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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风月纪事by枇杷行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新年快乐,祝大家平安健康。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这篇文写于很久以前,前段时间突然想重改,于是就动手了。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这是一个有关,一位迷糊神仙给自己算错了姻缘,导致苦逼正牌攻求爱不得一路从天上追到地下的故事。
主cp是一截木头(对你没看错就是木头)x一个业务水平说得过去但情商为负完全不会谈恋爱的神仙。
另有一众副cp打酱油。
前期平淡如水傻白但不甜中期会虐后期我也不知道会写成什么鬼。
一二三,让我们一起开始。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人生在世,最畅快之事,莫过筛风弄月,把酒言诗。
--------------------------题记
“一生风月供惆怅,到处烟花恨别离。”
乌发及腰的少年身着白衣,手持一柄金色折扇,长身玉立于楼台之上,望着画楼外连绵的雨叹息。
薄衣不敌风雨,袖口处已被淋得湿透,少年却无知无觉,任雨水缠绕在指尖。风斜雨丝入幕,他身影漂泊,仿佛自烟雨中来,向风冷处去。
“独坐莫凭栏,休倚栏杆,”一把低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倚栏望肠断。”
静立的少年闻声立刻转身,愁肠百转化作喜笑颜开:“小白,你果然寻来了。”
他随意理了理未束起的长发,原地转了一圈,乌发和着白衣洋洋洒洒划出一个飘逸的弧度,靠近来人笑问道:“怎样?今日长晦若是回来,可会一眼便看到我?”
金家少爷金昭生的高挑俊逸,唇若施脂,目如点漆,发似鸦羽,谪仙一样的人,自是万分出众。此刻眉眼含笑的转一圈,衣袂翩翩似神仙下凡。烟花柳巷中早有一众佳人缦立盼佳郎,却不知这位佳郎心思根本就不在她们身上。
被他称作小白的男子看着他,清远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古怪,冷冷回答:“金明早已战死沙场,望舒可是忘了?”
少年的笑容变淡了一些。
“他纵是回来,也绝不可能到这花柳街来。”
寒商半是冷淡半是责备的继续说。
少年叹了口气,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悠悠然晃了两下,踱回雕花栏杆处,慨叹:“果然,话不投机半句多也。”
站在他身后的男子还未开口,就听一个慌张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少爷!少爷!”
这声音他们二人都认得,正是金府五福,望舒的贴身仆人。
金五福慌慌张张的跑到楼上:“少爷!少爷!”
望舒见他气都喘不匀,挑了眉道:“瞧你这幅样子,在秦王殿下面前成何体统。”
五福这才看清站在望舒身边的是谁,慌忙要跪下请安,被寒商制止。
望舒轻松的笑:“什么事急成这样?莫不是大哥回府了?”
五福拼命摇头,连连摆手:“不,不是……是老爷在找你!”
“老爷子生气了?”
“是啊!您快跑吧!”五福使劲点头,就怕主子不信,“元管家正往这边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望舒眉眼弯弯:“五福啊,你回头看。”
五福慌忙回头,正看到金府管家和六个家丁站在身后。
“少爷,”金元笑容可掬,“老爷请您回府。”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当日,望舒接连遭遇了两件令人头痛的事。
第一件事是金太傅得知他从三皇子那收了一个男宠,当时就气得摔了书房里的和田玉镇纸,还好望舒抱着小狗躲得快,那镇纸本来是往他头上砸的,硬生生把黑檀官椅砸出一个坑来。后来望舒好说歹说让金太傅消了火,老人家袖子一甩,气势昂扬的说要去找老友下棋,他这才舒了一口气。
第二件事就是他捡回家的这位爷。
望舒应付完金太傅,回自己的小院,还没进门一个黑影就扑上来:“少爷!我受不了了!三皇子送来的简直就是一神仙啊!”
望舒被五福撞得一趔趄,他竖起耳朵,只听里面遥遥传来那人飞扬跋扈的声音:“你们主子在哪,我要见他!”
其实这人声音挺好听的,要是不这么吵的话。
望舒问五福:“我不是一回来就告诉你了,带他去别院休息,怎么送到我这里来了?”
五福挠头:“我以为少爷想先见见他。”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望舒嗔怪的看他一眼,说完抱着他捡回来的小脏狗要走,五福一把拉住他:“少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望舒举了举手里的小狗,小狗很配合的叫唤了一声。
“我给这小玩意儿洗澡去,你看着屋里那位,别让他到处乱跑。”
“少爷别走!”五福一把没拉住他急的追了上来,“他一直闹着要见你,那阵势就差砸东西了……”
主仆二人正在拉扯,只听一个婢女慌张的叫道:“您别把那把刀拔出来啊!”
望舒一听就转身往回走。他这里没多少好东西,唯有一把刀,是当年皇帝赐给长晦的。
五福接过小脏狗,屁颠屁颠跟在望舒后头:“少爷,这人长得倒是漂亮,就是脾气太大了。”
望舒一脚踹开门,一记白光刷的迎面扫来,刀刃泛着森冷的寒气在离他脖子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是你?”拿着刀的人吃了一惊,瞪大了一双桃花眼。
望舒皮笑肉不笑,道:“玩的挺溜啊,放回去。”
那人垂下又浓又黑的羽睫,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很听话的把刀插回刀鞘摆回了架子上。
望舒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忽然恶劣的笑了:“带他去沐浴。”
“啊?!”
“什么?!”
五福和这人都吃了一惊。
望舒从五福那把小脏狗抱了回来:“快去!少爷我要给狗洗澡,没时间打点这些杂事。”
五福带着人走了,他们刚走望舒就抱着小狗软倒在了地上:“我的天啊!这人真是男宠?打死我我也不信!”
就他拿着刀那姿势,那眼神,太吓人了!
是夜,望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小脏狗洗成小白狗,小卷毛洗成小顺毛,之后筋疲力尽的把自己泡进浴盆,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人来历绝对不简单,不能引狼入室。
养虎为患,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把他送回去。
望舒正这么想着,就觉得肩被一双手握住了,那双手不紧不慢的为他按摩起来,望舒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了下来。
“五福啊,你这是从哪新学的手法,比以前舒服多了。”
那双手停顿了一下,继续动作,望舒闭着眼睛问:“你可是很久都没这么体贴了,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是不是有人为难你?”
“是。”
望舒一听这声音,顿时一个激灵。他猛一回头,就见在蒸腾的水气中,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对着他眨了两下。
“哇!”望舒吓了一跳,一巴掌挥开他的手,“你在这里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我想见主子。”
望舒无奈:“你去外面等着。”
“主子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桃花眼一弯,美人冲望舒笑道,“我叫苏玄,无字。”
望舒急忙点头:“好好好我记住了,你快出去吧。”
感觉到身后没人了,望舒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半个时辰后,他披着袍服从四漆屏后出来,一眼便看到那人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睡颜天真无邪,唇际还带着笑意。
望舒放下心来,蹑手蹑脚从他身边走过。就在他以为自己安全的时候,手腕被一把握住了。
他惊愕的跌到了那人怀里。
三千青丝如瀑垂落,望舒仰起头来,直直的对视上一双眼底含笑的眸子,他慌乱道:“你……你要干什么?!”
紧紧握着他手腕的人微微侧头,在他耳际低语:“当然是服侍您。”
望舒扭动手腕,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直起身子,结结巴巴的说:“不,不用了!”
“那怎么行呢,”那人再一次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按到桌子上,垂眸俯视着他,唇际上挑,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服侍主人是我的本分。”
望舒奋起挣扎,边挣扎边拼命想把话说清楚:“你先放开我!这不合适!”
话刚说完就被抱了起来:“我懂了,我们换个地方。”
望舒被轻柔的扔到了床上。
眼看这人就要俯身上来,望舒气喘吁吁的往后挪了挪,坐直身体怒道:“你这胆大妄为的登徒子!再靠过来我就喊人把你拖出去!”
被人吃豆腐还是第一次,他有些气急败坏,喊家丁是不可能的,太没面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看到苏玄直起身来,嗔怪道,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望舒正在气头上,没注意到他话里的古怪,手往门口一指,气势汹汹道:“给我出去!”
次日清晨,望舒打着呵欠伸着懒腰,推开门走到屋外。
“主子早!”一个欢呼雀跃的身影迎上来。
经过昨晚,望舒现在见到他就处于戒备状态。
苏玄特别开心的拉着望舒,拖他去看院内的一株朱砂梅:“这棵树开花了,主子可有注意到。”
望舒甩开他的手:“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现在有事要做。”
苏玄被甩开,不觉失落反而笑容满面:“可我想陪着主子。”
望舒瞪他一眼:“我很忙,你别缠着我。”
苏玄跟上来:“那我保持安静,绝对不会打扰到你。”
望舒叹气:“你真要跟着我?”
苏玄如捣蒜般点头。
一个时辰后,望舒带着五福和苏玄出现在了京师最负盛名的一家青楼中,三人登上阁楼,望舒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感慨:“几日不见,红袖苑竟换了头牌舞妓。”
他斜眼看一下苏玄,警告道:“你好好跟着我和五福,不许乱跑。”
苏玄苦着脸,神情与站在望舒另一边的五福如出一辙:“我们可不可以不要来这种地方啊……”
望舒合上折扇敲了他一下,虎起脸来:“不可以,有意见就憋着,谁叫你非要跟着我。”
望舒将目光转向楼下,红袖苑修葺奢华,亭台楼阁全是玉石雕砌,就在他和苏玄说话的功夫,数盏红烛摇曳着照亮了楼下一处阁台。
一位舞妓着华服端坐于阁台之上,在低沉婉转的乐声中,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带着罗刹面具的脸。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下一瞬,舞伎摘下了面具。
楼下爆发出了一片惊呼。
这人面容不似传统的舞伎那般娇柔,而是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眉峰犀利,但稍抬眼眉,眼梢处流露的却是万种妖媚。
这花魁竟是个男人。
他微扬着下巴,露出天鹅般纤长的脖颈,闪烁的烛光在他脸上倾泻而下。他随手将面具掷下台,引得一群看客疯抢。侯在一旁的舞伎递上一把油纸伞,他撑开后搭在肩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自阁台一跃而下。
乐声渐大,鼓点密集,他撑伞飘然旋转着落于戏台上,迈动着细碎的步子开始了舞蹈。广袖翩跹,一时间台下和楼上的众人已是看痴了一片。
望舒感到身旁的苏玄自舞伎摘下面具的瞬间就僵住了,不由得戳了戳他:“你也不用震惊成这样吧?”
苏玄木然站着,没什么太大反应。一直到表演结束,望舒和五福准备走,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的看着舞伎们散尽后空旷的戏台。
五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回神,该走了。”
望舒疑惑的看了看苏玄,在他和五福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他突然足尖一点,飞身跃下楼去。
望舒大惊,苏玄那么能折腾,要是让他在这闹出事儿来可怎么办。但他本身未曾习武,当然没法阻止,何况现在这人都跑没影了。
就在他犯愁的时候,救星来了。
望舒看到寒商大步流星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他立刻迎上去:“寒商!三皇子的人在这丢了,你快去找找!”
寒商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望舒到这种地方来还带着他。
他可能是去金府没见到望舒,才专门寻到这里来,望舒见他没反应,急得拽了他一下:“快把他找回来别让他闹事,他应该是去找花魁了!他叫什么来着……雅和!快去找雅和!”
他急得语无伦次,还好寒商足够了解他,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会闹事。”寒商往楼下看了一眼,慢悠悠的说。
望舒急了:“他可能折腾了!”
“看楼下。”寒商依旧慢悠悠。
望舒往楼下一瞧,就他和寒商说话这功夫,苏玄已经找到了雅和,跟在他身后进了一间厢房。
望舒这才看明白,这两人肯定以前就认识,看来是要叙旧。
寒商把望舒的身子扳回来:“别看了,你怎么又跑这来了?”
望舒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因为苏玄不会服侍我,我让他来学习一下。”
话一说完,就见到寒商眯起了眼睛,眸中放出极度不满的光,特别慑人。
“你还真想叫他服侍你?”
望舒被他恐吓的目光还有语气吓了一跳,赶忙摇头:“不!当然不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命要紧!
而且他本来也没往那方面想。
寒商又朝他逼近了一点,望舒赶紧往后蹭了蹭,抬起头乖巧又讨好的笑了笑:“苏玄美是美,但是不安分,哪有小白成熟稳重得体大方啊,是吧~”
五福在一边听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
寒商的气场总算弱了一点,语气也缓了一些:“跟我回去。”
望舒摇头:“苏玄不认路。”
“你还想让他回金府?”寒商难以置信的看着望舒,刚才减弱的气场瞬间暴增。
望舒咳了一声,一脸正气凛然:“我毕竟是他现任主子,总要对他负责不是?”
“他自己会回去!”寒商吼了一句。
望舒向后一缩。
这秦王殿下平时明明是冰山一座,今天冰山变火山,稀奇稀奇。
望舒大着胆子凑上前,对他贱兮兮的笑:“要不,我和你一起走吧,把五福留这等苏玄。”
寒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既然望舒已经让了一步,他干脆就顺杆爬,阴着脸转身便走。
望舒笑着晃起手中的折扇,跟在寒商身后走出了青楼。
他们往金府的方向走,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少,寒商和望舒之间始终隔了三步远,望舒也不急着追。已经可以望到金府大门时,望舒突然站住,对寒商的背影说:“没有人会一直等待,寒商你可明白?”
寒商停住脚步,但并未回头。
阳光有些刺眼,照得望舒微微眯起了一双狭长的凤眸,他停顿了一会,平静道:“金昭一生,只会真正喜欢一个人,叫金明。”
寒商的背影略微颤了一下。
望舒扬起唇角,苦涩的笑了一下:“但是他当年走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告诉他。”
“更没来得及说清楚,即使我喜欢他,也不会一直等他。”
“寒商,我可能就要忘记他了。”
望舒执拗的看着寒商的背影,那人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平淡道:“金明已战死,你能忘了他,最好。”
巨大的痛楚穿胸而过。
望舒缓缓道:“你回头,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寒商终于转身,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用深邃的看不出一丝感情的目光看着他。
二人对视良久他都没开口说话。
还是望舒先坚持不下去,摆了摆手勉强笑道:“你看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外人说这些……”
寒商忽然一个箭步走上前,不由分说把他推到一株高大的槐树下吻了下去。
他与他唇齿相碰,血肉相交。望舒太震惊,等寒商放开他后,他才感觉自己的唇被咬破了,腥甜的味道一点一点蔓延开,他抬起头震惊的看着寒商。
寒商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忘了金明,和我在一起。”
望舒觉得脸上又湿又凉,寒商抬起手,指尖在他脸上划过:“不要一副这么委屈的样子。”
望舒意识到自己哭了。
一定是因为被咬伤,太疼所以才哭的,望舒怔怔的想。
靴子踩在地上窸窣的声音逐渐远去,寒商走了。
望舒找不到一丝力气,背靠着树干滑坐到了地上。他低下头去,双臂环膝。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等他想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腿麻了。
“少爷!”五福隔得老远就见到自家少爷坐在一颗槐树下,不知在想什么,立刻跑了过去,“您怎么在地上坐着,地上多凉啊。”
望舒抬起头,声音哑哑的说:“少爷我站不起来了,扶我一把。”
五福急忙弯腰去扶他,结果苏玄抢先一步,把望舒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望舒头晕脑胀的拽苏玄的衣领。
苏玄没理他,抱着他进了金府,在众家仆的注目下,走得稳稳当当。
“主子,就您这小身板,还是小心为妙。”苏玄把望舒放到床上,笑嘻嘻的说。
望舒懒得和他斗嘴,接过五福端来的热茶,神情一时竟有些萧瑟。
苏玄忽然指着望舒的唇道:“主子,你这里……”
他食指搭在望舒被咬破的唇上,指尖微凉,望舒往后缩了一下。
“流血了。”苏玄淡淡道。
望舒有些力竭:“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苏玄看着他,好像还想再说什么,被五福拉了出去。
室内一时鸦雀无声,望舒将茶推到一边,摊开床头的一本医书看了起来。
寒商和长晦一样,丝竹穴生有一颗朱砂痣,他不可能认错人。
他一定要搞清楚,寒商为何举止如此。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寒商拜访金府时,望舒已经枕着书睡着了。
关于白天的事,寒商总觉得需要向他解释。
望舒头斜靠在胳膊上,眼睛紧紧闭着,梦里似乎有不开心的事,他眉头紧蹙,像极了一个正和大人赌气的孩子。
看望舒睡得正香,寒商不由伸手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
望舒突然动了动,寒商以为他被自己弄醒了,结果他只是把头往他手心里拱了拱,张口在梦里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长晦。
他呢喃,你什么时候回来。
寒商手一僵,随后垂了下去。
冷风吹过掌心,原本的温暖变成彻骨的凉。
他果然忘不了金明。
寒商冷笑,笑容渐渐变成自嘲。
他看着望舒,心里忽然涌上从未有过的妒忌。
也许是那天在地上坐了太久,望舒竟又一连病了几日,也不知昏睡间被灌了多少药,这一日他好歹清醒了,踱到府内一处冷僻的花园散心。
这座花园少有人来,凉亭内的座椅都积了落叶,望舒随意用手扫了扫落叶便坐了上去。
人多时他觉得吵,没人时他又总会想到长晦。
从初识寒商到现在,他已经拐弯抹角试探了他三十四次,每次都是未果。如果寒商是装失忆,那么维持秦王这个假身份就一定有苦衷。
他只是不明白,有什么苦衷是不能对他说的。
如果是真失忆,这段时间他查遍药典医书,寻得了多种可信不可信的方法,大不了挨个试一遍。
一枝殷红的花突然探到望舒鼻子底下,他抬头,见苏玄纤长的指尖正握着一枝朱砂梅,应该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主子,给你。”
他今日未束发,也未着金府仆役的便服,墨发朱衫衬得他肤白胜雪,他腰间系了一条花纹繁复的锦缎,一枚剔透的翡翠垂下来,尾部拴着银白流苏,风过,流苏随风而动。
望舒回过神来,问他:“这花好端端长在树上,为何要把它折下来。”
苏玄冲他一笑:“花开堪折。”
此枝赠你。
望舒接过,隐约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这个人,这枝花,还有这句突然浮现在耳际的话,在这一瞬让他想起了什么。
脑海中闪过很多模糊的画面,望舒开始犯困:“我累了。”
苏玄噌一下窜到望舒身旁,狗腿状扶他回到内寝,还端来药想要喂他,被望舒立刻制止:“我可以自己喝。”
苏玄笑嘻嘻:“主子不用不好意思,前几天都是我喂你的。”
望舒瞪他:“三皇子送你来后,有遣人问我……”
苏玄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嘴边:“问什么?”
“问我对你可还满意,三皇子还说,多日不见甚是思念,颇有想与你叙旧之意。”
苏玄手一抖,把碗往望舒手里一塞:“主子!小白今天还没喂,这会儿肯定饿了!我去喂它!”
望舒有点好笑的看着他慌慌张张往外跑的背影,扬声道:“小白是野狗,自己会找吃的。”
“不!既然把它捡回来了就要对它负责,饮食起居都要照顾好才是!”
苏玄一语双关的愤慨道。
望舒正想着怎么再逗逗他,就见五福跑了进来:“主子您可算醒了!秦王殿下这些日子天天过来呢!”
望舒的手指不由在碗边收紧,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五福看了看他的神色,犹豫道:“要不我跟他说,您在休息?”
望舒没再反应,仰起头来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药。
满嘴都是苦的。
“我去说,”苏玄突然对五福道,“你留在这照顾主子。”
不用和秦王殿下打交道的五福顿时松了口气。
也不知苏玄是怎么和寒商说的,接下来的几天,寒商都没有再来过金府。
望舒闲来无聊,想到太子生辰将近,便开始筹划给太子的礼物,明面上的,自然是稀罕古玩,暗地里,倒要投其所好。
太子爱书,尤爱精怪诡事类秘闻,年幼时与三清殿的道长私交甚好,望舒生来胆小,对灵异鬼怪之事自是不感兴趣,无感亦不敢,但这并不妨碍他为了太子生辰,特意去淘换鬼怪典籍。
于是书市便出现了捂眼不敢看书的客人,和兴高采烈翻阅书籍的仆人。
“主子快看!这个有趣,”苏玄举着一本书摊到望舒面前,“人在入梦后被这种妖怪附身,头会飞出身体,去吃小孩……”
“行就这几本吧五福给钱!”望舒朗声打断苏玄。
五福乖乖掏钱袋,望舒闭着眼把书从苏玄手里抽出来交到店主手上。
店主见望舒选的那几本书,斟酌片刻建议道,小公子如此害怕,必不是买来给自己的,如果赠与他人,必是爱看此类怪谈之人,这几本典籍久负盛名,想必公子相赠之人早就读过了。
望舒问,您可有其他推荐。
店主说,稍等。
片刻后他捧着一本很厚的画册走出来:“这是本店藏品之一,名为百妖鉴,只是这些画全是临摹,原本并不在本店,据说金太傅家的藏书阁有收藏。”
正如坊间流传的那样,金家世代文臣书痴辈出,金府藏书阁是堪比皇宫藏宝十二阙的地方,只不过皇城宫阙藏的都是神兵利器稀世珍宝,而金府藏书阁一共九层,收藏的全是书籍字画。
自家确实有很多绝版秘辛,但百妖鉴这种画册……
光文字描述就算了,还要附加画像连环索命,望舒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自家藏书阁为何会有这样的收藏。
抱着找找看的态度,望舒从藏书阁一楼翻起。花了整整一天,终于从一堆旧书中翻出那本画册,他拍拍上面的土,被呛的喷嚏连连。
画册封底提了一行小字,应是作画者的名号。
内容不敢看,画师还是可以了解一下。可惜年代久远,这行小字被虫蛀了,唯余一个羲字。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自东宫回太傅府的路上,望舒困得不行,只想立刻回府睡觉,马车本来该走官道,他命车夫抄了近路,从一处树林穿过。
林间小路被月色洗的森白,望舒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五福早就在一旁打起了呼噜,望舒有些佩服他,马车如此颠簸居然还能睡这么香。
路赶到一半,望舒的酒醒了。
他想起刚才那两个道长说的,那本画册上,三百多个精怪竟都是真的,后背就有些发凉。
夜风刮过树林间,枝叶沙沙作响,远处夜鸮的啼叫有些阴森,一片浮云悄悄遮住了下弦月。
车帘忽被一阵邪风刮起,疾行的马车猛地停下,望舒往前一扑,额头险些磕到,一旁熟睡的五福惊醒,一脸茫然的问:“少爷,我们到了?”
太子派了东宫侍卫同行,这几个侍卫一路上偶有交流,现在车外却悄无声息,一时间唯有风声与夜鸮的啼鸣相互混杂,格外瘆人。
望舒坐在马车内,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内心逐渐慌乱,他掀开窗口的帘子向外看去,正见路旁倒了一匹马,马肚子上横躺了一人,正是东宫的侍卫,似是毫无知觉,不知生死。
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少爷?”五福刚想发问就被望舒一个反身捂住了嘴,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一剑划破了车前的帘子,便要钻进来,望舒拖着五福拼命向后退。
黑影执剑,剑尖闪着森白的光直指望舒面门,五福吓得开始鬼哭狼嚎。
“这,这位大侠?有话好好说……”望舒喉咙发紧,声音发颤的冲这黑影说道。
黑影蒙面,带兜帽,看不出五官,身材瘦削,执剑的右手蓄了尖利的长指甲。
五福被望舒捂着嘴还在吱哇乱叫,黑影不堪其扰,举剑便刺。望舒大惊,抽出折扇挡在五福前面,黑影剑一转划向望舒颈间,望舒吓得紧闭双眼大气都不敢出,就在剑锋即将割破他喉咙时,马车外忽有异动。
望舒睁眼,正看到黑影被车外的什么拖了出去。
缠斗声四起,望舒嗅到空气中有一丝涩味,五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嘴里就被他强行塞了一颗药,抓着喉咙连连作呕。
望舒扑到窗口,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他与五福皆不习武,如今两人也不敢冒然出去,只能胆战心惊屏住呼吸,从打斗声辨识情况。黑影用剑,望舒正试图分辨后来者的兵器,马车车身突然被猛地一撞。
五福惊恐的大叫一声,抖成了筛子。望舒一回头,只见一只断手飞进车内,手里还紧握着剑,乌黑的血水渗出,血腥味刺鼻,望舒只觉三魂六魄都要升天。
短兵相接声戛然而止。
良久,望舒猫着腰小心翼翼避开那断手,想去车外看看动静,五福慌张的叫:“主子!”
望舒嘘道,没事,那两人应是走了。
他浑身都是吓出来的冷汗,下了马车,只见车夫歪倒在地,东宫的侍卫们也躺倒了一片,所有人都只是昏迷,并未被杀。方才闻到的涩味应是迷魂散,他和五福坐在车里,吸到的剂量少,才没被立刻迷倒。
他走到车夫和侍卫身边,分别给每个人嘴里塞了解药。
望舒身上备着解药纯属巧合。
今早在医室配迷魂散,想宴会过后给寒商用,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自然也带了解药。结果寒商没来赴宴,迷魂散没派上用场,他带的解药却恰巧有用。
车夫和侍卫吃了解药都清醒过来,所有人皆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半晌才意识到方才遇袭了。
车夫快马加鞭继续赶路,一行人都心有余悸。东宫侍卫身手虽好,也见过几次风浪,但此等诡异的遇袭方式倒是第一次碰到。几人回忆起来,都道那黑影靠近前悄无声息,行动之快速诡谲,仿佛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至于后来出现了什么东西把这个黑影打跑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只能推断,这二人武功皆属上乘。
到金府后,望舒站在门口郑重谢过几位侍卫,反被侍卫感谢。侍卫还夸他神机妙算,望舒被说的脸皮通红,只觉得酒劲又上了头。
东宫的侍卫带走了断手和剑,说是要检查一番,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经过这一宿折腾,望舒格外疲惫,他进了内寝,连袍服都懒得脱就往床上躺,一觉睡到晌午才被饿醒。
吃完午饭他才觉得家里安静的有些过分。
父亲前去朝堂议事尚未回来,母亲应是同其余几位女眷外出赏花,五福可能还没睡醒,但一直咋咋唬唬的苏玄到现在都没来闹他,他觉得有些奇怪。
望舒摸到苏玄房前,敲敲门。
经过苏玄初来乍到便想服侍他的那惊悚一夜,望舒挑了金府厢房中最偏远的一间,安排他住进去,只想离这人越远越好。
屋内并无人应,望舒扬声喊道:“苏玄?你在不在?”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那人熟悉的声音:“主子可是想我了?”
嗓音清越,语调调侃。
望舒一回头,苏玄正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一袋油纸包的点心,冲他晃了晃。
“我方才去了集市。”
望舒走近他:“就知道你在府中待不住!”
苏玄朝他讨好的笑笑:“主子一直不醒,我很无聊,又不想打扰主子休息。”
望舒看到他手里的盐渍青梅,决定原谅他乱跑的行为。
大部分果脯点心太傅府的厨娘都会做,而且做得比外面好吃,唯有盐渍青梅,当数太宁街的长乐馆做的最好。
望舒少时最爱吃这个。
“等等,你去集市,花的谁的钱?”
一颗青梅入口,望舒突然想起苏玄刚入府时身无分文,自己也不曾给他拨过开销。
苏玄一脸无辜地说,我没有花钱,那条街上好多店铺的老板都很大方。
“你是说人家免费给你?没问你是哪个府的,”望舒愈发觉得荷包告急,“也没记账?”
“没有,他们只是把东西塞给我,让我尝,”苏玄继续无辜脸,“隆丰斋的糖雪球,芙蓉巷的莲花酥,还有长乐馆的青梅,我说好吃,老板就给了我一包叫我带走。”
望舒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人今天恐怕就是凭着这张脸,吃遍了整条街。
他有点无语,想告诉他出卖色相是不好的,又觉得,不卖白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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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晚回府遇到了袭击。”望舒说。
“什么?!”苏玄大惊,“主子没有伤到吧?”
望舒摆摆手说,无碍,我没能看清他的脸,也不知他图的是什么,居然袭击我。
“从今天起,我要寸步不离跟着主子,”苏玄突然郑重其事道,“这种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你啊……”望舒说,“还是算了吧,看你细皮嫩肉的,磕了碰了,三皇子可是要心疼的。”
苏玄眉眼一弯:“我很厉害的。”
望舒怀疑的看他,又想到他来金府第一日,抽出金明的刀,当时的仪态和气势,确实像是习武之人。
难道三皇子是觉得留善武之人在身边不妥,这才把他打发到自家府上?
望舒又想到东宫侍卫对那黑影的评价:“说起来,那人武功相当高,若不是后来有人相助,我一定跑不了。你说,袭击我的有没有可能不是人?”
苏玄一怔,看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推测,昨天宴席上遇到三清殿的道长,说百妖鉴上的妖怪都是真的。”望舒若有所思,“我总归是不信鬼神的,但昨晚那两个道长说得一板一眼,而且书还是在我家藏书阁翻到的……”
“不如,明天你同我去书市,我想再看看百妖鉴的临摹本,”望舒道,“思来想去,这几日接触过的东西,唯一反常的就是这本画册,不符合我的日常。”
“主子现在敢看了?”苏玄手撑在下巴上,桃花眼忽闪忽闪,目光调侃。
望舒白他一眼:“自然是不敢,你读给我。”
当晚,望舒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
梦里有一人,从窗口爬进来,蟒蛇一般缠在他身上。长发披肩遮脸,双唇血红,皮肤苍白,发丝垂落在他脸颊两侧,冰凉而潮湿。窗外竹影横斜,冷风萧瑟,望舒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唯有脑袋可以躲闪,他侧头大喊,你是何人!
那人掐住他脖颈,阴森道,把我的东西还来。
望舒奋力挣扎,断断续续的叫道,你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拿了我的生死薄,害我被殿下责罚,还装不认识我?
那人冷笑着说,双手在望舒颈上逐渐收紧,望舒被掐的眼冒金星,逐渐模糊的视线突然瞥见一道光破窗而入,鞭子一样狠狠抽到这人身上,只听他一声痛嚎。
望舒长喘一口气,头痛欲裂的坐起来,晨光熹微下,寝室门窗紧闭,一切如常。
已是天明。
他撑着额头,摇摇晃晃的走到窗口,伸长五指,冲着窗外的天光晃了晃。
凉薄的光束穿过指间缝隙洒落到他脸上。
望舒心中暗自奇怪,昨晚梦里的感受太真实,他现在把手放到脖子上,都能回想起那种被人掐住脖子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他低下头,突然注意到窗下散落了几片朱红花瓣。
望舒拾起这几片柔软的花瓣,捏在指尖分辨。
是院里那株迟开的梅花。
苏玄来叫他时,望舒正对着屋内的铜镜发呆。苏玄见敲门无人应,绕到窗口小声喊:“主子?可是醒了?”
望舒还是瞪着铜镜,镜中人脖子上有一圈红痕,一看就是被掐出来的。
昨晚的经历真的不是梦。
除非他发了疯,自己掐自己。
苏玄从地上捡起一段枯枝,掷向窗上。啪嗒一声,望舒终于听到,定了定神走出房间,把斗笠拍到他胸口,道:“出发。”
还是不太想让这人暴露色相。
苏玄乖巧的把斗笠戴在脑袋上,跟在望舒身后出了府。
三学街不似太宁街车马喧嚣,往来行人皆是书生气十足。望舒找到那家叫子不语的书铺,店主还记得他,将画册取出来递到苏玄手上,嘴里念叨着:“看不出小公子对这种书有兴趣,我这还有好多珍藏,小公子若是想看……”
望舒连连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多谢先生!”
苏玄藏在斗笠下的唇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
走出书铺望舒便问苏玄:“你看看最后一页是什么妖怪?”
苏玄低头翻书:“并未写名,但有画像。”
依照三清殿的道长所言,画像应模糊不清。望舒问道:“所画何物?”
“人形,着白衣,负长剑,执拂尘……”苏玄强忍笑意,望舒不知他在笑什么,瞪他一眼,他说,“主子何不自己看,并不吓人。”
望舒将信将疑,手半遮着眼看过去,发现苏玄所言属实。因为模糊不清,这画像并无可怖之处。
二人缓缓走在街上,阳光稀薄,望舒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折扇,眼角余光能看到身侧那人朱红的衣角。
“主子有心事。”苏玄打破沉默。
“没有。”望舒一口否认。
“可主子看起来心事重重,”苏玄偏头,目光探究的看向他,“面色也有几分不妥。”
望舒叹口气:“我怀疑,我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缠上了。”
望舒把昨晚的经历告诉苏玄。不知为何这人一问他,他就觉得可以信他,告诉他也不会被当作诳语。
“如果缠住主子的真是妖物,那生死薄就是线索。”
“我知道,可我还是不信,”望舒有些头痛的揉着太阳穴,“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
金家从未出过术士,他同辈中唯有一位远房表兄,和此类事沾得上边。
正头痛着,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望舒。”
是寒商。
望舒停在原地,僵着脸转过身。
寒商正站在街道中央,人潮来往间,唯有他静立不动。
望舒脸上的僵硬让他觉得陌生。
他见过他很多样子,或恣意张扬,或顽皮狡黠,唯独现在他神色淡淡,眼底还仿佛有一丝不情愿,令人感到刺眼。
“听太子说,你从东宫回府的路上遇袭了?”寒商终于开口问道。
望舒说:“我没事。”
他说完后想到寒商可能并不在意,又尴尬的笑笑补充道:“东宫的人正在查这件案子,我把证据都交给他们了。”
“你有没有……”寒商犹豫片刻,“受伤?”
望舒愣了一下说,没有。
寒商这才放心下来:“昨日听明轩说到此事,我去太傅府找你,”他眼睛看向望舒身边的人,“但你当时已经休息了。”
望舒下意识的扭头看苏玄。阳光明媚,他侧脸隐在斗笠下,鼻梁秀挺,下颔尖削,被寒商看了一眼后无动于衷,端是一副风雨不动的静默,却在感受到望舒的目光后转头,薄唇轻抿冲他笑了一笑。
“不管怎样,你没事就好。”寒商说。
“不必担心,我一点伤都没受。不过确实是有些吓人,”望舒干笑几声,想到那日未在东宫见到寒商,就问道,“晚宴你为何缺席?”
“有加急军报需要处理。”
同寒商道别后,望舒未再与苏玄交流,二人一路沉默到快走出三学街,苏玄突然开口:“昨日秦王殿下来过,我没有告诉主子,主子可是生气了?”
“不,我就是有点吃惊,”望舒说,“东宫距秦王府有半日余,他怕是听到消息立刻就来找我。”
苏玄不语。
“可否请你晚上到医室等我,我新配了一副药,需要试,”望舒想了想,还是先办要紧事,他压下心底有些突兀而不明的情绪说,“大概要花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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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拂晓,苏玄跟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斗笠,嘴上嘟嘟囔囔:“好困,太早了,我好困。”
望舒说你小声点,五福向来起得早,让他听到我们就走不成了。
苏玄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闭了嘴。
二人走出金府,望舒转身对大门郑重拜了一拜。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他在书房留了一封信,说是在家中无趣,携苏玄去百翠山表兄处暂住几日,实则是去追寒商。
从京师至漠北,急行军要走近一月,寒商率军出发已有一日,如果快马加鞭,可以赶在军队出关前截住他。
望舒束发之年后便未再与表兄谋面,他和苏玄商量好,叫苏玄去百翠山代他,而他只身去找寒商。
“主子,我饿了。”快出长宁街,苏玄骑马走在他身边,突然开口说道。
出行匆忙,他们并未用早膳。望舒朝他看过去,苏玄身骑白马,红衣如火,宽肩窄腰,身形削长而挺拔。即使脸隐藏在斗笠下,过于优美的身姿仍然吸引了一路目光。
“你穿的太显眼了。”望舒说,有点后悔光顾着偷溜出府,没仔细打量这人的衣着。
“那边有家衣馆,”苏玄纤手一抬,遥遥一指,“旁边是包子铺。”
半个时辰后,两人从衣馆出来,苏玄一双桃花眼飘啊飘落到前方,忽道:“主子,那是不是太子。”
望舒一惊,远远望去发现还真是!
他一把抓过苏玄手里冒着热气的豆沙包,低头咬了一口,以求掩饰。
太子近来出东宫的次数也太多了点。
两匹马慢悠悠从装成寻常百姓的太子及随从身边踏过。
出了城门,望舒对苏玄道:“你该走那边。”
苏玄说:“主子独自一人,我不放心。”
“我们说好的,你去找我表兄。”
“我改主意了,我想陪着主子。”
“苏玄,”望舒语重心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至少,让我看到主子追上秦王。”
望舒才发现他很固执。
“或者,”苏玄沉吟稍许,坚持道,“让我陪主子到塞北官道。”
那是漠北第一关。
“罢了罢了,”望舒磨不过他,“送我到塞北长亭你就去百翠山,不许再反悔!”
他们当夜宿在潼关五里铺一处客栈。望舒选了两间房,苏玄在他隔壁。
五里铺夜间邪风阵阵,他本以为会失眠,没想到却睡得格外香,次日起床,神清气爽的去拍隔壁苏玄的房门:“快起来赶路了!”
苏玄睡眼惺忪的走出来,去马厩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站在望舒的黑马旁边,呵欠连天满脸困意,黑马低头,半是问候半是提醒的在他手背上咬了一下。
“哇!”他毫无防备,震惊得原地跳起,往旁边一躲。
望舒看他终于被吓醒,打趣道:“逐风把你当作饲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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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初春,杨柳正在抽芽,十里长街放眼望去一片嫩黄。若在平时,望舒定会在这满目春光中闲游,可现在他心里只想快些见到寒商。
他们纵马疾驰,马蹄掀起的泥土溅到靴子上,不多时望舒绣了流云追花的靴面就变得泥泞不堪。他俯身在马耳边唤道,逐风,你跑得再快些,我们就要见到长晦了。
飞云和逐风是他与长晦少时饲养的千里良驹,一白一黑,望舒虽不习武,却擅骑术。他爱四处云游,飞云跟着他也没少去山野烂漫处嬉戏。而逐风一直跟着长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长晦战死后,它竟千里迢迢从战场跑回了京城。守城的士兵见它浑身浴血满身是伤,鬃毛纠结,瘦到皮包骨头,脖子上挂着的同心结竟未掉,想来这马是早就有了灵性,拼死也要把主人的信物带回家中。
逐风回到金府后,在望舒的悉心照料下逐渐恢复,但它年岁既高,日渐沉稳,沉稳到有些老态龙钟,加之旧伤沉疴,再不似当年那般骁勇。
如今听到长晦的名字,却好像又一次变成所向披靡,风驰电掣的战马。
它如此亢奋,飞云作为伙伴自然不甘示弱,一黑一白两匹马,离弦的箭一般向前方狂奔。
很快就过了潼关,之后便是塞北官道。
这十余日,苏玄极少说话,望舒更是少言,两人只顾赶路,望舒本还有些担心自己平时疏于锻炼,猛然间如此疾行身体会吃不消,万一出什么岔子反而耽误行程,没想到这一路上他越走越精神。
当晚,他和苏玄坐在驿站喝茶,望舒正想交待苏玄见到表兄该说什么,几个缠头巾的大汉突然闯入。
一见他们进来,其他旅人都站起来就跑。望舒反应慢了半拍,店里一时只剩他和苏玄,包括店小二在内的其余人全跑了个彻底。
“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一把厚刀哐啷一声砍下来,落在望舒和苏玄面前的桌子上。
原来竟是劫匪。
看样子是惯犯。
这店小二也是胆小怕事,竟一见来人就跑,跑前也不知会一声。
望舒迟疑,两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扛着刀,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呵道:“你!把那包袱打开!”
是在对苏玄说话。
苏玄不理他,无动于衷的坐在原地,问望舒:“主子,如何是好?”
望舒刚想回话,方才砍桌子的大汉就怒吼:“什么主子奴才的,到了这儿你爷爷才是天王老子!让你打开就快打开,少磨蹭!”
苏玄稳如泰山,丝毫不为所动。
望舒说:“……打开吧。”
苏玄叹口气,垂下眸子,慢条斯理的解开放在一旁的包袱。
金光一闪。
几个大汉凑上来,他突然反手一挥,随着这一扬手,白色齑粉四处飘飞,围上来的劫匪被扑了一脸。
几个站的稍远的劫匪顿时挥舞起手里的大刀一拥而上。苏玄一掌将身前桌子推去阻了劫匪来路,随即原地跃起,抬手间劫匪全部倒地,痛苦的捂着脸上迅速溃烂的疮口嚎叫。
望舒看着他,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包袱里装了五毒粉,还装在哪个瓶子?”
苏玄说:“这一路上,主子的包袱一直交给我保管,我打开看过里面的东西,主子不会介意吧?”
“……不会。”其实有点介意。
望舒扫视一圈地上的人,突然打开一个白色瓷瓶,倒出几颗药丸。
“主子要给他们解毒?”
“中五毒粉后,三炷香必死,”望舒道,“我们没必要杀人。”
苏玄没有帮他给这几人喂药,语气迟疑:“可是主子,他们方才想杀你。”
“虚张声势罢了,刀是钝的。”望舒看了看桌上的刀痕。
次日,苏玄与望舒别过,春风拂面,应是柔和,却因为在塞北夹杂了风沙,刮在脸上涩涩的。
苏玄牵着飞云,背着斗笠,冲望舒笑道:“主子顺着这条官道一直向前,就能追上秦王殿下了。”
“我追上他,不一定能立刻回京,你可能要在百翠山多呆一段时间。”望舒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冲苏玄道。
“我一定替主子打好掩护。”
“你之前说,三皇子不要你了,不是假的吧?”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望舒总觉得苏玄说话有真有假。
“当然不是,”苏玄朝他眨了眨眼睛,“他可要不起我。”
“三皇子要不起的人,我就更要不起了。”
“不会,是主子的话,万事皆可。”苏玄郑重道。
望舒笑:“你这话说的,好像真是我的人一样。”
“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苏玄说。
后来望舒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真的。
“找到我表兄后该说什么,你都记得吧。”
苏玄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望舒教他的话。百翠山下春光正好,遇到几位佳人同游,因此耽误了行程。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望舒满意的点点头,“路上多加小心。”
他握了缰绳,掉转马头要走,苏玄突然在身后叫住他:“主子,那天秦王殿下去金府,我没有告诉你,你还生气吗。”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
望舒回过头对他说:“我本来是有些不开心,但之前,是我默许不见秦王,所以这事不怪你。”
他从不说谎。
苏玄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如释重负的笑了笑,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望舒跨坐在马上,目送他的背影。
总觉得刚才这一幕有些熟悉。
红衣少年望着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你还生气吗。
他锦衣华服立于他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底,如天山澄净的池水,映着自己冷漠的脸。
周围是云雾缭绕乱红扑簌,少年清澈的瞳孔中唯有他。
望舒紧紧按住额前,晃了晃头。
想多了又要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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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官道虽然好走,路程却极长,望舒日夜赶路,走了三日才追上军队末尾,被士兵带到一处歇脚的长亭。
望舒摘下斗笠放在一旁的几案上。塞北的茶比关内差了太多,想来是水质不同,入口透着一股酸涩。他渴极了倒也顾不上嫌弃,端起茶碗就喝。
一片沉寂下,唯有北风呜咽。
一个声音骤然在他身侧响起。
“将生死簿还我。”
望舒浑身一悚!
最近心思全在赶路上,他都快忘了那晚被来历不明者掐着脖子威胁的经历。
“还我!”一声凄厉的尖叫,望舒手边的茶碗应声而碎,茶水顺着桌子撒到地上。
望舒跳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来者不善,因为那晚未得尝所愿,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才追上自己,愤恨和怨气加倍。
“你到底是何人?!”望舒对着空无一人的周遭说。
“我乃酆都大司命,连我都认不出,你是瞎了还是聋了?”那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既不知生死薄去处,留你也无用,我这就杀了你向殿下交差!”
空中突然腾出一只手,骨节分明肌理森白,指甲猩红尖锐,冲着望舒的脸就抓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望舒只来得及张嘴,一声救命还没出口,那手却停在他额前三寸,再无可近。
望舒惊得后退几步,等它下一次攻击,心中正在想要不要喊外面的士兵救命,就听它用惊愕的口吻道:“咦?怎么回事,竟有结界?”
什么结界。
望舒脑子转得飞快,看来有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加护,他伤不到自己。
那鬼手试探着又向前一抓,却仿佛碰到了什么,痛呼一声缩回去:“着实有趣,九霄一枝春算得倒准,如今看来最该杀的倒不是你了。”
一声冷笑过后,那手中指并拇指在空中一捏作诀,便化作一抹黑烟消失了。
望舒瘫坐在地,长舒一口气。
他不怕刺客不怕劫匪,却怕极了这东西。
酆都大司命,应是幼时听道长讲阴曹地府,掌管万物生死的判官。
九霄一枝春又是何物,他却从未听说。
正坐在地上发呆,门口响起匆匆脚步声。
“望舒?”
望舒一回头,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寒商大步走进来,身披软甲还未卸去,神色满是惊讶与喜悦:“你怎么会来。”
望舒问道:“不知秦王殿下,军中可缺医士?”
是夜,急行军就地撑起帐篷,千顶军帐烛火昏黄,望舒同寒商在这光影摇乱间闲庭信步,寒商初见望舒惊喜过后便是责怪:“你怎能孤身一人前往塞北?”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苏玄一直陪着,”望舒说,“我来找你前才离开。”
“你同他……”寒商犹豫了一下,说道,“两人也还是不稳妥。塞北常有马贼作乱,即使是皇家军师都要回避几分,还好你们没有遇到劫匪。”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我这不是平安抵达了吗,”望舒眉眼一转,笑着拉住寒商的袖子,“我是骑逐风来的,你要不要同我去看它。”
寒商蹙眉,还想再说什么,被他不容分说拖到马厩。
“到了到了!你快看!逐风应该还……”还认得你,望舒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改口道,“还醒着。”
马厩中,一匹通身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正低头饮水,听到主人的声音,耳朵转了转,将头抬起打了个响鼻。
“早就听闻太傅府有双子良驹,一黑一白,”寒商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前的黑马,“这马可是金明的坐骑?”
他就如此轻易把望舒正想着的人名念出来了。
“正是。”望舒道,“逐风也算老马一匹,这段时间跟我昼夜不分的赶路,应该累坏了。”
“可我看它精神得很,皮毛也有光泽,不像是老马的样子。”
望舒走到逐风身前,逐风低头亲昵的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脑袋。
这般亲昵的举措,以前倒是不曾有过。
逐风性烈又高傲,连长晦都是驯养了好一阵才让它服帖。
望舒说:“它这几日确实是很精神,可能是……”
因为要见到原主人。
寒商看他,等他把话说完。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望舒拍拍逐风的脖子,“逐风以前是叱咤疆场的战马,一直圈养在府中,一定憋坏了。你看,它这还有好几道以前留下的伤,长晦说是勋章。”
他说着就去指逐风脖颈上应有的几处刀痕。印象中那几道伤痕太深,愈合后也没有毛发覆盖。
寒商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临时搭建的马厩外,火把在风中摇晃。借着明灭闪烁的光,望舒终于看清这黑马的脖颈。
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伤疤消失的无影无踪,皮毛完好如初。
逐风友好地吻了吻他的手。
望舒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凑近再次仔细观察,结果却是一样。
伤疤全部恢复,竟看不到半点战场上刀光剑影的痕迹。
“这……好生奇怪。”望舒喃喃。
一阵冷风吹来,发丝缠乱,迷住了他的眼睛。
寒商不由得伸手,替他把发丝拂开:“怎么?何处奇怪?”
“不,没什么……”望舒摇摇头。
从赴宴东宫到逐风沉疴痊愈,细细数来已有好几件他解释不通的事。
“你可暂时宿在我帐中,我找副将谈点事情,今夜不会回来。”
主帅营帐与其余士兵的营帐并无区别,只是帐内多了一张简易的几案,案上摊着一些文书和地图。
望舒坐在比那桌子还简易的床上,心中细数近来发生的怪事。
寒商归来时已是黎明,望舒一夜未眠坐在床上,寒商还当他早起:“太仆寺卿带了几人来,都是武林高手,他们会带你回去,路上护你平安,直至京城。”
太仆寺正是最近的一处官衙,距塞北十里。
“我好不容易才过来,你不要这么快就赶我走好不好!”望舒一夜未睡仍然清醒,从床上跳起来抗yi,“我又不会给你添麻烦。”
“但是……”
“况且你军中医士不足,也需要人手,作战时万一有人受伤……”
“望舒。”寒商声音一沉,“其余人受伤我不管,你不行。”
“我会小心……”
“有探来报,突厥昨日夜袭,一支骑兵已突破边关。”
“我不走!”望舒急了,“我还有话要对你说!还有事情要问你。”
他抓紧了身边的包袱,来时的神态自若已消失殆尽,眼眸中透出张皇失措。
三年前便是如此这般,该说的话没说出口,再无对象可言。
争执间,太仆寺的官差已到了,站在主帅帐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林大人,”寒商回身,冲站在门口的人拱了拱手,“大人亲自前来,段某感激不尽。”
“秦王殿下!”太仆寺卿慌忙向亲王回礼,“能帮上殿下的忙,下官才是荣幸之至。”
“都说了我不走!”望舒急的跳脚。
“别闹。”寒商安抚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留着等我回京再说。”
望舒一屁股坐回床上:“你休想逼我走!”
寒商冲一旁使了个眼色,两名士兵上前,强行把望舒拽了起来:“金小公子,多有得罪。”
望舒被他们连拖带拽拉出了主帅营帐塞进了一辆马车,士兵一松开他他就要揭开帘子跳下来,又被士兵和官差联合塞回去,其中两位官差紧跟着上了马车,牢牢按住他。
“放手!”望舒见挣脱不开,将头探出窗外,梗着脖子冲寒商喊道,“你真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
寒商站在营帐前,面色平静,波澜不惊的看向他。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疾驰而去,望舒扬声道:“秦王殿下!我等你回来!”
他喊的有些声嘶力竭,声音远远传来,落进一众将士耳内。
寒商立在原地遥望,直到那辆马车在视野中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他回头对身后的副将道:“飞龙队留下随我突袭,你集结剩余全体将士,即刻迎敌。”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深夜,草丛间波涛暗涌,一支急行军俯身贴地而行,为首士兵看到突厥人高耸的营帐,抬手冲后面的同伴示意停止。
银月如钩,隐藏在草丛间的士兵缓缓拉开弓箭,月光被浮云掩去的刹那,弓满,暗箭如雨,破空而出。
寒商呵道,就是现在,上!
飞龙队三十轻兵似蛟龙入海,分别钻入几个主帐,突厥阵内顿时大乱。只听一大汉怒喝:“段衡!你暗中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手持长刀,腰挂狼牙,一刀挥向突然袭入帐内的一名男子。
男子横剑向前轻巧一挑,刀剑相撞间火花迸溅,他接下这一击,反手便是一剑划向大汉面门。
“两军交战,主帅竟不参战!本王最恨你这种贪生怕死又偷偷摸摸的小人!”
大汉暴跳如雷,又是一刀砍来,寒商轻巧一跃避开,冷冷道,话多。
此人乃是突厥王长子。
两人你来我往片刻间已是过了十几招,争斗中营帐被划得稀烂,大汉砍破帷帐一口跳出帐外,目露凶光:“竟敢偷袭本王,就别想活着走出我突厥军营!”
他一刀砍下支撑营帐的绳索,妄图困住寒商,寒商剑尖一转便刺破帐顶跃了出来。
“突厥昨日夜袭,可算光明磊落?”寒商冷冷反问,一剑割断了他的脖子。
突厥王子,据说是位百里穿杨的好猎手,却不擅近战。
军营已是一片火海。
突厥人的军帐外点的都是煤油,帐内还铺着草席,火势迅速蔓延,不一会就是浓烟滚滚。
寒商甩了下剑上的血,转身向营外走去。他背后火光冲天,飞龙队全员已撤,突厥主将在前线战得正酣,可怜留守营地的士兵竟无一生还,连报信都绝无可能。
次日副将顾平回营,带来主将被斩首的消息。
“如此,这支突厥人便解决了。”寒商垂首,看向面前摊开的地图,“此处离李郅折翼的黑河有五十里,那里是突厥总部,突厥残部一定会去报信,他们擅骑射,黑河地势居高临下,突厥人如果先于我方抵达黑河,于我方不利。”
思索片刻寒商道:“集结全营,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一只鹰隼盘旋在军营上方,寒商将其一箭射落,枭鸟哀嚎一声落地,激起些许尘土。
他低头拾起这奄奄一息的枭鸟,眯眼辨认,突然神色凝重道,不好。
这只鹰隼是送信的。
不消几日,形势已是急转直下。
得到王子与大将军战毖的消息,突厥王大怒,突厥总部气势汹汹率十万大军厮杀而下。这晚,两帮人马都战得乏了,寒商坐在帐中,将画好的分兵图细细看过,随后将图凑到烛火上准备烧掉,烛光摇曳间,他看到这张图反面留了一行字。
十年风霜苦,塞外有花香。
字迹飞扬跋扈,行书潇洒自如,一看便是出自望舒之手。
寒商藏在一处岩石下喘息,他身侧的地面被血染的乌黑,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
他看向不远处的副将顾平。顾平一只胳膊被砍,血流不止,胸前插着一支箭,应是伤到肺叶,他一呼一吸间都是血沫。
突厥人暂时退下去了,寒商摸到顾平身边,撕下旁边一具尸体的裤腿,替他包扎胳膊上的伤口。
“殿下,”顾平气喘,声音虚弱,“末将知道您为何要杀突厥王子。”
寒商哦了一声。
“明知杀他会激怒突厥人,殿下还是杀了他……”顾平目光逐渐有些涣散。
寒商拍拍他的脸:“同我说话!不许闭眼!”
“当年金将军就是被他一箭穿喉跌下马去,被乱马碾过,尸身都找不回来,殿下是想替他报仇……”顾平渐渐闭上了眼睛。
顾平曾是金明部下。
“顾平!醒来!不许睡!”寒商点了他胸前两穴,手握到他腕上输送内力。
顾平呛咳出一口血,眼皮翻了翻。
“把这药给他服下。”一双脏兮兮的手突然伸到寒商眼前。
“你!”寒商猛地抬头。
望舒打扮成一个普通士兵的模样,身穿铠甲,头发凌乱,脸上蹭的全是泥土,不慌不忙的把一枚固本归原丹塞进顾平嘴里,一手迅速拔出他胸前的箭。
血水哧啦一下溅了寒商一脸。
“你没走?!你这几日都在?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你万一要是……”
“我还真不希望我能派上用场,可我不放心。”
顾平呼吸减缓,眼珠乱转,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寒商抬头,望舒逆光蹲在他面前,缓缓道:“你不放心我独自回京,我更加不放心,你独自在战场。”
是夜,望舒走遍军营,与军营其余医士一起救治伤者。
寒商所带大军短短几日便折损了近两万将士。他今天也受了轻伤,天光微亮时,望舒踏进主帐,见他半靠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
“睡得可好。”
他应是彻夜无眠,可望舒还是问了他这句话,帐内太过压抑的气氛让他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望舒,你可知,有你在,我只能胜,不能败。”寒商缓缓开口。
望舒道,那就胜给我看。
突厥大军遭到明国将士负隅顽抗,这场战争竟僵持了一月有余。明国仅剩一万余人,援军未到,竟硬生生把突厥源源不断的攻势拖住,还逼得突厥退兵十里。
这一日突厥阵营中央多了一位异装男子,坐在八抬步辇上,着白袍,姿态懒散,望舒隔得远,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是觉得这人不似胡骑,身旁的一位医士已经低呼了一声:“真武道人!”
想来这人就是之前传言中那位奇人异士。
“这人什么来历?”望舒见几位医士都是一脸担忧,不由问道。
“此人名为白止戈,曾拜三清殿为师尊,修剑道习占星之术,神机妙算道法精通,”几位医士中有一位是三清殿的外门弟子,姓杜名宁,此时远远看着对面,目光中鄙夷仇视参杂,“已成元婴修士后却销声匿迹,没想到竟叛出师门跑到了突厥那边。”
“据说是突厥王于他有恩,白止戈此人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他坐镇突厥应是为了报恩。”另一位医士道。
“别看了快藏好。”他们几人正躲在一陡坡之后。
望舒没有料到,这场僵持不下的战争在白止戈出现后变得异常惨烈。
人间死伤惨重,阴曹地府的鬼司也是忙得底朝天。忘川水悠悠流淌,孟婆两手叉腰指挥着手下给新来的鬼魂灌汤:“那边那个别跑!抓回来!”
一群目光呆滞的游魂迈着轻飘飘的步子,跟着队伍最前方身披白袍的男子走进了酆都城。
男子在城门口停下,向守城的鬼司递上一贴,施施然行了一礼:“勾魂带三百新鬼入城。”
守城的是个青面獠牙的女鬼,死相虽然难看,举手投足间生前的风情倒还在,五指涂了红得发黑的丹蔻,接过勾魂使者的贴子,掩口娇笑道:“大司命可是又有的忙了。勾魂大人,等这批枉死鬼进了判官府,你可有空出来喝杯茶?曼珠和沙华都来。”
“勾魂仍有三千七百一十八条魂魄要领进城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白袍男子淡漠的回答。
他带着身后的游魂浩浩荡荡飘向判官府。
这批战场上的枉死鬼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还有的脑袋都被战马踩扁,却不知道自己死了,还抬手无意识的去擦淌出来的脑浆。
判官府前,一对小鬼正守在门口,远远望见勾魂使者和他身后的枉死鬼大军,立刻飘上来:“勾魂大人暂时莫入!大司命正在发怒!”
他俩话音未落便传来一声怒骂:“又来了多少?!”
勾魂恭恭敬敬的垂手行了一揖:“禀大司命,新鬼入城,共三百。”
“该死!洛羲和该死!”府内司命气到跺脚,“放了一个,来了一群!一枝春就更是该死!老子伤好后一定先杀了他献给殿下!”
勾魂静静站在原处,身后亡灵眼神空洞,其中一个正试图把自己流到地上的肠子塞回去。
“罢了罢了!全部带进来!”
新鬼鱼贯而入,门口的一个看门鬼问另一个:“洛羲和是谁?”
“洛羲和你都不知道,就是大闹酆都二闯地府的那个月神啊!他第一闯强行带走一野鬼,那鬼生前阳寿未尽,奈何作恶多端还屠了人间一座城,造成几千人枉死,本该判为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谁能想到月神为他,抢了大司命的一册生死薄乱改,还和七十二史大打出手,最后硬是把这魂带走了,还助他再世为人投了个好胎。”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印象,可因果循环,枉死在野鬼手里的几千条性命,又要报应到谁头上?”
“这……按理说该是报应到洛羲和那?他被贬入凡,可能正是因为此事吧?”
勾魂站在两个小鬼旁,听到这一句,淡淡开口道:“不然,月神入凡历劫是他自愿,至于那几千枉死鬼,在月神大闹酆都后没多久就都还魂了。”
“啊?如何还?”且不说助几千冤魂还俗,光是在生死薄上查漏补缺便是一件难事。
勾魂回忆一番,道,自然是有人心甘情愿折了自己的福寿,助鬼还俗。
“那第二闯呢?我倒还真不记得月神二度大驾。”
“第二闯他直逼东皇主殿,兴许又是来找哪个游魂野鬼也未可知,最后灰头土脸的跑了。肯定是帝君英武,月神吃了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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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厮杀,突厥大军暂退,望舒猫着腰在插满乱箭的沙场翻看地上的一具具躯体。
他又收了一块士兵的章牌,那上面血还是温热的,望舒握着它也不觉得脏,低头用袖子擦了擦这章牌主人的脸,借着月光他看清这是一个少年,看来只有十三四岁。
他扛着一个麻袋,里面已经装满了战死将士的章牌,章牌都是木质的,他背上沉的发痛。
“阴曹地府可有的忙了。”一旁的医士叹了口气,望舒转过头,杜宁正收起一块章牌,肩上也扛着一个快塞满的麻袋,“下辈子投胎,别做男人了。”
望舒心情抑郁,拉了拉背上的麻袋,问杜宁:“杜兄可有听说过酆都大司马?”
他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管生死薄的嘛,”杜宁又叹了一口气,“地府判官。”
“那杜兄可有听过一枝春?”
那人一愣:“公子可是在说那上古灵物,九霄一枝春?”
“上古灵物?”
“那可是多少想走捷径之人梦寐以求的灵物啊!”提到一枝春,杜宁神色满是憧憬,刚才的沉闷一扫而空,“师祖曾言,一枝春其身天地同寿,其魂永世不灭,其血落白骨,可使腐骨生花。那神木经神仙点化后修成人形,修道之人饮之心头血,便可修为大进,食之心头肉,便可金身不坏。”
望舒听得有些胆战心惊,站在尸骨横陈的战场后背一阵发凉,慌忙打断他:“杜兄莫怪我说话直接,修道之人讲究功德圆满方可飞升,这食人血肉得来的金身,渡劫时能蒙混过关?”
“炼成金身精进修为是一回事,降妖除魔惩奸除恶又是另一回事,”杜宁语重心长道,“走捷径也未必是坏事,只要对方心甘情愿,你又问心无愧,便不算欠债。”
望舒想起苏玄那挑三拣四养尊处优的行事作风,不由喃喃:“那人金贵的很,还能自愿给人血肉?”
“这边找到一个有气的!”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望舒将新拾到的章牌收进怀里朝那边跑过去,和那医士一同将伤员抬出这一片死寂的疆场。
被救回来的士兵伤在胸前,望舒替他除掉身上软甲,这人已经有些神智不清,抓着望舒的手喊道:“老七你为何伤我!”
望舒一愣,只当他是伤重糊涂,突然听到身后的重伤士兵大吼:“将军莫杀我!”
望舒一回头,看到那人似乎是被魇住,手脚在空中乱抓还挣扎着要坐起来,腹部的伤口血流不止,两个医士合力都按不住他。他一坐起来就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望舒一步迈过去抓住他的领口,耳朵凑过去,听见他用气声说,顾将军饶命。
手中的头一歪,这人咽了气。
望舒缓缓放开他,几步跑到顾平面前,他近日也受了重伤,前段时间的伤还未好,今日又添新伤,已是不支,此刻伤口包扎好了正在昏昏欲睡,冷不丁被望舒叫醒:“顾将军!望舒有事问你!”
顾平双眼漆黑,面无表情的说何事。
望舒仔细观察一番他的脸色,问道:“将军可是误伤了营中将士?”
顾平表情迷茫,缓缓摇头。
望舒手指在他胸前伤处按了一按:“此处可痛?”
顾平还是摇头。
望舒突然抽出一排银针,手起针落在他风池合谷,顾平浑身一抖,双目骤然清明:“金小公子?”
“顾将军,”望舒神色严肃,“可否告知望舒今日阵前发生何事?”
少顷,望舒一阵风般冲出伤兵营,直入主帐,寒商正提着灯在看一张地图,望舒气都没喘匀停在他面前张口便道:“那真武道人用了毒!使人不分敌我自相残杀!”
寒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岂有此理,竟如此阴险!”
“我有办法解毒,”望舒道,“我要入突厥军营。”
有探子来报,今晚一队波斯舞女将去突厥营中献舞助兴,突厥营已亮起了篝火还摆满了一坛坛的酒,看样子是要全营放肆庆祝一番,正是趁乱混入的好时机。
“不可以!”寒商霍地站起来,“不许冒险!”
“让我去!”望舒目光灼灼,“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突厥营内正载歌载舞,突厥王身边坐着两名柔然女子,正为其揉肩捶背,一列战俘突然被带了上来,突厥王大手一指那稀稀拉拉的队伍,对两名女子说:“你们不是要看明国人,这些就是。”
他喝的有些醉醺醺,谈吐间委实轻蔑:“这些明国男人长得还不如突厥的沙鸡,有什么好看的。”
围坐在周围较近的几位突厥将士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突厥王留意到有一人很不捧场,不但没笑还摔了一盏酒杯,顿时不满的看过去。
一白衣男子正坐在篝火旁,眸光幽暗看着眼前跳跃的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厥王呵呵一笑:“我倒是忘了,面前就坐着一位明国人。”
两名柔然女子随他目光向前望去,只见那男子拥着狐裘,乌发披散,唇际殷红,双眸如墨似画,整个人竟比那草原上的萨日朗更妖冶。只是面色苍白好似一座雪山,近身处犹如冰冻三尺,气质清冷肃杀。
“今日突厥大获全胜,还是多亏了你们面前这位,明国人。”突厥王笑容里竟带着嘲讽,他举起酒杯冲对面的男子说,“此酒敬你,军师大人也算将功赎罪。”
男子方才把酒杯摔到地上,这时被突厥王敬了酒,也不去捡,只是好整以暇的抬头望向突厥王,幽幽开口:“敢问止戈何罪之有?”
“你害奥登被那段衡砍死,还问何罪之有!”突厥王终于压抑不住怒火,反手将酒杯狠狠砸到地上。
“我早算到那日明军夜袭,王子不信,偏要留守营内,我有何办法,”男子冷笑,“自己找死。”
靠的近的几位突厥人都放下了手里的酒,突厥王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沉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面前男人的身影在篝火舞动下好似恶狼,只差未露獠牙,白衣男子却毫无畏惧的浅浅一笑,朱唇轻启吐出三个字,“他该死。”
话音未落,人就被一把拽起,突厥王将他甩到肩上,扛着他一步迈过篝火向主帐走去,两名柔然女子已吓得花容失色,正载歌载舞的波斯舞女四散而逃,篝火被突厥王踩灭了,火星零零散散飘在空中,冷风一吹都变成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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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子时。
望舒躲在突厥军师帐内。白止戈有腿疾,离不开步辇,所以他的营帐很好认。望舒跟着那群波斯舞女混进军营,突厥人正团团围坐在一簇簇篝火前,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他借口如厕离开那堆跳舞的人,假装迷路摸到军师帐前,迷晕帐外两个小兵就钻了进去。望舒躲在帐内,听到外面响起嘟嘟囔囔的抱怨声,其他突厥人还以为外面倒着的那两人是喝多了。
望舒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在心里对突厥营外晕在地上的那个波斯姑娘说了声抱歉。
他脸上还挂着面纱,一股难闻的脂粉气。白止戈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望舒在他帐内小心谨慎的翻翻找找,除了一堆药材没有别的有趣事物。
他下毒应是在空气中,并事先给突厥人吃了解药。
一通翻找后,望舒寻到一个漆黑的檀香木盒子,盒子里盛着两个瓷瓶,他用银针探出其中一瓶是毒。这盒子底下还压着一张图,上面画着一个圆圈,圆轴上细密分布了一些圈圈点点,还有一些横七竖八的连线,望舒瞅着那图觉得眼熟,想了一会记起来这是二十八星宿图。
他记得白止戈会占星术。
帐外突然传来几人凌乱的脚步声,望舒立刻躲到了床下。
有几人走进来,看靴子是突厥人。
望舒屏住呼吸,那几人走到床前,他觉得头上一沉。
有什么被扔到了床上,那几个突厥人嘟嘟囔囔的走了。
望舒陷入两难,床上显然有人,但他现在出去,说不定会被捉个现行。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只手突然垂了下来。
指尖纤细,手腕柔若无骨。
望舒看着这无力的手,估计床上人应是毫无知觉。他一个闪身出来,看清这人的脸,吃了一惊。
居然是红袖苑的雅和。
他脑子一时有点乱,这是白止戈的营帐,除了白止戈和那些战俘,这突厥营内也找不出其他明国人了。也就是说雅和就是白止戈?
雅和身在章台,实为细作?
可白止戈是个瘸子,他之前见过雅和跳舞,明明动作轻盈,不像身有残疾。
也许他的瘸是装出来的。
白止戈眉头紧蹙面色惨白,好像一阵风吹过来都能要了他的命。
望舒打量着昏迷不醒的白止戈,觉得就他目前这模样,轻而易举就能被任何人掳走。
突厥人也是放心,竟然把这么重要的军师独自留在帐内,门外只安排了两个小兵看守。
明国军营内,寒商正在帐中焦急的来回踱步,一兵卒突然冲进来:“殿下!金公子回来了!”
寒商立刻冲出帐外去迎,神色急切却在看到望舒后愣住了。
望舒将一个瓷瓶交到他手上:“这是解药,你让将士们服下。”
他看出寒商的表情似乎是在强忍笑意,他身上还穿着波斯舞女的衣服没有换,此时看起来一定很奇怪,望舒有点不自在的扯了扯那花纹夸张的裙子:“我马上去换衣服!”
次日作战,突厥王竟然破天荒到场,白止戈坐在他身边,着银白狐裘,散发。
可能是因为昨天近距离接触了一下,望舒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觉得他静坐的姿态有些勉强,好像随时会倒下。
突厥王此番出战是为谈判,他隔得远远的冲寒商喊道:“段衡,你只剩三千伤员,如何抵的住我突厥十万精兵悍将,乖乖认输向奥登引颈谢罪,本王便网开一面放你这三千病残回朝见你的皇帝。”
望舒和其余医士站在队伍最后,众人皆沉默。
风沙呼啸而过。
“另外,告诉你们的皇帝,漠北本王要定了!”突厥王又喊道。
寒商目光一暗。
一支箭突然从明国阵营内呼啸而出,日光下泛着耀眼的金光,正中突厥阵前一匹战马眼睛,那高头大马顿时扬起前蹄长嘶。随着这支仿佛失控了的箭射中目标,明国阵中突然有人高呼:“誓死效忠秦王殿下!”
“誓死保卫疆界!”
“守住漠北!”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声浪中,寒商长剑一挥率先策马冲向突厥阵营。望舒眼见着明国将士随他一同淹没在了突厥铁骑中。一片漆黑翻涌间唯有白止戈那一抹银白狐裘最为显眼,他轻轻抬手,似是不经意般扬袖,望舒握紧双拳紧盯着他,如果他没猜错,这次突厥必败。
他昨晚将这混淆视听之毒的解药替换成了无效的干粉。
他看不见寒商那身披厚重铠甲的背影,长风猎猎,望舒攀到更高的土坡上,只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几个医士在下面急的上蹿下跳,冲他吼道金小公子快下来!你会被突厥的乱箭射到!
望舒额前碎发随风飘飞,周围的厮杀声逐渐远去,他终于看到寒商的身影,这一会的功夫他已策马冲到突厥王身前,突厥王突然提起刀,竟是在砍杀自己身旁突然暴起的士兵。
“那边怎么回事?”几个躲在土坡下的医士终于也按耐不住,攀着陡坡探出脑袋观察,其中一人拽了拽望舒裤腿:“金小公子还是下来吧!你站在上面目标太明显了!”
望舒也知道这样暴露就是一个活靶子,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事关长晦,他行动永远快过大脑。
突厥王一刀砍下身边突厥士兵的头颅,扭头冲不远处的白止戈怒吼:“你都干了些什么!”
白止戈亦是震惊,思索片刻惊愕顿悟:“有人对解药动了手脚!”
可他反应的太晚了。
突厥王又起一刀,这次是冲着寒商去的,望舒心如擂鼓,正伸长了脖颈望向那边,一丛箭雨突然冲着他射了过来。
土坡下的医士惊声大叫望舒快下来!其中一人一把拽住望舒脚踝便要把他往下拉,望舒神色淡漠的看着射向自己身前的箭,那些箭雨如鸟折翼,全部落在了他近身三寸外。
他潜在这战场的第一天,本应被突厥士兵一刀砍中肩膀,那刀风呼啸却避开他落到地上,那时起他就发现,自己周身似乎罩了一个隐形的盾牌,可以格挡一切刀枪乱箭。看来那酆都大司马口中说的结界,不光针对妖魔鬼怪。
望舒眯起眼睛,看到寒商一剑贯穿了突厥王前胸。
他将目光抬得稍远了些,正对上白止戈的视线。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个人正朝自己看过来,神情晦暗莫测。
虽然他看不清他的脸。
望舒跃下土坡,对那几个医士道,突厥王被秦王刺伤了。几人皆是吃惊后大喜,随后便纷纷谴责他方才不顾危险将自己暴露在乱箭之下,没被射中真是命大。
三千将士归朝已是一个月后。
突厥王子死,突厥王重伤,突厥人元气大伤,暂时无法做乱。
明国三千将士回京,除了突厥首领,煞了突厥锐气,也算不辱使,望舒骑马跟在寒商身边,走在队伍最前面。太宁街千家万户都聚在街上,老幼妇孺全部眼巴巴的看着归来的将士,在其中寻找自家亲人。
也有不少妇女向军队抛花送枝,仲春时节,百花盛开,望舒被一枝海棠砸中,他攥着这枝花向投来的方向有气无力的挥了挥。
他倒不觉得累,只是看到前来欢迎的那一张张热切的脸,在未能寻到自家亲人后骤然失色,感同身受的替他们难过。
一将功成万骨枯。
望舒今日才真的懂这个道理。
他与寒商别过,策马向南而去。
虽然心情不佳,但苏玄还在百翠山等他。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百翠山下是一片桃林,望舒骑马走在林间,昨夜应是下了雨,地上满是零落的花瓣,被马蹄踏过碾作尘埃。
表兄便住在这桃林深处。
这位表兄也是奇人一位,年少时老老实实准备科考,日日头悬梁锥刺股,一朝中举后进了翰林院,做官做得顺风顺水,几年前却不知中了什么邪,执意辞官跑来山里居住,宣称避世。
望舒曾给他写过一封信询问近况,他回信颇为奇怪,大体意思是世间不太平,十年内明国必将生灵涂炭,还扯到什么妖魔鬼怪人间横行。望舒看了前半截便觉得此等言论大逆不道,看到后半截更是瞠目结舌,只觉得这种信函还是尽快销毁比较稳妥。
望舒在桃林转了许久,第三次见到同一株歪脖桃树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一只黄鹂在枝头蹦蹦哒哒,开口道:您该往东走。
望舒说,多谢。
他打马向东,走了一会突然觉得不对。
刚才谁告诉他的要往东走来着?
黄鹂会说话?!
他扭头望向远处的歪脖树,黄鹂拍了拍翅膀,发出一串悦耳的叫声。
望舒定了定神,桃源深处忽然刮来一阵风,地上的花瓣被风掀起,风止后,一条清晰的羊肠小道出现在他眼前。
望舒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向前走,逐风却突然扬起蹄子,疯了一样在林间横冲直撞,望舒险些掉下马背,嘴上大叫:“逐风停下!”
惊马置若罔闻,逃命般跑得飞快,无数树干枝叶在脸上肩上刮擦,望舒只得抓紧缰绳放低身体,跌跌撞撞的被逐风带着在桃林乱窜。
所经之处无数花瓣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花雨,望舒被这落英缤纷迷得连眼都睁不开,他闭着眼感觉风在自己耳边呼啸,也不知过了多久,逐风终于猛地刹住马蹄,望舒一个没坐稳跌下了马,结结实实撞进了一人怀里。
“谁!”
那人被他撞的向后踉跄了几步,站稳后笑道:“主子想我,也不必如此急切吧。”
望舒一睁眼,看到一个人站在漫天花雨中,身着红衣,肤色雪白,迎着光冲自己笑弯了一双桃花眼。
“苏玄?”
苏玄笑道:“主子,我等了你好久。”
“这林子好生古怪!方才逐风好像看到什么受了惊,”望舒颇有些惊魂未定,“还有,我遇到一只黄鹂,竟然会说话!”
“会说话的鸟,主子确定那是黄鹂,不是八哥?”苏玄眼底含笑,不慌不忙的伸手替望舒拂去头上的花瓣。
“我确定!”
苏玄带了飞云来,逐风一见它就跑过去,两匹马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撒着欢儿并肩而行。
“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苏玄居然信了。
“我方才迷路,一只黄鹂给我指路叫我往东走。”望舒走在他身边,“这桃林太大,我在同一处绕了好久都没绕出去。”
“我该早点来接主子。”苏玄说。
望舒道,哪里话,你又不知我何时会到。
苏玄一笑。
他们慢悠悠的走在林间,望舒道,这段时间有许多事情都很奇怪。
苏玄斜睥他一眼,淡笑着问,比如?
“比如逐风,”望舒就近开始举例,“它身上的陈年旧伤竟然全都好了。”
“是主子照顾的好。”
“还有我,在漠北时好几次枪林箭雨,我以为我肯定要挂彩,结果却毫发无伤。”那些箭总是在近身前掉到地上。
“是主子福星高照,”苏玄道,“下次不能这么乱来,主子受伤,我可是会心疼的。”
这话就太肉麻了……望舒在心里想。
“除此之外……”他犹豫了一会,突然问,“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个神仙叫九霄一枝春。”
苏玄静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九霄一枝春,不是神仙。”
“啊?那为什么叫九霄?”望舒讶异。
“传言他诞生于九霄之巅,所以叫九霄,诨号罢了。”
“那不是神仙是什么?”望舒开始较真,“假如真有九重天,生在九重天上的不就是神仙么?”
苏玄淡淡一笑。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栋竹楼,苏玄说:“主子的表兄便住在此处,不过等会还要委屈主子,扮演一下仆人。”
望舒说简单简单。
一名男子将半边身子探出楼外冲他们热情的挥手:“望舒!”
苏玄指指望舒,对男子道:“这位便是来接我的家仆,方才在桃林险些迷路,幸亏被我找到。表兄的世外桃源可真不好进啊。”
“那是当然,这么容易就叫人找到,哪还能避世?”男子爽朗的笑了几声。
望舒打量着数年未曾谋面的表兄,他现在没有半点在朝为官的影子,已是一副山野樵夫的模样,穿着粗布衣服,袖子挽到腕部,头发简单的盘了一个发髻,插着一支竹簪。
“你昨日才到,家仆今天就来接,也太匆忙了些,你们不如吃过午饭再走?”表兄倒是好客。
望舒把苏玄拽到一边,有些讶异的小声问:“你不是一个月前就该到了?干什么去了?”
“春游。”苏玄小声回答。
“午饭后再走吧,多年未见,”表兄下了楼,站到他们面前,“我们都还没好好聊天。”
盛情难却,何况他也确实想和这位多年不见的表兄聊聊。望舒拉了拉苏玄的袖子,示意他答应。
苏玄懒洋洋的说,也好,随后借口犯困上了竹楼二层,说要小憩片刻,留望舒与表兄独处。
“昨天来就一直睡,今天还睡,”表兄无奈的摇摇头,走到院中劈柴,望舒想帮他,被赶到一边。
“表少爷……”
“鄙姓楚,小兄弟称我楚兄便是。”
看来人在山里住,性格也会变豪爽,望舒拱手道:“楚兄,鄙人姓苏名玄。”
表兄客套道:“苏兄从京城来百翠山,路途可还顺利?”
苏玄此时正躺在竹楼二层廊台,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有一只凤尾蝶绕着他飞来飞去,翅膀忽闪忽闪的,他也不去驱赶。
蝴蝶扑扇着双翼落到他肩头,苏玄垂眸看了看它,目光一转落到楼下。
望舒正和他的表兄闲聊。
似乎不满意他看向别处,蝴蝶又飞了起来,在苏玄眼前拍了拍翅膀,炫耀那上面繁复的花纹和斑斓的色彩。苏玄还是看着楼下,蝴蝶努力一番,见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偃旗息鼓落回他肩上。
“表兄在这山里可还住的习惯?”
“当然习惯,每天劈柴打水,种菜养花,偶尔出门打打猎开个荤,自给自足乐得逍遥。”他抬头擦擦汗,“屋里有一些腊肉,苏兄可否帮我取来。”
望舒说,当然。
他向竹楼走去,看到一串腊肉挂在廊上,大致打量一番后,突然一愣。
“这肉……”
表兄劈柴的手一顿,随即一斧砍下:“什么?”
“……这肉招了虫。”望舒道。
“怎么会?我前几天刚吃过……”
猛然间,一柄斧头闪着寒光朝望舒劈来!
事发突然,望舒完全来不及反应,他愣在原地就要被砍到。一道金光突如其来猛地一晃,正挡在望舒身前,斧头飞出去砍到旁边的桃树。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表兄砰然倒下。
一袭红衣缓缓落地,步履翩跹走向已经吓傻的望舒。
“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怎么胆子还是这样小。”苏玄嗔怪道。
望舒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中,良久才结结巴巴的开口:“怎么回事,表兄刚才是想杀我?他为什么要吃人肉……”
原来刚才望舒看到廊上吊着的腊肉是一块人骨,他一眼便认了出来,借口说肉里有虫,本以为能蒙混过关,没想到表兄却起了杀意。
“表兄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的脸又是怎么回事?”望舒战战兢兢的靠近摔倒在地的人,头皮发麻,只见他脸上的皮肤已经全部变成了青色,这青色还泛着紫,正一点一点往脖颈下蔓延。
“应是修习了邪术,走火入魔,这大概是湘西固魂术。”苏玄在他身边蹲下,仔细打量片刻,下了结论。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那孽障竟把内丹还了你!”男子震惊。
望舒一怔,不由问道:“内丹?是什么?”
男子愕然,片刻才反应过来:“我还当月神狡诈,下凡历劫还不忘给这肉体凡躯渡上灵识,内丹为何物你都不知,看来方才只是诈我!”
望舒神色坦然:“没错,我只是试试看,没想到猜对了,既然我只是月神来凡间历劫的肉身,想必与你无用,至于一枝春,”他回头看一眼苏玄,“你方才说,是月神所养,那他就是月神的所有物,还是等月神归天你再去讨要更为合适。我一介凡人,说白了和鬼神沾不上半点关系,你何必在此为难我。”
“一介凡人,”男子嗤笑,“你可知,你在凡间历劫,若未功德圆满,月神便无法归宫?我还奇怪,九霄一枝春前段时间刚重伤了大司命,怎么现在法力却这样薄弱,如此轻易便中了我的炽焰诀……”
望舒捏紧拳头,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回头看苏玄。
“……原来是因为将内丹还了你,这内丹本也是你的,月神下凡前交由一枝春保管,如今倒也算物归原主。”
“月神入凡怕是不记得前尘往事,那便让我对你提点一二,”有这结界加护,他得不到一枝春倒也没辙,男子未能如愿,心有不甘,神色带了几分阴狠,“你身后这个原是上古灵物,因你点化成了人形,他曾欠了你一条血债,你今日若是留他,难免昨日重现!”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种背后偷袭之人!”不知为何,望舒被他说得心头火起,面前金色烈焰瞬间向上窜了三尺,“他欠我血债,与你有何关系!”
那男子看向那熊熊烈火,面上带了一丝慌乱,一甩拂尘足尖点地飞起,天空中遥遥传来一句,月神日后可不要后悔。
眼见他腾云而去,望舒转身跑向苏玄,毫无章法的抓着他的肩膀一通猛晃:“你快醒醒!你这样是不是因为没了内丹!我怎么做才能还你?”
苏玄被他摇的七零八落,乌发散乱蹭到望舒手背上,丝绸一般顺滑而冰凉。
结界倏忽收起,金光烈焰消失的无影无踪。
望舒正纠结到底怎样才能把苏玄弄醒,就见他在自己手里咳了一声,睁开眼睛。
“殿下。”他失焦的双眸像在看他,又像在透过他看别人。
望舒一拍脑门,忘了他以前和月神关系非浅。
“你为何要将内丹给我?”望舒问道。
苏玄开口,语气低弱:“因为这是殿下的。”
“何时给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试药那日。”
望舒恍然大悟,刚要说我不需要什么内丹,突然想到这一路上的各种险情,便闭了嘴。那人说完这句话,似乎又要阖眼,望舒慌忙晃晃他,“不许睡!”
听到他的命令,苏玄神色恍惚的脸上闪过一丝委屈。不久前和地府七十二使大战留下的伤还没好,此刻又开始痛起来,他被那阴寒砭骨的痛折磨得有些昏沉,意识不清的说,是,殿下。
望舒颇有些头痛:“别这么客气,我不是你殿下,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把内丹给你。”
苏玄懵懵懂懂的想了半天,吐出两个字,不可。
“什么不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望舒想说简直就是奄奄一息,看他状态,又觉得现在无法和他讲道理,就开始在自己身上乱翻,试图寻找线索。想来这内丹肯定和药一样,被自己吃进了肚子里。
他正在想要不要先替苏玄号号脉,死马当作活马医,突然听到一个幼童问大人:“娘亲,那边地上有两个人,他们在做什么啊?”
“哪里?”那妇女向望舒和苏玄看过来,顿时惊叫一声捂住孩子的眼睛,“乖宝莫看!”
望舒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一通乱翻之下他连腰带都解了扔到一边。此时此刻夕阳缱绻,云霞蹒跚,他面对着那路过的妇女和孩童,苏玄躺在自己腿上,头发凌乱铺了一地,他手还搭在苏玄腕上。
天大的误会!
他立刻把手抬起来:“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这位公子病了,二位可否帮忙请位大夫?”望舒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站起来。
虽然人间的大夫可能没法给苏玄看病。
他刚才便怎么摸都摸不出他的脉,但说不定是他医术不精。
妇人带着孩童警惕的向后退了几步,说:“这离县衙不远,你居然还敢光天化日下做这种事!”
“真不是……这也不是光天化日……”
天都快黑了。
“那便更加不该!”妇女望望倒在地上的苏玄,又看向望舒,神色中多了正义凛然,“你可是把人迷晕了准备干坏事?!”
“不是!”望舒感觉越描越黑,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腰带往腰间一扎,朝他们走过去,妇人拉着自己孩子连连后退,满脸警惕。
这妇人的夫君是清平县衙役,据说今天送来一具腐尸,仵作连夜查案,夫君正巧当值,她带了孩子准备去给夫君送晚饭,才出家门就看到路上这两人行事诡异。
“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望舒诚恳道,“我同家仆今日路过此地,未曾想他路上突发急病,还望夫人相助就近请位大夫。”
“一会公子,一会又仆人,”妇人还是不信,“明显胡编,我现在就去衙门报官!”
望舒看她带着幼童飞一般逃开,有些哭笑不得。
他走回去,在苏玄身边蹲下,问:“能站起来吗。”
苏玄还是有些怔忪,手撑在地上,乖顺的点了点头,想站起来又有些力不从心,望舒伸手把他扶起,嘴里碎碎念:“你说你,闲着没事给我内丹干嘛,害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你那个月神殿下也总喜欢强人所难吗?”
不知为何就是有点介意月神和他的关系。
“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苏玄说。
他声音虽小,笃定的语气却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突如其来的,望舒心中一绞。
那是一座尸横遍野的城池,他乘风而行踏云而落,越过满城尸骸,气势汹汹的站在一个红衣少年面前,扬起手,一柄长剑幻化而出,下一瞬便横到少年颈上划下一道血痕。
为什么!
他语气冰冷而愤怒,拼命克制住想将剑挥下去的冲动:“你竟敢杀了明瑛,还害他入不了轮回!”
少年抬头,漆黑的眼底幽暗如夜:“我只恨杀晚了他。”
望舒揪住脑袋,倒抽了一口凉气。
九霄一枝春唯一一次违背月神的命令,竟是对月神的爱人痛下杀手。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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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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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宫后院内,一方深潭星光闪烁,潭上云雾缭绕,中央有一处冰雪雕砌的亭台,亭内坐了一人,黑发红衣,正垂眸在一本书上勾画。书页无字,却画满星罗棋布,那人提笔在上面圈圈点点,标出一列星宿,执笔的手五指修长,提腕勾勒间,袖口露出的手腕洁白如玉,腕骨瘦削,缠了一圈细碎的金链。
有零散星辰四处飘飞,他垂眸敛神专注在纸上,身后浮桥上走来一人,人未到声先至:“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此处。”
苏玄落笔,却也不转身,冲着面前粼粼波光低声道:“殿下既给我戴了昆凌锁,便不必担心我会私逃出宫。”
他不温不火的语气在月神听来带了一丝讥讽。
月神也不气恼,目光冷淡落到他手腕流光溢彩的链子上。
月宫藏宝阁有不少月神惯用的法宝,其中数星宿图,落月刀,昆凌锁最为出名。
落月刀奇兵利器,可劈山作水化海为冰,星宿图暗藏天机,其上妙道蕴含了天地之始末,而昆凌锁相比之下就较为普通,只可用来封印灵力。虽普通却有用,洛羲和修行期间没少用它降妖除魔,后来他飞升封神,就把这链子收了起来,再次祭出来,竟然是为了锁眼前这人。
昆凌锁的阵法笼罩了整个月宫,其他仙人看不见,苏玄却能看到,那璀璨夺目的金色火焰像一张硕大的网,他稍微靠近宫殿边缘,便觉周身被烈火焚烧。一枝春原型是块木头,本就怕火,戴了这法宝,竟然半步都走不出去。
苏玄将笔搁置一边,撑着几案缓缓站起来,慢条斯理的转过身:“殿下可是有事?”
月神一挑眉,这小孩最近愈发无礼了。
明瑛身死后,月神从地府抢走明瑛残魂便直奔月宫,一枝春下手毫不留情,明瑛魂魄碎的太彻底,他将这破碎游魂藏在袖中觉得心疼,只想立刻回宫修补缝合。尚未入寝宫便见苏玄在殿前逗弄一只玉兔,那玉兔大着胆子攀到苏玄肩上,扑腾两下险些跌落,被苏玄接住揉了揉脑袋。
殿前梅花怒放,星辰飘飞,苏玄墨发红衣,身影无害而萧瑟。
丝毫不像是打散明瑛魂魄的罪魁祸首。
月神目光转冷,在他面前轻飘飘落定。
“我要你的一滴血。”这是苏玄杀了明瑛后,他第一次主动来找他,苏玄看到他很是欣喜,月神却没那么多时间讲废话,开门见山提出要求。
少年闻言一怔:“现在便要?”
“对。”
月神一把抓住他,不管他略微有些挣扎和抵触,把他拖到了寝宫,少年结结巴巴的说,等等!
月神手上已幻出一盏玉瓶:“一滴血而已,别逼我对你动手,你取好以后交给我,我去外面等。”
他长袖一拂而去,寝宫内半晌都没有动静,就在他等的不耐烦时,苏玄缓缓走了出来,将玉瓶交与他,月神接过便向殿内走去,却被身后的人叫住:“殿下!”
月神有些不耐烦的转身,他站在玉阶之上,无数星屑在身侧跳跃,浮光闪烁下落红飘飞,他这才注意到,他寝宫外常年盛开的梅花竟罕见的开始凋谢,一时有些失神。
苏玄抬头仰望着他,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你还生气吗。”
他双瞳澄澈似水,月神恍惚觉得一段时间不见,这孩子变高了,也消瘦了些,轮廓倒是更俊朗了。
他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有些陌生,想了半天才发现,是因为不再像原来那般放肆大胆。
月神又想到那天,他质问苏玄为何违背他的命令,得到的回答是,明瑛入魔,我杀他有何不妥。
月神双目血红,气的声音颤抖:“你竟敢杀了明瑛,还打散他的魂魄!”
“我只恨杀晚了他,让他屠了一整座城池的百姓,”少年眸底幽暗如夜,“殿下,他根本就不喜欢您,您还要骗自己多久……”
少年的话没能说完。
他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缓缓低头,看向刺穿他胸口的剑。
这一剑带着十足的愤恨,竟是毫不犹豫穿胸而过。
月神手还抵在剑上,怒极反笑:“少找这些借口,你杀明瑛不就是因为嫉妒?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眼里没你,心里更不可能有你!你不过就是一段木头,连三魂七魄都没有,怎么知道什么叫喜欢?”
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剑还插在少年胸口,血顺着剑尖淌到地上,很快就在地上聚了一滩艳红。月神猛地把剑抽出来,少年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月神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已是厌恶至极:“你害明瑛魂飞魄散入不了轮回,可是满意了?”
少年面色惨白,抬起头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发现月神眼角的泪水后,放弃了辩解。
那颗泪水化作细碎星屑,围绕着他们飘荡,迟迟不肯落下地面。
“我这就去酆都寻他,”他收了剑,神色已是决绝,“不论如何,本座定要助他重生。”
想到那日,惊怒之感又起。月神对苏玄其实还是有点生气,但被他那双干净的眸子望着,还气这两字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已夺回明瑛残魂,方才要你一滴血是为药引养魂。”
苏玄双眸微微睁大,似是震惊:“殿下!不可!”
他好像想说什么,月神耐心却已耗尽,打断他道:“明瑛游魂重塑需人间三载,每逢满月需以血为引,你帮我助他重生,再世为人,我便不再计较你杀他之事。”
言毕,月神长袖一挥进了寝宫。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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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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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一针一线将明瑛残魂缝补好,又用苏玄的血做引子,将魂魄悉心养了起来。修补残魂乃是极其耗费心血之事,为了稳固游魂还需注以灵力,宫中金蟾劝他:“殿下何必如此着急,养个十年八年慢慢来。”
月神神色专注而柔和的看着那一团莹莹流光,闻言回道:“金蟾久居月宫,可知人间有一首凤求凰。”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老臣知道。”金蟾嘿嘿一笑,“这凡人真是好福气,能得殿下如此眷顾。”
月神将那流光握在手掌心:“满月之日到了,叫苏玄到我殿内。”
“苏玄啊,”金蟾想了半天,“那小孩不知跑哪去了,不在宫内。”
月神皱眉,说好的月圆之日需要用血,这人竟不在。金蟾走后,月神独自待在寝宫内,思来想去越来越焦躁,他终于坐立不安,大步迈出宫殿,一出门便撞见苏玄行色匆匆的回来。
“你去了哪里?为何不好好待在宫中。”月神几步迈下玉阶,衣袂翩跹发丝飞扬。
苏玄理不直气不壮的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有些踉跄,看着他的目光茫然而迷离,似乎是无法聚焦,又似乎是不想和他对视。
面色苍白,明显心虚。
月神眯起眼睛打量他一番,瞳孔骤然寒光四射。
好重的阴气。
“你竟然跑去了阴曹地府?你去那干什么?”月神震怒,“你还想害明瑛?”
眼见明瑛魂魄成型,躯壳逐渐恢复生气,没想到苏玄还不死心,表面上答应助他重生,背地里却跑去阴曹地府不知干了什么勾当。
念及此处,月神顿时火起,手上捏了一个诀就朝苏玄甩过去。炽焰诀是他所修术法中最基础也最没杀伤力的一种,放在凡间还不如普通人的一拳,他没想伤他,只是随手甩了这诀,苏玄完全可以避开,没想到居然被击中,堪堪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月神正在气头上,也没管他这些许异常,又是一扬手,一道金光闪闪的链子便缠到了苏玄手腕上。
“殿下……”视线清明了些许,是疼的,苏玄认出了这是那降妖除魔的昆凌锁。
他万万没想到月神竟然将这法宝用到了自己身上,抬起眼睛,有些吃惊又有些委屈的看向眼前那负手而立的神仙。
“你太不听话了,我无法再信你,”月神冷冷道,“这法宝对你多少也算是个约束。”
被强行锁住之后苏玄便逐渐沉默,对月神的态度也变成了爱搭不理。
月神何等高冷,本来心思也不在苏玄身上,便只有需要药引时才来找他。
回忆到这,月神看向眼前那人,寒潭冷云氤氲,他红衣如枫胜火,一片洁白中分外扎眼,墨眸低垂头都不抬。
月神开口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苏玄垂眸不语。
“你在画什么?”月神走到几案前,拾起摊开的书,“算天气呢?”
他看向眼前被墨迹标出的星宿,天苍出昏斗,属阴。
月神寝宫外有一隅和阳间相通,洛羲和曾是明国京师人士,对故土颇为怀恋,封神后也不忘把明国京师这一角天空带进宫来,天帝本提醒过他,与人间共享天空属于违规,被月神反问,如此便是违规,陛下的阴阳镜岂不是更加触犯禁制。违规之事也便不了了之。
他偶尔会算算京师天气,权当消遣,倒不知道苏玄也有这个爱好。
苏玄在一旁站的有些累,坐回长椅上,闭了闭眼。
这段时间胸口频繁绞痛,灵力迅速衰败溃散,他算那星轨也不过是为了分散注意力。
躲在千年寒潭是因为这里森冷,多少能驱散一些昆凌锁灼热的气焰。
当然不可能再缠着月神,月神现在一腔热忱全在明瑛身上,眼底心中都无旁人容身之处。
他听到月神说,明瑛即将重生,我还需要最后一位药引。
苏玄没什么反应,半晌才翘起一边唇角笑了一笑。

楼主:Carignan  时间:2020-04-15 17: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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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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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那一方天空果然黑云阴翳。
月神手中正捧着一团流窜的魂魄,那盈盈幽魂不断跳跃着,其上游离的纹络越来越清晰,他专注的看着它,动作小心谨慎,似捧着什么易碎珍宝。
一滴晶莹闪烁,如红宝石一般的心头血,落到了那团幽魂之上。
光芒大盛。
片刻之后,幽魂化出人影,是一丰神俊朗的男子轮廓,飘浮于地上三寸,看看自己又看看月神,神色怔忡。
月神轻声唤他:“明瑛。”
那人影一抖,看着月神,似乎恢复了意识:“羲和!我,我怎会在此处?”
月神这段时间塑他魂魄成型虽劳累,看这魂魄的眼神却仍然温柔缱绻,见他面上尽是慌张,月神缓缓开口,语气比刚才还柔缓,生怕吓到他:“是我,我把你找回来了。”
“找我回来?你……”男子一愣,慢慢低头看向自己透明的身体,眉头突然一簇。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冲着窗外便逃,惊慌凄惨的惊叫卷起数道冷风。那窗外正是人间天空,鬼魂若是逃入了人间,便是比在阴曹地府还难找到。
一道符箓突然飞来,贴到野鬼后背,野鬼立刻被钉在原地,手还扶在窗上。
苏玄及时画出那道符定住了明瑛。月神走到那定住的影子身前,只见他一双眼珠在惊恐地乱转,嘴里吼着我不是死了吗?我怎么变成这样?!
月神安抚道,明瑛,冷静,有我在,你会活过来的。
男子身体不能移动,目光却在视线所及处扫视着房间:“这是何处?”
“我的寝宫。”月神忽然眼睛发酸,“你很安全,不会再有人伤你。”
男子突然瞥到门口的苏玄,惊恐万状的叫道:“他怎么在?他又要来杀我了!”
月神回头。
苏玄似乎是体力不支,正靠在墙上喘息,乌发垂下来遮住脸,五指死死反扣在墙上,指尖泛白,一道细碎的链子自他袖口处垂下,悬在空中摇晃,金光闪闪。
方才情势紧急,他强行动了灵力。
昆凌锁法力炙热,此时那看不见的烈火正顺着他手腕上行,似是惩戒,刺痛愈演愈烈,他站直身体都是勉强。
月神犹豫一下,想到苏玄该是不适,身旁明瑛看来十分惧惮他,魂灵刚醒尤为脆弱,禁不起太多情绪波动,月神思索一番,正想开口叫苏玄先出去,便听见他说,我走。
他脊背挺得笔直走出门外,墨发如云在身后飘散,纤长手指在袖口攥得死紧。
有雷鸣滚滚而来。
月神叹口气,转身对明瑛说:“是他帮我替你重塑的魂魄。”
你倒也不需要太忌惮他……
一道闪电划破京师上空的晦暗云层,惊雷乍响,瓢泼大雨转瞬即至。
苏玄蜷在月神寝宫外长廊一角,人间雨水穿透云层,噼里啪啦砸下去,暴雨声中他隐约还是能听见室内那人说话,怪只怪耳力太好。
那人前世虽然杀了你,但现在也算救了你,你就不要再同他计较。
从今往后有我在,定会护你一世平安。
你我二人情投意合,齐心协力,什么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
京师一夜暴雨倾盆。
次日月神打开房门,一眼便瞧见长廊一隅有一袭红衣窝在角落。
月神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你在这干什么?”
莫不是在偷听墙角。
这种顽劣的事,放在以前的苏玄是能干出来的。
那人缓缓抬头,月神起初因他血色全无的脸惊了片刻,随即便复归淡然。见苏玄没什么反应,月神在他身前蹲下,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醒了没,我在同你讲话。”
苏玄疲惫的眨了一下眼睛,终于认出他来。
殿下,我走不动了。
他开口,想告诉月神他不是故意留在此处偷听他与那游魂对话,谁料一开口便呛咳出一口血来。
晶莹闪烁,如红宝石一般艳红。
月神猝不及防,大惊失色,扶住他不断下滑的身体:“你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忍了许久的血一呕出来便止不住。苏玄侧过头去,断断续续呛咳,那能活死人肉白骨,令三界仙魔术士趋之若鹜的心头血,似梅花怒放,淋漓了一地。
月神活了三千年,哪怕得知爱人永世不得入轮回的噩耗,也只是心慌恐惧了一刹那,却没有哪刻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他把这惊慌归结为愧疚,苏玄在他眼下难受的辗转,似是痛到极处,手死攥在胸前,袖间金光闪烁,月神慌忙把昆凌锁解开,两指搭在他腕上探他灵力,片刻之后愕然。
一枝春乃上古灵物,诞生于盘古开天辟地伊始,其魂与天地同寿,不死不灭,其型与日月同辉,青春永驻。可不知从几何时,苏玄曾经醇厚的灵力竟衰败到所剩无几。
“为何会这样。”月神喃喃,目光落到一旁的昆凌锁上。
难道这法宝还能吸食灵力,他却从来不知。
金蟾匆匆走来:“殿下!时辰已至!明国国主的诞辰要到了!”
月神有点不知所措的站起来。
他之前替明瑛算过,如果此刻转世投胎,恰好可降生为明国軎代君主。
他想亲自将明瑛送回人间,再在那红尘嚣嚣中陪他一世,以弥补前世未能白头偕老的遗憾。
“殿下,这……”金蟾走近了才看到苏玄的状况,惊愕的哟了一声,“这孩子怎么了?”
月神低头,苏玄已痛到晕厥失了意识,下颔瘦削,还沾着血。
即使是在昏迷中,手还按在胸前,肩膀看来有些单薄,乌发凌乱散了满地。
月神神智一时有些混乱,五指一拢将昆凌锁收回,对金蟾道,我此番陪明瑛入凡,无暇看护苏玄,他灵力溃散需要休养,你将他送去寒潭闭关。

楼主:Carignan

字数:57181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20-01-25 16:17:00

更新时间:2020-04-15 17: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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