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个人的“义”到宇宙的“义”——评小说《软埋》/李野航


近来有自称“中学生”者写信指责作家方方，信中说作家存在的意义就是传播正能量。作家存在的意义当然不是“传播正能量”，那是宣传员做的事。作家的意义在于为吾人生活于其间的林林总总的世界“打磨”出一个“喻体”，有了这个“喻体”，吾人至少就有了一根足以理解世界的“拐棍”。吾人当然不能指望有了一根“拐棍”就能爬上真理的高峰。但有了一根好的“拐棍”，吾人“拄着”它，对于吾人所身处的难以名状的生存世界，就有了理解的可能性。

由于作家方方本人近来成了一个“喻体 ”而被不同的人投射着他们各自不同的生存立场，我于是乎饶有兴趣的去了解了一下其小说《软埋》的故事梗概，试图从中找出一点可以用作“拐棍”的东西。故事大概讲一家开明乡绅在建国后土改的大环境中被逼全家自杀，而逃离了被灭命运的地主阶级的后代的后代则成了地产开发商，且发现了其祖上乃是地主的秘密。这个故事是否打磨得精细就不去说了，不过它的确提供了一个让吾人借以思考个人、国家以及阶级之“正当性”问题的“喻体”。

吾人来在这个世界上，首先是作为一个生命个体而存在的。作为个体，吾人为自己先在的设定了一个属于个人的“义”。比如：我设定，我做好事是应当得到好报的，我走在街上，不能无缘无故的被欺负、等等。但吾人一旦稍微涉世，就会发现吾人同时也作为一种“集体”而存在者。比如作为家庭、家族、民族、国家乃至阶级的一份子。有时候，吾人作为个人的属性以及利益诉求与作为集体的属性以及利益诉求是统一的。比如：我所归属的家族、国家、阶级兴旺，我个人就兴旺，诸如此类。但有时候，吾人会万分不幸地发现，吾人作为个人和作为集体的属性以及利益诉求是矛盾的。甚至于我所归属的不同层次之集体间的属性以及利益诉求也并不统一，甚至于十分冲突。比如：怕死的个人被国家征兵而赴死，这是个体属性与国家属性的冲突。信仰某种宗教而被国家的意志强迫放弃信仰，这是个人所归属的不同集体之间的冲突。

倘吾人遭遇到上述的身份认同上之极大冲突，为了解决这一冲突，吾人就会意识到：“义”（或曰“正当性”）的问题浮出了水面，“义”是唯一可以调和这种冲突的“润滑剂”。换言之，“义”方才足以让冲突的一方放下自己而服从另一方。

比如：个人是怕死、且不应该被无辜终止生命的。但国家如果是站在正义的立场上动员战争（亦即通过战争来为绝大多数人换取和平）的话，个人必须放下个人的“义”而服从国家的“义”。

但上述情况发生的前提是：个人将自己归属于一个“国民”的身份认同的同时，国家的“义”被个人和集体所高度的认定且维护着。而不幸的现实是：国家的“义”有时候会被国家机器的运转过程本身所破坏。当国家一旦失去了对自己的“义”的维护和持守，则个人或小集体为国家所作出的牺牲的“不义”（不正当）就凸显出来了。

就拿小说《软埋》的打比方：土改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义”，就是国家为了促进人民的福祉、为了快速改变传统农业社会落后挨打的局面，会选择大力推进一种激进的社会主义国家工业化之改造运动。既然封建所有制及其所依附之地主阶级是此工业化运动之阻碍，则地主阶级的那个小集体的“义”就应当被牺牲。而国家为了让国家的“义”获得最广泛的、甚至于包括地主阶级的认同，则必须在推进甚至于工业化改造的同时，保证基本的人道主义底线（比如不能不讲道理的对乡绅进行无差别肉体消灭）。如果国家不能保证这个基本的人道主义底线，则国家实际上就没有维护住自己的“义”。

所以，倘若吾人“盘点”《软埋》这个“喻体”而加以深思的话，吾人就会认识到：“开明乡绅一家的被迫自杀”这一“喻体”凸显的是国家在推进自己的“义”的过程中失范现象，而绝非意味着地主阶级的小集体的“义”一定优先于国家的“义”。毕竟，中国半封建半殖民时代中绝大多数的贫苦的劳动人民需要一个更强大的、足以保护到他们的大集体（社会主义工业化国家）的“义”是一定盖过地主阶级那个小集体的“义”的。

不过，在《软埋》这个“喻体”中，有着一个意味深长的象征性设置：地主阶级的后代成了今日之土地开发商。这个设置意味着什么呢？它意味着对于国家的“义”足以成立的谴责实际上暗藏在这里。

如果说，国家的“义”，就是不惜让个人与小集体做出巨大牺牲而推进一个“社会主义”的国家建设的话，那么，国家倘若失去了它的“义”、到头来一切的牺牲换来的成就不再服务于“社会主义”的追求，倒是豢养出了一个新式的“地主/资产阶级”，这个新式的“地主/资产阶级”并不关心、甚至于危害绝大多数的劳动人民的利益，这个新式的“地主/资产阶级”将自己的利益置换了国家的利益，且危害这国家的利益，但国家却还要为它们“背书”，替它们说话的话，则国家以国家的名义让无数个人与小集体曾经做出的巨大牺牲之“正当性”又何在呢？

历史的过程告诉人们，尽管国家会竭力维护自己的“义”，但实际上国家的“义”又总是被来自内部或外部的各种复杂的因素所置换、所破坏而无能为力。以至于国家基于无比正义的意图所推进的许多措施和理念，到头来都遭到了最悲剧性的扭曲，走向了国家意图的反面。比如，有些自觉自动维护国家的利益的人往往遭到来自“国家”的压迫，而那些实际上挖国家墙角的“卖国贼”却实际上享受这来自“国家”的优待和好处，这就不能不让那些无限认同国家的“义”的人们生出极大的困惑来。这些人倘若深思下去，则另一个层次的关于“义”的问题就浮出了水面——吾人所置身其间的这个宇宙的“义”何在？

一神论宗教徒认为：上帝的“义”才是终极的“义”，它高于国家的“义”。可现代世界让这一信念变得空洞和无力了。因为，现代人的现实感受是，不同层次的“义”在相互激烈地冲突着，当你基于“上帝的义”的原则而支持这人世间的任何一个层次的“义”的时候，那个“义”往往会自我崩解，但“上帝”却对此沉默无言，仿佛一个漠不关心的看客。比如，当你支持“个人自由”的“义”时，那个“义”有一天会忽然变坏，这就像现实中某些崇奉个人自由的“灯塔”国会忽然挑起非正义战争、成了危害无数人的“个人自由”的源头。当你支持国家强盛的“义”的时候，你会发现有时候“强盛的国家”并不为绝大多数的拥护国家的人撑腰，却为那些危害国家的人撑腰。这时候，你会自然得出一个结论：此世界中一切层次的“义”都不可靠，世界终究是“不义”的。

但你一旦这么认为，而你恰好又是一个一神论宗教徒的话，就会自然产生一种深层次的困扰：“上帝”凭什么是一个无“义”可言的世界的上帝呢？如果上帝是一个不义的世界的上帝，人又为什么要信他呢？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崩溃，你于是乎要不滑向彻底的虚无主义，要不走向某种“诺斯替”主义———人唯一值得追求的“义”，就是逃出这个不义的宇宙！

当然，如果你不能逃出这个不义的宇宙，就像某种白日飞升的道士那样的话，倘若你真的关心“义”的问题，且试图为自己在这世上的生存奠定一个“义”的基础的话，你就一定会在虚无主义、某种形式的诺斯替主义、或别的什么之间去做出一个选择。当然，你可能会选择像黑格尔那样拼命论证这个矛盾的宇宙的有“义”的，一切“不义”不过是那终极的“义”自我实现的一个环节；你也可以选择想尼采一样，否认上帝的“义”，且通过个人存在的“铁锤”去砸出一个“义”来；你可以像海德格尔一样找一处“林间空地”，等待那“天地人神四重交集”的“义”的自我显现、而对宇宙是否有“义”的问题做现象学的搁置。不过，无论你追寻什么样的“义”，都应该寻求你所求的“义”的自洽。

《软埋》这部小说提供的“喻体”的意义在于：如果你认为在这个没有“义”的宇宙中，个人或小集体的生存自由的“义”的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你遇到那个“自由”地将病毒从美国带回来女士的时候，就当欢迎且拥抱之；如果你拥护国家的“义”的无限正当性的时候，你当追问自己是否有勇气基于此信念反对那些危害国家的有权有势的人物、而不是拼命攻击一个作家。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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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不完全，补出：此之谓“自洽”。

@童天一 2020-07-03 21:32:29
人是理性和非理性的混合体。
精神分析学的主体是非理性的，是症状的主体。
佛学的主体是非理性的，是贪、嗔、痴的主体。
凡夫都是理性与非理性的混合。我就是凡夫。
研究非理性的主体，是理性的，
观照非理性的主体，是理性的。
在公共空间实践交往理性，更是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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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这个主体之“非理性”，乃是因为“业力法则”。然“业力法则”有时也会让“自我”这个主体表现出理性的一面。“业力”，才是人的“主体”。

@童天一 2020-07-04 20:44:32
就人类而言，人道主义是最大的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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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定，这一论断是对的。那么，在外敌侵略中拿起武器杀死敌人保护自己的人民，就是最大的人道主义。

@播火者 2020-07-04 22:35:36
土改这件事的背后，有一个“义”，就是国家为了促进人民的福祉、为了快速改变传统农业社会落后挨打的局面，会选择大力推进一种激进的社会主义国家工业化之改造运动。
----哈哈，胡扯。什么工业化之改造运动。楼主你错的离谱，你看你的逻辑，从“土改”开始，推到了“工业化运动”，你什么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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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利益化的、手里集中了土地的地主阶级是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土地收益而支持激进的国家工业化原始积累的。当然，中农也不会支持。

@播火者 2020-07-05 02:44:13
按照楼主的逻辑，很容易推出，日本为了实现自身以及亚洲的现代化，所以军国主义的侵略行为是正当的。德国为了解放欧洲，所以纳粹应该屠杀犹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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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我看来，我们第三密度的现代化，在存在论的层面，是有很大问题的。或许，新冠将开启全然不同的向度的“现代化”，这个“现代化”必须有灵性的向度。

@播火者 2020-07-05 13:11:56
土改有必要，是历史既定事实的必要，土改不指向工业化，和工业化没有任何关系。工商业改造，才和工业化有关系，然后是长期的剪刀差，压低农产品价格，抬高工业产品价格。
到现在，房子卖不了了，就送房子下乡，高，实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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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土改，没有后来的农业集体化，没有农民的牺牲，急速工业化的成本将非常高。过去让农民做出牺牲是因为国家资本之原始积累的需要，属于无奈。今日抢走农民土地，就是埋地雷。

@播火者 2020-07-06 07:27:26
看了很多楼主的文章，可以将楼主归为“社会神学实践派”，或者“马克思神学实践派”，这样的标签有点儿简单化，不过这是我的理解。这是去掉了“主义”，加上也可以。
但在土改和农村问题上，我认为楼主的思考缺少感性认识和实践经验，属于空想。我还经历过大集体劳动的尾巴，有20年做农活的经验，所以我不认为楼主的这个土改的理解是扎实的，有点空想的理论意味更多一些。我认为贺雪峰老师的研究是实证的路子，学理上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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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您对温铁军怎么看？

@播火者 2020-07-06 17:58:27
实际情况是，贺雪峰老师的积累以及带领整个学科的发展方向，经过这么多年的工作，已成蔚然大观，成为学术重镇，是学院派的实证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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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听视频，非常赞同这一贺雪峰的观点：进城农民要回得去。回不去的话，将引发巨大政治危机。

贺雪峰-乡村治理与城市化的中国道路-教育-高清完整正版视频在线观看-优酷 https://v.youku.com/v_show/id_XODg0Njg0MjMy.html

贺雪峰的演讲和我这篇文章的基本观点一致

“合村并居”的问题到底出在哪_天涯杂谈_论坛_天涯社区http://bbs.tianya.cn/post-free-6148086-1.shtml

@播火者 2020-07-07 06:58:41
回楼主，不敢称“您”，你我相称就是平等了。
合村并居的文章看了。你看到了和贺雪峰老师的相同点，其实大家都是有内在差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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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找更多的视频来看，学习学习

@童天一 2020-07-09 17:13:31
众生平等，比人道主义更大的义，是生态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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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生态主义更大的义，是深度生态主义+灵性觉醒运动

@1234a88 2020-07-16 21:09:06
楼主勤于思考，且行且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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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奖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