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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久别故人归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贺少安倒也也未反驳,只问:“江玉近来在做什么?”
“江姑娘?她好像去了姑苏,之前姑苏林家的大少爷不是委托你去助他夺得家主之位吗?你推辞了,阁主便让江姑娘去了。”
贺少安皱眉:“林家局势复杂,江玉又最是不愿手上沾染血腥的,你去她那边帮衬着吧。”
齐临默了片刻方道:“公子,你这边的局势恐此她那边要复杂许多,我留在这儿,你好歹也多了把刀。”
“我自己足以应付,你不必跟着我了。”
“你怕拖累我?”齐临逼问着。
“这事本就与你们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事。”贺少安侧过身答道。
“你到此时才说与我们没什么关系?晚了。还是你根本没信心这事做得成?”齐临直视着贺少安,目光灼灼。
“不必激我。”贺少安皱眉。
齐临叹了口气:“罢了,我懒得和你争论,我反正是说不过你,你大道理多。”顿了顿:“你实在不愿我留下我便去江姑娘那边了,不过恐怕瞒不住阁主,你自己多注意着。”
贺少安点头:“九阁的眼线遍布天下,瞒是瞒不了的,只是你大概会受些苦。”
齐临倒是不甚在意:“这些年九阁的规矩你我都倒背如流了,又何曾惧过?”他挑眉一笑:“大约是被打皮实了。”
贺少安露浅笑:“多谢。”又停了停,声音轻却带着寒意:“想来不久,便不必再受这些拘束了。”
齐临握着剑柄手微微用力。
“陆裘言,他必须死。”贺少安眼中杀意尽显,一字一字道。
二人并肩沉默良久,认识了好歹六年,又出生入死都在一起,这些默契不必宣之于口。
“这个,不是我们约好的?”齐临袖中银刀转瞬便滑到掌心,银刀在指间飞速游走,快得几乎看不清,只有重重虚影。
银刀自指间飞出,猛地刺向身后的树林,树枝间有重物坠地之声,贺少安冷冷向后一瞥,手中长剑泛着寒光,足间轻点,转瞬便来到那人眼前。
一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扶着大腿,拼命逃离,贺少安将人踢翻在地,长剑刺过对方的肩头将人钉在地上,又迅速蹲下卸了对方下巴。
黑子男子喉咙撕裂般发出一声惨叫。
齐临跟在后头问:“刺客?哈,居然是同行。”
贺少安看着那人痛苦不堪地扭动着,冷声问道:“还要命吗?”
刺客眼中闪过深刻的恐惧,却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说,颤颤闭上眼,刺客的命又岂是自己想要就要得了得的。
贺少安神色明了,一剑便结束了他。
齐临将银刀取回,擦净了血迹:“你倒是不为难同行。”又道:“这人莫非和昨天那些是同一批?”
贺少安摇头:“不是。不过应当都是冲着我父……贺侯来的。”
齐临自然注意到贺少安话语中的那一顿,目光微寒:“你回来这样久,他待你如何?”
“还好。”
“还好?怪不得你昨日要替他挡针,呵,这么快你就忘记他从前怎么对你了?”齐临嗤笑,语气亦十分反感。
贺少安皱眉:“齐临,这是我的事。”
“怎么,候府少爷做的太舒坦了,你忘了你这六年怎么过的了?”
“齐临,够了。”
齐临微微抬了抬下颚,不依不饶道:“你记不记得自己说的话?啊?你当时浑身上下每一处好肉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你说就当贺少安这个人死了?这才多久,你就这么贱,非要凑上去给他当儿子?!”
贺少安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这般难看,他冷冷看着齐临,哑声道:“我说了,这是我的事!”
齐临冷笑一声,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语气尚带余怒:“魏弈,魏公子,你在九阁地牢里受尽折磨之时等他来救你时,他在干什么,他又收养了其他人做儿子,你娘杀了他的挚爱,你这样聪明的人应当明白吧,你与他之间就算如今风平浪静,可真的能当什么也没发生地回到从前吗?我只劝你这一次,我在不会说第二次了。”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天际边拉出一浪红霞,灿红的云海与暗色的天色只有一线之隔,与远处的暗色的山峦相互映衬,勾勒出一副苍凉壮阔的自然风光。
贺少安听着屋外脚步声渐近,回过神。
贺玉笙推门而入,有霞光也漫进屋里,看见少安规规矩矩地坐在屋中,模样乖巧得很,像是在等自己回来一般,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父亲。”
“嗯,你整日里都呆在屋子里?”
贺少安动作顿了顿,有些心虚:“人生地不熟的,也无处可去,便呆在屋子里了。”
贺玉笙走上前,道:“今晨见你还睡着便没有唤你起来,可待得无聊?”
“不无聊。”贺少安有些心不在焉答着。
“饿了吗?”
“嗯,还好。”
贺玉笙看了他一眼,道:“这家主人邀我们一同去用膳,我想着你该饿了,便应了。”
贺少安道:“既然父亲已经答应了,便一同去吧,虽不是特别饿,也到用膳的时候了,吃些倒也无妨。”
贺玉笙笑着问道:“怎么这样勉强?若是不愿,便不去罢,我不过担心你闲着无聊。”
贺少安到底还是跟着贺玉笙一同到这家主人屋里吃饭,女主人十分热情,劝着多吃,还拿出了陈酿招待,贺玉笙小酌了一杯,便婉拒了,说是醉酒误事。女主人也为贺少安倒酒,贺玉笙下意识便拦下了,又想到什么似的转过头问贺少安:“可会饮酒了?”
贺少安摇头:“不会。平日里从不沾酒。”
贺玉笙笑:“倒是不必如此,酒可饮,只是不可过度。”
“嗯,晓得了。”
吃完饭二人便回了自己的屋子,贺玉笙注意到贺少安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愣神和凝重,便问:“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贺少安下意识便答了,有顿了顿,才道:“的确有一事,想问问父亲。”
“什么事?”贺玉笙心中宽慰,好歹是愿意开口同自己说了。
“约莫二十年前的事了,敬国公陆赦通敌叛国,本家直系皆斩,旁系流放滇南,陆家大厦倾倒,那案子牵涉众多势力,主审人虽是庄叔叔,父亲当年亦从旁协助不少,可知当年有没有人逃脱呢?”
贺玉笙愣了愣,未曾想到他会问这事,这般严肃,不免疑惑:“怎么突然问到此事?”
贺少安早知这样问会引得他疑惑,理由早已想好:“我这些年游历在外,听到些消息,传闻陆家嫡系还有人存活着。”又低头:“今日我在后山处遭一刺客偷袭……”
贺玉笙皱眉。
“我并非有意隐瞒,我只是不想父亲忧心。”贺少安见贺玉笙脸色不悦,急忙解释。又道:“我打算问出些什么,他只道'陆家的魂还未安,总有一日要用血来祭奠'我还从他身上摸到一把银刀,刀尾镂空刻了个九字。”说着贺少安便将银刀自袖中取出,拿给贺玉笙瞧。
贺玉笙眸中染上凝重:“九阁。”
贺少安掩去眼眸一闪而过的颤抖,呼吸有些不稳:“父亲知道……九阁?”
贺玉笙手指摸过银刀刀刃:“不过略有耳闻罢了,只是九阁的东西都有这样的标志,见过一次。你是怀疑九阁与陆家有关?”
“是,我听闻九阁阁主他从前家世显赫,不过家道中落,又有今日这样一出,我想会不会是当年陆家有人逃脱,隐忍许多年如今来报复于朝廷?”
贺玉笙沉默许久,方道:“当年的确有一人逃了。”顿了顿又道:“当年陆家叛国,至我国边境一战失利,损失惨重,你母亲为敌国所囚,我坠落悬崖幸得……相救,不过耽搁不少时间,边境小城堆尸成山,大多是无辜百姓,这般罪孽陆家满门的血也不足以偿还。只是陆赦的长子陆裘言,与你母亲交情甚好,他逃后是你母亲去追的,许是念及旧情,只废了他未伤及性命,用替尸谎称他已伏诛,此事知道的人极少,江湖上又怎么会有流言,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贺少安只觉得脑子一瞬间猛地空白,脸上的血色刹那间便消了,惨白得有些透明。
贺玉笙一转头便见他脸色这般难看,忙问:“怎么了?可有何处不适?”又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冰凉得很,问道:“可是身上有伤?今日可受伤了?”
贺少安眼眸无神,隔了好久才回过神问道:“我…无事,只是一时有些冷。”
贺玉笙扶他坐到床榻边,凝重问:“莫要敷衍我,到底怎么了?”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番外 宋扶#少安

华引山上。
“贺少爷。太子殿下要见你。”来人恭恭敬敬地传达话。
贺少安抬头,缓缓放下手上的卷书,问道:“现在吗?”
皇帝召集随行大臣去商议朝事,太子本该去的,哪里有时间召见自己,莫不是为宋悯的事?
贺少安微微有些疑惑,但到底起身应了,只是在半路之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脚步停下,问:“殿下只唤了我一人?”
“是。”
贺少安:“嗯,走吧。”
太子所居的宸轩亦是仿造东宫所建,贺少安跨入门中,庭院里种了许多桃树,粉红色的花瓣在微风下飘落,铺撒了一地,宋扶坐在中央的大理石凳上,着了一身浅杏色常服,敛去许多威压。
“来了怎么站在那儿不动,不敢进来?”宋扶看贺少安停在那处,语气不悦。
“太子千岁。”贺少安这才提步走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正打算起身,就听宋扶语气无甚起伏:“不必起了,跪着吧。”
贺少安愣了愣,又双膝着地地跪了回去。
“为什么让你跪着,知不知道?”宋扶语气还算平和。
贺少安低头:“不知,还请殿下明示。”
宋扶手指轻轻扣了扣石桌,不急不缓地开口:“先跪着。”又问道:“你回来许久,有些事我总要问一问才放心,你如实答。”
“是。”
“你这些年住在哪里?”
“没有住处。”
“以什么营生。”
贺少安一时没开口。
宋扶道:“不愿说?那便不说吧。”又问:“可回过金陵?”
贺少安低声道:“回过。”
“知不知道我们都在找你?为什么不肯露面?”
贺少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这个问题我答过了。”
宋扶看了他许久,才叹气道:“跪近些。”
贺少安跪行向前挪了两步,见宋扶皱眉看着他,便又向前挪了两步。
宋扶抬手本想摸一摸他的头发,贺少安下意识便以为他要动手,闭上了眼睛。
宋扶笑:“怕我打你?”抬起的手换了方向,敲在贺少安额头上:“少安,你知道从前为什么让你跪着看宋悯挨打吗?”
贺少安脸上有些发烫,没想到宋扶会有这般动作,也羞于回答他问的话,只摇了摇头。
“因为你小时候比他听话,不像宋悯那作妖的性子,祸都是他闯的,所以只打他不打你,让你在一边看着,是要告诉你不准闯祸,闯祸了便要像那样挨打。”宋扶开口,还特别重读了“闯祸”和“挨打”两个词。
也不晓得戳到贺少安哪根弦,只见他将头埋得更低,并不答话。

染霜点的番外,我还没码完但是先放出来一点儿大家当小糖果吃好了(●°u°●)」,顺便看看拍,嘿嘿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那次宋悯闹脾气自己一个人离家出走你记不记得?”宋扶悠悠问道。
“记得。”贺少安答得有些犹豫。
“他也就让我找了十多天,你倒好,让我找了整整六年!”宋扶猛地一拍桌子,贺少安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整整六年,一个人怎么可能音讯全无,偶尔噩梦里都是这个弟弟独自一人,受尽欺凌的模样,总想着有一日他就自己回来了,即便不回去贺府,东宫也不缺双碗筷。
“我……”贺少安看着宋扶的眼睛,心像是被人揪住一般。
众多世家子弟里头,宋扶对自己格外好,大概是自己常常和宋悯一同在他的府邸里胡闹的缘故,与他之间少了许多君臣间的隔阂,多了别人不曾有的亲密,是别人眼中的太子,自己眼中的兄长。
“你知不知道我在担心你!即便是寄封书信报个平安也好,你同侯爷有心结,同我也有吗?”
贺少安抬起头,正对上宋扶充斥着担忧和责备的眼神,他同宋扶之间本没有任何复杂的情感,只有最纯粹的关切,可这份纯粹却被自己打破了。
他作为宋悯的谋臣回来,注定要与他对立,注定不能同从前那样无愧了。
“殿下的恩情,少安铭记于心不敢忘,害得殿下忧心,是少安的错。”
“殿下你是越叫越顺口了。”
贺少安自然明白宋扶的意思却还是开口:“殿下,你我君臣有别,从前是我不懂事,逾矩了。”
宋扶心里生气,面上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淡淡道:“我不计较。”
“这不合规矩。”
宋扶“啧”了一声,斥道:“你非要跟我犟?你知道前两天宋悯跟我犟是什么下场吗?”
贺少安想到宋悯痛地呲牙咧嘴的模样,心里有些怵,却还是开口:“殿下恕罪。”
宋扶站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贺少安走了两圈:“胆子是长了不少。”说完他便进屋,随手拿了本杂记,又回到院子里,将杂记递给贺少安:“整本背下来。”
贺少安接过,眼神不解。
“给你半个时辰背下来,错一个字便挨一板子!”宋扶坐回凳子上,语气压着不爽。
贺少安看着手上的《庭前记》,半个时辰莫说背,能全部看完已是极好,这般全然是强人所难。
“殿下,这……”
“背不背!”
“……”贺少安见宋扶不似玩笑,只能应下:“自然要背。”语气却是十分勉强。
宋扶自然是听出来了,问道:“不服气?”
贺少安垂眸:“不敢。”是不敢不是没有。
“你倒是会敷衍我,不敢也好,还有个怕的……”
宋扶话还没说完,便被贺少安打断了。
“扶哥哥。”
其实一个称呼罢了,若是无愧自然无畏,若是有愧不过惴惴不安罢了,何况之前也开口叫过,连那点不安也算不上什么了。
宋扶挑了挑眉,指尖扣了扣石桌,道:“方才求饶的机会已经给过你了,现在,晚了。”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贺少安目光从书上的小楷略过,只能记住个大概,眉头一皱难得有些暴躁,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乖乖跪在这处背书?
宋扶甚是悠闲地让人摆了一盘棋,来人只敢低头摆弄棋盘和棋子,弄完就要匆匆退下。
“等下。”
“殿下还有何吩咐?”
“去给本宫寻一柄戒尺。”
贺少安猛地抬头,脸刷地一下便红了,又急忙垂下头,心里很是窘迫,又觉得脸面真真是不必要了,兀自尴尬一阵后,便又有些怨怼,怪宋扶不讲道理,也不肯给他脸面,自然就更暴躁了,只是强忍着心头委屈和羞窘。
香灰落尽,时辰到了。
下人寻了柄紫檀木戒尺,尺尾刻了一个罚字,还坠了流苏。宋扶若是罚人,从来都是手边有什么拿什么,很少准备工具,这尺子做得精致,他甚是有兴趣地拿在手上玩弄许久,他朝着自己手掌轻轻拍了拍,又抽走了贺少安手上的书,道:“背吧。”
贺少安看了一眼那戒尺,开口还算流畅,前头几篇背得还算熟,只错了两个字。
后头的《西蜀篇》只匆匆看了两眼,开口便犹豫得很:“西蜀之地,崇山环绕,浓雾缭绕,天沉无光,自峨眉起东至……至……”
“至哪啊?”宋扶笑着问。
贺少安本就记忆淡泊,更被宋扶笑得背脊发凉,干脆忘得一干二净,回答得十分吞吐:“不……不记得了。”
“那越过吧,继续后头的。”
“……”后头的还没来得及看。
“都不能背了?”宋扶问。
“……嗯。”
宋扶见他那副不情愿承认的模样,心下觉得好笑,到底还是从前那个孩子,这般别扭模样也是没变。
“那我帮你数数有多少字,一、二、三………”
贺少安没想到宋扶这般闲真的一字一字数,每一个字数出来都像打在他身后,羞得他耳垂都红透了。
“二百三十一,二百三十二,二百三十三………三百一十五。”宋扶总算停了:“加上之前两个字,一共有三百一十七个字呢。”
宋扶口气似乎还带了点儿笑意,可贺少安听着三百一十七这个数数,心却跟着颤了颤,一时十分沉默,等着宋扶的下文。
“方才怎么说的,忘了?”
宋扶说完便将长袖挽起,站起身,将贺少安拉起来,见他跪了许久,也准他缓了许久,拿着戒尺在他身后轻轻威胁似地拍了两下:“不回话?”
“殿下说,若是没背出来便、便每个字,一板子。”贺少安连忙开口,一句话却说的结结巴巴,已经满脸通红。
“嗯,本宫一向守诺得很,绝不会少你一下。去,桌上撑着。”宋扶朝石桌点点。
贺少安抗拒得很,本想说着什么,抬眼却看见宋扶眼底压着沉沉怒意,便晓得他让自己背书不过借口,想来他应当是头一次见面就想教训自己,不过总是被耽搁了。
犹豫片刻,到底克制了心底的抗拒,在宋扶审视般的目光下缓缓走至石桌边,撑了上去,浑身都在发烫,从前即便是宋扶生气教训自己,他也从未在院子里教训过,现下虽然仆从都守在外头,可难免会听到点儿声响。
宋扶见他姿势实在拘谨,戒尺用了五分力咬在贺少安身后。
“啪。”
“翘高些。”
贺少安倒是一声不吭地受了,只是听了宋扶的话却僵着一动不动,太羞耻了。
宋扶见他不动,走上前按下他的腰,迫使他翘高了身后,自然也感受到贺少安的挣扎,只冷冷说了句:“你要是敢跟我犯浑,我便着人将你绑起来脱光了在院门口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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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少安一时间倒真不敢动了,宋扶口气这般严厉,绝不是在同自己闹着玩,何况自己心里一直都有些怵宋扶,即便是经历了这般多,在他面前也总是那个只敢乖乖听训的少年。
他若是一凶,自己就怵得很。
“殿下……”语气十分服软。
宋扶没理他,戒尺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连着落了二十多下。
贺少安愣是吭都没吭一声,只是脸上沁了些许冷汗,羞红退下,余了苍白。
宋扶见他这般强忍着,冷声问道:“是我没打疼?”
贺少安听着,心头自然知道宋扶生气,可让他还同幼时一般哭哭唧唧的,他亦做不到,何况宋扶虽然下手狠,到底留了力,未把自己往死里打的疼都不算什么疼。
宋扶见他不求饶倒真准备一口气忍到底,心里就更气了,在自己面前撒个娇自己也许就心软轻些打了,偏偏他就不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混_账东西。
宋扶抬手便狠狠抽了几下,原本上好的苏缎料子都被打松了一般,贺少安一时疼得厉害,咬牙忍着却还是从鼻子里哼出了声。
“多少了?”宋扶问。
贺少安愣了愣,方才羞得厉害,并没有细数,如今只愣了愣胡诌:“三十…七。”也不敢说太多。
宋扶倒也没数,不过一听便晓得他是胡乱说的,冷笑一声道:“既然没数就重来。”
贺少安只觉得眼前略略一黑,还没来得及多想,身后便炸裂般疼起来,宋扶一点儿停顿也无,手起手落不过片刻又不晓得挨了多少下。
贺少安本还极力数着,又不晓得为何心头多出许多委屈,一时便又断了,只是冷汗仿若将背脊都打湿了,也有些忍不住,呼吸重了不少,有些痛呼也压着嗓子挤了出来。
宋扶见他有些撑不住,便停了手,不不管打了多少,道:“我这般罚你,心头可有不服?”
“不敢。”贺少安心里的确有些赌气。
“又是不敢?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斥着便又抽了几下。
贺少安被抽得一时站不住,便要跪下去,被宋扶提着抱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宋扶将戒尺塞到自己手上,问道:“站不住了?”
贺少安愣愣地接过戒尺,觉得烫手得厉害,又下意识点了点头,又猛地清醒:“不,站的住。”他生怕宋扶让他用更羞耻的姿势挨打。
宋扶蹙眉看着他,突然明白他所想,觉得好笑,将他彻底打横抱起来:“进屋去我再同你算账!”
贺少安也不敢太反抗,下意识抖了抖。
“殿下,我知道错了。”这便是十分服软了。
宋扶看了他一眼:“你没错。”
“……”贺少安斟酌一下用词:“扶哥哥,我知错了。”
宋扶没理他,贺少安一时间竟真的觉得委屈了,打也让打了,羞了让羞了,这六年就算再大的怨气总不能将自己打死罢,何况自己这些年亦是身不由己,如何能全部怪罪自己!
贺少安挣扎着从宋扶身上下来,宋扶一时抱不住怕摔着他,只能任他下来,便见贺少安仿佛身后无伤一般,动作十分利落地又跪下去了:“殿下,若是实在生气,便不必自己动手了,吩咐下去,我自己去领。”
宋扶本想发火,又听他这般话语,便晓是在闹别扭了。
“觉得委屈?我不过冷一冷你你便委屈?那贺少爷自回金陵后,冷了我许久,我该如何委屈?”
“你开口便是太子殿下,与我之间渭泾分明,不愿同我亲近,我只觉得这些年的忧心喂了白眼狼,我委不委屈!”
贺少安一时又无话了,他心头确实是委屈,却又于宋扶愧疚得很,二人僵了许久。
还是贺少安先开了口:“扶哥哥,这些年让你担忧了,是我错了。”
宋扶扶起他道:“刚才不该是殿下吗?”
“……”这个男人作为一国储君为何心胸如此狭隘!
“既然叫我一声哥哥,那哥哥罚你你自然要受着,且哥哥罚你并非让你忍刑,你叫声疼,我又不会笑话你,说不准心疼你还轻些罚。”
分明之前那般重罚都忍住了,却受不了这般温情的话语,这些年的痛皆是独忍默忍强忍,本以为那点儿呼疼的软弱早就没了,如今才发现,那点软弱只能示之于亲近之人罢了,宋扶是,宋悯是,父亲……亦是。
本以为六年该是什么都变了,却发现六年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变。
宋扶张开双臂,问:“哥哥抱抱?”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哥哥抱抱?”
少安嘴里呜呜哭着,伸着手搂住了宋扶的脖子。
宋悯在一旁看着气的想哭,吼道:“你就让贺少安做你弟弟吧!”
宋扶皱着眉训道:“你抽什么疯!做错了事还敢这般跟我叫板!”
“我没错!”宋悯梗着脖子道。
“你没错?你以大欺小,跟弟弟抢东西,还有脸同我闹?”宋扶气的当场就想踹他。
西域国家进贡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里有些许漂亮的琉璃珠子,本来是自己送给宋悯的东西,少安随着贺侯一块来的东宫,便让宋悯带着他玩去了,贺侯走时贺少安还同宋悯玩珠子玩得很是开心,赖着不走,贺玉笙也随他去了,只说晚些来接他。
宋扶也回了房间继续读书,本好好玩着的两人不晓得怎么就闹起来了,下人急急慌慌来报。
宋扶赶到时便看到宋悯拿着那些个珠子举得十分高,那还是一个差三岁身高就有明显区别的年龄段,少安哭哭唧唧地踮着脚,抓着宋悯的衣服,嘴里呜呜喊着:“珠子,给我……给我……”
宋扶一时气得肺疼,快步走过去便从宋悯手机拿过珠子,递给少安。
便是这般场景了。
少安被宋扶抱着,宋悯一时十分委屈,眼泪鼻涕都流在一块了:“本来就是我的,我愿意给他玩就玩!”
宋扶抱着少安哄了许久,也不见他眼泪停下,这哭包,若是开始哭了,便轻易哄不好。
宋悯气的转身就跑了,并且决定从今日起和贺少安绝交!也要和宋扶断绝兄弟关系!
宋扶见他跑了,嘴里还想骂两句,奈何怀里还有个祖宗,只得先哄怀里的。
好不容易哄好了,自己手都抱酸了,奈何祖宗一点儿没有要下去的意思,但好歹不哭了,安安静静地玩着手上的珠子。
“找悯哥哥一起玩。”少安突然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宋扶笑道:“不怕你悯哥哥又不让你玩?”
少安连忙将珠子紧紧捂在胸口,没人能抢。
宋扶觉得他这模样真是十分可爱了,捏了捏他的脸,带着他去找宋悯了。
宋悯本来还以为宋扶是来找自己道歉的,却见他还抱着贺少安,不必多说,兄弟关系一定要断绝了!
虽然这样想着却还是十分委屈,想要宋扶过来哄一哄才能好,宋扶见他闹脾气,便道:“阿悯,明日哥哥再送你其他玩意儿可好?”
“不好!”
“那遣人去西域买一些珠子回来让你玩?”
“不要!”
生气了,哄不好那种。
“宋悯!你是不是想挨打!”
宋悯吓得一抖:“呜呜,你不喜欢我了,你就只喜欢贺少安,我也不喜欢你了……”
“……”
“不打,扶哥哥不打人。”少安在宋扶怀里都被吓了一跳,但还是不想悯哥哥挨打。
后来宋扶也没真打宋悯,也就吓吓他,再后来他就放弃一日读书的好时光,陪着两个小孩子坐在院子里玩珠子,时光悠悠岁月静好。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贺少安被宋扶抱起来安置在床榻上,本还沉浸在那句“哥哥抱抱”里头回不过神,眼泪吧啦吧啦不要钱似的流,宋扶却突然开始脱他衣裳,吓得他当即止住眼泪,微微反抗。
宋扶一巴掌拍在他饱受蹂躏的屁-股上,喝道:“给你上药,老实些!”
贺少安依旧抵触:“不必了,上药我自己就可以。”
宋扶难得和他废话,直接动手剥了他的裤子,露出形容惨烈,红里透紫,紫中带黑的双丘。
贺少安只觉身后一凉,今日面子里子都丢尽了,罢了,说服自己后,就红着脸任宋扶摆弄。
上药有些疼,却也还忍的住。
贺少安想到什么似的,闷闷开口:“若是有朝一日我做错了什么大事,扶哥哥,你会原谅我吗?”
宋扶答得干脆:“不会。”又道:“少问这些个神神叨叨的问题,明知是错事就不要去做,做了就别求我原谅。”
贺少安闷闷答:“哦,晓得了。”
宋扶看了他一眼:“不过若是你真做了,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贺少安立刻问:“那你如何才能不生气。”
宋扶抬手拍了拍贺少安惨不忍睹的两团肉:“将你抽得这辈子再不敢犯了。”
贺少安抖了抖,不说话了。
过了良久又没头没脑一句:“那就这样说好了,不许反悔。”
“什么?”
“没什么。”
番外完

唉这个番外又超出我字数想象,不过呢也给大家喂了口糖嘛,之后正文就要开始虐了,马上大家就要知道这六年到底发生了啥了٩(๑`н´๑)۶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正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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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少安知晓自己一时情绪失控,此刻若是不好好解释,贺玉笙便会有所察觉,他若执意要察,难保不会查出点什么。
他缓了缓气息,开口:“陆裘言……他曾救过我。”
贺玉笙蹙眉看着他,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后来帮他做了许多事情。”
“什么事?”
贺少安抬头看了贺玉笙一眼,眼里有一丝挣扎,又用漠然掩饰。
“杀人。”
贺玉笙没想到他这般坦诚,他看着贺少安有些惨白的面色,和极力掩饰却还是漏出的试探,他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感到少安在害怕。
贺玉笙沉默着未开口。
贺少安觉得心也随着这份沉默慢慢沉到了底,忽然觉得好没有意思,明知父亲不会接受这份过往,却还是想要试探,试探着这样不堪的自己还能不能,能不能……
“陆裘言现在何处?”
贺少安顿了顿答:“不知,后来分开了。”
“少安。”
贺少安看着贺玉笙。
“他救了你,你从前又不识得他,报恩也是应该。你不会任人摆布,虽是杀人,却要看杀的什么人,是非由己,不必耿耿于怀。”顿了顿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怪你?”
“父亲,你……那若我杀的都是无辜之人呢?”贺少安又问。
贺玉笙看着他:“你不会。”
贺少安愣了,父亲是真的相信?
“你从小到大都是我亲自教的,这样的事,你不会做。”
贺少安那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重仿佛一瞬便消散了,曾经那样固执,挣扎在疯癫边缘的日子,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自己能有底气说一句:“是,我从不愧疚我剑下亡魂。”
“嗯。”贺玉笙亦心下平静,又皱了皱眉:“日后不用这般试探我,有什么事,直接同我讲。”
“……哦。”
“你心思重,你若不说出来,我时常便摸不准你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少安,你对我需得再坦诚些,明白吗?”
贺少安见贺玉笙如此认真的神色,只轻轻点了点头。
“脑子里莫装太多,如今你跟我出来,便当玩一玩。”贺玉笙只一直记着张渡说的话,说他思虑过重,不宜恢复身体。
贺少安抿嘴浅浅勾了勾唇角:“好。”
贺玉笙见他答应得倒是十分乖巧,却也没办法再多说着什么,只能慢慢来,无论是他的身体恢复,还是信任重建,都要慢慢来的。
“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贺玉笙道。
“父亲事情办好了?”
“嗯,明日又要赶路了。”
二人洗漱好,便早早歇下了。
贺少安在却半夜猛地惊醒,他动作有些大,贺玉笙便也醒了,见他面色不安,瞳孔里倒影着恐惧,蹙眉问道:“怎么了?”
贺少安愣了许久:“做噩梦了,现在没事了。”说完又勉强勾了勾唇角,似要安慰贺玉笙。
贺玉笙摸了摸他的头发,道:“睡吧。”说完便又轻轻将手搂在贺少安背后,哄孩子般拍着他的背。
贺少安一开始僵着身体不敢动,若是再近些自己就能将头埋进他怀里了,可背上轻拍着的手,缓缓歇下他的不安和惶恐,他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贺玉笙一行人离京已过半月。
贺云礼有些发愣地坐在院子里,半月里贺玉笙给他寄了两封书信了,倒没什么别的内容,不过要他用功读书,莫要贪玩,每日按时吃饭,不可增缺。
可他每日里除了读书竟再找不到其他事情可做了,这些年陪在贺玉笙身边仿佛只是为了陪着他,他一从自己身边离去,竟会茫然不知所措。
“二少爷?”
贺云礼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小厮。
“已近正午,少爷可要用膳。”
贺云礼摇了摇头:“不用,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了,你同林叔讲一声。”
许正是饭点,街上人倒也不多,贺云礼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来干嘛,不如回去读书。
贺云礼叹了口气,踢了踢路面,转身往回走了,正巧碰到卖糖葫芦的一老伯,贺云礼走上前,伸手便要挑最大最红的那一串。
手却忽然顿住。
“我瞧这糖葫芦瞧着眼馋,也想尝尝,不知道小兄弟肯不肯割爱?”
“可这本来就是我的啊。”
突然就想到头一次与贺少安想见时的场景,原来他那时的话是这个意思。
有些东西原本就是他的,自己就算是不肯割让,又能如何?
“小公子,买一串吧,甜着喏。”
贺云礼从钱袋里倒了三个铜板,递给老伯,接过了糖葫芦,放在嘴里轻轻呡了一口,好甜。
“娘!我要吃糖葫芦,快给我买!”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哪有钱给你买糖葫芦,钱都给你老-子买棺材了!”
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引得贺云礼有些不适,他稍稍捂了捂耳朵,转过头去。
是个身材矮胖,满面油光的小男孩子一个面相艳美却刻薄的妇人,妇人揪着男孩子的衣服往回头扯,那孩子却像撒泼一般干脆在地上过了两圈,硬是挣脱了妇人,横冲直撞地跑到糖葫芦老伯那处,拿了一串就塞进嘴里了。
贺云礼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那男孩撞到自己,手里的糖葫芦掉在地上,还被他踩了一脚,他一双手都在发抖,目光颤抖地看着一地碎红糖渣。
妇人破口大骂着从贺云礼身边经过,抓过那孩子就是一巴掌:“畜-牲!反了天了你是!”
那老伯看不下去,忙拦着:“孩子不过嘴馋吃个糖葫芦,你这个当娘的怎的这么狠心?不过三个铜板!”
那妇人尖声吼道:“我没钱!一个铜板也没有!没钱!我把这个败家玩意儿卖给你如何,抵了这糖串的钱?”
那老伯一时十分震惊:“你这狠心的娘哦!”
那孩子一听自己要被卖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十岁左右的模样,开始在地上耍浑。
“这个死婆家哦,嫁给我爹就是看中我爹的钱,现在我爹死了,你就虐待我,你蛇蝎心肠,不得好死!”那孩子涨红了脸嚎的满街都听到了,还好街上人不多,不过也围了不小一个圈。
贺云礼被人推推搡搡地站到一旁,他目光有些空洞,空洞中又透着恐慌,方才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嘴角露出一抹真是无比的讽刺和悲凉。
他记得贺玉笙也是在这条街上遇到的贺少安,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儿子,分明已经分别六年了,就算是同样是被抛弃,自己好像被抛弃得更彻底一点儿?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他已经不想听身后再说什么了,提步只想快些离去,身后却突然听见一尖锐刺耳的呼声:“云礼?”
贺云礼的脚像被鬼扯住了。
“云礼?云礼!”那妇人满眼惊讶又带着狂喜一般的狰狞神色抓住贺云礼的双肩,完全不顾贺云礼已经惨白的面容:“你是云礼吧?我肯定没认错?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云礼!”她仿佛在向周围人宣告一般:“我找了你好多年啊,云礼你去哪了啊?娘可想死你了!”
贺云礼不知作何反应,只觉得胃隐隐抽痛,他看着的妇人神情近乎贪婪地盯着他腰间垂着的玉佩,和那一身的锦缎。
“云礼,你现在在哪住啊?生活的很好对吧?我儿子果然出息,你看为娘,真是,真是高兴,我儿子出息了,我也能跟着享福了,你跟这个败家玩意儿不一样,你出息了……”
贺云礼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嘴里吐字都不大清楚:“你……你……”
方清清,是娘,也是噩梦。
方清清原本狂喜至极,却突然被人扯开,一瞬间疯了似的要去抱住贺云礼。
贺云礼只觉得有人将他往身后一拉,他下意识便回过头看看,只是目光慌乱。
是宋悯。
他将贺云礼拉到自己身侧,替他挡住了视线。
“这位婶婶,亲戚不是可以乱认的,你以为他是谁?容得你在这里胡言乱语?”宋悯嘴上是笑着的,目光却冷透了。
“这就是我儿子!是我儿子!怎么发达了就不认娘了吗?你有没有良心,你是要遭天谴的!”方清清眼珠都鼓了出来了,面目狰狞。
贺云礼欲往后退,宋悯却皱着眉在背后推住了他,道:“不许退。”
贺云礼胡乱点了点头,又仿佛找到一点儿依托似的,抓住了宋悯的衣摆。
宋悯看了他一眼,才转过身,神色冰冷道:“你需得看清楚了,你嘴里喊的儿子,乃是世家名门之后,宁朔侯幼子,你,恐怕还攀附不起!”
那妇人神色呆愣了一瞬,又死盯着这个一身锦缎的小公子,不会错的,是云礼,特别是他眼角那颗痣,不会错的,就是云礼!
“这是我儿子!是那什么侯将我儿子骗去!这是我儿子!”她又神色怨毒地看向宋悯:“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家的事轮得到你管?”
宋悯一时愣了,四周静默了一瞬,宋悯隔了片刻才勾了勾唇角笑出了声,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放肆!见到瑞王不行跪拜之理,竟还敢口出狂言,以下犯上!”
方清清神色一僵,恐惧漫上了她的眼眸,她身体猛地一软。
四周呼呼拉拉一片跪地喊着:“瑞王千岁。”
宋悯抬了抬手免礼,吩咐道:“不必收押问刑了,将这二人逐出金陵,永生不得再入。”
“是”侍卫答着。
“等一下。”贺云礼突然开口,:“我想同她说句话。”
宋悯蹙眉,显然不赞同,但也没说不许。
贺云礼走上前两步,方清清被人押跪在地,贺云礼便也微微俯身,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你儿子,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记住了。”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已近初夏,桃花已落了大半,东宫门前的侍从仔仔细细打扫着,他微微抬眸,正好一辆装饰颇为讲究的马车停在东宫门前,看来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他忙退到侧门,躬身迎候。
一席红裙曳地而行,腰间悬的银铃随着主人缓缓的脚步而动,铃铛声响,清脆而悦耳。
魏莹唯一的盛装便是这身红裙了,款式繁复精致,她险些没耐心穿下去,但好在她撕了这裙子之前侍女倒也给她穿好了。
平日里束着的长发也挽了发髻,别了一支展翅欲飞的蝴蝶簪子,衬着一张美得张扬肆意的容貌,倒真是让人挪不开眼。
她开口声音十分清冷,带着两分磨出的沙哑:“劳烦通报一声。”
侍从看清来人,连忙道:“魏小姐稍后,小人立刻去通报。”
宋扶翻看着送上来的折子,目光平静无波,手上却微微用力。
“殿下。”
“什么事。”
“魏小姐求见。”
宋扶抬头,神色闪过一丝诧异,又了然般笑了笑,道:“嗯,让她进来吧。”
魏莹与魏盛月不同,她身上没有任何爵位,也从不上朝。可她从小就长在他父亲身边,长在战场上,手上拿的不是手帕胭脂而是刀剑戳戟,所以到底一个女儿家长成这般比男人更刚毅的心性,比起她姑姑更甚。
“太子。”她踏入他的书房,正见宋扶在摆酒。
她倒也懒得做那些虚礼,这里也没有外人在,她走近端着酒杯嗅进一团酒香,笑道:“你哪藏的好酒?”
宋扶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笑得十分揶揄:“嚯,今日太阳从西边起了?怎么穿成这样?”
魏莹皱着眉,扯了扯领口:“啧,不好看?”
宋扶认真品评道:“好看。”
魏莹看着他,笑了笑:“嗯,穿来让你多看几眼。”
宋扶正欲倒酒的手顿了顿,道:“西北多事,你自己多加小心。”
魏莹顺势便接过他手中的酒,送进嘴里:“狗_日_的辽贼,成日里闲着没事干,全都上赶着送死,我自然要成全他们!”
宋扶:“……”
西北近来异动,魏莹担心那边出事,明日便又要赶去了,不过她也回来住了小半年,也算留在金陵最久的一次了。
“魏莹。”
“嗯?”
“你为何不受爵?”宋扶问。
魏莹略略抬高了下巴:“做官有什么好?每日早起上朝,扰我清梦。何况,已经出过第一位女将军了,我再做,也只能是她之后的了,从小到大总有人说我像她,我听着很是不爽。”
宋扶笑:“你年幼时不是很喜欢崇拜她吗?”
魏莹向前跨了一步:“我到现在也很喜欢崇拜她,不过这跟我不喜欢被人说我像她不冲突。”顿了顿:“姑姑是姑姑,我是我,不一样。”
宋扶点头:“其实,你同赤鸢将军真的很不一样。”
魏莹歪着头问:“说说,哪些不一样?”
宋扶捂着嘴,却忍不住漏出笑:“她不像你这般……粗暴。”
“滚。”
宋扶不同她玩笑,问道:“你今日来……真的只是让我多看你几眼?”
魏莹扬了扬眼眉:“嗯,算是吧,提前解解你的相思病。”
她又有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信封泛黄,边缘还起毛,想来是放了许久,又常常拿在手上摩挲所致。
“姑姑留下的,她在去北辽行刺前,回过一趟魏府。”魏莹抬头:“她留给少安的,让我在他长大些给他。只是自他回来,我总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给他,放在你这儿吧,他回来了,你替我交给他吧。”
宋扶接过信,应道:“好。”
二人默了片刻,魏莹开口:“青摇。”
宋扶等着她的下文。
“我虽在朝堂之外,可是该知道的消息也总是知道的,近来朝堂不太平,暗潮涌动,势力错综复杂的,你自己注意些。”魏莹眼中的担忧半分未掩。
“晓得。平静了这么多年,如今父皇的病越发重了,瞒是要瞒不住了,各方势力自然要有动作了,我早有准备,放心。”宋扶倒是不甚在意。
二人又闲闲聊了些话,虽是闲话,却也聊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魏莹才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是有些醉了。
“我要走了。”
“我送……”
“别送。”
“……好。”
魏莹步子还算稳,她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神色也十分清醒:“这话你肯定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你……”
“你小心宋悯。”
宋扶微微垂下眸子,道:“嗯,我知道。”
魏莹又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走了。宋扶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各位看官,这周我真的真的是非常忙碌,没有抽出时间更文,所以这周可能没有文了,以后多更补起来,爱你们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贺少安骑马跟在贺玉笙身后,抬头望见巍峨城墙上深凿着徽州二字,行路半月,总算到了。
城门口立了块二人高的大理石碑,历经千年风霜,仍岿然不动,每一道裂痕都记载了这座城所承历史厚重。
贺玉笙翻身下马,从袖中取出通牒,城门口的官兵仔细瞧了两眼,又见贺玉笙一身风尘,问道:“从哪来的?”
贺玉笙微微颔首:“从临安城来的,家中生变,想来徽州投亲。”
那官兵看他一副彬彬有礼的读书人模样,衣着算不上金贵,却也该是殷实人家出身,斜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来投亲的?怎么还带着个人?”
贺少安也下了马,安安静静地等在贺玉笙身后,听到这官兵提到自己,也未有什么动作。
贺玉笙笑笑:“我来投亲,我儿自然要跟着。”
官兵惊道:“你儿子?你有这么大的儿子?”又仿佛十分为难得说道:“你也要晓得,咱们徽州虽然地盘大,但是人也多,这进城,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进的,何况你还带着这么大的儿子。”
贺玉笙明了,却故意问道:“官爷,那我……我该如何是好?”
贺少安震惊了,他一本正经高高在上的父亲,居然会这样放低姿态地做戏,他以为他会冷冷说一句——让开。
那官兵一副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伸出手搓了两把,道:“你这人怎么不上道啊?但凡要进这徽州城,你就要交人头税,懂了吗?”
贺玉笙凝眉装傻:“人头税?这恐怕不太合规矩吧,之前没有哪座城收过,你这样恐怕不合规矩。”
那官兵十分不耐,神色凶恶:“别的城什么规矩我管不着,咱们这座城就这样!交钱就进,交不起就滚!”
贺玉笙皱了皱眉:“我看之前两人就没交,为何到了我这处就要交了?”
“我们知州大人仁慈,但凡穷苦人家都不收钱,唉,你进不进,问题哪儿那么多?”
贺少安心道这大人还真是聪明,穷人本就什么都没有,硬要也要不出什么,还容易激起民愤,可若是打劫殷实人家,他们不在乎这几个钱,也就当拿钱消灾了。
贺玉笙仿佛任命般,取了锭小银,搁在那官兵手上,见官兵眼睛都直了,贺玉笙道:“多谢官爷提醒了,这钱不多,余出的就当报答了。”
那士兵忙收下银锭,笑得讨好:“老爷这是什么话,不必言谢。”
“我倒有一句要再问问,你们这人头税,难道无人向上头反应?”贺玉笙问得十分隐晦。
那官兵立刻瞪了过来:“不要命了吗?快别说了。”说完又谨慎地往两边看了看:“你不想死的话,这件事连想都不要想了!”
贺玉笙目光瞬间便冷了,那官兵被看得背脊陡然一凉,竟退了两步底气不足地开口:“你,进去吧,快进去吧。不过,这事,真的别管,就当破钱消灾吧。”
贺少安叹了口气,这样一座表面光鲜的城池,却已经从内部腐蚀了,如同一个烂心的果子。
贺玉笙停下脚步,回头问:“叹什么气?”
“没什么。”贺少安随口答着:“就是有些感慨罢了。”又突然笑道:“父亲刚刚那样我倒是没见过,我以为你会……直接让他滚?”
贺玉笙“噗”的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说的这是什么话。”
贺少安被笑得有些窘迫:“父亲一向比较……强势。”
“强势?”贺玉笙微微抬了抬下巴。
贺少安默了默,心道,莫不是生气了?可自己说的本就是实话,却还是违心道:“嗯,也不是很强势。”
贺玉笙看了他一眼问:“我到底哪里强势,你倒说说。”
贺少安沉默一阵,道:“行了一天的路,父亲想来也累了,还是先找个落脚处吧。”
贺玉笙见他低着头岔开话题的窘迫模样,忍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咕噜了一把,头发还是软软的同从前一样。
贺少安愣了愣,原本白皙地都有些透明的脸颊飞上了两抹浅红,眼神有点儿迷茫地望向贺玉笙。
“你啊。”贺玉笙这话说得无奈,却带着浓浓的宠溺。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父子二人在日落前也找到落脚处,是闹市后头小巷子里的一家小医馆,医馆的主人是位面容清秀,约莫三十余岁的医女,见到贺玉笙也未曾惊讶,只淡淡点头:“侯爷。”
贺玉笙同样点头回礼:“叨扰了。”
医女转向贺少安道:公子请坐。”
贺少安看了一眼贺玉笙,贺玉笙点头道:“去坐着吧,叶大夫医术高明,劳烦她给你瞧瞧。”
贺少安皱了皱眉头,有些抵触,但又在贺玉笙不容反抗的目光下,坐在了桌前,伸手让叶大夫诊脉。
这样太突然了,自己更本来不及作任何掩饰。
叶佑缓缓将手搭在贺少安的左手脉上,停了许久,道:“公子,劳烦换只手。”
贺少安不知这叶大夫医术到底高明到什么地步,能诊出什么,却碍得贺玉笙在一旁看着,自己只能面上从容地换只手,却着实有些坐立不安。
“公子,近日可有中毒?”叶佑问。
“近日不曾。”贺少安答道。
叶佑皱了皱眉头:“公子可时常感到胸闷,头疼?”
“不曾。”
“公子可时常有焦虑,暴躁情绪,郁结于心,不可抒发?”
“不……”
“他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大夫诊断说,他身上有余毒不清,且常年思虑过重,心绪不佳。”贺玉笙看了贺少安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叶佑倒是没多想,道:“余毒未清?恐不是余毒,我瞧着这毒是近日才染的,若是余毒积蓄许久不该是这样的脉相。不过思虑过重倒却是真的,公子心肺都过度耗损,疲惫不堪,当静心安养才是。”
贺玉笙蹙眉,神色难得有些犹疑,问道:“对他身体损耗如何?可危及性命?”
叶佑安抚道:“侯爷不必过于忧心,损耗身体是自然,公子需得放宽心胸,不可过于思虑,若是好好调理,危及性命倒不至于。”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公子可是常年不间断习武练功,且经常受伤?我看公子的经脉耗损倒是更为严重。”
贺少安面上已经有些压不住情绪,敷衍答道:“嗯,习武练功之人,受伤也是平常。”
叶佑默了默道:“公子可能褪去上衣让我再仔细诊断?”又急忙补充:“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了,且未曾婚配,孤身一人,为你诊断亦是医者本分。”
贺少安下意识便拒绝了:“不必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说完便站了起来。
“坐下。”贺玉笙在一旁冷了脸。
叶佑瞧着这般场景,也有些尴尬,便道:“倒也不急,今日二位奔波劳累,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侯爷和公子就先去休息吧。”
贺玉笙这才起身,答谢道:“多谢叶大夫。”
叶佑笑笑:“侯爷同我就不必这般客气了,虽说侯爷此次前来是办正经事情,但既然到了此处,我自然做东,我已订了酒楼包间,二位休息片刻,便一同去用晚膳如何?”
贺玉笙道:“那便多谢叶大夫盛情。”
回房的路上贺玉笙也没说话,贺少安想到叶佑说的话,盼着贺玉笙没多想,可看他面色冷峻,浑身上下都透着凉意,贺少安也不敢开口问,只跟着他回房了。
进了屋,贺少安背过手关上了门。
“贺少安。”
又是连名带姓。
“衣裳脱了。”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楼上午去做了套四级真题为明年六月做个铺垫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父亲,我……”
“怎么?身上有什么我看不得的?”贺玉笙目光冷厉。
贺少安没说话,但浑身上下都透着抗拒。
“脱了。”
贺少安缓缓解了腰带,将外袍褪下,解扣脱掉了里头穿得丝绸袍子,便只剩一褒衣褒裤了,贺少安垂下眼眸,脱了上衣,露出光洁的背脊和腹胸。
太干净了。
一道伤口也没有,干净得如同一张尚未涂画的白纸,肌肤甚至算得上细腻,怕是常年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人都没法比得上。
贺玉笙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猛地捶了一拳,他抓过贺少安的手臂翻看,目光凝在那光洁的臂膀上,盯了许久,才咬牙哑声道:“你以为你在骗谁?”
“你这里的疤呢?”贺玉笙指着他的小臂质问。
“我嫌不好看,想办法祛了。”
贺玉笙放开了手,只道:“晚上让叶大夫给你诊断。”
贺少安退后两步:“不必了。”
“你觉得此事是你说了算?”贺玉笙瞥了他一眼:“此事是我说了算。”
贺少安自然感受到贺玉笙很生气,却又意外安心。一时竟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将一身伤痛都让他知道,让自己不会说出口的委屈都让叶佑告诉他。
只有会喊疼撒娇的孩子才会得到大人哄慰的糖果。
晚膳在城里一家装潢古朴雅致的酒楼,吃的也都是徽州地方特色,从叶佑和贺玉笙的谈话中,贺少安才晓得叶佑乃是军队里头的军医,与贺侯爷年少时乃是旧友。
叶佑的指甲推过贺少安的手臂,又在他背脊按压片刻,道:“公子,我需再诊一次脉。”
叶佑面有疑色,银针入穴,又诊了许久的脉。
贺少安这次倒不抵触了,配合得很。
叶佑神色越发难看,良久,她才道:“你身体里喂了蛊?”虽是问句,却肯定得很。
没等贺少安接话便道:“食腐肉,连筋脉,附于人骨之上,这样的蛊我所知不超过三种,而你体内的是哪一种?”
贺玉笙在一旁坐着,听到叶佑所言,手上的力气却险些将木椅扶手捏碎。
贺少安面色平静得很,他对自己身体了解得很,只答道:“我并不知道名字,只晓得约莫头发丝一般细,通身金黄色,缠绕在人骨之上,平日里没什么大不了,只有受伤过后才会发作。”
“受伤后多久?还是只要刚受伤就会发作?”
“大约在刚结痂时。”
“发作时除了伤口,身体内部有没有其他感受?”
“发作时全身都疼。”贺少安语气半点没有起伏,仿佛疼的人不是他:“应当是蛊虫在身体里头乱钻。
叶佑心头震惊,站起身道:“你身上的蛊虫恐怕是十分罕见的金丝蛊。”顿了顿又道:“此蛊又叫阎王蛊,说是疼起来如同……受尽阎王十八般酷刑。”可眼前的人将这份疼说得太过轻描淡写。
“且,这蛊恐怕不是只有受伤时才会发作。它们头尾绕骨,绕行一周,约莫四十九日,即便没有受伤,也会发作一回,对不对?”
贺玉笙站起身,眉宇间尽是阴翳,可再怎样的冷戾,也遮不住眼里的颤抖,也许是太过心疼,甚至超过了原本溢满的愧疚。
“侯爷?”叶佑见他只站起了身,以为他要说些什么。
“没什么,叶大夫继续诊吧。”贺玉笙深深看了一眼贺少安,又坐了回去。
贺少安低着头,嘴角露出些许笑意,却又立刻被自心口冲出来停在鼻尖的酸涩压了回去,哑声对着叶佑答道:“是,每七七四十九身体里的东西都会发作一次。”
叶佑目光沉重,沉默了许久,方道:“你身上的毒是为了压制蛊动?”
“是,以剧毒压制。”
“你太胡来了,你可知你身上的毒用量稍微差错,就会要你的命。”叶佑见他一副淡然模样,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所做之事多胡来,难得也有两分生气。
贺玉笙在一旁听着,一向冷静的人,脑子却难得乱得不行,贺玉笙脸都白了两分,目光紧紧盯着贺少安,开口竟有些颤抖:“你上次有疾……”
根本就不是染了风寒,而是主动服用剧毒以至寸步难移。
无论他是怎么骗过张渡骗过自己,贺玉笙一时都不想同他计较,他回来这样久,都不肯开口跟自己说身体里的蛊,如今被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叶佑讲出来,贺玉笙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不计较信任与否了,他的安安本该在他的庇佑下渐丰羽翼,长成如玉君子,如今却叫他一人流落在外头数年,带着满身的伤痛回来,咬紧牙一个痛字也不肯跟自己讲,固执地假装着淡漠和不在乎,自己却总想回到从前,将自己给予的伤害、造成的分离都在他心里头淡去,实则不过是在骗取一个原谅,一个可以弥补愧疚的原谅。
或许是他突然意识到少安已经回不去了,自己却踌躇不前,才突然幡然醒悟,自己要做的不过是作为他也许再也不肯信任的爹,余生好好待他,现在的他。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贺少安看了一眼贺玉笙,神情里隐约有试探,他以为贺玉笙会冷脸生气,毕竟这样以毒攻毒的法子,此以命换命的法子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贺玉笙这次却没有看他,只问叶佑:“如何解蛊?”
叶佑也不多废话,直截了当道:“有两种法子,一种便是毒,毒侵骨肉,附骨之蛆必除,只是这般,我无法确保公子活下来,二便是拔,以腐肉为引,引得蛊虫游动至皮肉中,生拔出来,只是此法生僻鲜见,且苦楚异常,不才却能保公子一条性命,侯爷若信我便让我一试。”
这话说得十分明了,便是让贺玉笙选第二种了,叶佑又道:“当年师姐在西蜀蛮荒之地也曾救过一个体中养蛊之人,情况较公子严重得多,蛊虫已入脑了,师姐铤而走险用了从外至内拔,我当时在她旁边帮她,对此也算有些经验。”
贺玉笙听后心头总算有一点儿宽慰,点头感激道:“多谢。”
这般不幸中的大幸,又是这般巧合,想来是阿棠在天上护佑自己,便给了这份希望。
叶佑口中的这位师姐正是已故的林棠。
当年魏盛月过门那日,林棠便一人一骑离开了金陵,她面上端的是江南姑娘独有的温柔清丽,却实实在在是个外柔内刚,有勇有谋的烈女,走时未曾掉一滴眼泪,也没有回过一次头,决绝而刚烈。
此后四年,她游历四方,行医施药,广结善缘,当时便有人称她“女佛”,是渡了苍生。可惜却渡不了自己,在第五年便回了金陵,站在贺玉笙面前,看着眼前的人错愕惊喜却又心痛万分的人,只道了一句:“阿笙,我做不了你的妻子,却还想留在你身边,你做不了我丈夫,却是我割舍不下的心上人。”
叶佑是林棠离去金陵不久追去的,一路打听,沿着她的脚步,方才找到她,之后就一直跟着她走走停停地学医,后来又跟她回金陵待了三年,才回到徽州。林棠算得上她的半个师傅了,如今救这孩子的法子也是师姐教的,真真不知是什么缘。
贺少安不知他们二人所思,心里有些惊讶,只是没想到这蛊毒还能治,起身穿上外袍,理了理衣袖,对叶佑道:“叶大夫肯援手相救,我已是十分感激,余下顾忌叶大夫不必在意。”
他侧身站着,姿态挺拔,一举一动都是从容,即便性命攸关,仿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年岁不大,却这般沉默寡言,失了他这个年龄本该有的意气张扬。
叶佑颔首:“公子客气了,此蛊复杂,我需得准备三日,三日后,我替公子拔蛊。”
贺玉笙将贺少安拉到身旁,对叶佑道:“叶大夫安排便好,今日天色已晚,便不叨扰了,告辞。”

夏夜的空气中多了几分腻人的湿气,偶有晚风拂过,又觉得凉爽。
贺玉笙拉着贺少安出了叶佑的诊室,走远些了,才道:“平日里蛊虫在身体里痛不痛?”
贺少安本以为又惹他生气了,听他这般问,顿又似没有生气。
“不痛。”
“怎么中的蛊?同我讲实话。”
本来都到嘴边的谎话仿佛生生卡在那儿,又被自己咽回肚子里头,想了片刻。
“我若讲实话,怕父亲生气。”
“我不生气。”贺玉笙淡淡接了话。
贺少安低头,轻声道:“我有个朋友受仇家胁迫服蛊,我当时只想着救他,便替他服了蛊。”
贺玉笙停下脚步,心头绞痛,看着贺少安道:“你对自己这般心狠,对别人倒是仁慈得很。”顿了顿道:“下次不许如此,即便是要救朋友,也需寻聪明一些的法子,不准如此自苦。”
贺玉笙压着心疼和生气,将心里的话这般平淡讲出,不仅是他一贯的面上不动声色,更是因为自己比他以为的要忧心得多,却不愿在此时拿这点儿关心邀功。
贺少安点头:“嗯。”
父子二人最像便在于此,都不喜废话,性情沉闷清冷,总是一副生人勿近倨傲冷峻的模样。
但他们总是人,人的喜怒哀乐也总是亲近的人才看得到,那冷漠面孔后藏着的是温润谦谦的本质,若是有情,那必然是专心致志、用尽全力的深情。
“今日先好好休息。”
叶佑备了两一间房,却是两张床,贺少安睡在里间,贺玉笙便睡在外头了,这半月以来二人都睡在一处,虽挤了些,却也安心,骤然这般分开,又觉得空落落的。
贺少安翻了身,闭眼,却是半梦半醒,睡意浅薄,梦魇缠身。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永和九年,冬。
阴蒙蒙的天遮得一丝阳光也透不出来,空气仿佛都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整个侯府都笼罩在灰暗悲痛的氛围中,仆从侍婢都面容板肃,闭口不言。
贺少安跑得踉踉跄跄,伸手推开那篇紧闭的镂空雕花木门,原本恍惚着一个人露出了无比的慌乱和恐惧,而门里的景象,便是他最不想看见的。
他几乎是摔进屋里的,扑上去握贺玉笙钉在魏盛月肩上的鸣虹,剑身陨铁所制,剑刃锋利异常,若是真让他扑上去握住了,恐怕手便要废了。
贺玉笙唯一的清明让他抽剑后退,奈何贺少安扑得太用力,手臂被未及抽开的利剑割伤。
贺少安根本没顾及手臂的痛,直直跪在贺玉笙身前,猛地向前磕了下去,久久无声,连眼泪也没有。
再抬起头只望进贺玉笙寒冰一样的眼眸,唇口开合,却一个字也没讲出来,额头沾了灰,破了皮,碎发散乱无力垂在额前。
魏盛月摇晃着,跌在地上,冷汗顺着她眼角滑落,她愣了一愣,忍着肩上剧痛。
“安安。”她轻声唤道。
贺少安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在抬起的眼眸里深深映着慌乱,却又抵死倔强,不肯退让半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娘死在自己面前。
“爹……”他一个字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无话可讲,没有辩解的余地,只能对着他又重重磕下了头。
不是平日里晨昏定带着孺慕之情蜻蜓点水一般的恭敬,那是孝子慈父。如今这般磕头,是慌乱之下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乞求,求的也不是爹爹,而是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宁朔侯。
贺玉笙目光没有一点温度,他看着贺少安也再无往昔的温情脉脉,只剩下无尽的冷漠。
无论多强大的一个人都会有让他无措的时候,久积多年的痛苦压在心底未曾对谁吐露,他亏欠林棠诸多,林棠的性命就是他最后的底线,可就连最后所拥有的也以这样冤屈而悲怆的方式离他而去。
他眼眸空洞而暴戾,看着魏盛月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幽幽开口:“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森然杀意已算露骨。
贺少安僵了僵,跪行两步,抓着他衣摆,还未开口,泪水已夺眶纵横,泣不成声。
“爹,求您,求您……”每个字都如同被血糊了嗓子,嘶哑异常。
魏盛月捡起地上的刀,强撑着想起来,面上想扯一丝笑意,却被突如其来的悲哀淹没,却无泪了可流了,泪早在十多年前就流干了。
“贺玉笙,我就站在这儿,你若想杀我以平心头怨愤,我一句怨言没有,是我该得。”魏盛月声音纵然有些气力不足的虚弱,却无半分自怜。
她不会如同年少时那般荒唐而固执了,心底那点儿幻想在这年年岁岁的冷淡里消耗殆尽,半点儿不剩了,而此刻,这半生爱恨终于要了结了。
贺少安拼命摇着头,将贺玉笙的衣摆抓得更紧了,他连想都不敢想,若是爹真的……
“爹……不要!不行!”
贺玉笙微微躬身扳开贺少安的紧紧攥着的手指,冷冷道:“来人,将他带出去。”
“爹!”
“带下去。”
贺少安被人架着往外拖,他突然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他几乎是吼出口的:“侯爷!”
“贺侯爷,你要是杀了我娘,你我此生就是不死不休。”贺少安红着眼眶,惨白的一张脸,在挣扎之后,满是绝望地开口。
贺玉笙目光颤了颤,本以为已经是颗千疮百孔烂透的心,却还是在听到这句话时,疼了疼。
贺玉笙看了他许久,才无甚波澜地开口:“是吗?”
贺少安已是不顾仪态地挣扎,奈何还是十二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是挣脱不了两个成人的桎梏,他早已没了平日里的清雅模样,哭喊哀嚎都是撕心裂肺。
“娘!娘……”眼里那抹倩影越发远去,只有她肩头的红像是锋利的刃,刺进他眼里,疼得万分绝望。

魏盛月看着孩子被强迫着拉出了房门,听着那一声声悲切无比的娘,强忍着去抱一抱那孩子的冲动,转过头望向持剑站在自己面前的贺玉笙。
贺玉笙眼眸深地像黑潭,寂静地骇人,手里的鸣虹泛着寒光,剑尖是刺目的红。
“贺侯。”魏盛月开口:“善待少安。”
除此外,别无所求,魏盛月缓缓盖下眼睫。
剑意寒凉,剑身锋利地划破自己的脖颈,有血珠顺着流下染湿了衣领。
贺玉笙神情翻滚着疯狂的杀意,压着深入骨髓的悲痛,这样极端的情绪下已没有什么理智可言。
理智上,魏盛月不仅仅是贺侯夫人,更是朝廷命官,正二品封爵将军,若死在贺府,死在鸣虹剑下,那贺家亦难逃其咎。
可这又何惧?
那少安呢?少安该如何自处?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
不死不休,如何承受得起这样的怨恨。
只要再用力一点儿,眼前这个人就会没命,她若死了……死了又如何呢?
阿棠已经死了,回不来了。
这维持多年的和谐假象,终于碎得彻底,陈年旧伤被毫不留情地撕开,血肉模糊。
沉默仿佛持续了千百年之久。

“将军。”
魏盛月猛地睁开眼睛,眼泪滚落下来。
不,眼前这个人不会再唤她一声将军了。
他手中鸣虹坠落,如同一壁屹立威压,坚不可摧的城墙轰然倒塌:“放过我吧。”








楼主:归君处  时间:2019-03-19 09:36:52
贺少安面无表情地挣扎着,手腕已经被粗糙的麻绳磨破,红肿成一片,血肉模糊。他却浑然不觉般,机械麻木却又执拗地想要挣脱手上的禁锢。
窗沿传来“叽呀”一声。
少年身姿轻盈矫健,是宋悯。他迅速翻了进来,看见贺少安这般狼狈的模样,愣了一下,迅速走到他身边蹲下替他解了手上的绳子。
“少安,你别动,你手受伤了!”宋悯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
“怎么这么多血?”宋悯急切问道。
贺少安只生硬迸出两个字:“解开。”
宋悯一边替他解一边道:“你冷静些,别失了理智,你父母,你父母……你带着你娘先走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贺少安突然不挣扎了,只轻轻仿佛不忍心说出来一般:“娘死了。”
宋悯手上动作一顿,不说话了,他见不得贺少安这副样子,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碎了。
“少安……”无从安慰。
贺少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开宋悯的搀扶,一个人往外走去,背影伶仃。
“少安,你去哪?我陪你。”宋悯跟上他。
贺少安没理他,只脚步虚浮却仍然坚持着往前走,宋悯跟在他身后,生怕他要去做什么傻事。
贺少安只是一路踉跄着,到了娘亲的南苑,漆黑一片里,贺少安只觉得血都冷透了,这院子里没有一丝人气,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女人死在了这冷冰冰的院子里,原本是三月里的骄阳,有她在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是安心和温暖的,如今却森冷至极。
贺少安站不住,猛地跌跪在地上,压抑的哭声一丝一丝渗漏出来,整张脸痛苦得几乎扭曲,他缩成一团抽泣着倒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安安。”
“乖崽。”
“你是娘亲的心肝儿。”
“乖乖,娘好想你。”
“儿子,娘回来了。”

贺少安再睁眼时,已是满脸泪水,身旁还坐着昏昏欲睡的宋悯。
见他醒来,宋悯连忙摸了摸他额头,松了口气:“还好,烧退了。”又忙道:“我去叫哥,你等着。”
贺少安打量了周围许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在东宫,他神色郁郁,掀开被子,弯腰穿上了鞋子。
他要回侯府的,纵然不知道回去做什么,却是要回去的。
宋扶到时,便见着贺少安一件单衣站在房门口,丝毫不觉冷一般,他忙快步将他抱起来,道:“将衣裳穿上。”
贺少安未曾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只道:“我要回去。”
宋扶将衣服给他穿好,又看了他许久,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抚:“好,哥哥送你回去。”
宋悯皱眉:“哥,别送他回去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出来!”
宋扶沉默许久,才道:“总要回去的,不可能躲过一辈子。”
贺少安被宋扶送回来才晓得已经过了整整三日,他高烧不退,昏睡着活过了三日。
候府门前挂了白灯笼,白绸吊梁,黄纸漫天。
贺少安惨白着一张脸,走到大厅,因闭门谢客无人吊唁,便只贺玉笙一人,屈膝坐在蒲团上,酒壶倒了一地,浓烈的酒气伴着香灰焚尽的味道,呛得人红了眼眶。
他手里刻着碑牌,爱妻林棠之位,每一笔都沾了十指的血。
贺少安跨过门槛:“我娘呢?”
贺玉笙停下了动作,他本以为他会在东宫多待着时日,他还未曾想好从今以后该如何相处。
“我娘呢?”贺少安固执问着。
贺玉笙站起身,从来一丝不苟的束发也散乱地披在身后,衣领还浸着酒渍,眼眶是悲痛后的疲倦的泛红。
“不知。”
贺少安神色一愣,问:“你没有杀她,对不对?”
贺玉笙看了他一眼,道:“是。”
贺少安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他一把抱住贺玉笙,似乎是想要哭尽这些天的委屈和担惊受怕,怀抱里有着自己熟悉无比的清淡檀香,却被酒气盖住了七七八八。
心里大石落地,庆幸着娘亲能够活着。
“爹,谢……”
“贺少安。”贺玉笙打断了他刚要开口讲的谢谢,神色是挣扎过后的平静,太过平静了:“明日,你便启程去临安。”
贺少安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愣愣地退了两步,才发现这一次他爹未曾像从前那样搂着自己。
过后的日子里,再回忆这天的记忆,贺少安总是自欺欺人地选择忘记,却又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些话的的确确是贺玉笙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忘不掉。

“我不要你了。”
“你我父子缘分到今日便尽了。”
“别在让我听到你在我面前提起你母亲,我恶心透了她。”
“你的出生,是我此生最大的耻辱。”
“我不想再看到你。”
“滚。”
用这般恶毒尖刻的言语,刺伤的是自己抱在膝头逗弄的孩子,推开的是自己精心教导出来的骄傲,断绝的是这十年以来血浓于水。
干净利落,一刀两断。
留下的只是浑身颤抖不已,面无人色,嘴唇嗡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贺少安。





楼主:归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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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潇湘溪苑

发表时间:2018-06-21 23:40:00

更新时间:2019-03-19 09:3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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