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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个胖子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响应小米的建议,十日谈,讲故事。"爱上一个胖子",我要把它讲得很文艺,也就是要 zhuangbility :-)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1)
阿冬爱上了卢卡。
卢卡是一个胖子。他有个双下巴,嘴唇周围常常一圈油渍,嘴角偶尔沾有些许碎屑。他总是刚刚吃完某样东西,烧饼、鸡腿或者巧克力。他的厨房里甚至有一台面条机,自己做面条吃,各种面条,宽的、细的、粗的,甚至意大利面,煮熟后,拌上原榨橄榄油,洒点盐和胡椒粉,现做现吃。他还自己做蕃茄沙司,他说这个国家产的蕃茄根本没法吃,这些西红柿只配去扔贪官。他在网上仔细搜索英文菜谱及视频,多次尝试,最后总算做出满意的蕃茄沙司。吃意大利面时,除了拌上蕃茄沙司,他还会加上几个肉丸,相当满足。可是,一两个小时后,他又饿了。
卢卡真是胖,除了双下巴,大肚子,十根手指像十根粗雪茄,手背上几个肉窝,胖虽胖,好在不臃肿,行动还算敏捷,衣着也很整洁。身上总有股食物的味道,冬天焦糖味,夏天柠檬味,早上咖啡味,晚上葡萄酒味。奇怪的是,并不难闻。
阿冬不知道卢卡为什么会喜欢她这样的姑娘,可她喜欢他。这意味着卢卡可以到她家里来,甚至坐在她的床上,看电视吃鸡蛋糕。他来之前特意绕道去市中心那家有名的点心铺买来的。为了买这个,多花了大半小时,不过现在看他吃得这么香,还是值得。这些鸡蛋糕松软香糯,一口咬下去,鸡蛋糕软软的塌下去,可是嘴一离开,马上又弹起来。光是摆在那儿,那股香甜之味也弥漫整个房间,不由得你不想去吃一块,可是越吃越想吃,一块接一块便停不下来。如果卢卡在她房间里待一下午的话,到晚上睡觉时,床上总有未清理干净的糕点饼干碎屑和瓜子壳,有时候被子上还有小块的透明油渍,但是她不介意。卢卡还会为她买巧克力,为她磨咖啡豆煮咖啡,说速溶的太难喝。爱吃的人总是那样讲究,其实不管现煮还是速溶,阿冬喝到嘴里都一个味。阿冬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在吃东西,卢卡的名言是:“吃饭不积极,头脑有问题。”
可是卢卡却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他。阿冬不想听这种傻话,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只告诉他,她的妈妈、朋友和同事也这么问她。
“你为什么喜欢卢卡,阿冬?”
“卢卡真胖啊,你为什么喜欢他?”
阿冬想象中的爱情生活难以描述却十分丰富,她跟卢卡在一起算吗?为什么会爱上卢卡,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胖子?当然,卢卡虽然胖,却并不臃肿笨拙痴呆。肉肉的男人让她觉得踏实,躺在这样的男人怀中很舒服,一身厚实的肉将她包裹住,让她一身的骨头都放松下来,不再戳着。胖子趴在她身上时,几乎将她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出去,连思考都可以停止。胖子睡着后发散的热力像暖炉,整晚温暖着你。通常他们会有点打呼噜,不过,不太吵便没关系。当你做恶梦半夜惊醒时,当你焦虑无法入睡时,身旁有个踏实的身体,你可以抱着他,贴着他,有个依靠,你可以安心点。不管床垫广告如何天花乱坠,你知道,没有哪种床垫比得上胖子的胸膛。阿冬的爸爸和卓浩都是身材瘦削之人,他们没有容纳她的空间。不过,都过去了,他们久远得似乎想不起来,记忆就像一条在厚厚冰层下游过的鱼,倏忽而过,无法捕捉。现在的她喜欢跟卢卡一起时的那种感觉。
阿冬不知道卢卡为什么喜欢她这样的姑娘,他说喜欢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软,刚洗完后又滑又亮像瀑布一泻而下。卢卡比她更会打理她的头发。有时候,他能摆弄一个下午,她也任他去。阿冬坐在地板上,背靠床沿,他盘腿坐在床上,将她的头发铺开在床单上,然后一只手托起头发,另一只手五指张开,轻轻地顺着它们,他喜欢那柔软的头发在指间滑过的感觉。卢卡会编多种辫子,传统式的、法式的、鱼尾式的、三股的、五股的,但他最喜欢编的还是三股麻花辫。阿冬头发长,编完后再盘在头上,比阿冬自己编的好看多了。他编好后,仔细打量她一番,有时候用手机给她拍个照,然后又拆开,重新梳理,换个新花样重编。有时候,他还将彩带编进去;有时候他干脆给她挽个发髻,不过,那样的阿冬显得很端庄,他告诉她,等她四十岁后,如果她幸运,生活过得很好的话,这个发髻可能会适合她。他怪她太懒,应该定期去发廊修剪头发,而不是自己随便用剪子剪短一点。
“那样省钱。”阿冬说。“你不会把整盒曲奇都吃完吧?给我留几块。”
阿冬觉得卢卡喜欢的不是她这样的姑娘,也许她让他想起了他的妹妹或他的初恋女友,如果他的生活里曾经有过她们的话?关于他的从前,卢卡很少提起,阿冬懒得去问。她不愿去想象在哪座三四线的小城里,有对年老的父母等着儿子回家这种场面,也不愿知道他的心里有一个角落专为某个女孩保留。她觉得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夏日里有一天,卢卡告诉阿冬,这个周末,他们几个朋友一道去郊区的一家农家乐去玩,住民宿,那儿有个大水库,夏天很多人去那儿过个周末,玩上两天。他问阿冬想不想去?
“有我认识的人吗?”
“有一两个吧。就算不认识,也没关系,大家都差不多,很容易熟悉起来。”
“我们怎么去那儿?坐公共汽车去?”
“我想办法借一辆车。”
“找谁借?”
“你不认识的,你别管了。”
“那星期五来接我吧,给我编个麻花辫,盘在头上的那种。”
“除非你答应我不穿牛仔裤。”
“好吧。我穿裙子。”
她站起来,差点踩到放在地板上的一碟桃酥,卢卡坐在床上笑她。从这个角度望着床上的他,阿冬想:真可惜啊,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到星期六晚上,阿冬知道她不可能在这里结识任何人了。来的人倒是不少,半小时前,房间里还挤满着吃吃喝喝的人,现在全都散落到屋外,走廊上、草地上、水边去享受夏夜了。树丛里,几对情侣纠缠在一起,消耗着彼此。而眨眼之间,他们又不见了。
他们不见了。陌生人、熟人、情侣,现在全不见了。没关系。对那些找到伴的人来说,夜晚短得只剩一口气和几滴汗。他们急切地笑着,在水边沙地上纠缠着渴望着。他们共抽一只烟,嘴贴耳说着悄悄话。阿冬来到二楼走廊上,看着远处。她光着的胳膊感觉到夜凉。空气有点潮,栏杆上油漆剥落,沾在她手臂上。这个屋子应该要好好修理一番了,如果重新用砂纸打磨一遍,再刷上新油漆,会好看很多,可能游客要的就是这种旧旧的感觉。空气中有青草的味道,借着房间里的灯光,她看到不远处的树梢上结着红红的小果子,不知名的果子 。
有人吹了声口哨。她扭头一望,一个人影从门口晃出来,是卢卡。今晚他身上有干净的香皂味,仿佛还有野果味。
“我们准备一大早去钓鱼看日出,”他说,“你去不去?”
“和谁?”
“小莫。”
“好吧。”
“那我大概早上四点来叫你。”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们三人沿着小路走下去,来到水库边。四点半,四周还是漆黑的,不过,一个小时后,天就会亮起来。小莫坐在水库边上。他已经垂下线开始钓起来。水面还是静静的,一点涟漪都没有,他的浮标几乎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
阿冬抱着膝盖坐在他俩身后的草地上。一阵风吹过,吹皱了水面。卢卡和小莫轻声说话,以免惊吓到鱼。过了好久,一条鱼也没钓到。阿冬无所谓,她不想看到滑溜溜的鱼张着嘴在地上挣扎蹦跳的样子。卢卡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小心地掰成三份,三人吃了。阿冬将大部分巧克力捏碎,撒到湖里。
“鱼会吃巧克力吗?”她问。
“不知道,也许实在找不到吃的时候,什么都会吃吧。”小莫没有回头。
“鱼现在也在睡觉吧?”
“坐过来一点,”卢卡对她说。“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他往边上挪了挪,留出块空地给她。
“我只知道鱼的记忆力短暂。”阿冬说,“两秒的记忆。”
“感觉怎么样?”小莫问她,“喜欢这里吗?”
“挺好。”阿冬说,“人多了点。”
“我懂了。”小莫说。“我一条鱼还没钓到,卢卡,你呢?”
阿冬一直双手紧紧抱着屈着的两腿,用手摩挲着裸露的腿和胳膊,黎明之前天有些凉,她干脆站起来,走到水边。看着脚边的水面微微起伏,延展开去,天色一片昏暗,不见尽处。卢卡走近阿冬身边,轻轻地说:“站在这里看远方,总是看不清。”一阵冷风吹来,阿冬不禁打了一个大冷颤,她抱紧自己。小莫看着水面说,“有时风一下子这样吹过来,连景致也不想看了。”他们三人静静站在水边,水面氤氲着一层雾气,大家都没了话。阿冬此时心底有一丝情绪,说不太清楚,仿佛日远天遥,什么都无所谓般。
卢卡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让阿冬穿上,并对她说,“你转过背去坐好,我来给你重新编一下辫子。”阿冬依言坐下,用卢卡的外套包住腿。
水岸往下再几百米处,在微光中,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走到水边,像他们一样,弯下腰,一样样拿出钓鱼工具。
“这么早就来了,也是个爱钓鱼的,”小莫说。“没劲,一条也没钓到。我们回去吧。”
五点了,太阳快要出来了,夏天天亮得早,天边的鱼肚白越发明显起来,今天看来又是个大晴天。为什么要回房间里去?为什么要去睡觉?为什么要浪费夏天宝贵的时间?阿冬这样想着。她现在背对着水库,只看到一片民房的屋顶和后面的树丛,全都是阴暗模糊的一片。卢卡还在给她编辫子,她的腿裹在夹克下开始暖和过来,有点发麻。她闻到卫生球的味道,巧克力的味道,还有水的腥味。为什么不干脆留在这里?等会儿,她要去找那种野果,熟透了,红到发紫的野果。吃一颗,让它在口里慢慢化去,只留下几粒籽在舌尖齿缝。她慢慢合上眼。
“卢卡,”她想问他们可以在这儿多待几天吗?别急着回去……
“什么?”卢卡问。每一缕头发都又凉又滑,辫子编好了,完美得就像一条游动的鱼。
但是阿冬没有回答。她迷糊着又睡了过去。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若有若无的情绪,面目模糊的人物。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2)
“天啊,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卓浩呻吟着说。他苍白而瘦削的脸颊贴着阿冬的脸,冰凉的。他哭了?
不,他没有哭。那一秒阿冬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怯怯中带点关心。他平躺在她身边,然后滚过去搂她,两人在他的床上翻滚,最后阿冬的头和肩膀差点撞到床角滚落下床,多亏卓浩一把拉住她,才没掉下去,被子却滑落到地板上。房间里很暖和,阿冬觉得没有东西盖着自己,虽然不冷,却不自在。她刚才一直穿着那件宽松的T恤,不知何时被卷过头顶,脱了下来,扔在了房间角落里。她想把衣服拿回来穿上,可是卓浩的头枕在她身上,无法动弹。
这是卓浩的房间。卓浩很幸运,就在本地念大学,可以回家过周末。他爸爸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妈妈是老师,住房很宽敞,在本市沿江地段的高层公寓中一套上下两层的复式结构。卓浩的房间刷着淡黄色墙漆,即使外面是灰蒙蒙的阴天,屋子里也暖意融融。窗户很大,可以俯看城市街景。
这个周末家里只有卓浩一人,父母去赴一个亲戚的喜宴去了,卓浩以周一有重要考试,他需要安静地复习功课为由没去。至于他父母是否会相信他的这套说辞,阿冬懒得想。她不知道他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在电话里很热情,很夸张地欢迎她来他们家找卓浩玩。不过,他们也成功地让她知道还有许多女孩也来他们家找卓浩玩,或跟卓浩一块出去玩,他父母会这样告诉每一个来找卓浩的女孩吗?
有一次,阿冬来卓浩家时,他家正好有客人。卓浩牵着阿冬的手想偷偷上楼去他的房间,他妈妈却拉着阿冬的手,不顾卓浩的难看脸色,非要将阿冬一一介绍给每位客人。那天阿冬是骑自行车来的,她还喘着气,浑身因出汗热腾腾的,她穿着牛仔裤和T恤。T恤是大学里搞活动,玩腊染时自己染的衣服,颜色没有调配好,染得不是很成功。卓浩的父母及客人都穿着得体优雅,女士们丝袜裙子高跟鞋,一丝不苟。卓浩的母亲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身穿亚麻无袖连衣裙,脚上是双奶油色半高跟鞋,头发盘成发髻挽在脑后,没有哪根发丝胆敢擅自凌乱。
“这是你自己染的吗?”她指着阿冬的T恤问。“真不错,是不是,卓浩?你们年轻人真有创意。”
站在阿冬身旁的卓浩阴沉着脸,没有说话,阿冬尴尬地笑。
他母亲朝客人们瞟了一眼,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她的手指碰了碰卓浩的脸,轻轻的、冰凉的。
“功课做完了吗,卓浩?我敢肯定阿冬的成绩很好。”她又笑着对阿冬说,“我可不想你爸爸妈妈说卓浩影响你的学习。”
“妈——你不用担心阿冬,也不用担心我。”
“那太好了。阿冬,你也是大三吗?——是吗?真没想到。你看起来有点……嗯,怎么说呢……很成熟。”
沉默。
“噢,好了,你们玩去吧。不过,卓浩,你别忘了,王叔叔一家待会儿就到了。你要陪陪小婷,她很怕羞,你也是东道主啊。”
阿冬甩甩头, 不再去想以前的事。
卓浩的手上上下下在她的大腿内侧摩擦着,她的肚子空空的,卓浩的头靠在她肚子上,闭着眼。
“你的肚子在咕咕叫,”卓浩说。“想想看,我比你更清楚你肚子里的动静。”
他的头很重。她仿佛在哪书本上看过,头的体重相当于人体的其他部分的体重,看来真没错。他的头发很软,有一缕头发不听话地翘起来,她想把它弄直,他则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手的动作。卓浩好像睡着了,她不想吵醒他,但她饿了。楼下厨房里有个双开门的大冰箱,里面总不缺各种吃的,饮料、酸奶、水果,糕点,阿冬很想到楼下找点吃的,最好是蛋糕。她轻轻地将卓浩拨到一边,自己身体蜷缩起来,滚到床边。她不想背对着他走开,她觉得他在看她。她趴在床沿俯下身,捞起那件宽松上衣,套进去,抖抖头发。卓浩一只手支在床上,看着她。他好似刚刚睡醒。他的眼神慢慢清晰,望着她。他没有笑,但是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
“……我爱你凤眼中的莹莹碧晖……”
这一年,阿冬大三,她选修了第二外语法语。卓浩不懂她为什么要学法语,英语已够难学了。但是阿冬希望,如果有机会去到法国旅游,在某个小镇的酒吧里,那里的人只会说法语时,她希望能用法语打听出周围哪里有风景迷人的海滩,哪里有块岩石在低潮时很美,走路过去不过二十分钟时间,这样就够了……
为了练法语,她有时在卓浩面前读一些法语诗歌。
“我爱你凤眼中的莹莹碧晖……”
她开始朗诵。他点着头,合上眼。
“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她问。
“不知道。听不懂。不过音调很美,你读得真好听。”
“要是我们能一起去那里就好了。”
“法国吗?为什么,我觉得这里就挺好。”
“我就想到处走走,看看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阿冬停了一下,“我要接着念了,你不许睡着。”她说着用脚尖捅了捅他的肋骨。
“听听这首。告诉我你是不是有种想去远方的冲动,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也许吧,如果我听得懂的话,”卓浩心不在焉地说。
他翻了个身,抓住她的脚踝,托着它,看着她的脚趾,还有脚背上穿凉鞋太阳晒黑后留下的淡痕,这得要一个冬天,脚包在厚厚的褐色皮靴里,黑印才能消失。冬天,似乎早就忘了冬天的太阳是什么感觉。现在是夏天,两周了,她是女人已有两周了。她不再是处女有两周了。真好笑,从那之后,她老是这样想,但她转眼便忘了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不同,难道她不是一直就是女人吗。当她在图书馆里自习时,当她急急忙吞下最后一口早餐,往教室里赶时,她对自己说,过去了,结束了。这两个字像根针深深地扎在她心里,不是冰针,而是某种火热而鲜活的东西。她嘴里轻声念着:virgin, la vierge。很慢很慢。
她想起有次在学校澡堂的更衣室里听到的对话。
“理论上说,我已不是处女了。”
“别怕。你就是真做了也没事。”
卓浩把她的脚放下说:“回床上来。”
“不。我饿死了。”
“这屋里也许能找到点吃的。”
卓浩将头靠在她胸口,轻轻吻着她的锁骨间凹处。英国病人。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喃喃地说。“这时候如果有一滴露水滴在你身上,该有多美。”
卓浩的嘴唇移到阿冬的右乳房处。她绷紧了,身子往外移了一点。他抬起头。她看着他,他像个潜水员刚从深水里探出头来,脸色苍白,瞳孔缩小。
“怎么啦 ?”
“没什么,”阿冬嗫嚅着说。“其实,只是……我希望我的胸能再大一点。”
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一点。在学校里有人嫉妒她,至少嘴上说嫉妒她,因为她苗条,怎么吃都不胖,从没有减肥的烦恼。那些胖姑娘讨厌体育。运动时,她们裹在紧绷绷的运动衫下的乳房还是弹跳不已,长跑时穿着运动短裤的大腿两侧擦得发痛。阿冬觉得洗澡时的她们看上去很美,可她们犹疑的表情说明她们不信她的话。
“可是,如果你胸大,看上去就不对了。”卓浩说,伸出手指描摩着她的乳房线条。 “看,你是这样的,这样的你很好。”
有时候别人偶尔的一句话会让她猛然一惊,惊得她停住呼吸,她此时便如此沉浸在卓浩的话语中。今后她还会慢慢回味,就像她留着“VIRGIN”这个词,等无人时再细细品味一样。
看,你是这样的,这样的你很好。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3)
盛夏的阳光洒满洗手间,洗手台墙上的一面大镜子反射出耀眼的光。那本是妈妈买来送给爸爸,庆祝他们结婚十五周年的礼物。那面大圆镜四周有一圈青铜制的玫瑰花及叶片,欧式复古风味。那年阿冬十岁。妈妈买回来后偷偷告诉了她这个秘密,还特意揭开包装纸盒的一角,让阿冬看到镜面及花饰。看得出,妈妈很高兴。第二天早上,爸爸在洗手间刷牙,阿冬看着他满是泡沫的嘴,突然有种想要告诉他的冲动,告诉他,妈妈有礼物给他。那股冲动越来越强烈,在她体内膨胀,看着爸爸刷完牙,洗脸,挂好毛巾,再不说,他就要上班去了。她憋不住,激动得张开嘴,又快又急,提前说出了这个秘密。
后来,爸爸将这面镜子装在了浴室洗手台的墙壁上,可是妈妈本意是想将镜子装在他俩的卧室里,她希望每天照镜子时,丈夫在一旁看着她,夸她孩子这么大了身材还这么好,说她多么美丽多么特别,说他还爱她。
“结婚纪念日送这种东西,真是的。”爸爸一边装镜子一边这么说。“玻璃容易碎,碎了很危险。”
“有些人就是难以讨好,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不满意。”妈妈回击道。“你这种人不懂欣赏,不懂浪漫,没劲!”妈妈扭头问她,“它很美,是不是,阿冬?”
“不吉利。”不解风情的爸爸还在嘟囔。“其实我不用你送什么礼物。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少叹点气就行了。”
妈妈确实喜欢叹气,她常常在做家务看电视时突然长叹一声,准是心里想到什么了。那悠长的一叹,透着无奈透着委屈,像在阿冬和爸爸的心上重重地敲了一记,他俩默默地听着,心情也随之黯淡,好久都难以恢复。爸爸很反感妈妈这种叹气,他觉得叹气意味着他没能给到妻子满意的生活。阿冬也不喜欢这种叹气声,觉得自己是妈妈不快乐的原因,她不时地反省自己是否哪里做得不对,惹妈妈心烦。长大后,她以己及人,常常提醒自己不要叹气,会惹他人不开心。慢慢 地,每逢她想叹气时,就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你这样我能开心起来吗?”妈妈的反问也很有道理。
阿冬盯着墙上镜子中的自己。镜子是个有意思的家伙,总像在邀请你进入它那个世界,你的一举一动逃不过它的眼睛,它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身后的世界,不给你看,只让你看自己。阿冬再凑近点,仔细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下巴处有些阴影,眼睛有点肿,眼睛下的黑眼圈很明显。镜子能照见一个人的灵魂吗?
其实爸爸妈妈还算恩爱,鲜少吵嘴,记忆中爸爸只发过一次大火。那是为着妈妈吃素的缘故。妈妈为了减肥总是吃得很少,阿冬几乎很少见她吃过米饭,总是只夹几筷子菜就不吃了,晚上甚至只喝几口汤草草了事,让喜欢做美食的爸爸很无奈。
十五岁生日那年,阿冬认真地照着食谱自己烤了个蛋糕,兴奋地请爸爸妈妈品尝。切蛋糕时,阿冬给爸爸妈妈各切了一大块。爸爸笑眯眯地接过盘子吃起来,妈妈却在一旁喊:“少一点,太多了,阿冬。”最后只尝了一口。
别给她那么多,你这傻瓜,阿冬对自己说。你难道忘了每次爸爸给她夹的肉,她总留在碗里不吃吗?最后总是爸爸拿过她的碗,无奈地吃掉?有一段时间,妈妈说要吃素,只吃青菜,不再吃肉,遭到爸爸的强烈反对。那一年春节,爸爸做了一大桌菜,全是大鱼大肉,给她和妈妈都满满挟了一碗。妈妈皱着眉头,不想动筷子。爸爸真的发火了,他一拳砸在饭桌上,关节都见红出血了,吓得阿冬站了起来。
后来,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妈妈摸着爸爸受伤的那只手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吃肉的人,” 爸爸没理妈妈,自顾自地说。“是没有欲望的人,还活个什么劲。”
他没去看医生,只让妈妈简单处理一下。那几天家里人人都小心翼翼。妈妈认真做家务,居然系上平时从来不用的围裙,仿佛表演给外人看似的。晚饭时,阿冬看到妈妈吃了两块肉。饭后,妈妈洗碗,爸爸坐在沙发上,查看他的手,手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灰白腐烂,表皮擦伤而已,还跟平时一样灵活自如。 爸爸脸上有种得意的表情。
从厨房里传来悠长的一叹。 那一刻,阿冬心疼的不是爸爸的手,而是妈妈。她真希望跟妈妈做朋友,像两个朋友似地说话,跟妈妈说说心里话。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4)
餐馆的女洗手间小得可怜,两个人同时在里面就显得有点挤。门被不时地打开,总有人进出,一开一合之际,听得到外面嘈杂的人声。阿冬趴在洗手盆边呕吐,满脸是汗,头发凌乱。老同学小琴站在她身边,一手将她的头发挽起,免得弄脏,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没事了,谢谢你。刚才坐车来时有点晕车,所以闻着那些菜的味道,有点反胃。”吐完后,阿冬舒服多了。她真不想让小琴看到她这样狼狈。
“让卓浩送你回家算了?你这样难受。”
今晚他们几个留在本市工作的大学同学在一家小饭馆聚会,平时人人都忙,毕业五六年了,这种聚会并不多。刚才,阿冬抬起筷子正准备夹面前的鱼肉,突然一股鱼腥味直冲脑门,阿冬将手上的筷子一扔,站起来就往女洗手间跑,速度之快,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几名男同学连同卓浩看着筷子滚落在地,又都转头看着小琴,仿佛她是他们刚打电话叫过来的急救人员。
“她怎么啦?”
“你最好跟过去看看。”
“她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小琴。”
七嘴八舌的关心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小琴停在洗手间门口,让里面的人先出来之时,朝他们那一桌看去时,男同学们已恢复了吃喝,卓浩又给自己开 一瓶啤酒,算上他手边的空啤酒瓶,这已是第三瓶了。
“你好些了吗,阿冬?” 趁着阿冬喘气,没有再吐的间歇,小琴关切地问,“不会是那个了吧?”
“那个”是什么意思,她懂。如果是真的,阿冬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发愁。从大学三年级到现在,她跟卓浩在一起七年了,阿冬了解卓浩,他生性善良,即使是真的,她也不怕。卓浩人长得英俊,高大瘦削,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你时,闪闪发亮,似乎眼里只有你一人,他的注视会让你觉得他对你与对别人不同。是阿冬,是她下不了结婚的决定。
大学毕业后,阿冬在一家银行工作。银行知道女孩子的青春、她们的面孔、她们的微笑比各种证书更管用,更能说服客户将存款固定在他们银行,或购买基金、保险等各种理财产品。阿冬总有各种指标业绩要完成,总是加班,总能超额完成任务,总是拿到最高的奖金。卓浩说要是生活对每个人都像对阿冬那样简单就好了。
阿冬从洗手盆前直起了身子,脸色苍白,汗水、泪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印渍,眼睛也是肿的,像哭过。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点不相信这是自己。还好小琴及时地递给她一张湿纸巾,她展开来,非常小心地擦试着她的脸,好像在擦拭虽然别人一点都不在乎但自己最喜欢的盘子一样。刚才剧烈呕吐让她出了一身汗,脸上的妆也花了,她往镜子前再靠近一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我这样子真见不得人。”
“你觉得好些了吗?”小琴有点犹豫,“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查一下。”
“查一下”,阿冬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毕竟她们不再是小姑娘了。镜子中阿冬的脸上挤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如果说那是微笑的话,那微笑仿佛在说,有些东西复杂而可笑,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别人是不会懂的。
“小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她看着镜子中的小琴说,“把我的包拿过来。我得补点妆。”
小琴难以理解地看着阿冬。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别那样看着我。”
“你怎么回事?”小琴突然生气起来,替阿冬不值,“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化妆。难道你这样子见不得人?我打赌你从没向人展示过自己的真实感受!”
“是吗?”阿冬冷冷地说。“除非你想让人扫兴。”
她再次看向镜中的小琴,“拜托——”
小琴叹口气,出去拿她的包。手袋拿来后,阿冬掏出化妆包,拿出一只眼线笔开始重新描画眼线,然后再用手指尖在眼睛周围小心地修饰着。阿冬将粉底在颧骨附近抹开,然后用粉底刷在脸上扫着。小琴看着她,看她的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扫着,接着,她掏出了口红。
“我这样子真糟糕,”阿冬说。“不过,没关系。我的头发还行,没乱吧。”
“没乱,挺好。”
现在的阿冬又跟平时一样光鲜亮丽了。
“小琴,我想回家,饭不吃了。你待会儿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说我不舒服回家去了。”
“要不跟他们打个招呼再走?”
“不了。”阿冬坚决地说。
“那我去跟卓浩说一声,让他送你回去?”
“不用。我只是有点不舒服,你们好好玩。我没事。卓浩喜欢喝酒……天还早,我自己回去没什么的。”
“那我送你吧。”
“谢谢。我真的没事,刚才吐完后就好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她整理大衣,将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像个女学生,不知为什么,小琴看到她这副样子有种想哭的冲动。
阿冬出了洗手间的门,她朝餐厅那边望了一眼,几个男人还在喝酒聊天。卓浩手边摆着四只空酒瓶了。她顺着走廊来到门口,转过身,对一直陪着她的小琴说:“谢谢你,刚才多亏有你在。”小琴看着阿冬,那挤出来的小小微笑不像是嘲讽。
“我会告诉卓浩的,让他早点回去陪你。”
“不用了,我没什么的,让他开心玩吧,老同学难得见面。”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
阿冬打断了她的问话,急急地说,“你进去吧,别让他们久等,我走了。”
小琴踩着有花纹的地毯回到餐桌旁。
“阿冬呢?回家了?”卓浩啪地一声,又开了一瓶酒,“也好,我估计她累了。”
“她没事吧,小琴?”
“你的杯子呢?来,给你倒一杯——”
“等会儿,我们去钱柜唱歌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气氛重又热闹起来。小琴碗里还有不知是谁给挟的一点菜。
阿冬坐在出租车上,闭上眼睛,周身都是夜晚的味道。她知道等会儿吃完饭后,他们肯定会去唱歌,卓浩今晚肯定会玩到很晚才回来,随他去吧。黑暗中,卓浩仿佛望着她笑,眼睛闪闪发亮。车在灯红酒的街头驶过,霓虹灯不时照到车内阿冬苍白的脸上。谁管他什么时候回家?谁愿意成为那个给抛下的人?也许真的要去查一下?也许真的“那个”了会让她的生活有点儿变化?
阿冬看看手表,还不到十点钟,离明天还早呢。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5)
前面出租车司机的侧脸,那线条真熟悉,就像爸爸的侧脸。小时候,她常常歪着头,仰起脸看爸爸。印象中她总觉得爸爸面带微笑,她把爸爸脸部的线条解读成微笑。多年后,她才发现他的脸一直是那样,像早就设定好的,直视前方,消极、关注、沉思,不管是在大街上还是睡觉时,都是那副表情。多年后,这副表情出现在阿冬脸上。上班时自不待言,哪怕跟家人朋友在一起,哪怕是在光线黯淡的电影院里,她总是嘴角微扬,面含微笑。看着她的脸,你会觉得她快乐开朗。大家总是问:
“有什么开心事?说给我听听——”
“嘿,你在笑什么?”
“你中彩票了?”
“看看你,一天到晚都好心情,我要是你就好了!”
“早上好!”
“你好!”
大家都喜欢她,客户来了都愿意找她,她总是笑吟吟的,耐心地回答任何问题,客户都夸她。她的业绩那么好,不得不说,那张笑脸帮了忙。阿冬有时会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脸,仿佛想确定笑容是不是还在脸上。她费了不少劲才将笑容植在脸上,她不想它突然消失,据说爱笑的人运气会好一点。她从不抱怨,从不会像妈妈那样叹气。阿冬从夜晚的车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还好,笑容还在。
阿冬终归是没有跟卓浩在一起。分手是她提的,原因说来可笑,因为那次呕吐,因为她没有等来她想要的结果。
扔在垃圾桶里的验孕棒卓浩应该是看到的,可他没有说什么,而她则望着窗外发呆。那一段日子,她先是失望,继而失落,她心里这般风起云涌,而卓浩不过云淡风轻。慢慢地,她有点神思恍惚,客户的问题有时答不出来,该记住的事忘了,不时地,工作上出一些不该出的小错,惹得同事上司时有不满。她自己羞愧内疚,慢慢地,每天都焦虑,担心工作中出什么错,而一旦有错,便惶恐得要命。
她无奈地对卓浩说:“我今天又出了个错。”
他说:“工作认真点嘛。你以前不这样啊——”
完全无法缓解她的焦虑。工作中的琐碎事情,她想从头到尾,详细地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根本没有耐心听完,总是她刚开口,便打断她,要求她只说重点,不要从八千里外开始讲。于是,她干脆闭嘴,反正说了他也不会懂,说了他也帮不上什么,他活在当下,而她为今后而活,他能讲很多大道理,比如工作应该认真,做人应该乐观,为什么你总是看到差的一面,不能积极点呢?为什么你不能对他人多点信心呢?是啊,为什么?她不是一直微笑的吗,怎么这么消极了?那一段日子,她常常沉默,在沉默里思索,也算想明白了一些事。如果生活能够从容些,她会好些吧。她开始不自觉地摒住呼吸……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开始拒绝他的触摸,她开始害怕夜晚的到来。
一天,她问自己,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觉得这样的生活状态不对,她要结束这种焦虑,她不需要卓浩那言不及义的安慰。她以为找到了问题的根本,想明白想通透后,不管七年之痒或八年抗战,她潇洒地转身,决绝地离开了那个说“看,你是这样的,这样的你很好”的人。剩下卓浩反而失落茫然不明所以,怎么就“性格不合”了呢。
阿冬休了两周假。既然把男友扔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换住处、换工作,全都换过,犯不着为前尘留太多的记认。她利用这个机会回家一趟,却只待了一天,很普通的一天。不过,几年后,当阿冬意识到自那之后再也没回过家,那普通的一天倒是变得尖锐起来,那一天像一张夹在二手书里的老照片,发黄的影像,她时不时拿出来看看,照片里的人和那个世界,好陌生。
那次回家,妈妈坐在沙发上,两手捧着一杯热茶,撮起嘴唇吹着茶的热气。眼睛肿肿的,妈妈似乎一年四季都病怏怏的,消瘦憔悴,早就没有减肥的必要了。家里很安静,自从她参加工作离开这座城市后,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常年一个人。不知道她还照不照镜子?
妈妈小口小口抿着热茶。“你一来,我感觉好多了。”她腊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前些日子我真想死。”
“你多出去走走散散心。”阿冬像卓浩一样说着空洞的话。
“唉,”妈妈长叹一口气,“我是说真的。我想死,活着真没意思。”
阿冬又听到熟悉的叹气声。想起以前爸爸最反感了,每每为此责怪妈妈,妈妈还委屈得要命,“难道我在自己家里叹口气都不行吗?”是啊,为什么不能直抒胸臆,表达自己的感受?阿冬羡慕妈妈能这么自由地坦露自己,表达她对生活的不满。
妈妈的感觉阿冬能理解,但是,她更理解听者的心情,所以,每当她心里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时,每当她有叹气的冲动时,她总是提前意识到,便冷静下来,压住,慢慢地,她将叹气变为屏住呼吸,一声不吭。
“怎么突然会这么想?”阿冬的声音里并没有惊异,只是说,“多晒晒太阳,想些开心的事。”
“你是不知道,我这样想可有很长时间了。”
沉默。妈妈刚才的话像是引子,邀请她表示关切,继续追问下去。多少年前,她心底曾暗暗希望她和妈妈是那种朋友一般的母女关系,能够一起逛街买衣服,一起嘻嘻哈哈,一起讨论彼此生活的母女。现在,这时刻终于到了,可是她有点害怕。
“我以为我忘了,其实这想法一直有,也一直在。”妈妈接着说。“你小的时候,有几年,我真是认真想过,脑子里总是冒出这个念头,活着没意思,没意思,死了就一了百了。说起来好笑,我甚至开始积攒安眠药,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想,除了没意思之外,我并没有什么值得去死的理由啊,倒是有值得活着的理由,比如你。于是,我就对自己说,等女儿大了再说。后来发现,人人都差不多,也许谁都有过想死时候。毕竟,可能我胆小,做不到真的去死——”
阿冬在妈妈的注视下,默默地听着,“我那时候多大?”
“噢,记不太清了,六岁?十岁?也许九岁?后来我这念头慢慢消了。”
家里很安静。妈妈还在喝茶。热茶让她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她站起来,将身上的衣服理了理。
“我准备去睡一下,昨晚没睡好。”她说。“你呢,给自己做点吃的,冰箱里鸡蛋,有馒头,有水果,自己找找,多吃点,你看起来太瘦了。”
“妈,你吃什么?”
“不用管我,我什么都不想吃,喝口热茶很舒服。想吃的话,我等会儿自己弄。”
妈妈睡觉去了。客厅里只剩下她,屋子里暗暗的,窗帘都放下来,妈妈说夏天这样凉爽。她本打算告诉妈妈她跟卓浩分手的事,想想还是不说了。就像她无法安慰妈妈,妈妈也无法安慰她,再说,别人的安慰有用吗?阿冬决定明天一大早就走。
明晃晃的太阳被挡在窗帘之外,才是四月,就已火热了,阿冬低头看着自己白白的小腿,这个夏天,她要将它们晒得黑黑的。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6)
阿冬在找到新的住处前,在小琴那儿住了一段时间。以前在大学里,她和小琴同一个系,毕业后都留在这座城市,本来关系就不一般,自从上次洗手间里相处后,两人简直算得上闺蜜了,周末一起逛街,晚上还煲电话粥。现在,阿冬一下子找不到合适住处,又不想在旧公寓里面对卓浩时,小琴便让她搬过来,暂时将就着挤挤。
阿冬很快便找到新工作,两人约好这个周五下班后一起去外面吃个晚饭,庆祝一番。阿冬到小琴房间叫她一起出去吃饭时,发现小琴正坐在桌前,在电脑上打字,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致地铁上的小偷,X月X日……请还回我的手机和钱!”原来小琴的苹果手机和钱包在地铁上被人偷了,背的包也被划了道大口子,她气得想去地铁站入口张贴告示。
阿冬把手搭在小琴的肩膀上,低头看她写的告示,“你要贴这个?”
“嗯,要贴。”
“没用的。”阿冬笑着说,“算了,走,我们吃饭去。”
“你怎么知道没用?” 小琴肩膀一扭,把阿冬的手甩开了,“你根本不明白——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们就是不一样。你要是丢了手机,再买一个就是了,对你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是不是?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总是说没关系,没什么能影响到你。你只是笑笑,不再去想这事儿就行了。你也是这样对别人的,是不是?跟他没有关系了,把他从脑子里清除掉就行了。我不是说你不对,也不是责怪你,但你就是这样子的!”
“你就是这样子的。”阿冬背靠着墙,她仰着脸,微微张着唇,正在很努力地呼吸。“你到底有没有心?一切对你来说都很随便,你什么都不在乎。你到底有没有为什么事难受过呢?”这算是一种控诉吗?以前还从没有人这么直白地说过她。阿冬发现小琴哭过,脸上泪痕未干,双手无意识地拧着衣角。阿冬没有看错,小琴的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因为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指出了阿冬在这个世界里的样子。你永远不知道你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快乐,阿冬想。这是谁说的?不管怎样,阿冬肯定给小琴带来了一定快乐。她看起来很兴奋,精疲力竭,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高潮。可惜,小琴破坏掉自己带来的高潮,她说完便后悔,她想要弥补。
“对不起,阿冬,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实在很心疼我的手机和钱包,手机是爸爸给我买的,钱包是我的生日礼物,挎包是我最喜欢的,我舍不得它们啊——”
“没关系。”阿冬真像小琴指控的那样笑笑,“没事儿。”
阿冬拾起小琴刚才掉下的笔,在纸上指点着,若无其事地说,“你得把标题弄得大些,很大,标题要醒目,20号字体——”阿冬心里还在想小琴刚才说的那番话,她无法就这样把它从脑子里清除掉。原来在小琴眼里,她是这样的。也许在大家眼里,她就是这样的,没有心,什么都不在乎,跟卓浩说分就分了,也许在一起时也就那样。阿冬打算撕开自己的皮肤,看看内里的自己。皮肤里面的自己,不柔软,不光滑,没有散发出春天多彩的光芒。相反,它腥红到发紫,与她希望自己成为的样子正好相反,奇怪又可怕。从里往外看,她的表情像被胶在了骨头上一样。瞧,她果然在笑,去掉皮肉,只剩骨头的她还在笑。她的头骨,她的嘴部,她的牙齿在咧嘴而笑,并且会永远这样笑下去。她用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哪怕外表的她在哭,而她的骷髅却永远在笑,在嘲笑她自己。
阿冬陪着小琴来到地铁口张贴告示,阿冬在一旁等着,没再发表任何意见,为了不再想小琴的话,不再想微笑的骷髅头,她决定想点别的,想点开心的事。展望一下未来也行,毕竟她刚刚找到新工作。她的新工作在市政府旅游事务局,多亏她懂两门外语,还有她那骷髅头式的微笑,让她顺利地通过了两轮面试。今年夏天这个城市将举行盛大的博览会,她不用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对着那些枯燥的数字,她可以到户外,享受阳光,认识各种有趣的人、有趣的灵魂……可是,她爱谁?谁又爱她?谁想给她打电话,却发现忘了她的号码?难道她冷面冷心?难道她真的没有心?
小琴站在地铁站入口处,几经犹豫,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做这种出格的事,终是没有将告示贴上去。她红着脸朝阿冬走来,阿冬赶紧收摄心神,那招牌微笑又挂在脸上了。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7)
阿冬是在牡丹楼遇见卢卡的。
卢卡把麦当劳叫做牡丹楼。
“牡丹楼?”阿冬眉毛一挑。“嗯。牡丹楼。”卢卡咧嘴一笑。
新工作果然忙,但阿冬喜欢,再忙一点她也不介意,加班也行,又有加班费又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岂不是更好?那天忙到晚上九点才下班,她一个人坐在牡丹楼里,要了一份薯条加一杯麦旋风,权当晚饭。闹市区的牡丹楼空间狭小,桌与桌隔得太近,夏天的冷气开得太足,阿冬浑身冰凉,像身处北极。不久,有人端着盘子走到她旁边的桌前,费劲地坐下来,离她这样近,让她觉得不太自在,便抬起头看了一下,原来是个年轻的胖子,皮光肉滑的胖子,他的托盘里放着两个汉堡包,一大杯可乐和两包大号薯条。他瞟了阿冬一眼,拿起汉堡包,张开嘴咬了一大口,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阿冬坐在那里吃她的薯条冰淇淋。她用薯条沾着蕃茄酱吃,间或也拿根薯条沾着冰淇淋吃,看看哪个口味更好吃。旁边的胖子一大口一大口吃得那么香,她不知不觉停住手,呆呆地只看着他吃。年轻胖子朝她笑笑,用餐巾纸擦擦嘴,开始吃第二个汉堡包。阿冬有点不好意思,扭头看看窗外。餐厅里人不少,外面更是热闹。夜晚的街道灯火通明,人潮仍旧汹涌。阿冬看见一个女人牵着孩子的手匆匆走过,孩子扭头望着牡丹楼标志性的金M,满脸渴望羡慕。
没多久,年轻胖子主动搭讪,问她怎么一个人出来吃宵夜。得知薯条冰淇淋就是阿冬的晚餐后,他摇摇头,倒仿佛他是七老八十的长辈,他对阿冬说,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总是想着要苗条,太傻了。不好好吃饭实在对身体不好。就拿他自己来说,他每天早上,不管起多晚,总不会忘了吃早饭,不仅吃,还要吃得好。各种花样的早饭一周不会重复……阿冬看着两个汉堡包消失了,一杯可乐也快要见底,两包薯条已消灭掉一包。她脸上挂着疏离的微笑,没有说话,直到年轻胖子说了句耸人听闻的话:“其实女人要胖点,手感才好。”她吃薯条的手顿住了,吃惊地抬起头。年轻胖子涨红了脸,不知道自己怎么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说出这种话,呐呐地不知再怎么说下去,僵了一会儿,他拿起可乐杯大吸一口,可乐快没了,吸管跐溜跐溜地响。空气中满是尴尬因子。
阿冬觉得再坐下去有点不合适,便朝他礼貌地点点头,端起盘子起身离开。牡丹楼门外的大街上人们脚步匆匆,赶着回家。只有情侣们不着急,他们缠绵地轧着马路,恨不能嵌进对方的身体里去。那个被妈妈扯着走的小孩应该到家了吧,但愿她能做个吃薯条的梦。
阿冬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往哪里去,就是不想回家。牡丹楼内的冷气与街上的热气交织着、裹着她。我这么瘦,阿冬想,手感肯定不行。她回头看看那个还在吃薯条的胖子,他背对她而坐,阿冬只看得到他白色圆领T恤的后背,厚实浑圆。阿冬认出他来。他是一头北极熊,站在一块浮冰上。他跌跌撞撞地向她漂来,刚刚他们撞到一起,现在又漂开了,两块浮冰缓慢移开。间隙不太大,先是半米,然后是一米。不过,只要纵身一跃,她还是可以跳到他那块冰上去。浮冰下的水寒冷刺骨,而北极熊那么雪白,毛绒绒,抱着一定手感很好。
她回过身,重又走进牡丹楼,向北极熊走去。
“我叫阿冬,你呢?”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啊啊啊,我这几天高密度地与这个胖子相伴,真的有点烦、有点腻,有点装不去了:)今天必须终结它。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8)
阿冬还没想好给她的胖子买什么,商场都快关门了,她着急起来。她看着商场镜子里的自己,真像搜寻猎物的野兽。买什么呢?袜子、手套、围巾?她逛了快一下午,脖子后都微微出汗了,商场人太多,尤其在新旧年交替之时,偏偏这时节,你又不得不置身于此,无望地搜索你并不喜欢,但不得不买的一些东西。
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上,围着一圈孩子。真的很神奇,往机器里洒上些白糖,轮子飞转起来,眨眼间,就成了松松软软的一大团云朵般的棉花糖,而且还有五颜六色可以选择。孩子们见到这个,往往挪不动脚步,任大人们扯着拉着,只是不肯走。
“妈,妈,我想要!我要蓝色的棉花糖!”
“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不就一点糖嘛,家里的糖还少吗?”
白天不懂夜的黑。溺爱的笑脸慢慢僵下去,烦躁起来。有个妈妈甚至拍了孩子几巴掌。不用说,妈妈已经疲累不堪,然而,转过去,前面又是一个卖汽球的小摊……
商场里人满为患,节日音乐吵得人头痛。她得赶紧想想,买什么礼物给胖子。前面一家男式服装店写着买满一百送一百,真不明白商家如何赚钱。收银台前排队交款的人一长串。两位大妈从阿冬身侧挤出去,红光满面,春风得意,手里大包小包收获不小。嘴里犹自说着:
“这一趟来得真值。”
“是啊,这几条裤子真划算。等明年我老公过生日时再送给他——”
商场外,充气玩具长长的手臂在空中无奈地飘摇。人人手上都拎着东西,只有她两手空空,她本想给自己、给妈妈、给胖子买点节日礼物的,只能去网上试试了。这条商业街上,一家又一家的店铺开始关门,门后还听得到人们的笑声,“再等一下。”“好了,就好了。”
开始下雪了,风卷着雪花四下飘散,人群也像雪花,很快就散了,只有三三两两零星几个人在前面走着。阿冬朝车站走去,再次路过那家牡丹楼。生意冷清多了,里面用餐的人不多,餐厅里也放着喜庆的节日音乐,从外面听来,热闹里透着冷清,残年急景的味道。阿冬闻到了炸鸡块和薯条的味道,不过,她并没进去。她坐上一辆回家的公共汽车,她要快点回家。她要收拾好房间,胖子说了要过来。
十点半后十一点前,胖子会按响她家门铃,他会站在门口,靴子在垫子上蹭了又蹭,外面的雪肯定下得更大了,因为他的肩头飘了层雪花,头发上的雪花在楼道内就开始化成水珠,路上的寒冷冻红了他的鼻尖。
他走进屋来,解开大衣,脱下后还抖了抖,将外面清冷的寒气从大衣中抖落出来,再将它搭在椅背上,如果他系着一条色彩完全不搭的围巾,阿冬想那就送他一条灰色开司米围巾。百搭。
胖子手上肯定拎着吃的,也许有酒。他会大大咧咧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抱怨这种布艺沙发没有大皮沙发舒服,头往后靠时,没有支撑,中看不中用,不舒服,抱怨说阿冬家里没有一把好椅子可供他坐。他嘴里嘟哝着身子往下滑,两腿伸直,几乎瘫在沙发上。他要阿冬拿两只酒杯来,又一年要过去了,高兴也好,舍不得也罢,他们来喝一杯。年轻胖子温暖潮湿的粗大手指在玻璃杯壁上留下模糊的手指印。他也许还会讲几个不好笑的笑话。
他坐在那里好久没动。他俩并不是一见面就上床,有时候连亲吻都没有一个。不过,也有那样的时候,阿冬会埋在他身上,亲他厚厚的肉。他舒服得啊啊直抽冷气 ,仿佛一口气差点接不上的感觉。再后来,她会去冲个凉,这时候他便在厨房里准备宵夜。
阿冬将洗手间的门打开一道缝,冲着厨房里喊到:“卢卡,帮我拿一下睡衣。” 洗手间的门总是关得严严实实,阿冬觉得他们还没有熟悉到彼此袒裎相见的地步。
卢卡便找来干净的睡衣从门缝里递给她,那是极自然的一递,没有不满,没有好奇。阿冬喜欢这样的关系,微笑的骷髅头和柔软的北极熊。阿冬披散着湿湿的头发,来到厨房,“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你想吃什么?”
“我想喝粥。”
“那我就熬个白粥吧,再配点小菜,清清爽爽,好不好?”
“当然好。”不知怎么,阿冬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一句“一粥而聚,一粥而——”她甩甩头,她不要再想下去。卢卡在厨房里忙活着,身上披着件白色棉绒睡袍,圆乎乎,肉滚滚,她的北极熊。
阿冬不禁走上前从后面搂住卢卡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嗡声嗡气地告诉卢卡,他是她的北极熊。卢卡听后,扭头笑着问她:“你确定北极熊是你想的那样?”
阿冬抬起脸,望着他。
“北极熊的爪子很锋利,你知道吗?它一爪便可以将你挠在脚下……”
阿冬怔住了。
在严寒的北极浮冰之上,北极熊吃饱后,爪子玩弄着脚下的那堆骨头。天地上下皆白,唯有浮冰四周的水是腥红的暗色,寒风刺骨,北极熊呼出一口带着肉味的热气。

(完)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受吾诗将成和夏螳螂两位的鼓励,我动笔学写小说。去年12月动笔写,此时边贴又边读边改了一下,最后一节昨晚重新写了一遍,怎么都不满意。

然而敝帚自珍,看得再多,轮到自己动笔写,才知道从无到有写个东西出来不容易呢,水平有限,只能捣鼓出这么一篇,大家将就着看得下去就看,看不下去,随时关上。如果能提点建议,不胜感激。

突然意识到好久没见夏螳螂来玩了,吾诗兄这几天也没见了,希望非常时期,大家都安好。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吾诗将成 @一石三鸟2016 @旧时燕子2010
谢谢你们的反馈,太珍贵了。
看来这个结尾不太好。我总想着结尾要有点出彩的地方,而我又想表达:每个人都差不多,下一个并不会比上一个更好,自己的心灵需要自己来拯救。没想到这一翻转,转太多,简直要变成恐怖小说了:)而我这个意思还没有表达出来。同意你们的意见,去掉最后一个自然段。
关于标题,我还有几个,也不知好不好,比如:阿冬的故事、骷髅头与北极熊?
情节散漫,我暂时想到了一些可以删掉的,也许不够,还得再去读、去体会,看看如何聚焦集中。
调子有些灰暗?我是仿照现今的文艺范式写的,也许我写的东西都有点灰暗,能够超越就好了,尽量朝这个目标前进吧。
看到吾诗兄列出的错字,我的脸红了,好惭愧!一一在电脑上改掉了。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云林探花 2020-02-21 20:25:33
我读了很喜欢这样既平实又不乏深刻的生活化的风格,如是新手写到这样很让人吃惊的,一支笔自如得很。
-----------------------------
说说我的读和写吧。一直在读,17年那年动过念头写点东西,于是就每读一个作家的短篇小说集,挑一篇最喜欢的,模仿着学写一篇。那一年写了有几篇,也试着给一家著名文学期刊投稿,被拒,说我的风格与他们的不符。仅此一次,意兴阑珊,再没投过,也没再写了。我想,有什么意思呢,除非写的东西能超越前人,不然,不过是制造文字垃圾。所以到目前为止,我的文字还从没变成铅字过。

去年受书友们的影响,除了读,写了点东西自娱自乐,就有一篇网友的故事、一个梦,再加这个胖子。

书话里出发表过文章出过书的作家们多少啊,我还是多看多学习。所以,@绿竹安安,说说你的看法吧,越详细越好,我想听。
楼主:ShandyTristram  时间:2020-02-29 17:57:32
@吾诗将成

吾诗兄,你好。原来你是作家,真是失敬!
不但不怪罪,反而非常感谢,有几个人能认真读这么多字(老实说我自己就不能),并向一个陌生人提出宝贵而真诚的建议呢?真心感谢你的指教。
我一直在想,前半辈子已经过了,时间不多了,下半辈子我到底想干什么呢?我是想出名吗?我是想当作家吗?不能说不想。但是,如果光是这两个目标,求而不得,人会活得很痛苦吧。不如放低要求,现阶段,我最想的是平静地生活,不为生计发愁,做自己喜欢的事,看看书写写字,如果能顺带实现那两个目标,更好,但那已不是我的主要目标。可惜到现在,“不为生计发愁,有大量自己的时间”,就这都还没实现呢。羡慕你和加加妮妮。
感谢你的鼓励,今年,还是尽量多动笔多写,我知道只有写,才能提高。比如你说的细节太多,要知取舍;比如,这篇文字一共才8节,不到两万字,我就有种笔力不济,掌控不住的感觉。说明需要更多的练习,今年努力多写吧。还有,你说的对,我定力不够,情绪容易受外界干扰,以后尽量屏蔽:)
再次感谢!

楼主:ShandyTristram

字数:18630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02-15 05:57:36

更新时间:2020-02-29 17:57:32

评论数:9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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