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样说：“朕就想尝一下这种虐身励志的戏码，当然……也想叫阿杰入戏看看。”
戏台摆好，锣鼓开场，只是，谁又晓得后头的事儿呢？
不过两个多月，腹部平平，但赵煦已然被孕吐和倦意占据了全部。
卞杰整日在太医院和陛下寝宫之间来回，本来就有些医术底子，这一趟趟下来，都快技压群院了。
而皇长子，彻底变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脏包了。为此，他委屈兮兮来到宁王家蹭饭：“皇叔，我到底是不是父皇他们亲生的？”
彼时宁王正在想眼前的火腿从哪里开始片最美味，听到唯一的侄儿这样问，停下手中的银制刀具，想了想，非常肯定的说：“据我所知，是的。”虽然他并没有亲眼见着小脏包从皇兄的肚子里爬出来，但这皇家玉牒却是不骗人的。
“那为什么他们都不管我？”
“这养孩子啊，跟养羊很像，有的是圈养，有的是拿绳儿牵着，还有的是放养……”
“所以我就是放养的羊？”皇长子觉得十分神奇，为什么宁王皇叔的比喻老是可以和吃的联系起来。
“想太多了，”宁王终于下了第一刀，醇厚的肉香肆意而出，惹得人食指大动，“羊可以清炖，红烧，烧烤，你怎么可能是羊？”
皇长子：“……”
被这般言论吓着了的皇长子，回到宫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向父皇建议，说宁王皇叔和明昭姑姑很是般配，请求成秦晋之好。
据说宁王拿到赐婚的圣旨后，泪流满面：“她太飒了，我镇不住，皇兄啊！”
赵煦当然听不见，毕竟此时的他只能听到卞杰的“甜言蜜语”了。
卞杰偶尔想起当年，他差一点儿害死了陛下。幸亏，老天垂怜，让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然而，想想那个时候，御花园中，他是不是没有半分恻隐呢？
怎么可能！
那时他不知道阿托花在此无毒，明知那是合成剧毒的产物，在他心里，却仍是不想赵煦去碰，只是怕他会毒药加剧。

那时他不知道阿托花在此无毒，明知那是合成剧毒的产物，在他心里，却仍是不想赵煦去碰，只是怕他会毒药加剧。
说什么被风沙迷了眼，那可真是笑话了，好歹他有一半江湖的血脉，怎么可能呢？只不过，看着赵煦痛苦，他也不好受。
然而，家族之仇，不共戴天，他身为顾家唯一的后人，怎么可能视而不见？若是他真的心安理得的弃置这仇恨，与赵煦和和美美一直走下去，他怕，他死之后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所以，即使不忍心，也不可表现出来。因为他的不忍，便是在敌人面前的示弱。
可是，赵煦怎么可能会是他的敌人？
他那时的想法，很是执拗：陛下，我的确喜欢你，可是，再喜欢也不可能改变你我世仇的事实。
然而，当他浑身浴血，从皇宫出来时，在那呜呜的箭雨中，在那生疼的箭伤中，他突然觉得，人活百年，为何一定要背负着上一代的恩怨？
最重要的是，赵煦本人，同这恩怨没有任何关系。
赵煦比他更为无辜。
报仇之后才想起，原来，我把最重要的东西扔了。
那便是赵煦的真心。
后来听到国丧的钟声，他心如死灰，恨不得以死殉他。
好在……好在有补救的机会，好在……赵煦原谅了他。
果然是傻乎乎的陛下。
如此真心，他无以为报，只能，与他白首不离。
话本还是念的，陛下还是会作的，可这样的生活，并不会腻。
只是……陛下取名的能力着实……非常堪忧……
就比如稍后，上元节的家宴，卞杰亲自筹备的菜色，这才叫赵煦难得有了食欲。汤足饭饱，陛下摸了摸还未显性的小腹，打了个饱嗝，悠悠道：“朕想好了，肚子里这个出来，就叫元宵吧。”
对比小脏包的名字，卞杰觉得元宵已经是非常好了，且非常应景。
可没想到，一言九鼎的皇帝陛下，马上就改了口：“元宵太俗，汤圆似乎更顺口。”

番外2
二皇子和三公主出生的时候，正值中秋佳节。
又是一场家宴。
彼时宁王已经成了明昭郡主的夫君，妻管严的那种；秦王则借着研究诗词歌赋的机会把状元郎睡了，揣了包的那种。就连太后和一干太妃，也因为西洋传来的新玩意儿而暂时忘记了麻将的诱惑。
好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宴啊。
秉持“久病成良医，久吃成良厨”的错误想法，宁王下厨亲手做了一大盘月饼。
将近临盆，但赵煦难得的有胃口，正要尝尝皇弟的大作，却被卞杰不动声色的阻挡。卞杰将御厨特制的佳肴送入陛下口中，贴着耳道：“陛下莫要乱动。”
赵煦不解，却也不公之于众，一边嚼着佳肴，一边小声回应：“难道月饼里有毒吗？”刹那间，他已然在心里脑补出一番兄弟反目成仇、亲王弑君篡位的大戏来。
卞杰心知赵煦想法，道：“无毒，可……不能吃。”
赵煦不解，却见自家皇长子非常捧场地夹起一块月饼，便大口吃起来。
突然，皇长子动作一顿，脸色大变，哭丧着脸吐出月饼，外加一颗牙来，表情难看得像是要哭了：“宁皇叔，你故意的……”
宁王一看，亦是大惊失色，余光瞧见自家王妃的怒火，赶紧低眉陪笑：“阿嫣，看来我送你的月饼不能吃哈……”
围观此幕的赵煦信服的点点头，为自家侍君的能力所折服。再一抬头，却见自家皇长子幽怨地看着自己。赵煦挑了挑眉，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来，大意是：又不是我叫你吃的，你看我干什么？
皇长子：“……好像当个不孝子……”
家宴吃了好一会儿，可这月亮却非常不给面子，就是隐藏着云层后不出来。
大夏最位高权重的几人，眼巴巴盯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反应，便琢磨着下下棋对对诗等月亮出来。
为显自己棋艺超群，陛下钦点状元郎与之对弈。
这状元郎也是，文才一等一的好，可就是太过刚直，不懂得曲意逢迎。
于是，在下了小半盏茶功夫后，陛下手拈白子，实在是无处落子，便十分不开心地哼了一句：“无聊！不来了！”说罢，一拂长袖将棋子扫落在地。
状元郎非常不解，不是陛下自己说的叫我不要故意放水的吗？为什么现在又那么生气啊？无聊的话，又为什么要拉着我下棋，还要三番五次的悔棋呢？不解。
一局厮杀，被杀得太没面子，陛下拂袖就走，卞杰赶紧跟在身后，没走出两步，却交陛下抱着肚子变了脸色：“哎哟，肚子疼……朕要生了……”
卞杰赶忙抱了陛下，施展轻功，三两步进到最近的宫殿，蓄势待发的太医和宫人也随之鱼贯而入。

状元郎一时没反应过来了，手拈黑子，看着一时热闹起来的宫殿，好半天才说：“我把陛下气得早产了？”

状元郎一时没反应过来了，手拈黑子，看着一时热闹起来的宫殿，好半天才说：“我把陛下气得早产了？”
看着一脸愧疚且迷茫的状元郎，秦王安慰道：“不是你的错。”说罢顺手便把一颗酸梅喂进状元郎嘴里，“别想那么多，待会儿又不舒服了。”
宁王道：“是啊，杨大人，你别自责，这事儿跟你没有一点儿关系。”到底是亲兄弟，着实是非常了解自家皇兄的，“就算你用臣子棋，每局都输给陛下，他照样会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开心，然后早产的。”
明昭打掉宁王偷偷摸摸顺果子的手：“陛下岂容你背后置喙？”然后给那正直过头的状元郎解释道，“陛下腹中本就是双胎，已然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不管杨大人是输是赢，陛下都会在这几日生产的。”
状元郎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一大群人不急不缓走向那寝殿，只一直惦记吃食而未动身的宁王，和因为刚刚崩坏了一颗牙而整个人都不好了的皇长子。
到底是亲侄儿，宁王还是忍不住关心皇长子一把：“怎么样，还疼吗？”一边递手帕，一边喃喃道，“但三岁就开始换牙，小脏包，你还是挺……”
话没说完，皇长子殿下非常不满地瞪了宁王一眼：“我有名字，我叫赵琚，是玉石，不是食物！”
“行行行，小玉石，”宁王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前方，“你父皇要给你生弟弟妹妹了，走，咱们也去看看。”他搓了搓手，露出奇怪的笑来，“也不知道刚刚出生的小娃娃是不是汤圆儿一样有食欲。”
皇长子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宁王，很是痛心：“皇叔，我在想，我童言无忌将你和明昭娘娘撮合在一起，真的是大错特错，罪不可赦。”他说，“明昭娘娘那么漂亮那么聪明那么好的姑娘，怎么着也是配我父皇的啊。”
“呵呵，”宁王冷笑道，“你这话可千万别叫你父君听到，否则，你父皇都保不了你。”
说的也是。
至于明昭郡主出身北胡皇室，又是一等一的容貌，聪明才智不逊男子，却为何愿意嫁给好吃成性、除了力气大便再无优点的宁王呢？自然是有原因的。
当日北胡国灭，明昭殉国未死，被礼待入夏。她本也有为国复仇的想法，可到底，兴衰更迭不可勉强。更何况，在夏的统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海晏河清。便是她废尽心思复了故国，也不过是再兴起一场战争罢了。
但尽管如此，她仍然没有忘记自己北胡的血统。所以，当年鸿胪寺的夜宴上，她从赵煦处得了一个大夏境内随意挑选驸马的口谕。她当时并未想打卞杰的主意，相反，她的目标是赵煦……
既然复国无望，不如，嫁入皇室，日后若能扶持自己亲儿登基为帝，

既然复国无望，不如，嫁入皇室，日后若能扶持自己亲儿登基为帝，那么，北胡依旧是皇。
因此，她背弃与卞杰暗杀大臣扰乱朝局的约定，勤王救驾，立下大功一件。本以为如此一来，赵煦便定会纳自己为妃，可是，赵煦血崩昏迷前的那道旨意却突然叫她明白过来：她永远也不可能走进赵煦心中。她不忍苍生荼毒，所以不为故国报仇。那么，又怎么能够只为一己私欲便断送三个人的一生？
况且，想要达成目标，也并非无路可走。她记得，夜宴上对着羊腿大快朵颐的那个王爷，似乎也挺有趣的。
因此，有了现在的局面。两全其美，各得其所。
只是……陛下金口玉言说过，宁王之女便是太子妃，是日后的一国之母。
然而，皇长子已然开蒙，现在二皇子三皇子指不定也要落地，可宁王之女到底在哪里呢？
寝殿之中，赵煦舌下压着参片，嗷嗷地叫着：“呼……好痛……又来了又来了……不生了，朕不生了……”
虽然不是头胎，可这痛苦还是不轻的。
见着陛下憋得涨红了脸，然后乱叫的模样，再感受着掌下铁一般坚硬却又不断向下蠕动的腹部，卞杰眼眶一红，想起三年前的御花园。当时的他是怎么做到对陛下不屑一顾的？当真是……狠心啊！那时陛下还为他所伤，心理和生理的，最后还血崩了……那该是多么痛苦啊！
可是，自己却不在陛下身边。
想起这个，卞杰一阵后怕，不管不顾地抱住了赵煦，柔声道：“陛下，我在这儿，我在。”他把手腕放到赵煦嘴边，“陛下，痛得狠了你就咬我吧，不要伤着自己。”
正在指挥陛下如何用力的太医轻蔑地睨了卞杰一眼，仿佛看到了傻子：“卞侍君，你学了那么多医术，最后就是为了代替手绢的作用？”
赵煦痛得有些发昏，但也终究没有到意识不清的地步。他看了看卞杰的腕子，想着自己一口下去就肉碎骨裂的模样，觉得若是如此，非但无法彰显自己在痛苦中仍坚韧不拔的明君精神，甚至会被误会成吃人的妖怪。于是，哼哼唧唧地转过头，道：“你今天没沐浴，脏，朕不想咬。”
卞杰：“……”
许是适应了这疼痛，赵煦竟有精力翻着白眼演出托孤的戏码：“呃……好痛，朕不行了……阿杰，你要永远记住朕……要把小脏包还有这两颗汤圆好好养大，尤其是……要给大夏培养个明君来……啊痛……”
“陛下！”卞杰关心则乱，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连传承于鬼医的医术也忘记去用，就这样抱着赵煦的头，呜呜的哭，说我错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云云。

“陛下！”卞杰关心则乱，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连传承于鬼医的医术也忘记去用，就这样抱着赵煦的头，呜呜的哭，说我错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云云。
老太医感叹，这真是他见过的最虚伪的生死场了。但医德在此，却也不能如何，只是在胎儿头部即将钻过那狭窄时提醒道：“二皇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男婴便落在医侍手中，哇哇大哭起来。
而刚刚才表演了撒手人寰的陛下，却实在承受不了这临门一脚的剧痛，险些跳了起来，大叫出声。
这里抱着赵煦“尸体”哭得七荤八素的卞杰见此，愣了愣，只听陛下说：“朕刚刚仿佛在幽冥走了一道，听见阿杰你的声音，这才又回来了。”
“陛下，你没事就好。”
生产很顺利，不多时，三公主也随之出来，哭声比之二皇子，更为响亮。
被收拾妥当的赵煦看了看襁褓中的两个孩子，笑了：“还好当时是上元节，一个汤圆，一个元宵，刚刚好。”说的是两个孩子的小名。
“陛下，辛苦你了。”卞杰吻了吻赵煦的额头，轻轻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希望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健健康康，希望臣与陛下，白首不离。”
“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赵煦点点头，“不管是这大千世界，还是来日的丹青史册，定不会分开。”
卞杰笑：“陛下，臣有一句话，一直未曾对你说过。”
“什么？”
“我心悦你，”说罢卞杰又否定了，“不，应该是，我爱你。”
躲在门外听墙角的皇长子，不仅吃了一嘴的狗粮，还委屈兮兮的暂且成了没人要的孩子——父皇和父君说的一家人，好像没有包括他啊。
于是，这看似稳重实则心机的皇长子，某日不经意的问卞杰：“父君，我听说当日您误认为父皇难产将死，说了好多腻歪人的话，是不是啊？”
“说了，”卞杰回答，“可我原本便知道，陛下无碍。只是为了逗他开心满足他的心愿，故意陪他演下去罢了。”
皇长子挑了挑眉，心机地看向廊后，那里，是他引来的陛下。他早先向赵煦打小报告：“父皇父皇，父君私下向皇叔笑话您是个演技糟糕的幼稚鬼呢。”

皇长子挑了挑眉，心机地看向廊后，那里，是他引来的陛下。他早先向赵煦打小报告：“父皇父皇，父君私下向皇叔笑话您是个演技糟糕的幼稚鬼呢。”
不管是演技糟糕还是幼稚鬼，赵煦当然都不愿承认，所以才会来验证答案。
卞杰的回答的确侧面说明了赵琚小报告的真实性，赵煦正要生气，又听那人道：“他若喜欢，我便陪他演一辈子。因为我，喜欢他啊。”
听到这句补充的皇长子直觉不好，果然，待送走父君去寻父皇时，却见大监领着国子监里最为博学也是最为古板的五位大人过来，见了他，道：“殿下，这是陛下给您寻的老师。”
“为什么？我已经有老师了啊！”
“陛下说了，杨大人近来身体不便恐疏于对殿下的管教。”大监笑嘻嘻道，“陛下还说了，殿下学习的时间太短了，不利于以后成为一代明君，特意给您制定好了作息的要求。”
皇长子欲哭无泪：“我错了，我就不该挑拨父皇和父君的感情。”
五位老大人一人一卷书，齐上：“殿下，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