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整晚白陆舟的情绪都不高，周扬跟他说话时他也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了几句。直到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的时候，周扬才反应过来，回头问道：“你舍不得我走吗？”白陆舟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们要开始异地了对吗？”周扬楞了一下：“啊是啊......”
白陆舟仰面躺在床上，愣愣的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才接着说道：“扬哥，你有信心吗？”周扬没有说话，很久都没有说话。白陆舟没有得到回复也没再追问，起身走进了洗手间。
周扬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苦笑，他知道白陆舟想听什么，但他说不出来。真实的情况如何他们二人心知肚明，这种虚无缥缈的空头支票许诺出来没有任何意义。别的不说，只怕单自己家里那关就很难过去的。这事儿瞒不了多久的，以他暴躁的亲爹的脾气，知道后自己下半辈子怕是连家门都出不了了吧。还有白陆舟这边，他还小，以后慢慢会遇到更多的人，走过更多的路。那个时候也许就会发现，其实他们，并不合适。想到这些，周扬不由得一阵反胃。
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陆舟觉得非常烦躁，这种感觉就像是人们常说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又压抑。他不想让周扬走，他希望周扬能过来这边跟他一起生活，他希望能每天都见到周扬，亲亲他、抱抱他。白陆舟笑了笑，啧！这太自私了。没有人愿意远离故土，没有人。
正想着，周扬已经推门冲进来弯腰对着他旁边马桶吐得昏天黑地。这一次，白陆舟没像以往那样在他身边轻轻拍他的后背。他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冷冷的看着。白陆舟攥紧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他心疼的要死，可是他告诉自己：你得学会适应啊，在以后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你们俩都只能是这个样子的。他痛苦得辗转反侧时，你帮不上任何忙。不，以男朋友的性格，只怕都不会让自己知道吧。
胃里很疼，不消化的食物一下下往外呕时就像一把凌厉的刀子不停的刮着脆弱的肠胃，疼得发抖。眼角不断有生理性泪水流出，周扬吐得腿都发软，腾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一旁洗手池的边缘才堪堪没有跪下。比起胃疼更让他难受的是，一直在一旁站着的白陆舟。
他知道白陆舟很生气，甚至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然而当他起身看到眼眶发红的少年时，周扬还是愣住了。他迅速回头掩饰般的往脸上泼了捧水后，才低声问道：“你哭了吗？”没想到白陆舟承认得很快，半分犹豫都没有：“是，扬哥，我很想你，就现在。”
周扬一下子就受不了了，他宁愿白陆舟打他骂他，甚至是暴揍他一顿，也好过现在这样。他上前两步抱住白陆舟，用力在他背上搓了搓。又有眼泪低落下来，顺着白陆舟的下颌，滴到周扬的衣领上，也落进了他的心里，滚烫滚烫的。然后周扬听到了自己有些发紧的声音：“舟舟，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白陆舟放在他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哑声道：“好”
生平第一次，周扬觉得装睡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他知道身后的白陆舟也没睡着，可是正因为这样，他才必须使自己看起来平静点，要不然本来就很难过的男朋友会更难过的。眼见着终于熬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周扬再也忍不下去了，翻身一把搂住了白陆舟。白陆舟鼻尖抵在他胸膛，声音有些发闷：“几点的飞机啊？”“两点”周扬叹气：“问了八百遍了。”“啊？有吗？我......我忘记了。胃还疼吗？”“不了”周扬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扬哥......”“嗯？”“算了”白陆舟起身烦躁的抹了把脸：“我去给你做饭。”
一个小时后，白陆舟极尽毕生所学，给周扬做了一顿无比丰富的早餐，几乎要把整张桌子铺满。周扬哭笑不得的坐下：“这也太多了。”白陆舟一边给他夹了个鸡蛋饼一边说道：“多吃点嘛，剩下的你可以打包带走，要好几个月都......吃不到了呢。”周扬抬头看他，白陆舟仓皇的笑了笑，低头喝了口粥。“舟舟，你喜欢我吗？”周扬没动筷子，直直的望着他。“当然了，这还用问！我......”周扬没让他说完，起身撑着桌角越过一桌子的吃食亲上了他的嘴角：“只要你还喜欢我，我还喜欢你，我们就永远不会变，你懂吗？”白陆舟看着他忽然笑了，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离别的时刻还是来了，候机室内，周扬有点愁得慌。哭这个事儿，大概是会传染的。万一白陆舟哭了，那自己一定也忍不住的。啧，两个大男人大庭广众抱头痛哭，这个场面是不是有点傻？他偷偷偏头看了白陆舟一眼，还好，挺平静，周扬悄悄松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哭的”白陆舟转头看他。小心思被拆穿的周扬笑了下，悄悄在他手心捏了捏：“没，我是怕自己哭。”“扬哥，你要照顾好自己。”白陆舟轻轻说道。“你也是啊，在学校别总顶外卖，早睡别熬夜......”眼见着周扬又要开始絮叨，白陆舟赶紧问：“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要说吗？”周扬想了想：“应该......没了吧。”“那我有”白陆舟凑到他耳边：“扬哥，我爱你。”
周扬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眼眶里那点雾气逼了回去。广播里响起登机提示，周扬起身往四周看看，俯身抱住了白陆舟：“我也是。那我......走了。”白陆舟站在原地，目送着男朋友一点点走远，习惯性把手插进裤兜时却意外摸到了一张纸条。掏出来一看，上面是周扬不怎么好看，却写得很认真的字迹：
会往前走的
哪怕有些事现在还没有办法解决
但只要使点劲
坚持下去
想要的生活 答案就一定会有的
只要你需要
我一直都在

第十九章
周扬心心念念的男朋友此刻正坐在医院的长廊里，望着门口闪烁着的红灯，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握得紧紧的。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白陆舟整个人都是懵的。明明奶奶平时的身体很好的，怎么就突然昏倒了呢。无数个可怕的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白陆舟狠狠甩了甩头，不会的，奶奶一定没事的。
“你别太紧张了，我看奶奶平时也挺注意的，别吓唬你自己。”许然在他身边坐下，把手里的三明治递到他面前：“先垫吧点，别奶奶还没好你倒先倒下了。”白陆舟摇摇头，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刺眼的红灯，低声道：“算了，我实在吃不下。”许然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下，拆开包装纸一口口咬了起来。“对了，这事儿你别告诉扬哥，别让他跟着担心了。”白陆舟想起来，转头嘱咐他。许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跟你说话呢，听见了么？”白陆舟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嘶......你也太狠了！”许然搓了搓胳膊，小声嘟囔：“就跟你说异地恋不靠谱，非不听。”白陆舟烦得很，伸手指了下他：“不想挨揍就闭嘴”
说话间人已经被推了出来。二人赶紧迎了上去：“怎么样了医生？”主治医生摘下口罩：“心梗，老年人的常见病，给病人搭了支架，目前已经脱离危险了。”白陆舟连声致谢，跟在后面回到了病房。
老太太这些年身边只剩下了白陆舟这一个亲人，其他子女不是在国外就是在外省。白陆舟只得请了假，一连几天在身边寸步不离的照顾着。老太太还在睡着，白陆舟坐在一旁一手撑着额角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许然进来把粥和小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重重的叹了口气：“还要不要命了你，让你请个护工你也不干，自己一个人在这死撑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白陆舟摇头，轻声说道：“护工我不放心，我没事。你帮我看着点，我去打壶水。”然而刚刚站起来，便觉得一阵头重脚轻，胃里也抗议般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失去意识前，白陆舟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卧槽！被周扬同志传染了吗？
周扬同志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却毫无头绪。白陆舟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虽然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心里却还是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情急之下周扬直接拨通了许然的号码。许然接的倒是快，但在电话那头一只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周扬更着急了，说了句“我去订机票”就要挂了电话。“哎别别别，我算是服了你俩了，倔都倔到一块去了！我一个夹心饼干容易么我！”周扬沉默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担心他。”许然那边没了声音，过了一会才简单把事情跟他交代了。“哎你别上火啊，老白他也是不想你担心。”
“我明白，那你......好好照顾他，辛苦了。”周扬觉得嘴里有点发苦，匆匆挂了电话又给许然发了几个红包后就把手机扔到了一旁。很疼，此刻他终于能深刻的体会到临走前的那晚白陆舟问他“我们要开始异地了吗”时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也终于知道那次自己胃病犯了，白陆舟为什么会不顾一切的跑了过来。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慢慢浮现出来。
白陆舟是被胃里的刀割般的刺痛疼醒的，他还有点发懵，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嘶......我这是怎么了？”许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问啊？我没事我能行，能行个屁啊你！低血糖、急性胃炎，怎么样？满意了吗？”“我......”白陆舟刚吐出一个字，就疼得全身紧紧的蜷缩在一起，满脸都是冷汗。疼，真是太他 妈疼了啊，白陆舟深吸一口气，不得不用没有扎点滴的那只手死死的按了下去。耳边是许然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白陆舟恍惚的想着，原来他以前，都要独自承受这样的痛苦吗？
护士来给打了止疼针，又勉强喝了点粥后，磨人的疼痛总算是过去了。看着白陆舟略显苍白的脸，许然吞了吞口水，还是决定坦白从宽：“那个......我跟你说个事啊，你，你别着急啊。就是......那个吧，扬哥问我，我就告诉他了。”“你！”白陆舟刷的坐了起来，不料动作幅度太大又扯到了他此刻脆弱的小肠胃。软软的跌了回去后他没好气的等着许然：“你能不能行？我电话呢？”许然自知理亏，弱弱的把手机递了过去。
“扬哥，我......”“还疼吗？”周扬打断了他，声音听不出情绪，白陆舟却没来由的觉得他生气了，声音不由得更弱了些：“不疼了，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扬哥，你别生气。”白陆舟这样示弱的次数屈指可数，周扬觉得心疼的要命，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户，带着凉意的秋风直面扑来，周扬原本发热的头脑也一点点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没有生气，只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有点难过。”白陆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落，他说：“扬哥，我就怕你这样想，我不想给你造成任何负担。这都只是暂时的扬哥，我还有三年就毕业了，很快的。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听着少年沙哑的语调，却无比认真的向他说着关于未来的承诺。周扬心底忽然就柔软的一塌糊涂。他看着窗外的漫漫星空，脑海中浮现出白陆舟带笑的面容。这是他用了很大力气去喜欢的少年啊，即使身处困境，依然向阳而生的少年。少年的未来可期，少年的未来，他一分钟都不想再错过了。周扬清了清嗓子：“舟舟，你相信我吗？”“当然”电话那边的白陆舟立刻说道，半分犹豫都没有。周扬笑了下：“给我点时间，再等等我。”
白陆舟转头看着窗外，重重点头。他相信，远在千里之外的这个人，想要跟他共度余生的这个人，此刻忍受着同样的思念和孤独，为了他们的未来想方设法的努力着。而自己，除了相信，别无他法。喜欢他，亦是如此。

第二十章
放下电话，周扬顺便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他掏出跟烟点上抽完以后才进了屋，想了想打开了电脑，点开word后，在上面打上了“辞职报告”四个大字。然后他就不动弹了，愣愣的盯着这四个字盯了许久，才终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十指翻飞把剩下的内容一口气打了出来。
半个小时过去，在落款打上了“周扬”二字后，周扬往转椅上一靠，闭上了眼睛。这封辞职报告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辞职本身的意义那么简单，也许今后，他都要跟这个生他养他的城市说再见了。说不难过是假的，说没有一点留恋也是假的，哪怕在这里他也没有留下多少欢乐的回忆。但是，周扬笑了笑，真的开始动手时反而没有了在阳台上抽烟时的那种压抑感。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回头了，往前看吧，嗯，看看有他在的以后。
第二天，还没等周扬找到机会把这封辞职报告交上去，孙启正倒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孙总，您找我？”周扬站在门口敲敲门。孙启正正在看文件，闻言抬头一边笑呵呵的示意他进来一边从一旁的抽屉里掏出几张照片。周扬在他对面坐下，心里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孙启正把照片往他这边推了推，热情如火的对他介绍道：“这是我小叔家的女儿，今年刚大学毕业，比你小三岁，小姑娘人挺好的，长得也漂亮。我把你照片拿给她看过了，人挺满意的，你要是觉得可以的话我今晚把她约出来你俩聊聊？”周扬一阵头疼，他非常纳闷这位工作狂孙总什么时候也对他的终身大事这么感兴趣了。
老子有对象了啊喂！男朋友天下第一帅！周扬的内心泪流满面的呐喊着呼唤着，面上却只能保持微笑委婉的组织措辞：“那个孙总，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觉得您表妹实在是太优秀了，我恐怕高攀不上。而且您不是说了么，男子汉要先立业再成家，我还是打算先把事业干好。”孙启正笑了下，一副“小伙子你还是太嫩”的表情，慢悠悠说道：“我小叔，是鸿信集团的董事长。”弦外之音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周扬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拒绝：“对不起啊孙总，我暂时，真的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你......”孙启正没想到平时的老好人会这么简单粗暴的拒绝自己，面子上一时有些挂不住，表情不太好的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周扬站着没动，一鼓作气的掏出辞职报告放在桌上：“孙总，我想辞职。”
周扬被孙启正从办公室里一脚踹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众人纷纷作鸟散状该干嘛干嘛。然而从他坐在椅子上开始，四面八方就不断向他投来了好奇中又夹杂着一丝丝佩服的目光。大家共事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孙启正被气成这个样子，这个人居然还是平日里脾气最好性格最软的周扬！牛 逼啊兄弟！秦宋甚至还悄悄对他竖了下大拇指。周扬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转身瞟见办公室里手舞足蹈讲着电话的孙启正。心想：自己今晚大概要完。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很对，孙启正是周琛研究生时的师兄，俩人关系匪浅，刚刚那通电话就是给周琛打的。而且周家人大概除了他做事效率都不是一般的高。下班后，他刚走出办公大楼，周琛那辆黑色奥迪已经在楼下停着了。
咖啡馆里，兄弟二人相对而坐。周琛如鹰般的目光在他浑身上下扫射着，带着锐利的钩子。周扬不自觉低下头，这么多年了，他亲爱的哥哥带给他的除了压抑、还是压抑。过了半天，周琛还是没说话，仿佛真是带着好久没见的弟弟过来品尝咖啡的。周扬终于忍不住了：“孙总都告诉你了吧，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周琛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只是好奇啊，那广州究竟有什么勾得我弟弟这么念念不忘宁愿抛下一切也要过去。是交女朋友了吗？还是......”周琛笑了下：“男朋友？”
周扬浑身上下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他动了动嘴唇，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换个城市发展。”周琛没理他的说辞，自顾自说道：“看来是真的了，我说妈最近怎么总是念叨着你动不动就对着手机傻乐，原来是这样。”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周扬，目光像是一条毒蛇缠裹的周扬几乎要窒息。然后，他缓缓说道：“白陆舟是吧，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周身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周扬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查我？我是你弟弟啊！你居然派人查我？”周琛闻言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再次露出了那副周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不耐烦中又带着些许轻蔑的神情：“就因为你是我弟弟，别人我才懒得管。”他顿了下，掏出自己的手机：“给那孩子打个电话吧，告诉他你就是玩玩而已，现在可以分手了。”
这个点儿咖啡馆里人来人往，周围都是成双成对的小情侣。周扬环顾四周，脑子里却突然冒出来白陆舟说过的一句话：“忍无可忍就别再忍了，干了再说！”想到这，他悄悄按了下由于情绪波动而有些抽痛的胃，站起来走到周琛面前，一拳挥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上。

第二十一章

楼道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围了不少人，周康来暴怒下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大家面面相觑，只有对门的王大妈重重叹了口气:“周家这小儿子也真是不容易，回回回家来都得挨顿骂。这老周也真是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给留点面子，造孽啊。”又看了看围着的老老少少，挥了挥手:“算了都散了吧，人家家的事咱们也不好管。”她说完率先转身开门回去了。

大家见状也纷纷散去，而此刻王大妈口中“可怜的周家小儿子”正和他亲爹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周康来面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一副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架势。他伸出手颤抖的指了指周扬，暴躁的怒号道:“长本事了啊你，看看你这都干了什么好事！自己私自辞职、打你哥也就算了，学什么不好偏偏学同性恋这种恶心的勾当！我和你妈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了大学，你就这么回报我们的吗！嗯？我看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赶紧，现在就给那个小孩打电话，赶紧给我分了！”

周扬抬手抹了把他爹喷到他脸上的吐沫星子，深吸一口气，静静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周康来原本正在屋里烦躁的来回踱步，而周扬这很有骨气的三个字成为了点燃这个火药桶的催化剂。周康来仅存的一丝理智被他的这个“不可能”炸的连渣都不剩。他两步跨到周扬面前，抬手，用力给了他一巴掌。

头被打得偏向一旁，左侧脸颊也火辣辣的。嘴里的铁锈味很浓，周扬抬眼看了一眼他爹。怒目圆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周扬被打得耳边嗡嗡作响，恍惚的想着，以老头的性格，应该再上来踹几脚才能解气的。

事实上，如果没有他的母亲傅女士在一旁死命的拦着，周康来也真的就这样做了。傅淑云一边死死拉住自己的丈夫，一边哭着对周扬喊:“小扬，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爸你哥都是为你好，认个错服个软就这么难吗？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还不忘对一旁一直站着看好戏的周琛拼命使眼色，简直忙死了。

周扬冷眼看着站在他对面的三个人:从来只会使用暴力解决问题的父亲，不管是不是他的错都会下意识让他道歉的母亲，还有每次他挨揍时冷眼旁观充当看客的哥哥。周扬忽然就笑了，他们周家这场以他为主角的，时不时就要上演一场的闹剧，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刚和白陆舟在一起的时候，周扬也曾幻想过，如果家里人知道了这件事。哪怕不理解，是否也能问他一句:这是你想要的吗？你会开心吗？周扬自嘲的笑了下，是自己太傻了。明明不可能的事，还要一次一次的抱有期待。

周康来的怒骂声和傅女士的哭泣声还在持续，不绝于耳，一声一声，吵得周扬脑仁儿生疼，本就脆弱的肠胃也开始不安分的跳动。周扬有些站不住了，只能伸出手悄悄揉了揉。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周扬沉默着揉了几分钟，等到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后，才掏出自己的银行卡和车钥匙放到茶几上。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我工作以来到现在全部的积蓄，虽然跟爸妈的生养之恩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但是这是我所有的一切了。以后不管我在哪里，每个月也都会给你们寄钱的。”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划过，又接着说道:“但是关于我男朋友，我是很认真的在和他交往，想要过一辈子的那种。”

周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周扬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笑了下:“爸，从小到大，我吃什么穿什么，学文学理，报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甚至毕业后进哪家公司都得听你的。我都25了爸，现在，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他的语气从始至终都非常平静，却异常坚定。然后周扬走到周康来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来:“爸，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傅淑云想要伸手拉他起来，周扬完全不为所动。周康来眯起眼睛，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从来都毫不起眼的小儿子。他依然非常生气，这种生气大概源于他第一次意识到孩子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周康来骨子里是个传统到几乎有些迂腐的人，周扬这种对父辈和权威的挑战，毫无疑问让他丢了面子，让他极度不爽。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的往前走着，过了一会，周康来终于沉声问道:“你真的不肯分手？”周扬毫不犹豫的点头:“我不会分手，也不会放开他的手，除非我死。”周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所以，你这是要跟我作对到底了？”“爸，我不是……”

话还没说完，周康来已经一脚踹了上来，用了十足的力度，直接把他踹翻在地。他茫然的抬头，就看到自己的父亲一脸阴沉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我就先把你打死算了，省的你出去给老子丢人！”

胃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几乎要将他吞没的疼痛。周扬捂着胃，趴在地上艰难的喘息着。有什么液体顺着嘴角缓缓流下，周扬抬手抹了一把，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红色。

失去意识前，是傅女士尖叫着扑上来的场景。周扬无力再挣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尽力了，可是这真的太累了

第二十二章

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后，周扬依然在昏睡着。傅淑云把周康来和周琛都赶回了家，独自坐在床边楞楞的出神儿。“出血点已经止住了，后面可能还会有呕血的情况，记得及时按铃叫我们。”医生刚刚的话仍然在耳边环绕着，傅淑云抬头看向陷在被子里，面色比身下的床单还要白上几分的小儿子，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在她心里蔓延开来。

在她的记忆里，周扬还一直都是小时候那个圆乎乎、话不多，一见人却先笑起来的憨小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瘦成这个样子了呢？想起在家里周扬目光坚定的对他爸说“从今以后我只想为自己而活”的样子，傅淑云叹气，回头看看，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孩子已经长大了。而这个漫漫成长过程，被他们夫妻二人或有意或无意忽略掉了，到底是他们，亏欠他良多啊。

“咳……咳咳咳……咳”一阵虚弱却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傅淑云的胡思乱想。“小扬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想吐吗？”傅淑云往里挪了挪，握住他冰凉的手。

周扬费力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母亲焦急而关心的神色。傅淑云向来注重仪表，此时发型都完全乱掉了也浑然不自知。周扬一愣，这个从小到大自己梦寐以求却从来没有实现过的场景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他试探的出声:“妈？”“哎哎！妈在这，你哪不舒服吗？还是要喝水？”周扬摇摇头，沉默了下来。

傅淑云见他情绪不太高的样子，也只得讪讪闭口不再言语。周扬心里苦笑，倒不是故意甩脸子给她看，他和母亲这么多年也没这么温情脉脉过，一时之间实在是有些尴尬。而周康来盛怒之下的那一脚是真的用尽了全力，一点都不带含糊的。麻药的劲一过，肚子里仍然像被一把冰刀来回搅着，疼得他眼前发黑。

咬牙忍耐了一会实在是忍不住了，周扬悄悄伸手在被子底下慢慢揉着。他的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傅女士的法眼，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听医生说你的肠胃不太好，怎……怎么弄的啊？”周扬手下动作一滞，过了半天才漫不经心的说道:“没啥，可能是前两年减肥的时候饿过劲了吧。”“怎么……一直不跟我们说呢？”周扬转头看着她不说话，傅淑云自知理亏，尴尬的笑了笑。

二人相顾无言，傅淑云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了，起身拿起包对他小声说道:“我回去给你熬点粥，你有事的话就按铃，妈晚上再来陪你。”周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傅淑云走到门口，他才沉声开口:“妈，你回去如果见到了我爸，请你转告他一声，不管他用什么样的方式，我都不会妥协的。”

傅淑云回头，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不解，也有惊痛。她努力的组织措辞:“小扬，你就这么恨我们吗？你爸他也是为了你好……”周扬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恨过你们。真的妈，我一直都，挺感谢你们俩的。可是这件事，我真的不能让步。”“为什么啊！”傅淑云有点崩溃:“同性恋在我们国家是不被立法保护的，你知不知道将来要面临的是一条怎么的荆棘险路！”周扬笑了:“我知道啊，我都知道的，可是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我啊。”而傅淑云看着他的笑容，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公交车上，傅淑云坐在后排，身边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她的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着周扬最后的那个笑容。她见到过的周扬，从来都是一副闷闷的，不善言辞，也没有太多情绪的样子。孩子真的在不经意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这个母亲，一无所知。傅淑云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她一辈子教书育人，自认为最了解孩子的心理了，到头来，最不了解的，却是自己的孩子。

回到家，周康来正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从她踏进来的那一瞬间眼神就一直往她身上瞥。深知自家老头性子的傅淑云主动开口:“已经醒了，还是疼，精神也不太好。”周康来重重哼了一声:“活该！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傅淑云顿了顿，放下手中的围裙，正色道:“老周，我们谈谈。”

“让他走？你疯了吧！”周康来噌的站了起来，怒目圆睁的看着她。“那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把孩子逼死吗？”傅淑云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周康来后退几步，颓然坐在沙发上，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他说的很艰难:“从小到大他因为那事遭受了多大非议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好不容易好点了，而且有条捷径摆在他面前，他却非要跑去摔得遍体鳞伤。难道你真的忍心让他被人戳着脊梁骨过一辈子吗？”

最近一连几天天气都是阴阴沉沉的，今天好不容易放了晴。望着窗外的阳光，傅淑云眯起眼睛问他:“你爱小扬吗？”周康来别过头，过了一会才粗声粗气的答道:“自己的孩子，你说呢！”傅淑云面上已经没有了悲伤的神色，眼角却还是挂着一滴眼泪，她轻轻叹气:“可是有时候，爱是一种负担啊……”

啊对不起大家，鸽了这么久明天开始恢复更新，爱你们！

第二十三章

待傅淑云走后，周扬终于卸下了满身的铠甲和伪装。胃里好似有把冰刀在不断的翻滚搅和，又冷又痛。磨人的疼痛与和母亲之间让人倍感疲惫的对话淹没了周扬最后一丝理智的神经。平日里那丝微妙的委屈在此刻终于爆发，他想怒吼，想撒泼，想躺在地上甩胳膊蹬腿，想毫无形象的大哭一场……

周扬喘息着摸到了放在一旁的手机，手抖得几乎握不住。他深吸两口气后才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被接起得很快，嘟嘟两声后那边便传来了白陆舟的声音。

“扬哥？”白陆舟清冽又带着朝气的声音通过听筒传了过来，听得周扬耳边发烫，却又奇迹般使他原本躁动不安几乎要烧着的心安静下来。似漂泊许久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归乡的路。白陆舟对他被迫出柜和身体状况均一无所知，见他不怎么说话，以为只是简单的心情不好，体贴的没有追问，而是幼稚却小心翼翼的给他讲着各种冷笑话。

白陆舟就是这样一个人，看起来挺大大咧咧一个人，于细微处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体贴却让人无法不感动。周扬忽然就心软了，那些痛苦，那些黑暗都由自己来承担就好了。白陆舟不适合这些，他应该活在阳光下，走向更远的地方。

打定主意后，周扬本想笑一下配合配合男朋友，却不小心牵动了胃部的伤口。他赶忙咬住下唇，无奈那边的男朋友听觉太过敏感，立即追问道:“怎么了？又胃疼了是不是？”周扬笑笑，连忙顺毛:“一点点，不过已经吃过药了，别担心。”白陆舟没了声音，沉默了一会才闷声问道:“扬哥，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是不是不开心？”周扬立刻否认三连:“不是没有别瞎说，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可是要长皱纹的。对男朋友有点信心好不好。”又是半晌沉默后，白陆舟轻轻说道:“扬哥，有我呢！”眼泪几乎是争先恐后的掉落下来的，周扬手忙脚乱的把了两下，深吸口气后对着听筒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有你在，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还有很长的以后，所以即使前路崎岖坎坷，我也不会怕的。

这次受伤周扬恢复得很慢，磨人的胃疼让他迅速瘦了一圈，加之心里藏着事儿，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低迷。傅淑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无奈日夜守候也没能敲开小儿子对她尘封多年的心房。看着只喝了半碗粥便不肯再进食的周扬，她只得拿起水壶和碗筷叹了口气:“那你歇会吧，我去打壶水。”

看着傅淑云离去，周扬才趴到床边一口口呕了起来。钝痛刀割般的一点点划过胃腹里的每一寸血肉。周扬呕得停不下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傅淑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她揪心的画面。

“小扬你怎么了？很疼吗？我……我去叫医生！你……你别吓唬妈妈呀。”周扬抬头，身旁母亲急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神情让周扬有种陌生，却又新奇的很。

傅淑云从不会像暴躁的父亲那样打骂周扬，她更善于运用各种细枝末节来表达自己对于小儿子实打实的失望。可是冷暴力往往最伤人，在周扬的童年里，原本应该带给他无限温暖的母亲一词，是空白的。此刻梦寐以求的一幕就在眼前，周扬终于忍不住一手抓住了傅淑云的胳膊，低声呜咽道:“妈……我……我疼……”傅淑云努力把哭声咽了回去，握住他死死抵在胃上的手，把人搂在了怀里:“不怕，妈妈在呢。”周扬没在说话，只是埋首在她怀里，如幼兽般细细呜咽着。倦鸟独自飞了多年，终是可以归家了。

半个月后，候机大厅内，傅淑云与周扬相对而立。她把肩上的包递给儿子，还是不放心的叹气嘱咐道:“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周扬上前一步抱住了她，轻声说道:“放心吧妈，我心里有数。你和我爸也要照顾好自己，尤其是我爸，讲道理老头那脾气真是有点暴，你注意些点他那血压……”“行了行了，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啰嗦，也不知道随谁。”傅淑云好笑的打断了儿子的喋喋不休，伸手够到他的发顶摸了摸，不知为何，声音突然有些发紧。她说:“小扬，这是永远是你的家。”

周扬点点头，冲傅淑云咧嘴笑了起来。他身后的一室阳光，傅淑云看着眼前面带笑意的人，心想，谁说我儿子不优秀来着。真正的强者，大抵应该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她同样笑了笑，柔声说道:“小扬，你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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