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校园】绿色


我的她是在一个空气中泛着肥皂泡甜味的盛夏闯入我生命里来的，如果不是昨日窗外的风带来了同那年的阳光一般的味道，可能我也已经慢慢淡忘了那份埋在心底的牵挂。
回忆里断断续续的有她的片段已经像上世纪的老电影一样模糊不清；她的笑，她的泪，也随着那时的满腔热血被岁月的风吹散了。闭上眼睛，竟想不起那副曾深深烙印在脑海的模样。但那样的她留给我的温暖就像是一盏长明灯，始终在我生命的某个角落依稀地亮着，微暗却不曾熄灭。让人在最黑暗的时候也能看见希望。
她真真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
她还给我一个童年，又给了我一个青春。这世上从没有谁没有谁不能活，有些人的生命里或许从未有过光，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不知道过去和未来，无知而无畏。可我的生命的森林里就照进了这样一束光，照到我心里未知的那片柔软。
“席慕蓉有句话:‘我真喜欢那样的梦，明明知道你已为我跋涉千里，却又觉得芳草鲜花，落英缤纷，好像你我才初遇。’ ”
“是初相遇。”
“啊？我记得是初遇。”
“初相遇！”

我不想睁开眼睛。
当意识到这是梦的时候，我努力地想要放松自己，再度沉睡过去……可是已经晚了，大脑已经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从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声上，我的四肢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处的空荡荡的房间——空气中的冰冷以及身下被子转来的并不柔软的触感。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给她一个完整的拥抱啊。

后来，她不再的每一个夏天，站在风中被阳光刺破肌肤的我也还是能隐隐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肥皂泡的气息，那是当年的她刚洗过的T恤衫散发出的曾让我发狂的气息，多少次的拥抱我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胸口，像森林中奔跑的麋鹿一头扎进花丛，在这种气味的环绕中找到一丝安慰。然后抬起头，会看见她明媚的笑脸。
那个成为我和她之间一切的开端的夏天，我走进了补习班，很自然地挑选了第一排正对着老师的位置。其实以当时我的成绩，完全不需要什么课外补习，我是来谈恋爱的。和我有关系的男生坐在最后一排他的一群来陪他玩的兄弟之间。我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转身坐了下来，注意到了坐在我旁边的她。漆黑齐肩短发的藏匿之下是弯弯的眉眼，初见像是面带笑意，给人感觉很好亲近。
虽然已经做了一年的同学，但是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在班级的座位相隔“万里”，交往的圈子也大不相同，仅仅只是相互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
我打了个招呼，然后拿出了书包里的《穆斯林的葬礼》，准备靠它来度过上课的时光。可是只过了一小会儿我刚飘进书里的思绪就被她拉了回来，读书被打断是很令人恼火的事，但是她接下来的话让我把对她发火的想法瞬间抛到脑后。
“这本书我刚刚看完，我觉得……”老师一转过身去，她就凑到我的耳边——随着她的靠近，我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后来，我觉得那是肥皂泡的气息——飞快地表达自己对这本书的看法，而这些正是我心中所想却无从倾述的。随时会被老师发现的紧张与第一次可以和别人交流关于喜欢的书的欣喜交织在一起，脑中的鲜血“砰砰”地撞击着太阳穴，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溢满了心房。我发现我遇到了一个可以懂我的人。
后来的每一个课间我们滔滔不绝地聊着十几年来看过的所有书，一开始还有别人想要加入我们的谈话，但是我丝毫不会留给她们插话的机会，我觉得，在我和一个懂我的人之间不应该有任何其他的来加入。我的男朋友正站在门外等我出去找他，而我躲在女生宿舍和她谈天说地。
那时候我一口气读完了好几年计划看却没有看的《红楼梦》，只是想和她再找到一些共同话题。
终于在一天晚上回到家里后，我给那个男生发消息提出了分手，没有多余的理由，因为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那时候的我对于同性恋完全没有概念，只是单纯的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可能也是她让我意识到和一个根本不懂我的人谈恋爱有多可笑。

在每一个漫长的午休我们面对面躺在吱呀作响的宿舍床上，我睡意朦胧地听她讲述她童年的琐事——从她穿着开裆裤开始就带着她满街乱跑的邻居家坏小子、摔了无数次才学会仅仅是为了上街耍帅的滑板、和她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爸爸妈妈以及晚上陪她出来看星星的表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欢乐，她为从小父母离异的我打开了一扇可以窥探幸福家庭生活的窗，而她也从此就成为了从那扇窗里走进我生命的一束光。
“要不，我把你介绍给我哥吧。”她冲我笑着说。她一笑的时候，眼睛就弯成了一对漆黑漆黑的小月牙，浓密的睫毛间闪烁着皎洁的光。这样的笑容无论是此刻的带着恶趣味的、还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会出现的收到我惊喜以后带着满足的甜甜的、亦或是在我没考好以后竭力使我心情不那么沉重的，每一次出现都会融化我那颗已经被她在不经意间就征服的心，融化的心流遍身体的每个角落，让四肢都感到软绵绵的。我被充满四周的肥皂泡淹没了，肥皂泡被阳光照出五彩的颜色，那是照进我心里的阳光，反射在心里的颜色，但我没有下沉，只是轻轻的浮在这个柔软世界的中央，不愿意露出头来。
“我哥可是人间宝藏，你以为我见到谁都往出推销吗？如果你以后要是成了我嫂子——”
“你——”我猛然回过神来，才觉得应该教训她，于是举手向她打去，她一边逃窜一边回过头冲我大喊:“我就写一本书叫《美女学霸和我的温柔哥》！”
她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仰面躺在刚刚叠好的被子上笑的喘不过气来。
我居高临下地冲她张牙舞爪，却迟迟不肯下手，见状她再次大喊:“美女学霸和我的温柔哥！”
两个人终于扭打成一团……

后来有一天的课间，我们几个女生正坐在宿舍床上，讨论下节课如何在物理老师的眼皮底下吃白椒凤爪，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听到有趣处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我当时的大脑已经不太能判断她们讲了什么好玩的，可是看到她因为那些话笑得前仰后合，一抹笑意也不自觉地爬上我的嘴角。看着她浅红的脸庞，毫无征兆地，我凑到她面前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其实我当时完全没有多想，而且这种说法在班上很流行，关系好的女生“老公”“媳妇”那么叫着，没有人觉得不正常。可是她愣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我闺蜜见状，一手抓起我的手，一手抓起她的，把我们的手叠在了一起，唱起了那年夏天很火的《最美情侣》。
“就在一起谁让我们相遇……”
我和闺蜜都大笑起来，闺蜜还说要成为我俩的宝宝。只有她看着我们叩在一起的手，弯弯的眼睛里有一丝迷茫。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可我害怕开学。
我远远看着她回到自己的生活圈，和一个多月不见的朋友谈笑风生，互相讲述放假期间的所见所闻，心痛苦地缩成了一团。
我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可是，我不想放弃她，不想放弃好不容易遇到的，一个人。
尤其是，当她穿过人群递过一本书——那是《狼图腾》，我暑假时说没有看过的，她当时最喜欢的书。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接下那本书的，只记得读的时候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手里捧着的是她沉甸甸的信任。回到家之后，我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哈利波特》，把我的命交给了她。

我用一节课的时间去想下课和她聊些什么，然后铃声一响，就小跑过大半个班级来到她的身边喋喋不休，而她也会欣欣然地陪我度过十分钟。
下课短暂的交流总是让人意犹未尽，于是我们开始在上课传纸条，纸条飞跃大半个班级才会传到对方手里，为了减少麻烦别人的次数每次我们都会写满一大张纸，按照书信的格式:开头写上“Dear”，结尾写着“Yours”。有时候文字可以表达语言所无法表达的东西——包括一些我无法说出口的告白。我们的纸条几乎承包了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交流，从日常琐事，到一气之下的闹分手。
那天冷战以后，她送过来一大张纸，满眼的空白中间只有三个字:“刚刚好”，看见这个的我眼前顿时一黑，闭上眼睛之后再张开，已经是模糊一片……
当然这样浪漫的分手最终往往是以我们的相拥痛哭而结尾，有时候我还会想想是不是真的应该选择在刚刚好的时间在一起。刚刚好的时间，分手。真说不好怎样才是正确的呢。
传纸条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距离中考一星期，我俩分开时。

放寒假的时候我没有和她一起去补课，几十人的补课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对我来说都是浪费时间。但当我一个人坐在家里自学下学期的课程时，对她的思念一步步吞噬了我的心，在家的每一秒钟都变成了煎熬，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孤独。想象着她和别人课间的欢声笑语，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让我多么后悔的决定。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到那种事情的，也许是一种出于本能的爱屋及乌，也可能最开始只是为自己胸中燃烧的感情寻找一个发泄的方法。未经世事的我总觉得沸腾的血永远不会蒸干，肯让固执的爱与热烈的恨交替的灼烧思想和灵魂。但是那个习惯对我的影响是深远而不可忽略的。那个没有她的寒假，我把她喜欢的《狐妖小红娘》刷了五遍，开学时候可以将每一句台词都背下来。那是我追的第一部动漫。
后来，她喜欢过的一切都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从那时候，我开始探索那条她走过的路。
追逐她，真是一件颇为费力的事。不恰当地说，有些像夸父逐日。她就永远在我身前几步的地方，嵌着一层耀眼的光边，我努力地跟随着她，顺着一个一个脚印走过。可是每当我到达一个地方，她却早已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留下一地狼藉和不堪的我。
毕业的那个夏天，我听到这样的一句歌词:“你喜欢的我都尝试过，狼狈的样子你是否听说。”
然后他又说，“自尊非要把累积的思念读成再见”。

她过生日的前半个月，我开始为她准备生日礼物。那是一篇长长的话，每一个深夜，我融化的心从笔尖流出，流淌成一个一个字，填满一行一行的笔记。从我们相识的一点一滴，到我梦里对未来的幻想。我把我所有的思念借着月光都融进字里行间，我知道她可以读懂我的心意。写信用的是我们两个一起买的本子，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我从来没有给谁写过这么长的话。
她过生日那天，我把这个本子递到她的手上。她抓住我颤抖的手，拉我进了宿舍。
“我要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看。”她弯弯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向后猛的一跳，仰面躺在床上。我想，这也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写的，显出有些紧张的重视。在同宿舍人不满意地喃喃时，她在被子的浅坑里翻了个身使自己的床位空出一半，又转过来一只手缓缓撩开刚才滚到脸上的散乱的碎发，看着我。
我仔细盯着她的脸——此刻正神采飞扬地冲我挑眉——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尽管努力地克制，避免从表情上流露出太多的喜爱与纵容，但我觉得她从我的眼睛里一定可以看见一切。然后她也笑了，笑出声来，伴随着那个喃喃的人高呼我俩又犯病的玩笑，我扑倒在她的枕边。
她侧脸看看把被子拉到笔尖的我，露出一个皎洁的笑容，弯着眼睛又把被子踹了下去，然后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发出一连串笑声。
“你干什么！”我用力重新将被子拉上来，这次拉到了额头。
但是没过两秒钟又被她踹了下去，理由是被子太高妨碍她看我给她的生日礼物。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只好把自己的身体向下移，双腿蜷缩着，脸贴在她的胸口。
她的眼睛开始在我写的字里行间游移，不时笑出声地吐槽“这写的都是什么”。这时我才慢慢想起在深夜缥缈而混沌思想的指引下我写出来的话有多么令人羞耻、疯癫与不切实际，可是，那就是我对她的真实感觉。
我把头埋深深埋在她的胸口，希望这羞耻的时刻能尽快过去。慢慢地，她不再做声。许久之后我抬起头，发现她正在看我。
“你……”她看着我看着她没有移开的眼睛，只停顿了不到一秒钟就再次露出了那个让我简直不能自持的笑容，“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面对她脸上还未褪去的笑脸，我红着脸点了点头——
“想送一颗星星给你，可我不是云天明；想送一个伊甸园给你，可我不是罗辑。除了对你的喜欢，我什么都没有，那就把我碗里的肉连同我本人一起送给你吧！”
她喜欢吃肉，每次吃饭的时候，我就会把碗里的肉全都夹给她，她在桌面上吃的正开心的时候我就在桌子下面把脱了鞋的脚踩在她的上面。后来有一次两个同学路过看见她的碗里有好多肉，其中一个就问有那么多可不可以分给她一些，另一个说，她可是最喜欢吃肉的怎么会分给别人。她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把肉夹到了我的碗里。
—— “嗯。”
她把本子放在一边，翻身将我搂在了怀里。埋在她胸口的脸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从她身体里传来的有力的心跳，一次一次也牵动着我的心。她的呼吸扑在我的头发上，再次传来肥皂泡那甜甜的香气。那一刻，真的很暖很暖。

初三时，我们开始在学校的组织下上晚自习。手牵手走在一二年级空荡荡的走廊，是那时候的我们最难忘的时刻。她经常偎在窗边给我唱那些刚刚火起来的那些歌。就这样，常年不上网的我记忆里也有了这些被印上时代气息的歌——那是她带给我的时代。借着“安全出口”字样的幽绿的光，我告诉她有一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我就会咬开她的动脉然后把她整个人一块一块割开吃掉。
她眨了眨眼睛，笑着问我是清蒸还是油炸，眸子里的绿光一闪一闪的。
看着她脸蛋上也算是被我养出来的软软的肉，我也确实多次想象过那样的场景，从那样一颗有力的心脏里鼓出的血液，应该也带着甜甜的肥皂泡气息吧。
“那你，可不许再让我生气。化学老头说了，生气会在身体里积攒大量毒素，你要是气我，把你自己也毒死。”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吵架和好以后她都这样说，娇惯的样子让我恨不得把胸口撕裂心掏出来送给她。

冬季的傍晚，全校人挤在一开门会往出冒白雾的食堂里吃热乎乎的饭菜，而此刻的她正陪着减肥的我在空荡荡的操场游荡，我们一圈一圈走着，头顶血红的残阳，脚下是冰冷而坚硬的土地。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我们只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时间在她被风抚动的发梢缓缓流淌——夕阳映照之下她的原本乌黑长发也泛起酒醉的深红，在我眼中更呈现出一种别有韵味的色彩；一同流淌的，还有她在我心尖点出的温柔。
冬天的空气都是凉的，有时卷起一阵飞雪，一粒一粒“沙沙”地打在棉袄上，还真像课本里说的“撒盐空中差可拟”。她就抓起我的手，一同放在她的口袋里，在冬季里唯一一个有温热的地方，两只手环环相扣，十指连心。

有一天晚自习下课之后，她像往常一样拉着我奔下楼，这一次，却在夜幕中越走越深。晚上的操场几乎是没有人的，只有浓浓的夜色填满四周。远处墙边的树只能看出漆黑的轮廓在教学楼窗户散发出来的微弱灯光中张牙舞爪。我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她的体温，耳边是她喃喃的低语。
“……你知道，为什么在认识的这么多人里，我只对你与他人不同吗？”
她说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
在那微弱的灯光中，她的眼里又显现出那种令我痴迷的色彩。正当我沉浸在对她目光的凝视中时，她说出了那句当落地就将我震得动弹不得，在后来的一大段时间每天温习，分开后一直到如今都刻骨铭心的话:“因为，我喜欢你呀！”
我不相信爱情，也对自己说过再不会提一辈子。
可是当看见她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一向雷厉风行的我，竟然，也开始踌躇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觉得，就可以一辈子。
我久久说不出话来，看着她举起左手在夜空中冲我比了一个心。
后来她微笑着向我比心说“我喜欢你”这一幕就成为了一幅定格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多少次因为这一句话埋在深夜的枕头里哭笑得一塌糊涂。

我就这样欣然而自私地接受了她对我的接受。

每天晚上放学之后，她向我道过明天见之后随着人流下楼，而我会来到她的课桌旁，把一张小纸条夹在她桌子上的本子里。等到她第二天早上来到教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我的笔迹。有时候只是轻轻道一声“早安”，有时我则会用最后一整节自习课的时间来倾述对她的想念。
她也会在本子上留下要对我说的话，一句晚安就能在我的脑海中久久萦回，如落花般如梦微甜。而所有这从她笔尖流淌出来的只属于我的一切，将会陪伴我度过漫漫长夜，即使在各种交错函数图像的围绕中，眼底也会带有一丝笑意。那是我的她留给我的温暖的背景音乐，直到多年以后，还在心灵深处单曲循环。

后来的我经常做梦，梦里是她和别人嬉笑的场景。对方身边亲密的朋友会让我们感到无限的恐慌，该死的占有欲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不断的希望索取更多。为了让彼此安心，我们开始渐渐疏远身边的其他人，生活的锁链也就将我们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住校的她晚上不再和舍友一同回到宿舍，我每天牵着她的手，陪伴她披星戴月地走过那段路程，然后成为最后一个走出校门的走读生。
我和任何女孩子的交流都会引起她的极大恐慌和对我的冷战。为了避免让她生气，我离开了以前所有的朋友，申请老师和不爱说话的男生一桌。召开团员会的时候看着别人三五成群地来到会议室抢先坐在团支书旁，而我一个人和初二的新团员站在角落里记笔记。
那时的我眼里只有我所失去的一切，为她而打乱的生活以及因为白天的放纵而熬夜去补的课。可是却没有想过一个人住校的她在我离去回家之后自己度过的漫长黑夜，当所有舍友聚集在一起嬉笑欢闹而她一个人躲在角落为我忍受着孤独寂寞。
我也不会知道，当我上一秒钟刚刚答应完她不会再和别的女孩子接触下一秒钟她一抬头看见我把作业借给别人抄还笑嘻嘻说不用谢时她的心情。我在心里抱怨着她的不近人情，用说过一页又一页苍白的言语去哄好怒火中烧的她。当所有的已经说尽，她也只好再次接受我的道歉——也许我们都没有退路。
但我想我也知道，除了喜欢我什么也给不了她，甚至在其他男生挑逗地问她处不处对象的时候，面对她惊恐的目光我只是象征性地骂了几句就把她带走了，我害怕他们围着我们的哄笑，我骂的越认真，他们就越觉得好笑，而我又没有勇气朝他们挥起拳头。
以成绩恃宠而骄的我觉得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对我评头论足，但是她并不受到这种保护。因为之前有一次我因为没有而离家出走，班主任不大好对我说些什么，只好对她施加压力。
有段时间甚至不敢在一起走——这件事已经被老师转告到了我妈妈那里，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妈妈也开始明着暗着对我施压。我们在一起提到的时候，她一边翻着白眼说她不在乎，一边还要笑着安慰我。

那个漫长的寒假，我们都没有补课，细若游丝的电波穿过公里来维系我们每天一小时的联系。在和她通话的时间里，我一个人穿过楼下的花园，感受着枯木和干涸池塘底部的鹅卵石，所有这一切都充满了冬季肃杀的气息。而我每隔几分钟就换一只手来拿的老年机里传出的是我在这个冬天唯一的火。
在电话的交流里，两个人努力地讲述一天所发生的一切、所有的思念和新奇的想法。也许，我们都害怕停下来，停下来的电话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中考的日子渐渐逼近，她也开始在我的帮助下努力地追赶这两年所落下的课程。可以看出来她真的在努力，努力完成我为她指定的目标。大概三次模拟考之后，她的班级排名上升了十名。班主任拿着成绩单一个一个点名批判的时候也停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她越上升，我就越疯狂的压榨她还有的能力与努力，我看着她离我要去的学校的录取名额越来越近，就愈加绝望，因为，我想我知道她大概会停在哪里了，我能牵扶她的路也走到了尽头。第二的人总是比倒数第二更加沮丧，而我看着她被给予希望，然后又被剥夺可能。我心里很清楚，老师说的能录取的名额只是一个童话，用来稳住那些一直在边缘徘徊却终究踏不过去的人。可是我也在骗她，骗我自己，是不是还可以跨过那条线。
报考的时候，她在第一志愿栏里填上了那所学校，下面是“服从分配”。她说，即使考上了也不可能去的，被几千人踩在脚下心态会崩，更别说，根本不可能考上。
后来的那些努力，可能只是为了满足我对她的希望吧。

有一天晚上，学校突然停水停电，班主任告诉我们，家在附近的可以把关系好的同学领到自己家里，避免因为学生过多给校舍造成麻烦。我们相视一笑，她说，“我能和你一起吗？”
虽然在打回家的电话里母亲表现出了不满，但是当我带她回到家里母亲还是显得十分好客，她心里的紧张和压迫感也瞬间少了许多。虽然与她家的温暖与不拘束相比，我的老巢还是比较阴暗的。
看着她坐在床上翻看我的书，我感觉到不可思议——我的爱人是那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最熟悉的地方有我的她。
我们一起买的复古怀表在她的脖子上待了一天之后留下了一个完美的黑色项链，于是在父母睡下之后我拉着她来到卫生间洗脖子。抹满香皂的我的手在她的脖颈上滑溜溜地转来转去，我俯下身把嘴凑到她耳边:“今天能不能陪我晚一点睡。”
“滚！”她猛地转过头对我翻了个白眼，甩了我一脸水，然后又重新把脖子探到水龙头下。我只好乖乖地去给她抹香皂。
当我走出卫生间的时候，卧室里已经是漆黑一片。散发着肥皂泡气息她跪在窗台边上，借着窗帘缝隙射进来的月光，可以看见她弯弯的、此刻正洋溢着兴奋与激动的双眼。
“快过来！”她冲我挥挥手，低声说。
我光脚走到她的身边，也跪在那里。在窗边已经可以感觉到隐隐的寒意，这样的寒意在这样的夜里却意外地沁人心脾，五官清新的我并没有让大脑也清醒起来。她看着我，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然后伸手拉开了窗帘。
就在那一刻，皎白的月光照进来，照在她湿漉漉地搭在肩头的黑发、白皙的脖颈和流露出得意的愉悦的眼眸。我再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夜色，就如同那时的年少轻狂只因一霎间的心悸而静默。

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是因为，一切都是那年夏天偶然心动之后的余音，而现在踏留下的震颤已经逐渐消失殆尽；也许是因为，那时我们对于彼此的憧憬过于美好，而后来当所有的遮挡、阻拦都在我们不惜一切奔向彼此的过程中散去。我们，都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在朝夕相处的每一天，上课时候还是会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功夫飞快地回头看她一眼——而她，也正望着我的方向等待。两个人的目光在安静的教室中直径向对方飞去，在半空中悄然碰撞，落下满眼暖色调的花火。一眼万年。
突然想起我们一起买的《徐志摩传》里有一句话:“纵使隔着山水南北，亦要相望相安。”刚读完那本书的她把这句话写在巧克力的锡纸上，轻轻夹在我们的本子里。毕业时候她拿走了“徐志摩”，“林徽因”倚在我的书架上再也没有被翻开过。

在寒假的一次电话里，她告诉我她的妈妈在闹着玩的时候就会要打她爸爸的脸，她爸爸就伸脸给她打。我说，她可以打我的。
开学回来，她也就时常让我伸出脸来给她打。她甩手的弧度很大，可是落到我的脸上轻轻的，像和她一起淋的雨。然后我们都笑起来。
有一天上课的时候，我原来的一个闺蜜突然递给她一个纸条，她看着那个纸条，眼里充满了惊异。随着她把纸条打开，我的心随着她的脸色一起沉了下来。闺蜜说，知不知道我最近想要什么，想在过生日时候给我一个惊喜。
下课之后，她把我拉到门厅，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开始抽我耳光。我想这次她应该是真的很生气，每一个巴掌落下来我都要打个踉跄，然后低着头走上前去再给她打，嘴里说着认错的话。我不知道她打了多久，眼前的人已经开始模糊，太阳穴炸裂般的疼痛，而双颊也麻木了。我求她不要再打了，再打我就要死了。她说好，那就不打了，她也累了。
我抬头看着她的脸，嘴角竟然有一丝笑意。我问她你消气了吗。她说，早就消了，只是打着打着觉得很好玩。
我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掌心传开了比此刻的双脸还要火辣辣的疼。
我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但是只是面无表情地现在那里，冷漠地看着她震惊的双眼——此刻溢满了泪水，微红的眼眶显得分外妖娆。而我既不心疼也没有上前的欲望。
她愣了两秒钟，然后转身跑进了夜色里，白皙的脸上我的掌印分外清晰。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竟然毫无波澜，我呆滞地抚摸着还在发麻的双颊，想知道这一刻自己本应该是什么心情。
过了一会，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追上去。
那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离开了屋子里的灯光像当头被泼了一脸墨，别说伸手不见五指，就连手伸在那里都不知道。我尝试着眨了眨眼睛，也还是没有适应这样的夜。我的双脚带着我走向那个我们经常去的角落……
那天成为了第一个打她耳光的人的我把双肩还在颤抖的她带回来，第一次说好了永远也不要动手。握着她冰冷的手，我觉得她是我用尽一切也要保护宠溺好的人。我想把她宠成我一个人的，娇惯到别人无法忍受她，她也无法习惯别人。
可事实上，那似乎是我们每天互相残害对方的身体的开始。我不再心疼她的疼痛，当大脑一片空白的我指甲划开她被鲜血充满的皮肉，凝固的双眼看见指甲缝隙里的嫣红，一种快感就顺着指尖袭遍全身。
而我也再不敢在家里穿低领衣服，因为每天脖颈上都会出现新鲜的、细长的伤口，当被指甲深深嵌脖子抵在墙壁上，那可真是因她而来的窒息。
她又不能对我做什么，在操场上有很久不见的女孩子来向我打招呼，就也只能一只手环在我的脖子上拉着脑袋把我拖上楼，然后扼着我的呼吸让死亡边缘的我承认被她的绝对占有。
我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因为各种各样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抓起身边的东西砸向她，一本书，一瓶墨水，她不还手。等我砸累了，伏在地上陪她找刚刚扔的东西。后来吵架也吵不动了。

我最讨厌她说的一句话就是“就剩这几天了，你再怎么受不了我，熬到毕业。”
我觉得她说的是事实。
就好像那时候的琴棋书画诗酒花变成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曾经让我们分外欢喜的来自对方的暖心的长长的话或者是亲手制作的小礼物逐渐变得令人头疼，因为还要绞尽脑汁地去想怎样回复才显得重视。
可是我们最后还是没有到毕业，我幻想过很多很好的结局，可还是自己给自己添了一个不堪的尾巴。多少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闹的分手，一次次分开又和起来的财产，互相还回去的书。可是那天谁也没有说话，没有撕心裂肺的告别和淹没自己的泪水。上课回来的路上没有走到一起，后来，也再没有联系过。
那时候距中考还有一周。

那天的她站在远处，向我张开怀抱。
我跑过密密麻麻的荆棘、黑色的泥泞的沼泽，向她扑去……
眨眼之间，一切又归于平静。我的脸贴着冰冷潮湿的枕巾，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那年夏天，大街小巷播放着:“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我生活……”

自己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