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姑娘……”盖聂蹲在端木姑娘床前轻轻唤她。“端木姑娘，在下……回来了。”
端木蓉微微抬起手，盖聂会意的伸出手，想与端木蓉交握。不想端木蓉却绕过他的手，抚上了他的鬓发。盖聂的余光看见她把他的发丝在手里小心的搓了又搓。
“傻瓜，你都有白发了……”端木蓉轻轻地叹息。
盖聂微微一怔，对上端木蓉满是泪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写满心疼。
“傻瓜，我不是叫你照顾好自己吗？你瘦了。”端木蓉皱了皱眉。
盖聂握住她抚摸着自己侧颊的手，举在眼前细细的观详。也是这双手，在他与三百秦兵一战后的重伤昏迷之际抚摸他的伤口。那种温暖，有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哒”一声轻响，有水滴在了端木蓉的手心。对面传来一声轻笑。盖聂茫然的抬头，端木蓉正凝视着他的双眼。
“傻瓜，你哭了。”
（我原本的设想到此结束，需要加戏的请往下看）
“过来，别哭。”端木蓉拉了一下盖聂，盖聂顺势靠近。端木蓉把手伸到盖聂后脑解开了他的白色发带，在长发飘落时微微用力，把盖聂拥至眼前，亲吻上他的唇。

我想把一楼的整理一下，作为第一章，同时今天再更新一章

一、过来，别哭

“端木姑娘……”盖聂蹲在端木姑娘床前轻轻唤她。“端木姑娘，在下……回来了。”
端木蓉微微抬起手，盖聂会意的伸出手，想与端木蓉交握。不想端木蓉却绕过他的手，抚上了他的鬓发。盖聂的余光看见她把他的发丝在手里小心的搓了又搓。
“傻瓜，你都有白发了……”端木蓉轻轻地叹息。
盖聂微微一怔，对上端木蓉满是泪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写满心疼。
“傻瓜，不是叫你照顾好自己吗？你瘦了。”端木蓉皱了皱眉。
盖聂握住她抚摸着自己侧颊的手，举在眼前细细的观详。也是这双手，在他与三百秦兵一战后的重伤昏迷之际抚摸他的伤口。那种温暖，有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哒”一声轻响，有水滴在了端木蓉的手心。对面传来一声轻笑。盖聂茫然的抬头，端木蓉正凝视着他的双眼。
“傻瓜，你哭了。”
（我原本的设想到此结束，需要加戏的请往下看）
“过来，别哭。”端木蓉拉了一下盖聂，盖聂顺势靠近。端木蓉把手伸到盖聂后脑解开了他的白色发带，在长发飘落时微微用力，把盖聂拥至眼前，亲吻上他的唇。
两双闭合的眼睛。
两颗打开的心。
与在机关城时不同，这一刻，甚至不再需要四目相对，他们就能将彼此的感情了然于心。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像短短一次喘息的兴奋，也像整整一辈子的沉沦，久得足够端木蓉说出她想对盖聂说的话，久到足够盖聂报答端木蓉的救命之恩。
许久后，一吻方毕。盖聂直起身来，长发散落了满肩。端木蓉看见睥睨天下的剑圣眼中有了一种温柔的眼神，她知道，他动情了……就像她一样。

二、我想看海

“盖聂，我想看海。我从没有看见过大海。”这是实话。那日，她对阿雪说晴朗天空下的海面一定很美，阿雪想要扶她起来看一看，可她急于知道墨家现状，待明白情况后她便担忧得没了看海的兴致。过了几天，端木蓉好不容易消化了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却又不好意思再麻烦阿雪扶她起来了。卧床太久的人肌肉萎缩，没有力气自己起来，而她也没有再提过此事。所以，端木姑娘一直也没有如愿看见大海。
“端木姑娘，在下……”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端木蓉便打断了他：“就算你还要叫我端木姑娘，也别再自称在下了。”可是这个人啊，老是这样。只见盖聂愣了一下，继续说：“……失礼了。”说完伸手把端木蓉扶起来。
端木蓉正欲扭头看海，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耳边一阵风声。原来盖聂直接将她抱上了屋顶。端木蓉养伤的房间面朝大海，为了方便碧血玉叶花吸取阳光，还特意朝南边开了一扇窗。由窗跃上屋顶至高处，放眼望去，海上风光一览无余，正是个看海的好去处。
盖聂盘坐在屋顶上，一手搂着端木蓉的腰，让她能安稳地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膝上，正襟危坐。
季夏三月，清晨的海风清新凉爽。此时刚刚日出不久，大海映着天空，天与海皆是满满一片玫瑰色的绯红。天亮前出海的几艘渔船上，渔父们正吆喝着号子从海上缓缓归来，远远的听不真切。
“盖聂……”
“嗯？”

“没事，只是想叫你。”端木蓉左手捧起盖聂放在膝上的手，右手覆在盖聂腕上。本想用双手感受盖聂的真实，却无意中摸到他的脉象，于是大惊。他的脉象，似浮脉中的“芤脉”。芤脉浮大而软，中央空两边实，宽大而有空虚感，是脉管内血量减少的脉象。盖聂来之前必定受了严重的外伤，失血过多，阴血不能维系阳气，故阳气浮散，加之久未休息调养，此时身体非常虚弱。这本在端木蓉预料之中，真正让端木蓉害怕的是另一件事。
“盖聂，你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多久没休息了？”
“昨晚丑时，回来之后一直在你门前等着。之前一直在大泽山与罗网纠缠。算起来，有两三天未闭眼了。”
端木蓉闻言瞳孔一缩：“不会觉得累，也不会困吗？”
“说起来，我竟确实不困。”
“可收了什么内伤……或是，与阴阳家有过什么接触？”
“不过是外伤，我没事。端木姑娘，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些了吧。”盖聂的语气难得有几分笑意，可最后几个字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端木蓉不相信盖聂这样的人会因为一次外伤而虚弱至此，她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曾重伤到昏迷不醒，但那时他的脉象虽然微弱，却始终坚定而有规律，就像初春冰面下涌动的暗流，微不可察，却顽强不息，只要调养一阵子一定能恢复。可刚才端木蓉探出的脉象却是若有若无，虚浮无力而且……时断时续！当一个人失去求生欲念的时候，消极的情绪会作用于身上各个器官。盖聂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里！
端木蓉又把上盖聂左手的脉搏。果然，肺脾皆虚，肾气也有所亏损。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端木姑娘不必多想……”
“盖聂。”她费力地转过头，沉下声音唤他。是哀求，也是警告。盖聂，不要再瞒我。“我从没想过，你会对我有所隐瞒。”
盖聂对上她的眼眸，觉得心神晃了几晃。那双眼睛望向他时，永远是哀伤忧郁的，像在心疼，像在祈求。眼睛的主人有一对纤细的剑眉，初看起来凌厉清冷，甚至不近人情。可是当她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发现她的眼神既不强势也不冷酷。相反的，她其实很善良，很温柔。
蓉儿。
丹田里好像有什么正在动摇，有崩塌的趋势。盖聂努力压制，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答话：“端木姑娘……”
他已经决定如实告诉她。然而刚一开口，就觉得头疼欲裂。

端木蓉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掐盖聂的十宣穴，直掐得他指尖的茧子上都留下了一道印记，他才稍稍好转。
“看着我的眼睛，一定要说出来。”
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看了过来。
盖聂微微晃了晃头，想让自己再清醒一些。长发没了发带的束缚，在晨风中飞扬起来。
端木蓉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五日前——便是你醒来那日，我与小庄在大泽山对战惊鲵和王离的百战穿甲兵。那时，我与小庄联手杀了惊鲵。惊鲵的弟弟急于为她报仇，暴怒失控，几乎要与我们同归于尽。我制住了他，可小庄要杀他时，我却同情那孩子痛失亲人又心智不全，出言阻拦。小庄……”盖聂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他深呼了一口气。还是说了下去：“小庄，因此受了重伤。而我亲手杀了那个孩子。”说到这里，他垂下眼眸，不再与端木蓉对视。
盖聂那张木头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十分平静。可端木蓉却觉得自己从他脸上看出了痛苦的神色。她不知如何安慰，也不忍看着盖聂痛苦，于是回转头来面朝大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还是靠进了盖聂怀里，尽量用力地贴紧他。
端木蓉刚刚醒来五天，除了她昏迷时发生的事，只知大家在尽力阻止农家内乱，她不知农家内奸之事，更不知惊鲵是何人。
可是她懂得盖聂的痛苦。
那是和她一样的痛苦。
两人沉默无言了许久后，盖聂继续说了下去。
“端木姑娘，我还记得我初到机关城，墨家便不断有弟子受伤。后来你为我受了白凤的羽刃，昏迷不醒。机关城也因小庄来寻我而覆灭。”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微微的颤抖，有一种深深的悲哀。端木蓉觉得很难过，她只能继续用力的贴紧他。
“这些年我一直做着自以为对的事情，却好像总是害了别人。很多事，就好像当年的玄虎测试，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死去或受伤。我谁也救不了。我……总是不够强。”
像不知道惊鲵一样，端木蓉也不知道玄虎测试，她所知的只有盖聂是天下第一剑，也是天下第一孤独的人。不了解盖聂的过去，让她觉得很失落。或许她并不懂他。可是，真的不懂吗？
端木蓉感到身后的人忽然抱紧了自己。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蓉儿，我该怎么办？”
是啊，盖聂。你该怎么办？
我又该怎么办呢？

陷入愁绪的端木蓉完全忽略了盖聂第一次叫她“蓉儿”。
她与盖聂，一个是医者，一个是侠者。医者以仁心救人，侠者以丹心济世。两者都手握力量，甚至能掌握别人的生死大权。可其间酸楚无奈，又有几人能知晓？
端木蓉学的本事能救垂死之人，然而救不了垂危之世。师父在世时曾告诫她，医家绝不能参与江湖纷争，更不能参与政治角逐。医者若想保持一颗众生平等的博爱之心，是断断不能入世的。师父在世时，不论是王公大臣还是平民百姓，不论是贤者善人还是蟊贼劫匪，只要是进了镜湖医庄来求助的人，师父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救治。其中自然不乏秦国士兵与强盗恶霸。墨家巨子燕丹曾多次劝师父不要救这些侵略他国和掳人妻女的恶人，可在师父眼中，他们都是无助的病人，没有贵贱，没有贫富，也没有善恶。病人来求助，医家便施以援手，就是这么简单。也是因为师父的博爱仁义，镜湖医庄才能多年来一直保持平静，如圣地般不受战火与刀剑侵扰，而她才能得到一个“镜湖医仙”的尊号。后来师父莫名染病，留下让她远离纷争的遗愿。谁料师父去世不过三月，镜湖医庄便迎来了第一个刺客。若非燕丹巨子相救，她已没有今天。加之巨子以医人易而医乱世难之说相劝，她最终违背了师父遗命，加入墨家。
可入世之后她才发现，所谓救世，就是眼睁睁看着一些病人在自己面前百般乞求而无动于衷。师父说她外刚内柔，实在不假。原本倾尽全力也未曾救活病人就会让她心中有愧，而入世之后的见死不救则更让她愧疚难当。平时她忙于医治墨家兄弟，来不及顾及他人，来医庄的人也越来越少。所幸这也减少了她见死不救的机会，减少了她心中有愧的痛苦。但这痛苦她始终未曾淡忘。
那么盖聂呢？身为鬼谷纵横，身怀百家之术。其才文能安天下，武能镇国邦，然而代价是牺牲一些“阻碍了安定”的人。纵横，本就是永远的利害冲突，无尽的生死抉择。这样的侠道，虽能济世，却救不了眼前人，更不允许感情的存在。身怀解救万民的力量，却无法以少数人的鲜血为这力量的媒介。这就是盖聂离开嬴政的原因。
他身怀力量却无从施展，只因舍不下心中“众生皆苦”的执念。原本以小换大，他做的是对的，然而那些无辜的生命，的确亡于自己剑下。她能理解这种痛苦。就像她行医时遇上伤重不治者，明明不是她的错，却无法做到问心无愧……只怪自己学艺不精，还不够强。忆起往昔，每天早上当镜湖的阳光照到湖面上时，端木蓉就会对自己说：“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去救治。”而盖聂呢？他在江湖上漂泊多年，居无定所，支持着他走下去的又是什么？看着那些为终止乱世、天下大定而牺牲性命的剑下亡魂，盖聂他，一定比自己更痛苦。
她与他，本是一样的人。
“盖聂，你已经救了很多人。”端木蓉，你也是。宽慰盖聂的同时，端木蓉在心里也默默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

六、梦
“那日，白凤的羽刃正中我鸠尾大穴，我心肺俱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端木蓉说着，忽然觉得背后靠着的宽阔胸膛变得柔软了许多，她几乎要陷进盖聂怀里。于是她的声音也跟着柔软起来。
“在我昏迷后，我看见师父站在镜湖边朝我招手，她对我说：‘蓉儿，到师父这儿来，你太累了。’我走过去向师父行礼，告诉她：‘徒儿不孝，违背了您的遗愿。’师父很哀伤的看着我，她说我实在不听话，身为医者，不但入了世，还爱上了一个以剑为生的男人。”
在梦里，端木蓉第一次顶撞了师父。
“我告诉她，我爱上了盖聂，我从未后悔。师父说：‘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然后，我看见昏迷的你被送进当初那个小屋，而那个小屋忽然之间着起了大火。”端木蓉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我……听见你在小屋里喊我的名字，说‘在下还没有报答过你的救命之恩’，我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找你，你却不在那屋子里。我被困在那屋子里，烈焰焚身整整四十九天，大火终于熄灭，而小屋却还是完好的。我看见你在我的窗外，喊着要我赶快醒来。我说我一直在醒着、一直在想你，你却听不到。你每天都会来我的窗外，可你每天都听不到我说的话。于是，我每天都用尽全力去撞小屋的门。日复一日，终于有一天我撞开了它。那时你就站在门外，身上散发出温暖的光，披散着长发，用发带拉着我离开了小屋。”端木蓉莫名红起了脸，她没有告诉盖聂，梦里的他没有束发带，没有穿鞋袜，也……没有穿衣服。他只是牵着他发带的一头，而让她牵着另一头，在黑暗中如老马识途，轻车熟路且坚定不疑的带她走着。端木蓉不知盖聂要将她带去哪里，但她觉得盖聂就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她愿永远追随着他，无论去哪里。哪怕是死了也好。
“后来，你突然不见了，只有发带还留在我手里。我在黑暗中大声喊你，我听见你问我：‘端木姑娘，你有话要对在下说吗？’其实，哪有什么要说的？只要你在就好了。”
只要你在，就好了。
端木蓉勾起唇角，喃喃自语般地问他：“盖聂，以后我叫你，你一定要回答，好不好？”
盖聂不语。
端木蓉侧头看了看，才发现盖聂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枕在自己肩膀上，略略有些沉重。
“好吧，傻瓜。”端木蓉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这样也好，至少我知道你在我身后好好的。反正……你从来都不听话。”

这一段所写的梦，其实是蓉姑娘昏迷时魂魄在生死之间挣扎的经历。大家知道，蓉姑娘的师父是已死之人，又站在镜湖湖边。水为阴，这是一个暗示：如果端木蓉听了师父的召唤安心留在师父身边，她的魂魄就回不来了（死的委婉说法）。幸好，蓉姑娘凭着对盖聂的爱冲进火海，受烈焰焚身之痛的同时也烧尽了周身沾染的阴气。而被困小屋失去自由，实则是留住了蓉姑娘的神识，等她的身体调养好才能马上归位。至于盖聂日日来屋前喊她，是因为盖聂盼蓉姑娘醒来的执念太过强大，强大到超越了实体与虚空的隔阂，鼓舞了蓉儿冲破桎梏返回现实世界的决心。最后，盖聂在黑暗中为蓉姑娘的魂魄引路，是在逆行黄泉之路。因为大叔是在生死交界走惯了的人，所以走起来“如老马识途般轻车熟路”。
由生到死，是从明到暗，由死到生则是从暗到明。蓉姑娘去往的生不是新生，而是回归。所以死生交界是一片空白，也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如果这时蓉儿与大叔失散，她就会成为游魂。但还是本着对大叔无条件相信的原则，蓉儿的灵魂成功回归了身体。
至于没有穿衣服……emmmm，并不是因为我想开车，而是人在出生与死亡的过程中都是赤子，是人的一生中最坦诚、最从容的时刻。
因此，蓉姑娘当然也没有穿衣服（一脸严肃，我真的没打算开车）。
大叔还在现实世界，不能接触处在虚无世界的蓉儿（有点牵强），只好中间隔着一条发带啦（而且连那发带也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蓉儿在想象中牵着什么与大叔连接的东西，跟着大叔走）。当然手拉手也不是不行，只是写这里的时候想到新郎带新娘进门时也是隔着一条喜带，所以想要给聂蓉先举行半个仪式（以免以后虐起来心里过意不去）。

不分章节了，因为每天只更一些，还是等完结了再分章节好了。
还有，谢谢支持这篇文的人，我本来只是想写一楼的小段，但是评论和催更的宝宝们，让我有了把这个小段写成一篇完整文章的动力。
我决定把它好好写下去，不烂尾、不弃坑。
等它完结的时候，即使与玄机出入颇多，我也会把它整理修改、加以润色，分好章节、起好名字，再发一遍。既纪念我的坚持不懈，也犒劳你们的守望不移。
谢谢你们啦

安静的一餐过后，盖聂收拾好了碗筷。刚刚相处半日的两人未及互诉情思，他们的对话便又回到了当下之局。
“端木姑娘，不知阴阳咒印之事当做何解？”
“你仔细回想，你在六贤冢时可接触过什么人？”
盖聂闭目回想。当日诛杀惊鲵姐弟后，王离以灭门相逼劝降农家。蚩尤堂堂主田虎破口大骂，死于百战穿甲兵暗箭之下。那箭刺入身体后竟自爆开来，田虎胸前血肉渐了周遭人一身，农家弟子惧于此箭威力，人心动荡。此时六贤冢石门忽开，闭关多年的六长老将农家弟子迎入墓中，纵横二人与六长老断后。四岳堂堂主司徒万里重伤在身、行走缓慢，石门将闭之时还没有进到洞中，幸得纵横二人相救才安全撤离。
难道是那时？盖聂猛然张开了双眼。那时他与小庄一左一右拖架住其双臂将司徒万里带进洞中，石门堪堪关闭。进洞后，司徒万里惊吓过度，一直抓着他与小庄的手臂，司徒万里的手心里没有染血，却有一种奇怪的滑腻感。但当时情况连连告急，他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件事。现在想来，司徒万里抓着他与小庄的神情太过诡异，闭起的双目诈看起来像在平复心情，紧皱的眉头倒像是在聚精会神。随后两日他们在六贤冢中指导农家弟子排演阵法、商量退敌之策，直至两日后六长老力竭战死、百战穿甲兵炸开了石门。纵横二人与王离谈判，本为拖延时间待奇门遁甲布阵完成，但司徒万里一番虚张声势，竟让王离有了退兵之意。当时他与小庄两日未眠，神思混乱，也未曾多想，便直接赶回墨家据点。现在仔细一想，司徒万里种种反常表现，几乎可以坐实他是效忠帝国的农家叛徒。
盖聂把司徒万里抓过的右臂袒露出来，那里果然有一片凹陷的青紫，不过那片青紫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端木姑娘好眼力。只是被下咒时我毫无察觉，难道下咒之人的内功在我之上？”如果是真的，那司徒万里真是个可怕的对手，武功在自己之上，且能将其真实功力隐藏得无迹可寻。
“那倒不一定。施展阴阳咒术不必有深厚的内功，有些咒术甚至不需要内功，只需几个简单的动作或眼神就能施展。你所中的咒印就是最低级的一种，否则，以我的医术是解不开的。”端木蓉看着盖聂臂上青紫的凹痕，眼神凝重。“这种咒术，在人情绪波动时最有效，它会放大你心里压抑的痛苦，让你变得消沉厌世。放在别人身上这咒术或许没什么作用，可放在你身上，却能扰乱你的心智，甚至可能让你……自行了断。盖聂，你记着，这世上能杀纵横的，唯有纵横。你不要自取灭亡。”

“在下明白了。”盖聂郑重的回答。
端木蓉听到他的话便冷下了脸。早晨还答应过，怎么现在又开始自称在下了？
其实，不过是习惯了。方才他听的认真，一时忘记了称谓的改变。看见端木蓉有些生气，盖聂连忙改口道：“我不会死，我还没有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你何时能报？”端木蓉对上他的眼睛问他。
盖聂沉默了。他突然意识到他刚才太过得意忘形——他根本给不起她承诺。他是帝国头号通缉犯，又要联合百家协力抗秦，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自己的生命尚且朝不保夕，更遑论许她一生平安喜乐？他给得起她的，唯有一声抱歉而已。
端木蓉见他落寞的眼神，便有些后悔自己问出了这句话。明知没有答案，何必为难于他？
“盖聂，你这人实在无趣，禁不起玩笑。”
“是我失言了。”盖聂歉意的低了低头，不愿再谈论此事。“我师弟小庄必定也中了这咒印，但他伤势太重，怕不便来姑娘面前。两日后我们还要去醉梦楼与各路反秦势力商量对策，不知姑娘可有办法救一救小庄？”
阴阳家原与医家同宗，皆是岐伯与黄帝一脉，统称“巫医”。只是后来岐伯一脉中有些人过度囿于黄老道家阴阳之说，加入道家，凡行医只知养病人之气，而毫不在乎病人实体。医家祖师秦越人为遏制这种歪门邪道，提出“六不救”，其中最后一条不救，便是“信巫不信医”。一百多年后，齐人邹衍以五行之说为奥义，贯以阴阳之名，自此，历来与医家不和的人们正式与医家决裂，同时脱离道家，剑走偏锋，自成一派，追求天人极限。
虽然巫与医分离了一百多年，但两者依然有共通之处。阴阳咒印，不过是通过催眠人的心智来影响人的身体，如果施咒者没有深厚的功力，医家之术是可以破解的。这样级别的巫术，只需有一个中术者信任的人在旁引导便可破解。卫庄信任盖聂没错，可他不会愿意让盖聂看见他脆弱的一面。
这样的话……
端木蓉忽然想起，自己能醒来是因为流沙赤练以青鳞火焰蛇为交换，请求墨家去接应卫庄，她与卫庄的感情必定非同一般。
“你师弟的咒印我是解不了的，你只管去找赤练，告诉她，一定要让卫庄说出他的痛苦。无论是打他骂他还是求他，只要能让他说出他在想什么就好。如果说完后他能好好睡一觉，这咒印便是解了。”
盖聂点头道：“我记住了，这便去找小庄。”说完端起餐盘就要离开。
“盖聂！”身后突然传来的端木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嗯？”
“那、醉梦楼……可是烟花之地？”
她竟然在想这件事？盖聂转身，故作严肃地回答：“端木姑娘放心，在下是有主之人，定不会乱来的。”
端木蓉的脸“腾”的红了起来，小声说：“与我何干？你快走吧！”盖聂闻言退了出去，关门前对着端木姑娘笑得满面春风。

接下来的两天，纵横二人分别窝在医毒的房间里，日则同食，夜则同寝。可惜的是，所谓同寝不过是医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纵横盘坐在旁边的地上修习鬼谷吐纳术、调养内息。
第三天晚上，正是纵横与农家、与六国旧部约定的时辰。
盖聂出门的时候，端木蓉已经能支起半个身子看他了。她问盖聂：“我的身体再锻练半个月就能下地走路了，你何时回来？”盖聂想了想道：“至少半月吧，集结了反秦力量，最重要的就是造势。抱歉不能陪你锻练，回来时应该已能看见你走路了。”
“好，一言为定，我等你回来。”端木蓉好好地躺了回去，闭起眼作出一副闲适的样子。她没有挽留，也没有告诉盖聂她会想他。她只想让他安心地离开。
“蓉儿……”她忽然听见盖聂离得很近的叹息。睁开眼，只见盖聂俯下身来拨开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蓉儿，你睡吧。我要走了。”他多希望有一天，当他守在她床边亲吻她的额头时，可以对她说一声“你睡吧，我守着你”，而不是告诉她自己将要离开。
“嗯。”端木蓉再次闭上了眼睛。她怕盖聂看见自己眼里掩饰不住的泪光。
盖聂牵着马出门的时候，卫庄已在马上等候多时了。他没有进去催盖聂，与其说是为了让师哥与那个女人好好告别，不如说是为了让赤练能多看他一会儿。赤练的心思，他一向知道。只是这杀伐之世、多事之秋，他能给她的只有这么多。
“师哥。”
“小庄，走吧。”
卫庄斜睨了一眼赤练，随即一勒马缰。骏马嘶鸣一声，绝尘而去，留下一袭红衣在背后远远地眺望。
盖聂策马赶到卫庄身边并驾而行，身边景色在颠簸中极速向后飞去。然而即便骑在高速飞驰的马上，两人对话的音调依然从容沉稳。
“小庄，有了罗网卧底的参与，此次会面怕是并不安全。”
“师哥，你怕了？”卫庄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想压盖聂一头。或者说，在师哥完全理解并认同他之前，他想在各个方面证明自己比师哥强。“很快我们就会知道答案。”
“或者罗网想在我们碰头时将反秦势力一网打尽，或者罗网另有所图，想要助我们一臂之力。如果是第一种，恐怕我们今日有去无回。如果是第二种……”
“如果是第二种就有趣了，嬴政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要来掐他自己的脖子。”
“应该会是第二种。”
“哦？何以见得？罗网势单力孤，是依附于帝国的存在。眼下就算被影密卫针对，也起码能以同僚的身份在夹缝中求生。扳倒了嬴政，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影密卫是皇帝的贴身护卫，从不参与政治，只为皇帝办事。而能被影密卫针对，恰恰是因为触了皇帝的底线，不得不除。罗网在帝国的夹缝中已无法求生，只能借助外力破开帝国的堡垒。何况……赵高与十八公子胡亥颇为亲近。罗网想要的，或许不止求生那么简单。”
“有赵高这样的臣子，恐怕帝国的气数将尽了。”
……

十、
二人一路分析着局势，很快就穿出了山林，前方灯火通明处正是醉梦楼所在的闹市区。
醉梦楼招待的大多是高官巨富与风雅名士，也有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散客。此地鱼龙混杂，又是农家自己的地盘。在这里会面一来便于隐藏身份，二来且不说敌人动手之前会有所顾忌，即便真动起手来也不至于失了先机。
“小庄，你要记着，你我二人皆中了阴阳咒术，墨家与流沙也实力大损，没有一战之力。”
“师哥，用不着你提醒。”卫庄说完，二人便将内息打乱，一身内力尽归丹田，连带脸色也苍白了不少，一副连日伤神形容憔悴的样子。
保险起见，二人将马存在一家酒肆之外，轻身步行去了醉梦楼。当然，这酒肆其实是流沙的财产之一。
进醉梦楼，正门是走不得的。盖聂的相貌被画在通缉令上示众了两年，整个帝国的百姓恐怕无人不识。而卫庄背叛帝国与墨家合作，想必帝国也会格外留意他的动向，何况他一头白发太过招摇惹眼。二人若要乔装，只能把头脸完全盖住。可是，大晚上的来风月之地还遮遮掩掩，岂非更加引人注目？于是二人未做任何乔装，直接偷进醉梦楼后院，三下两下从窗户翻进了约定的顶楼房间。破窗而入的时候，没有惊动一个旁人，只是把屋里的几位吓了一跳。朱家与逍遥子还算淡定，范增与儒家张良适当的表示了惊讶，而农家田仲与司徒万里则直接指出二人不该如此招摇。在田仲阴阳怪气的语调惹得卫庄将要发怒时，项家谋士范增及时调停了矛盾：“田堂主稍安勿躁，我们此次前来本是为了商量青龙计划，还请快开始正题。”
语音未落，忽见雅间厢门大开，吴旷与胜七姗姗来迟。为掩人耳目，参加会议的人皆要错开时间进入醉梦楼。值此半夜，吴旷与胜七应是最后一批进入醉梦楼参加会议的人。司徒万里颇有些担忧地问：“各位，咱们能用的实力只有这么多么？农家、墨家、道家、儒家和楚国旧部？墨家、儒家已被诛杀大半，农家一番损耗，十万弟子也只剩五万余人，反秦大计还须从长计议。”范增道：“不要小看了项氏一族，何况农家五万弟子，若得鬼谷纵横指挥，也是股不小的力量。”项氏一族是昔日楚国贵族，亡国之恨、无家之痛自然强于普通百姓。就凭着这恨、这痛，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司徒万里看向纵横二人，只见盖聂以手支额，有些精力不济的样子；卫庄神经兮兮的四处张望，似是坐立不安。盖聂察觉到司徒万里的目光，遂集中精力道：“秦王忌惮百家自成一派，欲打散江湖上聚众的势力。儒道墨三家为当世之显学，首当其冲。此三家之后农家也被挑内乱。若再不有所行动，百家也将被屠戮殆尽。唇亡齿寒的道理人人都懂，所以，我们还会有很多帮手……”一语未毕，司徒万里便出言打断：“我见盖先生内息有些紊乱，可是受了伤？”说着，伸出手要去探盖聂的脉。盖聂躲开他的手，皱眉道“无妨，只是近日精力不济，想是前些日子过于疲累了，不会影响反秦大计。何况反秦若只为保全百家，不必硬拼。我们可以从根上解决。比如——刺杀嬴政。”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朱家道：“刺杀嬴政何其难也！可知上次荆轲刺秦失败，次年燕国便举国覆灭！我们此次刺秦若失败，参与者怕是一个也逃脱不得哦。”张良也极力反对，道：“青龙计划是当年侠魁与昌平君定下的，本就是为了消耗强秦国力，怎能直接杀了嬴政？到时候举国大乱，狼族来犯又当如何收场？”
卫庄与张良对视一眼，道：“弄不死嬴政，叫他疲于应付也可暂缓危局。但日后，必有更大的报复。”这一次，张良不再反驳。
司徒万里道：“纵横二位所思不假，然而这计划要如何实施？”

现在要吃糖有点难啊，好不容易写完聂蓉二人的重逢，正是该开展剧情的时候。聂蓉的下次重逢，还得等六七章呢

卫庄与盖聂对视一眼，道：“既要从根上解决，就急躁不得。必须从长计议，才有可能一击必杀。难的是如何在我们准备时保证帝国不对我们动手。”
盖聂道：“的确。若要与帝国强行对抗，我们要先造势吸引同有反秦之心的人，再行部署兵力；若要刺杀，墨家内部也有一个人有办法接近嬴政。只是嬴政若不离宫，刺杀成功的概率还是渺茫。无论如何，此二举都需要时间。须有大事能拖住帝国。”
张良顺着盖聂的话茬接到：“项氏一族反秦行动一直未曾停歇，自上次战败到现在，想必也恢复了些战力。若能与百家势力一同发难，便可以分散帝国精力。怕只怕罗网从中搅局消耗各家实力。若各家损耗严重，便不足以与项氏一族分担压力共同抗秦了。”这一番话，张良虽是看着着范增说的，心里其实是想说给在座特定的一位或几位。凭刚才纵横二人的表现，尤其是卫庄与他对视了一眼之后，张良肯定这番话是他们故意说出来的。
卫庄此人看似狂傲，实则极为谨慎。若是真受了什么大伤，绝不会在这种集结了反秦盟友的场合表现出来。今日纵横二人之间的对话，看似正常讨论，但对于他们两人来说显得太过啰嗦。张良见过卫庄与盖聂的聊天方式，他们思路敏捷且相通，很多事根本不需要问出来，一个眼神足以代替一段对话。若说盖聂将这段对话说的事无巨细是为了顾及旁人还情有可原。可卫庄什么时候顾及过旁人？除了少年相识的故人，卫老大把所有人都分成两类：可以利用的人，和……垃圾。除此两点之外，今日会面的人员也改动颇大。这次会面请了什么人，卫庄曾告诉过他，绝不止眼前这些人，而且，名单上的农家人，原本只有神农堂堂主朱家。与其说这是一次反秦势力的会面，不如说这是专门演给在座某些人一场戏，就看接下来谁给这场戏叫好。将计就计，施以反间。好算计！
叫好的人很快就出现了。在时间这个无人能解决的问题上，司徒万里给出了答案。
“说起拖延时间，就凭造势这一件事就能撑下许久。嬴政十分在意天命，民间出了逆反之言，他一定会下令罗网彻查。到时罗网想必忙于控制流言，无暇再针对百家。”司徒万里忘了，他本不该知道帝国的安排，且如此笃定。
罗网已经被帝国盯上了，只是帝国此时忌惮各家势力，无暇顾及罗网。待狡兔尽死，方能烹走狗。帝国现在未对罗网下手，是因为百家势力尚未完全瓦解，帝国还需要罗网这只走狗，也是因此，罗网绝不希望百家安定下来。
忧在外者攻其弱，忧在内者攻其强。对于嬴政来说，百家势力大时忧在其外，所以要逐个击破，罗网是他的得力助手。百家势力大减后这只手伸得太长，他需要的就是损耗这只手。天下之局中，罗网挑起农家内斗，既减弱了扶苏的助力，又嫁祸了扶苏罪名，一箭双雕。可与此同时，罗网也入了嬴政的局。农家内乱，罗网既帮助帝国损耗了反秦势力，又不知不觉损耗了自身。对帝国来说，反秦势力是外敌，有野心的臣子是内敌。两敌相斗，哪一方输都是帝国的赢面最大。

弱弱地问一句聂蓉吧的宝宝们，你们能接受权谋为主戏、糖刀为暖场的文吗？感觉我在写的主角是聂蓉，主线却是反秦斗争。

“有理。既然这样，今天就到这吧。明天我们便着手造势之事，三月之内，必见成效。”盖聂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待天下反秦志士凑齐时，还请项家诸位和农家诸位倾力相助。”说完，不待有人答话，便与卫庄一前一后翻出窗外。既然罗网已应下了在他们准备时不会动手，他们的目的便已达到了。
只是，除了将计就计的戏码，今天确实有反秦势力的会面。
二人翻下楼后并未直接离开，而是进了一楼的一间不起眼的厢房中。厢门一开，房中坐满了人。各家头领与六国贵族尽在此处：楚国有项氏一族的项梁；赵国有赵歇、李左车、反秦志士张耳；齐国有田荣、田儋；魏国有魏咎、魏豹；韩国有韩广及宗室子弟；燕国有墨家一众及燕丹旧部，而范增张良朱家等人，流沙已安排了人接应，一刻钟内便能赶到。
盖聂一进屋子，便抱拳道：“劳诸位久等，我与小庄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房中众人皆朝着纵横二人微微低头表示尊敬。高渐离道：“如此大家便是已聚齐了。纵横二位有何见教，还请明示。”
盖聂便解释了前些日子墨家儒家农家相继出事。既分析形势之后，又提出现下并不是反秦的好时机。“如今天下战乱方平，天下百姓大半都安于秦国带来的短暂安定，而在座诸位仅凭亡国之恨与强秦相抗，怕是会孤立无援。”众人听后皆有不忿之意，议论纷纷。饶是项梁平日最温和有礼，也不禁略带嘲讽地问道：“难道盖先生将我们反秦一众尽聚于此，就是为了劝我们不要反秦？”
感受到在座一些人释放出了敌意，卫庄缓缓以鲨齿支地，冷笑了一声。一股摄人的压力充斥了整间屋子。
“小庄。”盖聂觉得此时这样威胁众人除了加深误会实在没有好处。然而经过卫庄一番恐吓，确实让在座诸位安静了下来。盖聂继续言道：“在下的意思，并非是让诸位停止反秦，而是希望大家暂时蛰伏，等待一个时机。此时天下民心方定，再起战乱实是不得民心。现在的秦国，平定六国时间已久，战力正盛，占了天时；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距华山为城墙，以黄河为城壕，占了地利；天下乱离方定，百姓不愿再起战争，占了人和。此战打起来，我们必败无疑。即便能拉拢百家为盟友，亦是与天下百姓对抗，又能撑得了多久？强弩之锋不可犯，强弩之末犹可击。以我之弱攻敌之强，实不明智。幸而，帝国内部此时已起了内斗，墙坏于其隙，木毁于其节。只要我们能放任帝国从内部腐烂，待其国力衰弱我们便赢了天时，其防守松懈我们便赢了地利，其人民有怨我们便赢了人和。那时一举反攻，此战必胜。”
言论已毕，满屋的人却是鸦雀无声。方才的言论中，盖聂陈述了利害，循循善诱、因势利导，用的都是鬼谷所学游说的基本功底。看着满屋子的人目瞪口呆被镇住的样子，盖聂与卫庄对视一眼，心说效果不错。
过了许久，卫庄一脸轻佻的问了一句：“如何？诸位可听懂了？”
屋里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不愧是鬼谷传人！在下佩服！”赵歇身边的小将忽然朝纵横二人行了个大礼，神色颇为兴奋。“盖先生，卫先生，在下李左车，祖父是昔日的赵国将军李牧。愿跟随二位鞍前马后，但求学几分本事。”
战神李牧之孙么？卫庄细细打量了眼前这个毛毛躁躁的小子，觉得他与李牧相差甚远。十七八岁的年纪，活泼鲁莽，坦率诚实，长相也是十分讨喜。阳光开朗本是少年天性，乱世之中能养成这样乐观的性格也是不易，可他的祖父李牧在他这个年纪时已经身经百战杀伐果决。二人的师父上任鬼谷子曾与李牧有过一面之缘，言语之间对李牧颇有赞赏之意。谁能想到得师父赞赏的人竟有如此胸无城府的后人。
不过，这样的毛头小子，应该颇对师哥胃口。卫庄瞟了一眼盖聂，果然看见对方脸上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付孩子，盖聂有着强于他一万倍的耐心。师哥，你又要当救世主了吗？
下一秒，盖聂验证了卫庄的猜想。“原来是李牧前辈之孙，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意气风发。”
一句话，夸的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飘飘欲仙。毕竟，剑圣曾听说过自己，还说自己“意气风发”。普天之下，能让剑圣夸赞的能有几人？卫庄在心里冷哼一声。这傻孩子还不知道，天下被剑圣夸赞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当李左车兴奋的以为自己拜师成功欲行大礼之时，盖聂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或者说——冰水。“只是我二人师父尚在，没有收徒的打算。鬼谷绝学也不便传与外人。何况近来事务繁忙，我二人无暇教你什么。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又天资聪颖，跟在赵歇先生身边也必能受益匪浅。”这四条理由，条条让李左车无从反驳。第一条是个人意愿，第二条是鬼谷门规，第三条是时局所迫，第四条则是在客套之余，以赵歇之威相压：如果他还要拜师，岂不是摆明了瞧不起赵歇？
李左车还欲继续恳求，但卫庄赶在他之前说起了正事。
“我们不是来收徒的。此行除了要确认反秦一事动手的时间，也是要与各位商量另一件大事。”话音未落，厢门再次打开，是范增、张良、朱家、逍遥子一行人到了。至于胜七与吴旷，此次会议未曾相邀。盖聂与卫庄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罗网派来的内鬼，即便他们不是，只要他们知道了司徒万里是内鬼，依胜七的性子一定会杀了司徒万里，迷惑罗网的计划依然会失败。这次来参加会议的人，必须保证完全可靠。
四人与大家行过礼后便直接落座，在他们来的路上已有人说明了方才反间计的事。落座后，四人均望向纵横二人，齐齐赞了一声：“二位好计谋！”张良又道：“盖先生与卫庄兄心思缜密，良愧不能及。”范增也拱手称：“受教。”
项梁问：“军师难道也听到了方才鬼谷两人之言？”范增答：“未曾。只是片刻之前，鬼谷两位与我等完成了一个计谋，而我等均未察觉。方才见他们二人与各位在此从容商讨大计，顿觉佩服。”在座众人均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想听听方才鬼谷二人完成了什么计谋，竟能让张良范增两人佩服不已。
“没什么大事，不过避开了些不必要的麻烦——起势之前，各位便不用担心罗网的挑拨进犯，只顾发展实力便好。”盖聂显然不想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盖先生……”一旁的李左车好奇不已，正想问盖聂他方才施了什么计策，却被卫庄一记眼刀吓了回去，遂退回了赵歇身边，委屈巴巴地望着盖聂。
盖聂看了看李左车以示安慰，继续言道：“在下听闻嬴政十分在意天命，当年在秦宫任职时也曾见识一二。在下有一个想法，便是将嬴政引出皇宫，外出巡游。此事，需要道家相助。”盖聂的目光落到逍遥子身上，逍遥子即刻应到：“盖先生有什么要求只管提，道家上下自当竭尽所能。”盖聂道：“道家妙法精深，不知能否做出祥云之象盘旋于大泽山上？”逍遥子思索片刻，答道：“应是可以。道家有飘风骤雨之阵，乃是我道家弟子参悟天地之必修阵法。若辅以我的雪后初晴，应能做出金色祥云。然而其持续时间很短，不过能维持两三刻钟。”
“够了。三日后辰时，请逍遥先生与我们在六贤冢前会面，带齐发阵之人。”
语毕，盖聂将目光转向朱家：“朱堂主。三日后，请派农家弟子在集市上策应，一到辰时大泽山上方‘天现异象’，便煽动人群引发舆论。届时墨家弟子也会在集市策应。”
朱家道：“明白。”
盖聂点了点头，而后目光遍扫了六国旧部，道：“百家之事至此已交代清楚，接下来是需要各位做的事。”
方才盖聂表现的惊才绝艳，对“抗秦需要时机”一事的一番论述更让在座众人佩服不已。此刻以主位身份给众人分配任务，竟让人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甘愿受命。
“嬴政出宫之时刺杀一事自有我们与墨家负责，各位只需在刺杀成功天下大乱之时一举反攻。秦王驾崩之事传开，便是给你们进攻的信号。”
众人分分拱手领命。唯有张良言道：“盖先生心思缜密，行事严谨，良自是佩服。只是刺秦一事，如何保证中原大乱后北方狼族不会趁火打劫前来复仇？蒙恬北却狼族七百余里，狼族怀恨已久，唯惧蒙恬之威不敢来犯。若中原大乱，蒙恬定会回师救急。”
盖聂向张良投去赞赏的目光，顺着张良的问题说了下去：“这正是我们要与各位商量的第二件事。”说着转头唤了声：“小庄”，示意卫庄继续说下去——这一番话只能由卫庄说出，这是纵横二人的默契。
卫庄便道：“嬴政死后，王位理应传与扶苏。公子扶苏宅心仁厚，无论军中士卒还是天下百姓都对扶苏颇为爱戴。扶苏继位后，必定天下太平，百废待兴。那时，诸位是否还想复国？是否还想……杀了扶苏？我们刺杀嬴政，若成功则解了六国遗民亡国之恨，可得民心；可六国百姓对公子扶苏没有恨，杀了扶苏，只会失民心。无论是谁杀了百姓心中的王，都注定坐不上这江山。”卫庄眼见众人脸上颇有有不屑之意，便已猜出众人心中所想，于是不慌不忙顺着众人的想法继续说了下去：“或许，你们觉得可以等别人杀了扶苏，再去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坐收渔利。可是……谁愿当这后来人的垫脚石？如果有人，我们现在就可以定下计划。”说到这里，卫庄停了一下，众人却再次安静了下来。
卫庄冷笑一声。果然，这群人口口声声打着复国的名号，心心念念算计的却是整个天下。有野心，却没胆量。若是有哪个有野心也有胆量的家伙敢在此时站出来，卫庄不介意帮他一把。可惜啊，里面没有一个人愿意做这冤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