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无聊看手机，见女儿妈妈发朋友圈说写了父母墓志铭，然后前尘往事百感交集。
严格来说，现在对前妻的父母，我已经不能叫岳父母。按世俗规矩，前岳父母还是说得过去，但如此称呼写字也觉得别扭，还是暂时去掉那个“前”字 。多少以示尊敬，也应了这篇文字的缅怀纪念之意。
第一次见两位大人还在读研谈恋爱，时间记不清楚了，不是清明就是月半。女儿妈妈提前跟我说过她家的概况，岳父早年当兵，期间跟岳母相上了，原本可以转业留京也就此放弃，回到老家入了仕途，先是在乡镇担任领导干部，后来又调至县城供销还是日杂公司，据说也是二把手。难怪岳父每次回家，都是器宇轩昂踱着八字步子那种，一看就是把领导干部作风带到了家里。岳母大人没什么文化，从外表到举止都是典型的农村妇女，跟我妈差不多，我妈好歹还是个初中毕业生。他们一家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壮族，日常说话都用状语，跟普通话完全不沾边，一句都听不懂。岳父大人还好，读过书也出去见过世面，还能跟你流利还自然地说普通话，虽然不是很标准。岳母大人不仅没法说，似乎听都成问题。我跟她没法交流，反正我说什么，她只是抿嘴微笑，装作听懂的样子，前妻就在一旁当翻译。后面再遇到，我就只点头微笑不多言语，省得尴尬。
岳父跟岳母的感情并不好，这里从前妻那里也得到了证实。用现在的话说，两个人层次相差有点大，可能很多事情就无法交流。官场那些岳母不大懂，地里农活岳父很少做，自然渐行渐远。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岳父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从前妻爷爷那里就遗传了下来。在没有生下小舅子之前，他们母女的日子可想而知，并不好过。直到二胎确定是个男娃那一刻，岳母才终于安下心来。但要说日子有多好转，也不见得，这里就要说道岳父的最大爱好，喝酒。
去东兰他们家之前，我对广西偏远乡镇农村的生活状态一无所知，大体知道广西的女人是很勤劳质朴，相比之下男人们就有些懒惰和大套。我也是去了才知道，家里来了宾客女人是不能上主桌的，旁边会有一小点的桌子，七大姑八大姨就围坐在一起吃饭。倒不一定是男尊女卑，还有一个原因是男人要喝酒，有女人掺杂其中多有不便，于是才各自分开。广西城里我不知道，农村一般是喝米酒，度数也不高，但很容易上头。我刚参加工作在柳州铁路党校，有次带着学员去到下面搞实践活动，吃饭就是喝米酒。我那时年少无知，以为米酒跟我们这里的醪糟水差不多，一口就是一杯，后面就不省人事了。
米酒自然不是那么喝的，岳父大人不一样，一般是约上三五好友在家里，中间一个电磁炉用来煮菜，旁边一个不大不小的盆，里面就是米酒。他们吃的最多是烫菜，也不能叫火锅，鸡鸭鱼肉都可以放在里面煮熟就着佐料吃下。光喝酒他们也会觉得没意思，拿上一副扑克牌，玩着我不会的游戏，谁要是输了，就用汤匙从盆里舀出米酒到输家的碗里，也不逼你马上喝下，反正你自己解决。一顿酒可以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
小有遗憾的是，岳父大人酒品不大好，实事求是。前妻说得最多的就是，小时跟她弟弟没少挨喝醉酒的岳父大人辱骂甚至无缘无故的暴打。只要两个人听到楼下岳父大人的脚步声，就赶紧躲进自己房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可见岳父大人的暴政有多苛刻。最过分的时候是岳父大人喝醉了，把他们娘仨关在门外不给进屋，他们只能等他睡下想办法从窗户还是哪里潜进屋里，打开门得以落脚就寝。前妻的亲戚们也有跟我说过，她爸跟她关系打小就不好。我心里犯嘀咕，就这样能好到哪里去。这里就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前妻性子刚直不阿，只要自己认为没错，她爸怎么打都不认错。她弟弟就不成，还没上手就跪下求饶，换来岳父大人一句话，儿子没姑娘有骨气。但背后的代价是，前妻跟岳父的关系相对就更差一点。小舅子服软也有好处，在后面没出事以前，家里的三栋房子都是留给他一个人的。结婚也有差别，小舅子结婚是县里最好的酒店，女儿结婚是路边随便一个还看得过去的餐馆。
我在读研的时候就开始学喝酒，去到他们家免不了要跟岳父大人喝点套近乎，但效果没有达到。第一次去完她家回来，前妻跟我说，岳父得知我是地道农村家庭，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积蓄，婉言跟女儿说还是算了。我听后当时还是不高兴，心想你们家也不过是一半工薪一般农，也就比我家好一点而已，何况后面参加工作，总有同事给我介绍什么领导的女儿，我都是富贵不能淫。不过早知道现在这样，她爸当初要是严词告诫甚至阻拦就好了。
女儿大了不由人。在我老家办婚礼前，岳父跟家族亲戚商议，每家都要派一个代表来重庆，原本是想浩浩荡荡一个车队过来，考虑安全问题还是决定坐火车。我家这边包下几辆出租到武隆火车站去接。住的是我亲戚开的旅店，有个照应。唯独吃不习惯，他们不吃炒菜和辣椒，还喜欢晕酒，这边的流水席速度快，吃完一桌就上菜换人。我叫父母特地安排他们单独坐一桌，慢慢喝，不换人。后面到了重庆带他们去观音桥朝天门观光留念。
岳母是他们家最先去世的，六十未到人就没了，也是吃了一辈子的苦，没享过什么福，地里的农活都是她一个人干，每年种收的稻谷也是不少，岳父跟小舅子是几乎不粘的，好的话前妻跟着搭把手，我去她家还帮忙到楼顶晒谷子然后晚上又收回来，要知道就是这样不怎么累的活我在家早十年都不干了。岳母在我们结婚前也偶尔去南宁，当时还没买房租房住，就一个单间配套。女儿妈妈跟我商量能不能岳母勉强挤一下，她俩睡床，我睡地板。我没同意，觉得不该那么回事，外面几十块的旅馆就能解决问题还住得好好的，何必非要弄得三个人难受。后面岳母还是通情达理，自己掏钱住了店。我过意不去，要帮着给钱，前妻说不用我们给。为这事后面我一直耿耿于怀多年，换做是我妈来，旅馆太差了还不行，再多的费用都是我来给，只是在前妻那里是另一套说法和做法，不提也罢。
岳母大人的病是肺结核引发其他症状感染，原因无外乎多年积劳成疾这种。在老家的时候身体勉强还行，转到百色还是南宁医院每况愈下，后面就放弃治疗，送回老家每天就靠输液济命。我当时刚好辞了铁路的工作，跟着在他们老家，看着岳母大人一天天命若悬丝，直到最后灯枯油尽，夫妻关系紧张暂不提，作为人子看着也真是难受。丧礼我还叫我妈特地从重庆老家赶来，但为了劝她来重庆还是跟前妻小有争吵，我一气之下带着母亲回了重庆。现在记得送岳母大人回老家的路上，一直下着很大的雨，倾盆大雨都不足以形容。当时我的车被偷了，租了一辆跟在后面，雨刮开到最大都看不清楚前面的路。还有就是，出殡上山的时候，我回头看到岳父大人倚在门口，按规矩可能是他不能跟从，不知道当时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好歹也是一辈子的夫妻，从此阴阳相隔应该有一番感触。
岳父大人是继岳母和小舅子之后才走的，肝硬化转肝癌，最后时刻我没在身旁，当时正闹离婚，而且他的亲戚们也早已知道前妻身边有个别的男人，但最后的丧礼我还是按前妻请求去了，怎么说还是法理上的女婿。我作为最大的后辈跪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是几个叔的子女，任凭法师在我们头上做法超度，一跪就是小半天。上山那一刻，前妻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力搂着她的肩膀，记忆中最后一次两人无声的交流。
岳父到底还是封建守旧，临终前跟他女儿说，不懂自己做了什么，老天要他断Z绝S。这话是说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也还没个孙子。我听着也是不无心酸，斯人已逝，不多评价。我很矫情，说自己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比起前妻来说真就不算什么了。终究是女儿的妈妈，曾经的恋人，只是我再怎么劝说来重庆好好待她一起生活都不行，可能广西是她的根，还有没法喜欢上重庆。今年过年让她跟女儿一起来，也说这边太冷不习惯，没资格强求。
谨以此文献给岳父母在天之灵，时过境迁，可能他们不一定接受。我知道后面那几年对我颇有微词，岳父葬礼都有亲戚跟人说不该让我来，我是觉得问心无愧就好，反正也不是主动要去的。他们在世那些年，我都提过让女儿妈妈多给钱多孝敬，也得不到回应，毕竟不是自己父母，没多坚持。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我从岳父母一家那里得到的最深刻的体会，再想想现在对父母做的一切，除了没法找个儿媳再生一个，其他至少还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