿美的屋子里急得团团转,这嘈杂的炮声只能让她更加烦躁……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自己顶一下!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8.花轿世唯一

在劈柴村,没有几个真正见过花轿的人。
如果说大规模的炮仗燃放让人们既饱眼福又饱耳福,那么,这一乘红艳艳的花轿,就是让人们大开眼界。
——这是一乘独一无二的花轿,这是一支独具特色的娶亲队伍。
昨天晚上,董生荣从睡梦中忽然惊醒,定定神,听到了老伴那熟悉的呼噜声,知道自己刚才是在做梦,不过刚才梦中的情景还记得很清楚,和真的一样。
他梦到山路上全是冰,黑色的冰和白色的冰,摩托车在镜面一样的山路上,光转车轮,原地不动,结果耽误了娶亲的时辰,新结的亲家火冒三丈,未过门的儿媳拒绝出嫁……
董生荣开了灯,见女儿女婿还有老伴睡得正香。他爬在被子里卷好一支烟,点着。抽完了烟,越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原本就是没脱衣服睡的,掀开被子悄悄下了地,推开门,眼前白茫茫的,外面正在下雪,有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
董生荣彻底清醒了。
屋里的人都醒了。睡在隔壁屋子的儿子董永也被叫了过来。
董生荣说:“看来,咱家那乘轿子派上用场了!电驴子(摩托车)是不能用了,一下子也找不到毛驴,总不能让新媳妇踏着雪走来吧!”
老伴叹了口气,埋怨说:“我看就是那轿子在作怪——一个死人留下的东西,你非要抬回来当宝贝——怎么看那都是一个不祥之物!”这话说得让人身上只发冷,头皮直发麻。
董生荣看了老伴一眼,又卷好一支烟点上,说:“妇道人家,不看什么时候,可别瞎说!如果没有这个东西,今天还真的没办法了!——冬天下雪,这并不是奇怪的事!”
老伴说:“怎么偏偏今天下雪?”
董生荣没有接老伴的话,对着董永说:“快去叫人吧!”
董生荣数了八个人的名字,都是凤凰沟的强壮劳力。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让你三叔也过来。”
董生荣兄弟三人,二弟早年夭亡,三弟叫董三娃。
“深更半夜去叫人家?”董永有些为难。
董生荣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都是要第二次做新郎的人了,还是这样没长进!现在有我在前面挡着,什么事有我为你操心,以后怎么办?等你老子我双眼一闭,留下你——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也没用的,说不定这小子以后活得比现在还要好!
“快去吧,没办法的事,他们都会体谅的,什么也别说——你只说我叫他们来,有急事。”董生荣心疼地看着儿子——因为没有钟表,不能知道确切时间,时间只能估算——心中有些焦急,尽量平静地催促说,“好像刚才听到鸡叫了,再晚就怕来不及。”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Nomoney2010 2015-06-05 20:3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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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欢迎!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董永出去叫人,家里的人也忙乱起来。首先是要找出那几块早先富余买回来的红色的粉色的和红底色有图案的被面,代替红司令布来装饰轿子。
本来娶亲的事已经全部安排妥当,摩托车的红花都已经在傍晚戴好了,但等一大早出发,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人很快就到齐了。有些人本来就是婚礼上帮忙的人,昨天傍晚吃过饭才回去。董生荣给人家说了些客气话。大家都说没有必要客气,娶亲是喜事也是大事,沾亲带故也好,乡里乡亲也好,都有帮忙的义务。有人埋怨董永没有把话说清楚,如果说清楚了,就不用再回去一趟,直接穿戴好了过来,省的浪费时间。
为婚礼专门接好的两盏院灯,都是一百五十瓦的大灯泡,挂在屋檐下,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也照得密匝匝的雪花越飞舞越来劲,用被面包装出来的轿子,鼓鼓囊囊,像人们身上的棉衣,有点臃肿,少一点精干,不过,在这样雪花飞舞的寒冬,让人看着就感觉暖和,再加上透着喜气的鲜艳色彩,怎么看都顺眼,虽然没有达到董生荣预想的那种效果,倒也别有一番风采。
八个人分为两组,轮换着抬轿子,因为山路漫长,又有积雪,只有一组是坚持不下来的。其实,在这样的山路上,纵使弄来八抬大轿,也不允许八个人齐刷刷地抬着轿子走,不仅威风不起来,倒会是险象环生,狼狈不堪。这个有点“简易”的四人小轿,经过臃肿的打扮,歪打正着,倒是有了点八抬大轿的气派,却又极其轻巧,虽然抬轿的不是职业轿夫,走的又是翻山越岭崎岖山路,顶着飞舞的雪花,踏着厚厚的积雪,仍然可以顺利行进。
楼主:来特2015  时间:2020-01-08 06:47:32
娶亲讲究“去单回双”。娶亲的出发时,不管去多少人,人数是单数;新娘加上送亲的人,一般来说是三到五人,所以,娶到新娘回来时就变成了双数,双双对对的意思。新郎董永,伴郎是董永的姐夫,董永的三叔作为男方的长辈充当的角色叫“娶戚”,再加一个“揭红毡”的人负责拿一块红毯将路过的井口遮挡,还有一个“炮童”负责燃放炮仗,这五个人一个都不能少,所以一般来说最简单的娶亲队伍也至少五个人。如果“娶戚”是两人,就要分“大戚”“二戚”,“炮童”也可以是几个人……这样,娶亲的队伍就可以很庞大。董永娶亲,原本安排的就是比较简单的五人队伍,由摩托车司机兼任“揭红毡”的角色——配齐角色很重要。其实,骑摩托车的人是没办法再做其它事的,只有到了地头停下来以后,可以做些“炮童”的营生。“揭红毡”的工作是伴郎或炮童兼着做的。一人骑摩托车,四个人步行。回来时,新娘坐摩托,所有的人步行。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董永的娶亲队伍出乎意料地庞大起来,也显得更加隆重。“炮童”与“揭红毡”的角色不设专人,由轿夫兼任,还是原计划的两倍多——十一人!
清一色的“马靴”,是娶亲队伍的又一大惹眼之处。

楼主:来特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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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5-06-04 06:03:00

更新时间:2020-01-08 06:4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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