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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所忆(腹黑面冷魔王教主x呆白正直世家公子)

楼主:水晶蓝雪  时间:2019-04-14 22:58:10
给亲们拜年啦新年快乐,天天快乐(✪▽✪)

楼主:水晶蓝雪  时间:2019-04-14 22:58:10
是啊,他并未亲眼看见,也并未真正去设想,宁筠是越过了多少荆棘、经受了怎样的摧折,才终于来到自己身边。他那颗也许曾经柔弱的心,在绝望的霜雪之中已然变得坚韧。
“兰卿,你信我吗?”
他的声音似乎同胸腔中传来的心跳共鸣,明明近在咫尺,听来却渺远。融融暖意令烦乱不已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兰卿听到自己低喃,叹息一般。
“……我,只愿信你。”
顷刻间,两人都没再开言,只能听到彼此柔缓的呼吸。片刻,似乎听见宁筠微微笑了。
“那便只信我一人吧……我的心,早已在你这里了。”
兰卿靠在他肩头,胸怀的暖意如同夏日薰风。兰卿静静地闭上双眼。
“那我……便也把心给你了,你可要替我仔细收着。”
许久,久到宁筠以为兰卿睡去了,至少是不欲再说什么。
“皇上对我说,那驭龙珠是皇家之物,当是从最后一个持有它的皇亲之手流至民间的。”
宁筠怔了怔,那就是说,兰卿是从某个皇亲手中得到驭龙珠的?可是那珠明明自小便佩在他身上……
陡地,灵台骤然清明之感令他打了个激灵。“难不成,兰卿你……”
兰卿略略抬头,缓缓望向他,目光凝滞。
“……皇上说,最后将驭龙珠带出皇宫的,应该就是我的母亲……和我。”
「……这像上之人,你可面善?」
兰卿不消闭眼,就能凭空描摹出仁帝玉像上的女子。黛眉轻敛,妙目含情,娴静似姣花映水,虽无顾盼,竟胜却仪态万方。
有心问此女是谁,仁帝但静望而不言。兰卿只能竭尽所能熟视,然,少时,他似乎真的看出了什么。
这个女子明明素昧平生,望其眉目,兰卿却渐生熟悉之感。是从前见过么?应当不是,失忆之后,前尘往事皆忘却了,没有理由对这个女子别有印象。
许是见兰卿满脸懵懂迷惑,仁帝顿了片刻,慢吞吞地开口,带着些许犹豫,“上官都尉,你不觉得……这个女子跟你十分肖似么?”
犹如被兜头猛敲了一闷棍,兰卿双肩剧震。并非因为仁帝的话令他恍然大悟,还因为他的弦外之音。
不过问兰卿的想法,仁帝径自追忆,言这个女子,便是仁帝胞弟恭亲王之妻。她是朝臣之后,与仁帝和恭亲王从小青梅竹马,后来同恭亲王情投意合,既而成婚。数年后恭亲王之乱,她侥幸蒙恩从轻发落,被逐出皇门,带着尚未出襁褓的小世子离开皇宫,流落民间。
“那驭龙珠,当时也就随她去了。……多年来,朕一直以为,她母子早已身死于困顿,若不是今日得见此珠,真的……无法相信,还有别样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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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卿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禁不住潸然的仁帝。他明白,仁帝正在讲述着跟自己相关的惊人秘密,但却依然没有实感,或说,没有任何感觉。过去的一切皆被遗忘,那自然就谈不上感到震惊,他只觉得,自己被强行嵌入一个荒诞的故事当中,成了主角。
不过,既然失去了记忆,那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便很难判断,说到底,也许这只不过是仁帝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但是,面对几近哽咽的仁帝,他还是说不出拂对方意的话,那对他并无益处。
因而,相对于激动的仁帝,兰卿反而能够更加冷静地审视眼下的情形。
如今,致使仁帝认为自己便是流落民间的皇族遗嗣的原因,一是驭龙珠,二是玉像。说到驭龙珠,兰卿毫无认知,周围人皆言此乃武林至宝,而宁筠说,此物是得自己处,兰卿本人也没有任何印象。所以,那颗宝珠对他而言,算不上有说服力。
至于像上之人……兰卿虽不识得,但也不得不承认,甫一看去,心里确实油然生出一种诡怪的亲切,是不是肖似之故倒是并不能断定。如果……那女子当真是自己的母亲……只是想到这里,兰卿心头禁不住一阵潮涌。
失却记忆之后,他的脑力似乎衰退了许多,很多事情,除了自己究竟是谁、从哪里来,某个萦绕于心的影子是谁,他都不曾去认真想过,也许,是因为明白多想也无益,所以才一直也想不起来。
可是,事到如今,他忽然意识到,忘记了母亲的自己,是何等罪孽深重。身为人子,不能膝前侍奉,竟还连母亲的音容笑貌也忘记了,连她的生养之恩,连她给过自己的温暖庇护,全都忘了。
如果……玉像里的人,真的是母亲,那她现在何处?自己偌久不归,母亲会不会寝食难安、以泪洗面?
这些,自己居然一分一毫都没想过!
额角遽然闷胀胀地疼痛起来,转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头颅,兰卿不得不紧咬嘴唇,抑止住冲口欲出的呻吟。从目睹到那玉像,胸口便隐隐约约悸动不适,现在那种难过终于喷发了。此刻这种头痛,说不清是记忆回潮的前兆,还是单纯自责悔恨引发的悻然,但兰卿已几乎无力自支,只得向仁帝请退。
一番倾谈没有成效,仁帝显然颇有些失望,但看到兰卿的情态却也不免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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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都尉,你怎么了?来人,宣医者……”
张口要近侍去唤随行军医,兰卿强忍住不适,微微摇头,气若游丝地恳切阻止。
“……陛下,不必劳烦军医了,这头痛不是病,却也不是能医好的……请陛下恕臣先行告退。”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捱出了王帐。背上、心里,两堵看不见的墙生生向自己挤过来,头晕目眩,胸口烦恶不已。一离开王帐些许远,他便禁不住干呕不止。
现在,靠在宁筠柔暖的肩窝,兰卿终于无意识地放松下来。片刻,他口气平缓地轻声开口,如同怕惊吓到宁筠一般。
“……筠,你知道……我父母的事么?”
宁筠微微一怔,转头望向倚着自己兰卿。兰卿的眼睛没有转向自己,神情恬静,看不出任何心绪波动。
宁筠低下头,想了片刻。他有些凄然,只能给兰卿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令尊我不清楚,只记得你曾经提过,出生就不曾见过父面。令堂……在你尚年幼之时,已经仙逝了。”
兰卿没有动,但即使是侧颜,宁筠也可见他眼中闪过星陨般的光点,睫毛无意识地细细颤动。
“是吗?已经……不在了啊……我猜也该是如此,所以我……从恢复神志直到此刻,从来也没想起去探听父母的消息,也许,我内里某处是清楚的,父母都已身故……”
“兰卿,你别……”宁筠哪见得他这样恍然自失,冲口欲劝,兰卿却从他身上起来,静静地熟视着他,眼中并无丝毫阴郁。
“我以前,曾说过我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宁筠禁不住修眉浅颦,若说说过,倒还真不曾细说,但若说没有……他却觉得,自己多少能经由兰卿的只言片语,拼凑出那么一个人的音容笑貌来。他可是连牌位都见过了。
“你并不曾说的详细,我只听你说过,你母亲玉洁冰清,兰心蕙性,人美而心慈。你幼年多舛,和母亲流离失所,全靠母亲一手精妙女红维持母子生计……”触及兰卿出神游离的目光,宁筠忽然感觉,怜爱如满涨的春水,不觉便浸染了整个心胸。
“你鲜少同我讲你的过往。你不愿示弱,不愿我为前事伤怀,你总是苛待自己……你人生并不顺遂,莫如说,你尝尽世间冷暖疾苦,可是你依旧纯善而刚毅,行止皆由本心。我想,这必是得益于你的母亲。”
兰卿兀自呆怔一刻,迷离的视线渐渐凝合。“原来是这样……”他突然喟叹般地吐出一句,好像刚刚从一个悠长迷顿的梦境中幡然醒来。
“我只知道这些……”宁筠望着他明灭不定的目光,略有些局促不安,他看不出兰卿心里在想些什么。兰卿淡淡摇头。
“筠,谢谢你。我想……这便是我希望听到的答案了罢。”
他站起来,向宁筠伸出手。宁筠这才发现,全身维持着同一姿势定住不动,整个人都坐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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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卿,你还好吗?”宁筠还是没能散去心中隐忧。为何兰卿突然问起母亲?莫非皇上跟他谈起的是关于他母亲的什么话题么?
话说回来,从接触到驭龙珠伊始,直到今天,仁帝一直都给他奇怪的感觉。驭龙珠为什么让他那样震惊?这事又跟兰卿有什么关系?现在还牵涉上他的母亲……
陡然,宁筠心里隐约浮起一片阴影,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了,但又离明朗差了那么咫尺的距离。
侧脸望望面色已经复归平静的兰卿,宁筠想,他一定已经明白了仁帝的意思。想必,仁帝是想从兰卿身上找到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只有兰卿自己才知道。
兰卿转过脸,缓缓露出令宁筠安心的和煦笑意。
“没事的。我只是……想了太多无稽之事,一时心绪有些不宁。你别担心。”
宁筠沉吟少时。若是些许时日之前宁筠会略犹豫是否方便询问,但如今……
兰卿信任自己,愿与自己交心。能不能再博得兰卿的爱,宁筠倒并不是那么在乎了,他感觉,重逢之后,自己和兰卿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地贴近。
“兰卿,皇上说起那御龙珠,究竟有何所指?难道……是与你母亲有关的事么?”
微一迟滞,兰卿终究机械地点了点头。
“……皇上没有定论,但他句句推测,皆有所指。按皇上所言,我母亲……应当便是恭亲王之妻,人称硕夫人。硕夫人……闺名沁兰。”
宁筠怔了怔,最先攫住他心神的,并不是兰卿可能是皇子侄这一惊天秘闻,而是……兰卿话里的某个细节,似乎触碰到了他记忆中暗藏的匣椟。椟中尘封的是何物?快要想起来了……
“……兰卿,你刚才说,恭亲王夫人姓什么?”
“丰硕的硕,不是寻常姓氏。”
硕夫人……宣硕氏……宁筠猛地一震,霍地立起来,兰卿吓了一跳,“筠,怎么了?”
匣椟被打开了。宁筠无言地望着兰卿,心内如陈五味。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刚刚才觉得无比挨近的两颗心,霎时间又有了远隔天涯之感。宁筠甚至能感受到,一腔热血渐渐变凉,固结,不再流动……
“宁筠?”
宁筠失神地凝视着满面惑然的兰卿,长长地吸了口气。他想,自己必须告诉兰卿那句话,这是只有他能做到的,是他仅有的,能为兰卿做的事。
“兰卿,你听我说……”
“筠,你……”
“……我曾经,在那个叫落雁谷的地方,见过你母亲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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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兰卿的呼吸似乎骤然一顿,宁筠咬牙,没有去看他的脸。
“那时候,你要与我成亲,所以去请母亲和师傅的灵位。”说到这里,涌上心头的便尽是些凄楚苦涩的记忆,但宁筠毅然将它们拂在身后,“就在那时候,我看见了。令堂的姓氏很少见,所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灵位上,令堂的名字是……宣硕氏。”
这两个姓皆不多见,“宣”字尤甚。因之为国姓。
当朝天子,乃曰宣氏,而朝野再无宣姓。
望见兰卿突然凝结了一般的脸色,宁筠想,自己已经不需要再说下去了,兰卿已经明了了答案。
多余的话,宁筠一句也说不出。对于兰卿而言,这些事实如暴风一般,来得太剧,又太沉重,兰卿的记忆如今不过是张只有淡淡墨痕的白纸,这些陌生的往事带给他的重压不是外人可以想见的。此时比起蹩脚的安慰,静静守在他近旁,应当更有效果。
于是,兰卿不说话,宁筠也默不作声,只是安静地傍他坐着,不去看日影从西斜一点点向地平线贴近,终究沉入其下。
暮色式微,稀疏的星斗若隐若现于天幕。微弱的星光映出兰卿的剪影,看起来缩水似的,十分清瘦,但却磐石一般,岿然不动。片刻,兰卿转过脸,宁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听他开口,声气依旧清净如常。
“……我知道了,宁筠,谢谢你。有些事,我自认不需要知晓,但也许,我是需要的……无论如何,我还是你认识的上官兰卿,也是我自己认识的上官兰卿,这一点……永远不变。”
宁筠听见自己长出了一口气。但事实上,他其实想得到,兰卿会给自己怎样的答案。
兰卿,果然是他遇到的,最强韧的人。
不自觉地绽开一丝微笑,如同一缕清幽的光影在面上浮动。天色暗淡,兰卿还是看到了,不由为之一怔。
“……怎么了?”
宁筠笑而不语,摇了摇头。兰卿叹了口气,这个看似心地清浅的人,他有时真是无法琢磨。也许是因为欠缺了曾经相识数年的记忆,令他与这个人之间的感觉,虽近亦远。
“天晚了,回营吧。”
“嗯。”
“上次你给扬州的书信,应该快要带到了吧。”
“再有个三五天,差不多应该到了。”
“若是他们见信立刻动身,半个月后就该能碰面了。”
“……兰卿,莫非见到故人你会害羞?”
“……筠你也真是的。”
“哈哈,我随口说说而已。……难不成被我说中了?”
“……我是怕人家来了,发现我忘却了一切,伤情而已。”
“这倒说得通,那你可得再加把劲,努力想起前尘,若是征战结束回乡见到我们孩儿,你不认得他,他可会哭坏的喔。”
“……那、那可不成,我得先行想好,要跟那孩子说什么。”
“哈哈哈……原来,兰卿你是这样的,怪不得以前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脸孔……”
“你再笑,再笑……仔细我呵你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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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片淡银色的水波,如烟似雾,其间杂星星点点透明晶光。原来,此为星汉。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至此才明白古乐府之深意。这天河看似浅淡,可即适而往,但置身其中,却如弥漫三界,无可遁形。
远远地,前方隐约传来缥缈的歌声。溯游从之,那乐音始终不见增减,一直在前面某处轻纱般飘飞而来。凝心倾听却不可听清,无意恣聆,那曲调便径自流淌入耳。
……
彼兰其姝,
芬菲于室。
匪敢专思,
美人之遗。

彼兰其幽,
蘅若柔止。
美人无期,
寒月傍止。

彼兰其芳,
撷而萦裳。
远来俟我,
何怀而伤?
……
……
兰卿睁开双眼,行帐中仍然黑不透光,天色应该还没亮。他坐起身,皮制的行军床吱咯轻响,并没有惊醒同帐将士的酣梦。
原来是梦……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忽觉身上浮起一层薄汗,顿感帐中窒闷。虽然秋至暑消,这一夜却令他格外燥热。不得已,他披衣下榻,轻悄地解开毡帘,跻身出帐。
东方果然尚未绽露初曙。墨色的深空静谧如水,浩瀚无垠。无数灿若流金的星尘之间,鲜红的大火星遥遥高悬于东方,如苍龙怀珠。大火西流,若是关内市井,该有万户捣衣声传来,而今在这将近塞北的远地,卷地寒风来得奇早,将士们业已换上寒衣,若太阳不出,便得着裘御寒。再有个二三月,这地方就该冷得出不了手了,甲胄也怕是难以就体。
要拖到彼时,仗就难打了。西戎人生于北地,耐得干寒而又善坚忍,严冬对他们而言是难得的助力,而中原军素来不擅应付苦寒,若是不能在孟冬来临之前打退西戎,那接下来的战事对己方而言,便是大凶。
这些自己这边能想到,呼延琢琚自然也不可能想不通透,也说不定,对方迟迟没有显著的动静,也是在等天寒。
天亮之后,兰卿思忖,得把这些念头报知戴春都督,无论军中有没有人已经料想到,也得和宁筠以及戴、徐等人商议,然后上报圣听。若要一战,便不宜迟。现在中原军按兵不动已久,在西戎人心中或已刻下定式,趁敌人料定中原军不会行动,打他个出其不意。而且,若要动兵,便要以雷霆之势直捣黄龙,一举击溃敌军,不给他们任何喘息回生之机。如果只是隔靴搔痒,坚毅的西戎人是不会知难而退的……
默默地思前想后,忘了时间,抬头才惊见天色已明,破晓宛如朱砂一般,将天边的闲云洇得嫣红。太阳渐渐破云而出,红云又被一点点晕染成灿金。夺目的金光耀得兰卿睁不开眼,他静静阖上双眼。阳光柔暖,风中携来荻花的馨香。兰卿仰面向天,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潮润的空气。
——方才,是因何惊梦来的?此刻竟已有些记不起来了。然而,转念之时,兰卿又忆起梦中的悠悠歌声。

彼兰其芳,
撷而萦裳。
远来俟我,
何怀而伤?

……
远来俟我,
何怀而伤?
……
……
他第一次听这歌声,并非在昨夜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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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信使带回宁致远来自扬州的回音,言六大派诸掌门坐镇扬州,继续清洗渗透至中原的西戎残余,自己见信则同落雁教聂黎、玉蝶并文晃即整装启程,前往宁武。
“望书信不辍。落雁教鸿雁亦可代为传信,盼吾儿珍重。父字。”
收到父亲的回信,宁筠难掩胸中激荡,阔别二载,终于可以再次得见亲人了。他把信给兰卿看。之于宁致远,兰卿自然没有任何印象,但读到“落雁教”这个字眼,他虽毫无记忆,却似乎能感受到一种力透纸背的重量。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与宁筠听,宁筠先是一怔,既而脸上现出惊喜。
“是了,兰卿,那是当然的。对你而言,落雁谷是故乡一般的地方,落雁教众就是亲人,你非常重视他们。兰卿,你还是有感觉的,虽然你不记得了,但你珍惜的人和物都在心上留了影子。我信你,你迟早会想起来的。”
兰卿望着宁筠怡然的笑容,禁不住嘴角弯起,跟着笑了出来。
宁筠曾说过,自己是一教之主,是一人之爱侣,一子之生父,许多人都仰仗自己的决断。但他想,自己似乎还没有机会让宁筠知道,自己其实也仰仗着他。自己贪恋他给的安全感,一点也不比他从自己这里得到的少。
总有一天,会告诉他的吧……兰卿希望,那一天,便是自己想起前尘往事的日子。
仁帝的病情渐有起色,不再整日卧床,但仍旧没有康复到可以亲临阵前号令诸军的程度。间或,他会在内侍的搀扶下步出王帐,稍略舒活筋骨,听取戴春等人汇报军情,而这对于知晓皇帝抱病而终日忧心忡忡的将领们已是莫大的安慰。
这一日,仁帝在帐中召见戴春徐子云,宁筠同往,但兰卿却未蒙召。这样也好,宁筠心下叹了口气,兰卿还没有理好心绪,皇帝那边想来更是认定了兰卿的身份,若是相谈无欢徒着了皇帝的恼,急火攻心之下再加重病情,那便无法收拾了。
皇帝听戴春等人报告了西戎近日的动向,倒也无奇。敌军自从入秋一直不见有大的作动,营寨按扎得坚实,定时接获后方来的粮秣,不过西戎本国天远地偏,粮饷并不及时,只来过区区两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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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担忧的呼延宗书援部始终未至。据前方兵探来报,与国君琢琚南下时的快马加鞭不同,呼延宗书行军举步维艰,走走停停。自鸾雀关拱手让人,戴春等人带兵急追呼延琢琚,中原各重镇皆同仇敌忾,誓不放敌军过关,为戴春一部断后。大家横下一条心,已经着了敌人一道,在这危急存亡之秋,绝不能再予敌任何可乘之机。因此呼延宗书这一路,一直苦于与中原军缠斗,并不能畅通,也便迟迟无法与西戎王军汇合。
这对中原军而言自然是好事,但所有人都明白,不能只依靠对方的劣势扭转战局。然而,任众将领私下里如何焦急忧心,戴春在进见之时,还是只能旁敲侧击,暗示皇帝眼下的形式。之前也并非没有过,但皇帝有只属于帝王的思虑,旁人无法忤逆。以仁帝治军之才,戴春根本无需多言,揣测圣意也十分危险。然,这次进见,出乎所有将领意料,皇帝竟然首次松口,亲下圣旨,令火速传旨淑江江左司马,要求增援。
皇帝的旨意下得虽不及时,好在为时未晚。大家无暇感叹圣心难测,皆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如若因为固步自封导致宁武被西戎攻破,身为护国重器的军队、武将,还有什么颜面自立于世?怕是到了地下,也会被万世唾骂,不得超生。
兵探接旨便即刻动身,奔赴淑江江东大营。彼处兵力盈足,且距离远近仅次于分身乏术的栖云镇,最宜救援。
“说是近,可援兵少说也得小半月才能到,还得是昼夜兼程。”
宁筠收了剑,略一抹额角的薄汗,向兰卿看去。如今两军相持,两位都尉除了同军中教头一起负责白日练兵,或出关刺探军情,余闲可谓无事可做,便日日练功习武,间或也往来切磋一二,银月苍风如一白一青两条蛟龙,飞天彻地,扶摇盘桓,交缠共舞。舞到畅快淋漓之至,眼中便只剩下这一人一剑,便觉世间再无其他,宛如冬雪无声,将大地万物全部遮蔽一般清净安然。
然而,酣畅过后,如同醍醐初醒,霎时便又忆起身在何处,胸中之感犹如雾霭散去,迷顿渐销,成了空洞,徒留若失之怆然。
一瞬间,会想起许多,曾经的欢欣,刻骨铭心的苦痛,引人留恋不已的缱绻缠绵……笑语欢颜,浮光掠影,皆如水中明月,那么近,那么清晰明了,却捞不起,碰不得。
宁筠望着兰卿,听他仿若自言自语论说着军情,他一向如此,时常旁若无人,丝毫不顾虑直言快语会给自己招来困境。宁筠又想起了过去。那年,兰卿伤重垂危,自己不眠不休,恨不能以身相代。那时,他最希望的,就是看到兰卿如水的明眸张开,听到他的声音,说什么也好,哪怕不是温言软语,只要让他宁筠感知着,他的兰卿还在……

楼主:水晶蓝雪  时间:2019-04-14 22:58:10
明明是千头万绪的时刻,宁筠的心思却单纯得不可思议,他不管什么武林纷争,不管什么生灵涂炭,他只要这个人在。恰如此时,战事紧迫,时局迷离,宁筠想的,依旧只有眼前之人。
若朝廷果真败给西戎……莫如说,若有一天,乾坤崩摧,阴阳倒转,道不通,亦无法乘桴浮于海,到那时,若无沙鸥翔天之羽翼,宁筠甘愿化为朝生暮死的蜉蝣,只要,身边这人还在。
若在数年前,知道自己日后有一天会有这种破釜沉舟只为一人的念头,宁筠想,自己恐怕不是付之一笑这么轻松,一定会疑心自己发疯癫狂。
且莫说人不可能预知未来,就算能够,自己也断不会是为了某个人弃道义、责任于不顾之徒——他知道,自己一直坚信如此,儒学,礼乐,武林正义,身家荣誉,作为武者的尊严,这些曾是他人生的全部,是他的信仰和寄托,自出生伊始,他从未怀疑,直至遇到了上官兰卿。
世界因他而改变了,宁筠发觉,不是变得狭小,而是变得开阔,却也令他顿悟,自己的心竟然如此之小,小到除了眼前之人,便再也容不下其他。
天地洪荒,此心在处,才是吾乡。
此时的他,不是武林世家的公子,不是年少成名的侠客,只是一个叫作宁筠的人,渺小得宛如沧海一粟,却真实存在的人。
他总算明白,当有什么真正进驻心底,人生才会饱满充盈起来,变得不可思议。便如心斋坐忘,再不会因世人的嗟叹笑骂而动摇纠结。
如今,唯一能令内心感到酸苦惆怅的,便是自己为了尘嚣世俗中那些本不值得的东西,浪费了太多清朗光阴。若上苍垂怜,他誓愿会好好珍惜,但恐……
“筠,你怎么了?”
宁筠从恍惚中回过神,乃悟此前上天入地,只不过短短一瞬,兰卿依旧倚靠一棵老树立在对面,眼光明净如初霁暖阳。
“啊……没、没什么。”宁筠下意识地别过脸,不愿让兰卿察觉他方才那些儿女情长,“兰卿,你刚才跟我说什么了?”
“什么,你一点也没听见啊?”兰卿佯嗔的语调里透着宠溺,而后正色,“我说,我们真的不能再坐等下去了。对面的呼延琢琚是静观我方之变,我们一直按兵不动,他稳如泰山,一旦探知我们有了援军,他必定会抢先有所作动。”
听了兰卿的见解,宁筠禁不住皱起眉心。“可是,呼延琢琚不是在等援军的粮草么?这么久他一直沉得住气,现在会就这么草率地动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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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卿沉吟地摇了摇头。“我们一直未有机会同呼延琢琚正面交锋。我们所知其人,多谋善断,但我总觉得,他并不是那种甘愿蛰伏在阴影里的人。虽然他始终未有动作,但也许,他早已引箭在弦,跃跃欲试,只等一个机会。我想,若不想着他的道,我们必须先发制人,一击即中,如果这次能够一举击溃琢琚军,此后他们便再无回天之力了。”
宁筠望着他眉间淡淡凝起的愁思,他大概明白,兰卿在忧虑什么。
这些话虽然在理,但并不见得会被接受,毕竟只是兰卿的一面之词,他也没有切实的证据保证呼延琢琚一定会如他所料般行动。相反,如今中原军人困马乏骑虎难下,前有雄兵阵中空亏,此时出击,如果不能取胜,反会被敌方扼杀。中原军已经按兵不动近三月,宁筠不认为上面会听从兰卿孤注一掷,行这么一步险棋。
心头掠过流水般的暗影,宁筠禁不住伤怀。他不愿看到兰卿如此伤神,但亦清楚,兰卿是真真正正为家国忧心,他一定会把自己的想法对戴春说的。故此,宁筠也不费神去劝诫什么。与兰卿并肩共倚虬曲的枝干,一片枯叶暗黄带绿,飘飘摇摇落在兰卿鸦雏色的发间,宁筠伸手替他拾去。兰卿被惊动了,转过脸来正要说什么,便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断。
奔跑过来的是戴春帐下的士兵,距离并不远,他却跑得气喘吁吁。来到两人面前,他连军礼都不曾施全,便急促地道来。
“上官都尉,宁都尉,戴都督有请。”
兰卿拧起眉宇,眼光中透出愕然,“发生什么事了?”
士兵面色青白,却只是摇头,“都督请二位过帐说话。”
兰卿与宁筠对望一眼,什么也没开言,迈步朝戴春的大帐疾去。
还未至戴春大帐,二人便望见戴春和徐子云已等待在帐门前。箭步上前,未及开口,忽觉戴春面沉若深潭,徐子云眼角泛红,兰卿和宁筠不约而同心里咯噔了一响。“怎么了?”兰卿不耐悬念,急忙问,“都督,将军,到底出什么事了?”
戴春长吁一息,偏眼向北。只此一举,便足以令二人霎时心惊。“是……皇上……?”
戴春默默颔首。徐子云眼帘低垂,代戴春解释说明,话里带着明显的鼻音。
“今日过了午时,病情忽然骤变,三个随驾太医都说,病势前所未有地凶猛,恐有……恐有山崩之险。娄军医一个多时辰前便进皇帐了,现在还没出来。”
宁筠顿觉胸中一片冰凉。不是已经在好转了么?偶有面圣之时,的确看到皇上一天比一天有起色,还亲下圣旨调兵遣将,何至于竟突然……身旁的兰卿一言不发,动也未动,仿佛忽然之间变成了一块山石。
四人相顾无言,许是心乱如麻不知言语,又宛如倏忽之间神游天外。半晌,兰卿先回过神,深深吐了口气。“我们……去皇帐前候着吧。”

楼主:水晶蓝雪  时间:2019-04-14 22:58:10
在皇帝帐门前等候了约莫三刻,娄方挑帘而出。他环顾伫立沉默的四人,终究,眼光落在了兰卿身上。
“上官都尉,皇上宣你一人进帐。”
宁筠一怔,不觉望了兰卿一眼。娄方特地加了“一人”这个字眼,让他陡然感觉,自己似乎猜得到皇帝要跟兰卿说什么。
兰卿缄默地看看周围的人,幽幽的目光与宁筠对接上,他深深地回望宁筠,似乎从他欲言又止的清瞳中领会了他心中所想。他把手敷在宁筠肩上片刻,向戴春等人点点头,掀开毡帘躬身入帐。他进去之后少时,皇帝身边的近身宦官和侍卫出来了,称陛下命屏退他们这些人,要单独同上官都尉说话。
宁筠忍着煎熬和其他三人等在帐外。每个人脸上都蒙着阴翳,但却无人言语,行帐上空弥漫着一股惨淡的烟尘。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门帘终于动了,兰卿步出王帐。近宦见状连忙上前,以眼神询问,兰卿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他来到宁筠等人中间,众人却也不急着问话,似乎在等他自己开口。
兰卿环视四人,半晌,吁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你们下去吧。”他对左右一干侍卫和下级兵卒道。耐心等到闲杂人等都退下走远,他才开言。
“皇上……对我交代了一通身后之事。”
他话音极轻,像是怕吓到旁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如一个晴天霹雳在头上炸响,霎时间鸦雀无声。
宁筠花了一点时间才咀嚼出兰卿的意思。
“你是说,皇上他……”
戴春和徐子云皆遽然变色。兴许他们之前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听医者的诊断,和听皇上此一番话,在心里的震荡却截然不同。
兰卿眼目微垂,喃喃地道,“……皇上说,人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大限将至便似有预感。皇上心有所感,方才力排众议,一定要亲临前线。”
「……若预感无差,这便是朕最后一次踏足沙场。倘有机会,朕真希望……可以披甲上阵,与敌军酣畅淋漓地一战,即使战死于疆场,也心甘情愿……」
兰卿静静地听着,直到皇帝低哑的话音被自己的急咳打断。兰卿心神震动,请求让自己去唤医者,被仁帝制止。
“不用,听朕说,若此时不说,怕是没有机会说了……”
兰卿起了一半的身子又落下座来。
仁帝闭上眼,静缓了一晌,干枯的喘息慢慢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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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片刻,他缓缓翕动干燥的嘴唇,似要说话却发不出高声。兰卿无奈,下意识地把脸凑近些许,想让皇帝省力些。
“上官都尉。”皇帝的声音像从喉中挤出,但奇妙的是,兰卿字字句句都听得真切,“……不,你应该……姓宣才对。其实你……已经明白了罢?”
对上他浑浊的视线,兰卿心内陡然一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想,只觉心中五味杂陈。看了皇帝的玉像之后,他始终恍惚,聪慧如他,自然当即便能理顺个中真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任何事都能泰然处之而无动摇。他上官兰卿,是教主也罢,都尉也罢,也不过一介血肉,事关生母及身世,他的内心不可能不受震颤。
只凭那珠与玉像,便认定像上之人是别人生母,未免太武断了——虽然想这样说服自己,胸中的鼓噪却难以平息。兰卿恨这种感觉,他从未如此心乱无力。他不愿再多想,只将一干心绪强压下,毕竟现在是战时,不是追究身世的时机。但此刻,仁帝病重,却把这个话题再度拾了起来。兰卿一时无所适从,只得缄口,静候仁帝开言。
仁帝喘了几息,吃力地痰嗽几声,方才得以继续说下去。
“你姓宣,你父亲……就是恭亲王宣凛。名字你也有。你和朕的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同年,你比他年长数月,便一起由先祖太皇定名取字。太皇为朕之子取名定棋,你叫……咳咳,你叫定桢。”
桢,家国之重器;棋,社稷之良策也。
“先帝希望,你二人能成为国之栋梁,协你二人之力,兴邦安民。然……”
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断了,兰卿惊诧望去,却见仁帝嘴唇颤抖,眉头也剧烈抖动,竟从眼角垂下一滴浊泪。
“是朕……朕违背了先帝之愿,毫不容情地夺走了唯一的手足同胞的性命,害他妻儿流落民间,孤苦无依……朕……”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牙关格格响了几声,面色灰黄更甚,这已是大不祥之兆。兰卿呆怔一刻,方才从仁帝的追悔中回过神来,张口欲劝,却终究没能出口。
他不知,自己究竟作何念想,是不忍打断,还是希望多听一些关于父母的往事?
这一年多,甚至也许过去多年都不曾萌生的心愿。
皇帝兀自整理了呼吸片刻,喉中急喘才渐渐平息。泪痕干涸在眼角,他凝视着兰卿,眼中光点重聚。
“皇帝是不能错的,即使错了,也不能认……所以,即便朕有多么懊悔当年的刚愎自用和猜疑,也无法说与人知。事到如今,朕感天知命,这才把困顿了朕数十年的话说出来,不是希望求得你的原谅,只是……这真相,是你应当知晓的,人生的一部分,而今你失去了记忆,就更该将这个片段填补上。朕已经辜负了你的父母和年少时光,说这些话虽然不能弥补,但也……你就权把它当作……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最后倾吐的肺腑之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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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当时是哪位客官猜兰卿的本名来着?可满意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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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纵横的泪在兰卿视野中放大。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如风中残烛般的人。这个人是万圣之王,坐拥天下江山,而今英雄迟暮,生命之火亦即将熄灭。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肉身凡胎,居庙堂之高并不能消减他心中的苦闷和孤独。
也许正因为自己失却了记忆,此时体味到的,并不是怨恨不平,相反,他觉得,只有这个时候,自己才能最真切地,接受对方讲述的故事,把它作为一个缺失的碎片,拼回自己的人生当中。
“……我听明白了。”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比羽毛还轻的气,“无论如何,我还是感激皇上,告诉了这些……我所不知道的身世。”
一时间两人都再无言语。半晌,仁帝才明白,兰卿想说的只有这些,并无后续。他喘息着,因为惊异和气息不畅而吐字艰难。
“你、你不怨恨朕?”
兰卿没有立即回话,似乎确是在认真思考仁帝的问题。
“若说没有,也许不对。然……如果我没有忘却过去,我一定是怨恨的,夺亲之仇,不共戴天。”
他淡淡地说着任谁听来都大逆不道的话,仁帝却并未动怒。兰卿似乎也并不关注他的反应。
“但那样一来,就不必由皇上来告诉我这段身世了,那一定是刻骨铭心的,我也便没有机会听到皇上这番肺腑。如今我脑中毫无印记,即使皇上为我追述过往,我心中也全无波澜起伏,没有感觉,自然也就谈不上怨恨。或许,旁的人可以用虚情假意矫饰自己,但我,却是不能对自己说谎的。宁筠说,我常赞母亲冰清玉洁,即使最苦最难的日子,母亲对自己蒙受的不公和挫折也没有一句怨言。我想,母亲若泉下有知,绝不会乐见我深陷怨恨之中不得解脱的。”
仁帝又沉默了。他无法想象,能从兰卿口中听到这番话。
“桢儿……”
“皇上,我是上官兰卿。即使我曾经有过您说的那段过往,我也早已不是您所说的宣定桢了。这一点,您应该再清楚不过。”
仁帝并未把兰卿的抢白视作忤逆,仍是愣愣地盯着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兰卿,你真的……真的愿意原谅朕?”
兰卿听他声音都禁不住打颤了,颇有些头疼,但却正色地回话道:
“我已经决定不怨恨你,皇上,所以不需要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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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帝怔怔地望了兰卿片刻,迟缓地偏移开目光,骤然,好像呛咳了一下,身子一颤,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上,您怎么了?”眼见皇帝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紫,兰卿禁不住着慌起来,顾不得繁文缛节,急忙上手替仁帝抚背顺气,被皇帝差在一旁候着的近侍也斟了一杯茶,赶上前来,被皇帝瞥了一眼,只得又退到一边。兰卿边动作边轻声劝慰。
“皇上不要着急,现在还是稍事休息为宜。”
咳了许久,仁帝的气息才平缓下来,说了这么多话,他好像耗干了所有体力,不支地闭上双眼,由着兰卿扶着躺下榻来。歇息少时,仁帝又凝聚起一丝气力,对兰卿道,“……好了,朕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这段往事……就是一根刺,锥在朕心上,多少年过去,也拔不出,伤口深入内里,时间越久,便越溃烂……如今,朕知道,朕已不治,但这根刺,终究是拔出了……朕的情形,不要说与全军将士们知道,以免、扰乱军心……”
兰卿望着他低垂下来的眼帘,微微咬了咬唇,应了声“是”,便依言起身向外退。还没走出几步,又听仁帝在身后气若游丝地唤道:“对了……你等等,朕还有话要说……”
兰卿连忙返回。只听仁帝自嘲一般轻笑一声,话音几不可闻:“朕真是糊涂了,明明有最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你,竟然忘了。你凑近些……”
「若朕不日撒手军中,朕希望你……护送朕返回京城。另有一道圣旨,先按下不发,待朕……回到京城,再由你宣旨。」
将仁帝的话交代给戴春等人,兰卿长吐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实在耗费了不少心力。有关于仁帝讲述的自己的身世,兰卿并没有说,那所谓的身世对于兰卿而言,如今除了追忆弥足珍贵,其余只是负担而已。只是……
目光不由自主又飘向宁筠,融化在他黝黑澄净的眸子里。他从那眼中读出了忧心不安,那是全然为了他而在的眼睛。
无论自己迷茫还是困顿,他一直都在,因自己之喜而喜,因自己之悲而悲。即使自己不愿再去追念,他还是倾己所能,帮助自己收集回忆的碎片。因为他明白,其实自己的心底,渴求着那段自己所失却的真实。
所以,宁筠应当知道。他将把自己从仁帝那里听到的,自己如今才知道的过去告诉宁筠。
听他说到仁帝最后的嘱托,戴春和徐子云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当然不明白仁帝对兰卿青眼有加的原因,面对戴春等人难掩的迷惑,兰卿也无言以对。好在二人并无立场深究圣意,他们在意的,只是仁帝竟然已经排布好了自己的身后事。若真如皇上自己预言,一旦山陵崩,军心摇动且不论,中原怕是要山河震撼,举国惊忡。悲哀伤痛自不必说,如今中原正值战火交集,时局跌宕,人心惶惶,若此时国空无主,说不好……天逆地转、国破家亡,或许就在西戎人一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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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卿眉心凝结,久散不开,片刻,长叹一息。
“无论如何,我等现在只有走一步观一步,多想无益,反而会自乱阵脚。我已经答应皇上了,若……果如皇上所料,我必不辱使命,完成与皇上之约。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皇上要我等不要过度劳心于他,最重要的是盯紧呼延琢琚,一定要防备他出我不意。让全军上下打起精神来,不得**大意,将领教头要加强练兵巡视,若有松懈,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他的话入情入理,又有分量,戴春和徐子云皆无异议。众人散去之时,兰卿悄悄把娄方叫住。他二人,还有宁筠,三人相顾无言。娄方不是不知道兰卿想说什么,只是无论如何,声音总是滞涩在喉,出不来声。
终究,还是兰卿打破沉默,“娄方,依你之见,皇上……是否真的已经回天无力?”
娄方静静地望了他半晌,沉沉地摇了摇头,“第一次为皇上诊脉,我便知道,皇上沉疴盘桓体内,已近不治。其实不只是我,随行太医皆心照不宣。皇上心里大概也很清楚。皇上的病每缠延多一日,就多吸耗一分精气,如今油尽灯枯,沉疾便一朝爆发出来。身为医者,我实惭愧,但却……只能尽人事而已。”
最后一句话出口,宁筠感觉犹如一块巨石擂在心头,胸口憋闷得一时无法喘息出声。天子日薄西山,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兰卿定定地回望娄方,少时,眼光转向地面。“原来如此。我懂了。”
他自言自语般轻淡的话语令宁筠困惑,“兰卿?”宁筠侧目向他。兰卿的面上失了表情。
“既然皇上的余寿已属司命,便由不得我等挽拦了。人固有一死,死并非终结,而是精魂冲破肉体樊笼、与天同游的开始。我们还是该多想一想,什么才是时下当为之事,如何才能尽己之职分。”
轻吁一口气为自己作结,他朝娄方点头致礼,再不多言语什么,径自转身离开。宁筠想跟在他身后,却觉得,他的背影有一种沉重的推力,不由滞住脚步。
他想听兰卿说的,并不是这些。然而,他也隐约感觉到,兰卿确有一些非同一般的肺腑要对自己倾吐。皇上将不久于人世,对兰卿而言,或许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别样冲击。
他希望,自己于兰卿,是不同于其他人的,特别的存在。即使兰卿不像从前那样行止游刃有余,也没关系,莫如说,他反而更盼望那样,盼望自己成为兰卿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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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临到此时,他却觉得,与兰卿之间的距离远如河汉。他根本不知道兰卿在想什么,又觉得无法开口探问。兰卿打算怎么办,怎么对待仁帝的嘱托?宁筠想不通彻。兰卿只说,要尽自己的职分,那便是说,他已经接受了仁帝之命?若非如此,仁帝怕是也不能轻易恕他抗旨之罪。但……兰卿究竟要怎么做?
宁筠并不愚钝。偌多的端倪,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半点揣测不出兰卿的身份。
知晓了兰卿的秘密,宁筠并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感觉,相反,只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没想到……兰卿竟然有着如此不同凡响的身世,纵然他本人没有实感,事实却是不可磨灭的,即使他不记得,也有人为他记得,更何况,此人还是万圣之躯的帝王……
在失忆后的兰卿身上苦苦追寻往日的宁筠,如今竟更需要时常竭尽全力,才会记起曾经的片段。如何初见,如何相知,如何反目,如何定情……
如何在二人洞天内死里逃生,如何在落雁福谷艰难产子。
那么多温存柔软的日常,令他想起来便禁不住眼眶湿热的记忆,如今,竟要凝思才得以重拾。这种错愕般的失落感异常沉重,令他胸口揪痛,难以消受。间或,他会生出错觉,以为自己才是失却了记忆的那个……
“……筠?怎么了?”
宁筠收回飘远的神思,举首才见先前已经先走的兰卿又折返回来。
他大概认为宁筠必定跟随身后,转身发现人不见了,这才急忙寻将回来。宁筠静静地凝视他许久,久到兰卿以为自己面上有什么不妥,方才轻轻一笑,宛如叹息。
“没事。”他摇摇头,迈开步子,忽然似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
“兰卿。”
“嗯?什么?”兰卿闻声,转过脸来。
宁筠仿佛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顿了一瞬,又像随后便想了起来,道:
“兰卿,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紧随其后,但是,我只要你答应我,不要不告而别,不要无声无息地只弃我一人在原地,行吗?兰卿,答应我可好?”
最后的诘问,宁筠几乎是在喊叫。兰卿直视着他气血涌动而潮红的面庞,微微怔愕,一时什么言语也道不出。片刻,他凝固的眼神动了,眼中星辉微闪,忽而淡淡一笑。
“我明白了。我保证。”
半月之后,仁帝突发高热不退,神志不清,说胡话,高热渐渐退去,便沉入久寐,且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整个人躺在榻上,就如同魂魄已被抽走,只待肉身在这里慢慢枯朽。
戴春徐子云压住消息,军中并无人知晓皇帝的状况,偶尔有官兵私下里议论猜测,被戴春知道了,也立即阻住苗头。军中并未因此乱将起来。只是自皇帝病情变化那日起,兰卿等人便缄口不再谈及皇上。那天在帐中,两人独处密谈的内容,兰卿后来告诉了宁筠,宁筠心里虽有了些许明了,听兰卿这般坦言,心头还是流过丝丝缕缕的黯然。

楼主:水晶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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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十世

发表时间:2014-12-23 04:18:00

更新时间:2019-04-14 22:5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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