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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不能归来的无名英雄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孙将军拉他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标有绝密字样的文件,递给龚剑诚:“国防部电讯处破译的密件。五月三十日,苏联驻平壤大使什特科夫写给外长维辛斯基绝密电文,你看看。”
龚剑诚立刻站起身,双手托起电文,迅速扫一遍。“ 在莫斯科期间要求的那些武器弹药已运达平壤。朝鲜人民军计划六月十日前调集部队进入三八线。大使还敦促莫斯科,尽可能调集一万五千吨汽油到朝鲜……”龚剑诚读罢皱眉,抬起头对将军说:“看来,朝鲜战争迫在眉睫了。”
“恐怕比预想的要快,”孙立人来到军用地图前,指右下角那条临时军事分界线说,“五月上旬,苏联大量调换在朝人民军中的军事顾问,用作战参谋替换以个人名义留在朝鲜的军事训练人员,说明已做好军事作战准备。保密局海外组也提供一个情报,南朝鲜自六月一日开始实行紧急警戒令,时间截止到明天,就是二十四日零点;还有条新闻,南朝鲜国防军军官俱乐部开馆典礼,也定在二十四日晚上,要求一线军官参加。我分析,六月底在三八线必有重大事件发生。”
“将军,李承晚兵力不足九万,既没坦克,也没炮兵,更无空军。而北朝鲜总兵力已达二十万,装备有苏制新式T34坦克和重炮,部队训练有素,士气高昂。这么悬殊,美国人为何视而不见?”
孙立人神秘一笑,“别信这一套。美国人和李承晚在玩瞒天过海。”
“将军,若爆发战争,我们当如何应对?”龚剑诚探身询问,现出不同寻常的担忧。孙立人直截了当说:“无为即是有为。”
龚剑诚摇摇头,不解其意。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美国人必插手台海。”孙将军脸色阴沉地说。随后,两人面向地图,孙立人深邃眸子闪着深谋远虑的光,似已看透朝鲜内战后美国的战略步骤。“美太平洋第七舰队首先要封锁台湾海峡,这是军事、政治因素决定的。但结局是,美国人会在岛上修建基地。”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那岂不引狼入室?”龚剑诚直言不讳。
“美国人不做亏本生意。”孙立人把脸一沉。将目光从地图上收回。“别人的战争,救不了尴尬的台湾,老蒋不成第二个李承晚,就谢天谢地了。”将军摆摆手,想想说:“到东京,我先给你拨一万美元经费。”
“将军,我暂时不需要太多。”龚剑诚很体谅地说。
“该给的,一定给。我和叶公超和毛邦初都化缘了,但毛邦初正和周至柔打嘴巴官司,美国筹的钱不会太多。”孙立人以果断的手势,驱除龚剑诚的不安,“不要太缩手缩脚。”
孙立人安插自己亲信去东京,很得意,亲密地捶了一下部下的胳膊,敞心扉说:“剑诚啊,你也三十多的人了,为什么不成婚,是不是还想林湘啊?”
提起这件事,龚剑诚一肚子苦水,林湘……久远的名字,若不是将军提起,恐怕只有梦中见她了。“将军,这么多年,我……”龚剑诚遗憾地低下头,林湘牺牲,带走了无数次梦中期盼的雪月相依,不禁喟然,“她长什么样,都模糊了。”
孙夫人进来倒茶,闻言低眉伤感,张晶英轻轻说道:“你孙将军时常提到林湘,还有那几个跳崖殉国的女孩子,苦于遗骨都找不到了。三十五年新一军殉国烈士陵园揭幕,抚民为林湘不能归队的事,好几天都睡不着啊。”
“是啊,林湘姐妹殉国之壮举,只存我辈心里了。”想到七年前缅甸悲壮旧事,孙立人感慨万千。他踱步窗前,眺望远方。仿佛抗战艰苦年代的那一幕正在眼前。那是一九四三年冬,中国驻印军从驻地雷多出发,开始东进,向缅北日军发动攻势。林湘作为军部情报股长,既做英美军和中国军的情报联络员,也担任孙立人新三十八师师部密电破译员,配合龚剑诚新三十八师情报科,与缅北日军十八师团的三枝情报机关斗智斗勇,展开生死情报战。就在印缅边境一个叫当坡的地方,情报组电台突遭伏击。林湘等七名军统译电员被追到山坡上。突围无望,视死如归的中国姑娘向敌人扔出手雷,砸毁电台,宁死不屈,扑向悬崖,每人高呼“中华民国万岁!”即拉响最后一颗手雷,跳下山崖。
将军仰起头,刚毅目光凝视天际冷清的月色,仿佛矫捷无畏、英勇跳崖的身影就在眼前。他的眼眶渐渐模糊,很久转回身,凝视龚剑诚,说道:“你还年轻,还有新的未来,就轻装前进吧!”
“是,将军!”龚剑诚坚定地说。
“好,祝你建功立业!”孙立人欣赏龚剑诚的忠勇仁义,握紧老部下的手,满意地点头。“明天有架美军飞机运送物资,正好去羽田机场,我和美国大使打过招呼了,你的护照签证都已办妥,就跟美军出发。到东京后,尽快建立电台,随时与我和保密局情报处取得联系,遇有重大事件,要先报给我。”
“剑诚都记下了,将军!您和夫人多保重!”龚剑诚敬军礼,拜别孙将军夫妇。出了府邸,乘上将军专车,悄然离去。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六月二十四日清晨,国防部资料室情报处长交给龚剑诚三部大功率微型电台,交代了参谋本部和孙将军本人的联络密码和电台呼号,开车送龚剑诚到松山军用机场。中午时分,龚剑诚登上美军C-47运输机。
飞机取道舟山群岛,准备先抵达釜山军事基地加油,于二十五日上午转东京羽田机场。望着的湛蓝色的东海,海面上棉花般的白云飘过舷窗,俯视大陆的龚剑诚默默亲吻舷窗,贪婪地巡视延绵千里的海岸线,那里都曾是他战斗过的地方。多么希望此刻降落到亲人怀抱啊!思念故土的游子心潮起伏,只能在心底发出眷恋的呼喊:亲爱的祖国,儿子会回来的。
然而,真能回来吗?一个潜伏海外的情报员,正像一只孤雁远离故土,前途诡异莫测。夕阳西下时,喝咖啡的美军飞行员漫不经心收听对马海峡天气情况。
“小型台风‘艾尔西’在冲绳南方生成,测定中心气压960毫巴,暴风雨半径约8公里。小笠原群岛方面的高气压势力不断增加,东京连日梅雨天气将转变成晴天,不过朝鲜海峡和半岛将不会是30度闷热天,而是连绵细雨……”
釜山就要到了。可飞机上的人不会想到,此时咫尺之遥的北纬三十八度线,战争阴云正翻卷凝聚,一场二战以来最大的战争风暴即将来临,这场血雨腥风将席卷世界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数百万人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搏杀中失去生命。可灾难降临之前,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甚至飞机降落,都能听到釜山市美军露天俱乐部传出的靡靡之音。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然而,当余晖照耀釜山港,C-47运输机降低高度徐徐降落金海机场的时候,龚剑诚绷紧了神经。他看到了不寻常的一幕:军港舰只空前繁忙,机场停满B26型和B29空中堡垒型轰炸机。机场塔台的通讯频道一片繁忙,无线电频道传出机长询问的声音,男女英语声混杂,此起彼伏,在机舱里都能听得见。焦虑在机舱弥漫,几个美军过惯了台湾平静生活,似乎对窗外这美丽景致下的繁忙茫然,难道要打仗吗。
飞机停下之后,美军机长告诉龚剑诚,接到临时命令,货机要装载些物资,过两天才去日本,请他到附近旅馆等待。

釜山的夏天来的比台湾稍微晚,但热度空前。落日隐藏在血样的云里,犹如发烧的病魔不肯褪去。龙头山名刹绰约,梵鱼寺钟声俨然。龚剑诚先是饱览了一番风景,以增加对朝鲜的感官认识。随处可见汉文化深刻印记,甚至分不清釜山是江南沿海,还是风俗迥异的异域。房屋虽然低矮,但翘檐青砖,绿瓦窗棂,芦席土炕,倒觉毫不陌生。大街小巷,家家户户,拥挤着顶菜筐、顶粮食和所有生活用品的悠然妇女,若不是一口朝鲜语和独特习惯,真如回到厦门。
韩国人喜穿素白衣服,男女皆是,短衣长裤者居多。男子粗布衣斜襟无扣,用布条打结外加坎肩,裤裆肥大,裤脚如绑腿样系着,大多穿黑色布鞋。妇女多数穿缠裙,身边跟着蹦蹦跳跳穿筒裙的少女,也有穿蓝白条纹裙装的学生妹,胸前的两条飘带,让女孩子淳朴中彰显纯洁漂亮。不过,这里也是摩登世界。拖地裙,高跟鞋,烫发,女子涂口红,一如上海虹口的北四川路。走在街上,研读汉字经幡,欣赏朱墙书法,龚剑诚觉得十分踏实。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六月二十五日凌晨五点三十分,天将黎明,淡淡的黑云遮蔽初升的旭日。下榻旅馆三楼的龚剑诚,被凄厉防空警报惊醒。他猛地坐起,穿衣朝窗外看,大街一片混乱,但未听到有飞机掠过的轰鸣。他狐疑开门,朝走廊望,见很多外国人拥出,还夹杂落魄的日本侨民谨慎的面孔,宾客茫然四顾,对警报疑神疑鬼。
穿衣来到旅馆外,空地聚满了人,西方人和日本侨民居多,都翘首张望,对警报之事议论。龚剑诚忽有所醒悟,急忙返回房间打开行李箱,拿出一部电台插上电源,当收音机用。很快,频道锁定“汉城广播电台”,一个明显惊慌失措的韩国女播音员操着生硬的英语反复播报一则震惊新闻:“就在一个多小时前的四点四十分,北方共产军在坦克炮、重炮火力支持下,越过三八线,全面进攻我大韩民国边防军!现在,通往汉城的铁原和议政府一线已被硝烟笼罩,我军奋起反击……”
虽有准备,可听到战争骤然爆发的消息,龚剑诚还是心脏缩紧。此时天已大亮,俯视街头,釜山市民拥挤在道,围住军车和警察询问,但都不知出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如临大敌的警察开车占领旅馆,挨门盘查甄别所谓的“北方分子”。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翻译用英语嚷嚷,希望房客们合作,但行动显得十分粗暴。韩国在光复后,遗留大量的日本教官,所以韩国国防军和警察大都继承了“武士道精神”遗风,军官们腰挂日本军刀,对下级拳头发号施令,这类事情,在龚剑诚踏上南朝鲜本土,就看得多了。情况有变,龚剑诚敏捷收起电台,就有美军和南朝鲜警察敲门。赶紧递过美国大使馆颁发的签证,美军中士将信将疑,翻了几眼护照,又看看龚剑诚的脸,警告说:“战争开始了,你这张脸最好离开南朝鲜。”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龚剑诚不解其意,送其出门后,便听到旅馆走廊传出的凄惨的嚎叫声,他明悟了。不一会儿,有几个中国或朝鲜面孔的人被逮捕,他们随行家属试图和警察争辩,即遭南朝鲜警察粗暴群殴,女人和孩子被打倒,浑身是血,直到弱者瘫倒在地,警察们才罢手,带嫌疑人离去。几分钟后,哭喊渐渐被嚷嚷战争爆发的喧嚣声取代,旅馆再也不能恢复平静了。

中午时,很多外国人聚在大厅,收听美军电台的广播,大部分都已知晓战争爆发,所以显得焦躁而亢奋。几架轰炸机掠过天空,朝北方飞去。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加剧了小道传闻的惊悚效应,有神经质的人高喊“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苏联和北韩对美国和大韩民国宣战了!”,这些未经证实的谣言传播很快,几乎顷刻就传出旅馆,拐进大街小巷。饱受日本人奴役的韩国老人还未从和平阳光下医好被奴役的创伤,就面临内战的浩劫,那种惊恐可想而知。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孱弱不堪的妇女和老人们经历过战争,他们捂嘴张手,惶惶叫骂,有的甚至拥抱年轻儿孙哭喊,老人们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战端一开,生命就如草芥。很快,街区聚集数千爱国民众,其中不乏官员学者,大多扶老携幼,互道传闻。很多人捧着《京乡新闻》《太阳新闻》等报纸号外,证实了此事。号外登载“北朝鲜傀儡部队于今日凌晨四点有预谋开始从三八线全面南侵,我军立即与之交战,正在击退敌军。”
虽然得知北朝鲜南侵的消息,但很多理智的市民并没恐慌,反而透出莫名的兴奋。因为政府部队都宣称大韩民国占有绝对优势,北朝鲜必遭强力反击。有的政府宣传员也在大街叫嚷“我们的国防军英勇无敌,中饭到平壤吃,晚饭到新义州吃”,所以市民对韩国部队的能力深信不疑。孩子们对战争的记忆有限,像过节一样,在长者间乱窜飞舞,釜山犹如过节。
龚剑诚走出旅馆,看到服务员们收拾家当,大概为逃离而准备。附近街区一片混乱,喊叫声、咒骂声,军警喇叭和皮靴踏地声交织杂揉,繁华的釜山山雨欲来,犹如火山爆发前的庞贝古城。
趁空袭预警刚结束,还未实施限电之机,龚剑诚回到房间,再次打开发报机,给台湾孙立人将军发送第一份,也是十万火急的电文,通报朝鲜战争已爆发,并告知自己困在南朝鲜。随后,呼号锁定“珠江”秘密电台,连续呼叫数遍,直至半小时后,对方回应“寒风”。龚剑诚才将迟到的战争爆发消息通报给社会部的香港特派员胡勉之,另外提到釜山军港美军军舰和飞机待命的见闻。最后,他暗示自己离开台湾,代表国防部军方前往东京执行潜伏任务,目前困在釜山。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战争都有共同规律,这一点和淞沪抗战事爆发前的上海如出一辙。下午一点左右,街上突现戴着袖章,臂膀缠白布的军人,通过喇叭对民众高喊:“国军官兵立即归队!”吉普车走街串巷,滚过一阵尘烟,而载有士兵的卡车和牵引火炮则从街上疾驶而过。
釜山紧急动员了。报童挥舞《朝鲜日报》号外版满街散发,声称北朝鲜军队打过三八线,大举南侵,韩军与敌交战,正将敌击退中,政府号召民众踊跃参军。南朝鲜教练机盘旋天空撒发传单,煽动民众情绪,反击侵略。
龚剑诚心急如焚。现在,他不再是看客,而是战争的一份子。战火降临,给使命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他不太能按期离开了。美军飞机在这个敏感时间点很可能不再起飞,即使起飞,也不会带他离去。龚剑诚真害怕留在南朝鲜。关于南北政党间相互清洗杀戮的传闻,早在台湾时期就灌满了耳朵。如今战火将临,一个没有强大后盾的中国人,在有着一样面孔的国家里,被流弹击中,被抓进死亡营,被当奸细处死的机会比任何国家的侨民都大。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龚剑诚忧心忡忡。傍晚时分,吃了点泡菜饼干,想着能否上飞机的事。忽然有人敲门,打开后,是隔壁房间的外国人。这个人四十多岁,自称哈林·米勒,是美国人。白天的时候,在厕所偶尔说过话,就算认识吧,这家伙许是孤独,这么快就把老成持重的龚剑诚当了朋友。当那副矮小敦实的身躯进来时,龚剑诚闻到了一股廉价的香水味。
这小子穿很旧的西装,领带稀松,喉结很大,如同一条吞蛋噎死的蛇,几条青筋缠绕在粗壮脖子上;面皮光亮,头发黝黑,电熨斗式的卷发让宽阔前额并泛着油光,那双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调情的深邃的眼睛,似乎时刻准备和女人胡搞,即使见到一位高大男士,也会习惯性瞟上几眼。他非常随意,手抓香肠,一边吃一边嚷嚷:“龚先生,好消息!汉城广播电台的调门换了!”
龚剑诚诧异地看他,米勒抹抹卷曲的大鬓角,指着大厅喜形于色:“现在韩国官方连篇累牍播送战报,八成是胜利了!”
“哦?这么快就有战报?”龚剑诚英语不错,听懂他的话,跟着兴冲冲去了大厅。这里聚集着很多白人,和上午还焦躁惊慌的那一群似乎大相径庭,可瞧瞧还是那些人。男人们端着咖啡,女人眉飞色舞,好似置身事外,看一场毫无悬念的橄榄球赛。
龚剑诚望着西装革履,光鲜华丽的资本家、记者和旅行者们,心底暗暗涌出诧异,显然这些衣食无忧,生活富庶的美国人对战争理解还停留在报纸、小说和电影层面。他们似乎已把即将经历的这场有趣的内战当做冒险的机会,甚至看成了甲乙东亚病夫球队担纲的毫无悬念的比赛。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龚剑诚忧心忡忡。傍晚时分,吃了点泡菜饼干,想着能否上飞机的事。忽然有人敲门,打开后,是隔壁房间的外国人。这个人四十多岁,自称哈林·米勒,是美国人。白天的时候,在厕所偶尔说过话,就算认识吧,这家伙许是孤独,这么快就把老成持重的龚剑诚当了朋友。当那副矮小敦实的身躯进来时,龚剑诚闻到了一股廉价的香水味。
这小子穿很旧的西装,领带稀松,喉结很大,如同一条吞蛋噎死的蛇,几条青筋缠绕在粗壮脖子上;面皮光亮,头发黝黑,电熨斗式的卷发让宽阔前额并泛着油光,那双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调情的深邃的眼睛,似乎时刻准备和女人胡搞,即使见到一位高大男士,也会习惯性瞟上几眼。他非常随意,手抓香肠,一边吃一边嚷嚷:“龚先生,好消息!汉城广播电台的调门换了!”
龚剑诚诧异地看他,米勒抹抹卷曲的大鬓角,指着大厅喜形于色:“现在韩国官方连篇累牍播送战报,八成是胜利了!”
“哦?这么快就有战报?”龚剑诚英语不错,听懂他的话,跟着兴冲冲去了大厅。这里聚集着很多白人,和上午还焦躁惊慌的那一群似乎大相径庭,可瞧瞧还是那些人。男人们端着咖啡,女人眉飞色舞,好似置身事外,看一场毫无悬念的橄榄球赛。
龚剑诚望着西装革履,光鲜华丽的资本家、记者和旅行者们,心底暗暗涌出诧异,显然这些衣食无忧,生活富庶的美国人对战争理解还停留在报纸、小说和电影层面。他们似乎已把即将经历的这场有趣的内战当做冒险的机会,甚至看成了甲乙东亚病夫球队担纲的毫无悬念的比赛。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美国人不能不骄傲。拥有独一无二的原子弹,如一张免死牌,悬挂在每一个美利坚公民狂妄自大的屁股上,为了猎奇探险,他们可以踏破铁鞋,走遍世界每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庄,以宣传美国与上帝之间密不可分的民主自由关系为由找乐子。其实,对于北朝鲜的了解,绝不比对牙买加黑奴了解的更多。这种轻视和傲慢,用不了多久,就将成为血的代价,龚剑诚对此毫不怀疑。
所谓战报,无非空嘴白牙说瞎话。龚剑诚对南朝鲜的谎言根本不信。那些轻易统计出的战报,水分连连,毫无依据。诸如“瓮津地区摧毁敌坦克多辆,缴获转盘枪若干……全歼敌一个营………共产军团长被迫投诚……”在战争处于最初混乱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统计这么周全的。
收音机旁,那些弹冠相庆的美国人和欧洲游客,发出要去大同江边泡小妞的欢呼,龚剑诚鄙夷一笑。他不想唱反调,也不想提醒,战争才刚刚开始,任由白人们去欢呼雀跃、彼此碰杯、温柔咒骂李承晚他八辈子老娘吧,他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即将轮为地狱的地方。
但关上房门的刹那,他迟疑了。广播里突然传出离奇新闻。一位KBS电台邀请军方口吃的嘉宾,用蹩脚的英语高声呐喊:“国防军第一师正在北进,他们明天的晚饭在哪儿?毫不怀疑,在平壤!在 司令部!”
“吃你大便吧。”龚剑诚使劲关门。却让身后溜进来的矮个子差点头破血流。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龚先生,能不能轻点?”大鬓角米勒先生捂着额头,端着瓶威士忌进来,龚剑诚不好意思道歉,将老兄搀扶进屋。米勒皮实,揉揉脑壳后还跳起了伦巴。他摇动酒瓶,欢乐开怀。给龚剑诚倒一杯,自己倒满。“为胜利干杯!”他倡议。
“谁的胜利?”龚剑诚笑眯眯问。
“酒精的胜利!”米勒手举杯落,咕噜一声吞下肚。
“还是为您没磕破头干杯吧。”龚剑诚笑着说。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我是从死人堆里爬过的。”米勒一副老江湖的逍遥,想必二战时期他曾含辛茹苦。“战争,就是一杯兑了血和尿的酒,不懂酒的女人和懂酒的风流客才能品出味道。”
“精辟,哲学家先生,不过我要走了。”龚剑诚收拾行李。“没觉得战报水分大吗?”
“不是大,而是瞪眼说瞎话,用不了三天,剥削阶级们就会大骂李承晚是王八蛋!”米勒一仰脖,将酒喝干。“但战争能给人机会。”
“您做军火生意的吧。”龚剑诚打开皮箱的包装带,看了他一眼。
“不,不,是人肉生意,我要去汉城,未开化的小妞就像汉江的水,可真水灵。”米勒说着,挤出淫亵的笑意。
“顺便,兜售您酿制的尿酒?”龚剑诚幽默地回一句,没工夫和他胡扯。米勒耸耸肩,诡秘一笑。“还回来吗?龚先生。”
“不会,我去东京,那儿有艺妓。”
“祝您好运,不过您可能也走不了。”说着米勒划着华尔兹舞步溜了出去,还回头一笑,“艺妓就是饭团子,吃多了烧心。”
龚剑诚挤出一点笑,挥手同他告别。十分钟后,他扛起行李箱,从便门走出旅馆。但去往机场的路拥挤不堪。龚剑诚扛着皮箱,行色匆匆,没走半里地,就被激愤的民兵当做北方探子送交警察。等他是出浑身解数开脱出去,已是入夜。而就在警察局被关押的半天里,三八线战场形势进一步恶化。他终于相信了米勒的警告,还真走不了。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机场的场景触目惊心:机场海关大楼聚集着无数想逃离战火的美国人、欧洲人、日本人、香港商贩和韩国官员,都被荷枪实弹的宪兵拦在楼外。好不容易挤丢一只鞋才爬上人声鼎沸的管理台,可当他伸出胳膊,热切出示护照和签证,海关官员根本不看,反而扔了回来。龚剑诚刚要乞求,就被蛮横的南朝鲜士兵一脚踹出长队。
“各诶炸西!”这是龚剑诚听懂的第一句韩语,大概是“狗娘养的”,他火了,想站起来理论,却被涌上来渴求过关的人热情地踩到脚下。半小时后,他见到许多人都鼻青脸肿地出局了。
坚持到晚上八点,经历一波三折,龚剑诚的脸比来时肿起一公分,也没能进入机场。沮丧和疲惫,让他心灰意冷。拖着行李,光脚往回游荡,现在连那只皮鞋也丢了。此刻能听到北方天空传出隐约的爆炸声,想必南北朝鲜飞机在洛东江上空激战,也可能是军方火药库被北方游击队炸毁,总之,入夜后,什么可怕的动静都有,甚至还有女人和男人歇斯底里苟且的嚎叫。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国际旅馆回不去了。大堂经理不见踪影,韩国保安根本不给一个中国人住宿便利。龚剑诚无奈,拽皮箱子朝南浦洞闹市区闯,希望找间旅馆。可是,刚颁布戒严令,龚剑诚的护照反而成了挨打的招牌,不但宾馆拒绝入住,甚至有人报警,他凭白挨了几个暴民的耳光。龚剑诚在闹市区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最后,他想到那家中餐馆,那个可爱善良的韩国女招待文秀琳。
遗憾的是,店老板是个怕事的香港人,早携家带小失踪了,店门紧闭,连打烊的牌子都没挂,里面漆黑一片。龚剑诚无处可去,就怀着忐忑心情,谨慎敲门。始终没人答应。就在他失望转身,打算到别的饭店碰运气的时候,身后的门开了。一盏油灯探出,随后出来一张白皙秀气但充满警惕的脸。
龚剑诚绝望中生出几分惊喜,他鼓足勇气呼道:“文秀琳小姐!”片刻之后,对方认出了他。姑娘脸颊掠过一点绯红和害羞,但并未躲闪。龚剑诚歉意低头,看着自己未穿鞋的脚。“对不起,我没地方住了,很多人不敢留我……”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国际旅馆回不去了。大堂经理不见踪影,韩国保安根本不给一个中国人住宿便利。龚剑诚无奈,拽皮箱子朝南浦洞闹市区闯,希望找间旅馆。可是,刚颁布戒严令,龚剑诚的护照反而成了挨打的招牌,不但宾馆拒绝入住,甚至有人报警,他凭白挨了几个暴民的耳光。龚剑诚在闹市区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最后,他想到那家中餐馆,那个可爱善良的韩国女招待文秀琳。
遗憾的是,店老板是个怕事的香港人,早携家带小失踪了,店门紧闭,连打烊的牌子都没挂,里面漆黑一片。龚剑诚无处可去,就怀着忐忑心情,谨慎敲门。始终没人答应。就在他失望转身,打算到别的饭店碰运气的时候,身后的门开了。一盏油灯探出,随后出来一张白皙秀气但充满警惕的脸。
龚剑诚绝望中生出几分惊喜,他鼓足勇气呼道:“文秀琳小姐!”片刻之后,对方认出了他。姑娘脸颊掠过一点绯红和害羞,但并未躲闪。龚剑诚歉意低头,看着自己未穿鞋的脚。“对不起,我没地方住了,很多人不敢留我……”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进来吧。”文秀琳声音不大,还是那身雪白的裙子,但比昨天更富有女人的温柔。她瞅瞅周围,商铺老板们都在逃离,就拉龚剑诚的手,隐没在门里。龚剑诚感激地跟在后面进了饭店。文秀琳将油灯拨亮,不好意思地解释,老板将电闸关掉出逃,现在只能复古了。
“文小姐,给你添麻烦了!”龚剑诚惴惴不安,皮箱在手上,对能否在此过夜心里没底。文秀琳略微低头,含蓄地一笑,将皮箱接过来,放在土炕上。转身再将窗帘拉严。姑娘腼腆端庄,舒雅清秀的脸庞挂着温婉善意,虽然战争来临,但情绪稳定,动作也未紧张。她铺上桌布,没说话,转身去厨房,给龚剑诚端来米饭和咸鱼。龚剑诚饿疯了,狼吞虎咽,不肖五分钟就吃光,才想起付账,文秀琳却摁住钱包和那双大手,嗔怪地说:“这不是饭店了,先生,免费的。”
龚剑诚不好意思,说什么也将十美元塞进姑娘的手里。“拿着,战争来了,更需要钱。我明天离开。”
“那……”
“拿着。不然我会很难受。”
“谢谢,哦,您脸怎么了?”文秀琳将美元装进内衣口袋,抬手时忽然发现龚剑诚的脸很狼狈,就拎小油灯,近前照照龚剑诚的额头,捂嘴惊讶道,“有人打了您?”
“唉,是机场的警察干的。这帮孙子,就对外国人客气,谁让我是中国人呢。”文秀琳脸色通红,为龚剑诚的遭遇鸣不平。“那些人都是日伪时期的警察,没好人的。”文秀琳赶紧去烧开水,拿出毛巾,想给龚剑诚热敷消肿。突然,她看龚剑诚居然赤脚,忍不住笑,“您的鞋,他们也给脱去了吗?”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挤丢了,原来剩一只,就这么一瘸一拐的出了海关,挤来挤去的,那只也没了。”龚剑诚窘迫地笑笑,挠了下脑袋,不好意思动动脚丫子。文秀琳忍俊不禁,马上转身去主人的房。一会儿取来双皮鞋,蹲下身子比量一下,也笑了。
“有点小。”秀琳仰头,无奈地说,“但这是能找到的最合适的鞋了。”
“这……行吗?”
“穿上吧!”文秀琳示意他穿上。
“挤点,但总比没有的好。”龚剑诚穿着还行,就立马脱下来,为难地说,“鞋很贵重,还是老板的,我穿了,万一……”
“没事。这是老板儿子的,去年他去美国读书了。您穿吧,反正东家不回来了。”文秀琳蹲在龚剑诚的身边,脸上掠过一丝凄凉。龚剑诚躬身把她搀扶起来,感觉她的眼里有点泪花。不用问,姑娘有家难回,或者是无家可归。
但他不能多问,揭开姑娘悲伤的秘密,是不礼貌的。
“您要回国吗?”倒是姑娘先开口。
“不,我去东京,本来想坐飞机走,可登机的可能,现在看渺茫了,这不,还被打个大花脸。”龚剑诚摸摸额角淤青的包说。
“别着急,如果走不成的话,就多呆几天。”文秀琳快速擦去眼泪,诚恳地挽留。
“中国人在釜山,很不受欢迎。”龚剑诚叹了口气,道出了实在的难处。姑娘没有说话,茫然地看看外面街口,那里有民众聚集,路灯下,人们彷徨不安地猜测战争动向,犹如一把把民族主义的干柴,只需一点点火药,就能燃烧起大火。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文秀琳转过脸,低着头说:“警察上午来过了,通知我搬走,市政厅要取缔这家中餐馆。”
“为什么?”龚剑诚不免愤怒,他看着秀琳的眼睛问。
“是担心隐藏间谍吧,”文秀琳给龚剑诚倒了一茶杯的水,用抹布擦着手指,“听说北边劳动党的人大都在中国呆过,昨天您走之后,还有人打听这事呢。”
“哦。我倒没什么,就是饭店没了,你打算去哪儿?”龚剑诚担忧地看着姑娘,其实他已有预感,姑娘无处可去。
“没地方去,再说吧。”文秀琳往炉子里添点柴禾,叹息一声,她经历过战争的磨难,对显而易见的困苦报以平静的一笑。“来,我给您热敷一下伤口,不然明天早晨您会挨第二次打的。”文秀琳哀伤的面孔浮上幽默的浅笑。
“为什么?”龚剑诚禁不住捂一下热乎乎的脸,天真地问。
“那可是一张逃犯的脸呀,不消肿是不行的。”文秀琳笑着舀水,用热毛巾浸透,走过来给龚剑诚擦拭,刚才的忧伤被微笑取代。“明天我送您,会少些麻烦的,怎么说,我也是韩国人,有人盘问的话,我就说,您是我哥哥,从大田过来的。”
“那当然好,文小姐,我,困在釜山能遇到你,这么好的人,心里真不知……”
“不要这么说,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同是天涯沦落人么。”文秀琳莞尔一笑,撩起耳边垂落的长发,对龚剑诚闪了一下大眼睛,“我在中国呆过,也常常受人周济的。”
“你到过中国?”龚剑诚惊讶不已,但想想也是疏忽,若不然,她的汉语何以如此流利呢。
“我去过很多地方,有同样经历的韩国人很多的呀。”文秀琳并不觉得自己出奇。擦拭完,拿出白胶布、药棉和碘酒,将伤口覆盖。龚剑诚照照镜子,果然面色好起来。他很想探讨她在中国的事,可急匆匆跑过的几队刚组建的预备役,冲淡了他的话头。
楼主:栖阳逐剑  时间:2020-07-04 21:14:04

这些青壮年是刚被强征的新兵,都低头赶路,有警察背枪押送。忽然一阵大呼小叫,随后凄厉的警笛声传遍洞、里,警察们鸣枪奔跑,不久就听到叫骂和殴打声。大概是两个逃出去的青年被抓回,紧接着就是哭爹叫妈的哭号。文秀琳胆怯地将窗帘拉严实,把龚剑诚拉离窗边,吹灭油灯。
“你一个男人在家,他们看见,一定会被抓走的。”文秀琳谨慎地站在龚剑诚身前,低声警告,“现在国防军征兵役,到处找丁呢。”
“不是自愿卫国的吗?宣传单可是这么说的。”
“那是骗人的,就是拉丁,日本时期就干过。”文秀琳的脸色掠过忧伤和痛苦,“我哥哥就是给日本人当了炮灰,死在吕宋了。”
龚剑诚皱皱眉头。文秀琳说:“早点休息吧,您就睡老板床吧。”
“文小姐,那你……”
“给你准备点打糕,路上吃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才倒日本呢。”秀琳和蔼地一笑,系上围裙,端盆出了门。
“真不知怎么感激你……”龚剑诚眼圈潮湿,异国他乡,困苦中遇到好心人,他感动不已。
“快休息吧。”文秀琳温柔的眼睛凝视黑暗中忐忑的龚剑诚,嫣然一笑,安慰道,“您是好人,会顺利离开釜山的。”

楼主:栖阳逐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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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4-02-16 21:53:00

更新时间:2020-07-04 21: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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