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和果子
嗳，说起你家袁老板来，你就九曲玲珑的，看别人家孩子，就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真不待你这样的……
越是这样我越想把这七拐八弯的心思说明白……
他遇上南瞿时是倜傥不假，但现在对南琮的心思却是进退两难。说到唐钰，是他以为二爷对唐钰是寻常的痴情，这时候念着心上人总能提起一口气。可是二爷恼了，言下之意竟对唐钰没存着半分指望。在你看来这是二爷孤高硬气，可是从倾慕者的立场，这意味着什么？
是他并不将唐钰放在心上呢，还是此番心意并不仰赖心上人，因此他人绝无可能撼动半分？二者哪个更有可能？
这时候你再是倾心不已，却要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唉，俩都是痴情的死孩子……

见那孩儿慢慢出来，长岚半点不敢大意。一面需防着产口崩裂，一面又怕腹中那个失了倚恃此刻突来转为横位，又要将孩儿略转转才好扽出，一时只恨没多生几只手。
待这一团血肉全然落来自己手中，长岚几乎不曾喜极而泣。这折磨了南琮许久的小东西，这经了自己之手来到世上的小东西。因未足月而十足纤弱，哭声亦显得中气不足，但眉目之间却已见得南琮的样子。
若非见南琮力竭晕厥，又顾着尚未出生的那一个，长岚但觉满心初为人父之狂喜。一时欲哭又想大笑，忍来忍去，直扯得面上狰狞，泪水却不禁潸潸而下。

长岚纵有万般不忍，此刻亦不敢耽搁，将孩儿裹好之后便以银针刺穴。只听南琮太息一声，悠悠醒转。目视虚空，转了两转，方苦笑道：
“……我还没死么？”竟是挣得嗓子也哑了。
长岚强自稳住声气，仍不时喉中作哽，强笑道：
“还有一个，你如何能死……不是说你运气一向好？……不会有事……”
南琮闭目苦笑：
“……你不若杀了我吧……”说完偏过头，过得一刻复又睁了眼，似是有所凝视。
长岚循了他目光望去，却见地上一物映了火光，正是唐钰那柄佩剑，心中一时如被冰雪。沉吟一刻，忽来拂了南琮身上穴道，将他颈项垫起，下颔抬高。将腕子凑过来，一刃划过，鲜血汩汩涌出，落入南琮口中。
长岚见南琮眼中惊诧之色，缓了口气，苦笑道：
“……你一日水米未进，补身凝气的丹药已不能再吃……我是炼药之人，血原和别人不同……”
又道，“若非此间全无措手，我也不逼你喝如此难以下咽之物……”
只见南琮闻言面色稍缓，眼中却晦明难辨。只是喉头略动，那血却是一口口咽下去了。

少顷，长岚止了腕血，扶南琮躺下。见他闭目阖眼，过得一刻，幽幽开口道：
“……路大哥，我一向不喜欠人情分……一日之内，却似欠得你太多了……”
长岚察得他话中疏隔之意，不由一惊，忙道：
“你不欠我的。”
又道，“你只道宁常欢玩得起，输得起。别人却不能有任性而为，不计成败之时么？”
却听南琮苦笑：
“……玩得起…输得起……不计成败……，如今方知……一切…竟…不值得……”说到后来声音已低不可闻。但寥寥数字落在长岚心上，不啻千斤之重。
长岚心道，我原不为值不值得。但有你这句，再多竟也值得了。不由淡淡一笑，道：
“天下之大，待此间的事尘埃落定，却转眼去看值得的人吧。”话说得平淡，说完却不敢再看南琮眼眸。
南琮闻言却自无语，只蹙了眉，声息复又粗重起来。长岚心知他必是腹痛又起，伸手探了探那孩儿所在，咬牙道：
“南琮，已不能再耽搁了，我需得推这孩儿出来。你千万要忍耐。”
见南琮微微点头，长岚便仍教他咬了软巾躺好，便动手去他腹上推按。谁知南琮此番竟不大挣扎，亦不闻声息有变，只如睡着了一般。看时又见他微微睁着眼，目视虚空。长岚手不敢停，一颗心却不由沉下去。
这第二个孩儿比头一个还要瘦小，出来得倒不费事，但想是在腹中憋得太久，半晌不闻声息，直急得长岚手也抖了。
待那孩儿终于哭出声，长岚再看时，只见南琮嘴角一丝浅笑，身下大片血迹漫涣开去……

30
长岚凭窗而立，听得脚步声响，转身见是唐钰进来，便略一颔首。
二人在桌旁坐定，见唐钰不开口，长岚将一本小簿子推去他面前，道：
“唐兄，这是路某数月来一点心得。日后阁下与庄主再传喜讯，或许用得着。”
见唐钰默然不语，长岚又道：
“唐兄与庄主此去，一路平安，路某就不相送了。日后若有用得着之处，遣人来东临坞，或者飞书告诉我，在下能力所及，万死不辞。”
停了一刻，又补上一句：
“后会无期。”

却见唐钰吸了口气，抬头道：
“我想见南琮。”
长岚因想，自那日惊魂动魄，此来已过了两个月，南琮一意不肯见唐钰。若能任性而为，自己何尝愿意再见他二人。只是现下宁南瞿与唐钰要先启程回庄，临别又提起这话来，也是情理之中。此时却要如何回他？

见长岚不语，唐钰又道：
“我必须见他一面。”语中却见焦灼之意。
长岚转了转手中茶盏，缓缓道：
“南琮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只是，他却有一句话托我带来。”
见唐钰目中一闪，不待他问，长岚便道：
“南琮说，有些事说不说与庄主知道，你可自己做主。他却没什么要告诉他哥哥的。”
唐钰闻言一怔，转瞬面色涨红，不由怒道：
“我——并非要嘱咐他这个！” 但那怒意来得快去得亦快，话音未落唐钰面色又转为灰白。
长岚见他这样，却不知如何答对。只听唐钰苦笑：
“我愧对南琮，不敢求他原谅，只是……”
长岚听不得他提起旧事，径自起身，引了他向南琮住的屋子走去。
到得门外，唐钰止步，长岚进去了一刻，出来时却面色发白，只递上一张纸。唐钰接过一看，见是南琮笔迹，不过寥寥数字：
大梦迷觉，
破镜圆缺。
天长水远，
各得其所。
……

*****************************************

是日，神兵山庄之内热闹非常，原是庄主的几位小公子做生日。周岁之日恰逢庄内事多，此后为着孩子好将养，亦未刻意操办，如今一转眼却已满三岁了。
来的皆是族中亲眷，见了孩子，无不没口称赞，皆道宁南瞿好福气。一胞三子闻所未闻，难得个个聪灵毓秀。尤其年纪小的那两个，竟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粉雕玉琢，好不惹人疼爱。有那脸老好事的只打趣道，宁南瞿得子若此，可以一劳永逸了。

当晚，宁南瞿送走了宾客，回到房中，却见唐钰正抱了小儿子逗弄。
这孩子身子骨生得弱，却最是淘气不堪，整日里不是磕着便是碰着，教人悬心不已。只一样，最爱黏着唐钰。哭闹之时，若非唐钰来哄，轻易不肯罢休。
宁南瞿见了他父子二人，不由微笑。唐钰便将孩子交给乳母抱出去，上来捏宁南瞿肩胛：
“累了吧？”
宁南瞿按住他手，去桌上斟了两杯酒，递至唐钰面前，道：
“这一杯我敬你。”
唐钰笑道：
“突然敛容正色，想吓死我不成？快说，不然我不敢喝。”
宁南瞿歉然一笑，抬眼看着他道：
“孩子的事，原是要谢你依从我的意思。南琮一去杳如黄鹤，这孩子……”
见唐钰脸上虽仍带着笑，却不自在起来，忙道：
“……难得你将他们视如己出，我无论如何须得谢你……”视如己出四字一出，说者歉然垂首，匆忙饮尽杯中酒，自然看不出听者心下大乱，面色黯然。
唐钰举杯一饮而尽，复去将宁南瞿揽在肩头，低声道：
“酒我喝了，这话以后不准再提。”
少顷，又咬牙道，“我亏欠南琮甚多，这孩子…便是我亲生……”
宁南瞿听了此言，只将唐钰搂得更紧……

*****************************************

白鹭洲。东临坞。
一座小院，三间草庐。院门楹联上书“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
院中正有几人对峙，其中一人语意颇为不善：
“路神医，今日我等衔命而来，是必定要请了你去的。现我费了半天口舌，你只推三阻四。就莫要怪在下先礼后兵，不客气了。”
长岚仍是翻检手中药材，并不抬头：
“没听过要人看病却来威胁大夫的。我不应你，我的命在你手中。我应了你，他的命便在我手中。你不怕我假意应承，胡乱来治？届时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说罢抬头，淡然一笑。
“你！——”
那人正待动手，却被同来一人拦住。此人显是老道几分，轻咳一声，道：
“路神医，我师弟出言莽撞，乞勿见怪。在下知道路神医是世外之人，不愿沾惹江湖上的麻烦。但我等原是慕名前来。阁下这几年声名鹊起，江湖之事纵然想躲怕也躲不开吧。”
见长岚不语，那人又道：
“敝帮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但在江南六省也有几分势力。路神医为江湖中人治病的规矩，我也略有耳闻。阁下有何差遣，请只管吩咐。若能应下今日之事，路神医所求，敝帮上下无不尽心竭力，且绝不教你牵连进是非里就是。”
长岚抬眼远眺，半晌，恬然一笑，道：
“好！帮我找一个人……”

（全文完）

完结了，好累好寂寞，撒不动花……
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