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太危险了吧？”

“有保险绳，和小偷比，保险多了……”

李大志掏心窝的话，打消了我的顾虑，我把自己的情况也简单说了一下。

“我感觉真准，你果然是读书的好苗子！”李大志激动起来。

“你一进广场，毛毛就撺掇我去拉你入伙。可我感觉你细皮嫩肉的，干不了这活。”

“你伸着脖子喝喷泉水时，我突然想起自己那段衣食无靠的生活，不由想帮你一把……”

“读书好有什么用，进了城，感觉自己像个白痴！”我实话实说。

“我们不过是投错了胎，我们要是生在城里，肯定比现在强！”李大志倒没有自轻自贱。

“你和我弟弟，都有美好的前程，你们都要清清白白做人！千万别走错了路……”李大志说的语重心长。

我和李大志越聊越投机。

直到东方泛白，我俩才迷迷糊糊睡着。

古城的早晨被一层淡淡的烟雾笼罩着，有点神秘。

李大志带着我们在公园的公厕里洗了脸，然后到肯德基吃早餐，这时我才知道，这个“基”不是那个“鸡”。

坐在宽敞明亮的餐厅里，吃着汉堡、薯条，喝着牛奶，我心想：不久的将来，我一定带着我爹、李老师、老校长他们来这里尝尝西餐的味道。

（二十二）
吃完饭，我跟李大志他们在街头告别。

李大志拿出二百块钱塞我手里。

“兄弟，这钱虽然不多，也不太干净，可你现在需要它，别嫌弃！”

我又把钱塞回李大志的手中。

“不是嫌弃，你们比我更需要它，我希望你们尽快结束这种居无定所、心惊胆战生活！”

李大志擂我一拳：“放心，兄弟，不会太久！”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也还了李大志一拳头。



我在书亭对面守望着，中午了，信还没到。

路边有个小吃摊，此时生意正忙，饭菜的香味让我忍不住咽口水。

有人点了份辣椒炒肉，这也是我喜欢吃的一道菜。我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盘菜，嘴里口水四溢。

“走远点！”老板娘大概怕我影响了生意，走过来冲我喊。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连忙后退。谁料，一辆自行车正疾驰而来，我们撞在了一起。

（二十三）
我的手伸进了车轮里，锥心的疼痛立刻传遍全身。

骑车的男人半躺在地上，一脸的痛苦。我顾不上自己，连忙把男人从地上扶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就成了？”男人疼得呲牙咧嘴，脸黑的像包公。

“那，那怎么办？”我紧张的语无伦次。

“你得送我上医院！我感觉腰闪了！”男人按着自己的腰，一脸的痛苦。

“行，去医院！”我把自行车扶起来，发现车把摔偏了，就用腿夹住车轮，正了正车把。

我扶着自行车，男人慢吞吞地坐到后面。

“医院在哪？”推着自行车，我茫然四顾。

“往前，前边路口再往南！”

我吃力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走到路口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去看病，我哪有钱啊？

“对不起大叔，”我回过头，小声对男人说：“我没钱给你看病，我身上只有二十块钱！”

“你说什么？”男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我，我没钱！”我低着头，脸像一块大红布。

“没钱看什么病呀？快，快打电话叫你父母来！”

（二十四）
“我家在河里乡五里铺，他们来不了！”我不好意思地说。

“五里铺？听说过。”男人上下打量着我，“你来城里干嘛？”

我只好把进城的原因简单讲了一遍。

“哦，这样啊！”男人并没有怀疑我的话，“这样吧，你送我回家吧！”

“行，你家在哪？”我长松一口气。

“调头回去！”男人帮我把自行车调回头。

十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一个四合院门口。

男人从自行车上下来，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我把自行车停在院里，准备走人。

“对不起了叔叔，我走了！”我一脸愧疚。

“哎，别走啊？”男人停下来招呼我，“进屋歇会再走！”

“不给您添麻烦了！”我转身。

“这孩子！怎么不听话？”男人一瘸一拐地追上来，抓住我的手。

“哎哟——！”我的手一阵刺疼，忍不住叫起来。

“怎么了？”男人抬起我的手一看，“哎呀，你这孩子，手都破了，怎么不早说呀？”

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背血糊糊一片。

“快进屋，给你消消毒，包一包！”男人推着我往屋里走。

“没关系，不用包了！”我推辞着，自己闯的祸，人家不追究已经很愧疚了，怎能再添麻烦。

“天这么热，要是感染了，可就麻烦了！”男人不容分说，把我推进了屋。

这时，男人的母亲从里屋出来，知道我受伤后，连忙一起帮忙。

给我消毒包扎的过程中，我知道男人姓李，是钢铁厂的一名工人。今天是公休日，他准备去工友家里打牌。

李奶奶知道我的情况后，连忙进厨房给我煮了一大碗肉丝面。

离开时，李奶奶还给我带了几包饼干和矿泉水。

我又回到书亭的对面。

（二十五）
下午两点左右，一辆邮车过后，我的信出现在书亭的玻璃窗前。

我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全神贯注地盯着经过的行人。

一百个人从书亭前经过，“喜旺”还没出现。

当一个骑三轮车的中年妇女停在书亭前时，我正拧开瓶盖喝水。因为怕找厕所错过了喜旺，我一直没敢喝水。

我一直以为“喜旺”是个男人，所以有点不经心。当中年妇女骑车走时，我才发现玻璃窗上的信不见了，我连忙过马路去追。

在刺耳的喇叭声和司机们的呵斥中，我穿过马路，向中年妇女离开的方向跑去。

因为红绿灯的原因，我追了三个路口，才靠近三轮车。

越走越近，三轮车上的人越来越清晰，当她在路口左顾右盼等红灯时，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同时也被惊呆了：那个让我千恩万谢、感激不尽的喜旺，竟然是我几年来羞于提起的亲娘。

娘比以前黑了，也壮了。娘依然爱笑，眼角依然弯弯如月。

我站在娘身后，还听见她哼着流行歌：……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娘不足一米六，蹬三轮有些吃力，但她一副神清气爽，劲头十足的样子。

我没勇气上前和娘打招呼，眼睁睁看着她蹬着三轮车消失在拐角处。

（二十六）
恍恍惚惚中，我坐上了回家的车。

往事象潮水一样涌进我的脑海……

娘是个弃婴，被走街串巷的货郎爷爷捡到后，就跟着爷爷过上了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

娘十三岁那年，爷爷得了不治之症撒手西去，娘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为了糊口，娘不得不挑起爷爷留下的货郎担子继续走街串巷。

一天，娘来到了爹所在的五里铺。因被狗追赶，娘挑着货郎担子跌进村边的一个大坑。

娘虽然没被狗咬到，但却被困在两米多深的坑里。娘连哭带喊，终于惊动了正路过的奶奶。奶奶见娘可怜，就把娘领回家，认作了干女儿。

那时，我爷爷因病去世不久，奶奶和爹的日子也不好过。可奶奶特别心疼娘，宁可亏着爹，也尽量让娘吃饱穿暖。娘也把奶奶像亲娘一样对待。

过了几年，爹满二十，娘二十一，奶奶就做主给他俩成了亲。第二年，我呱呱落地。

我们家也曾有过清贫却幸福的日子。那时，娘和爹精心侍弄着家里的一亩八分地，空余时间就去山里采中药添补家用。

（二十七）
我十三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奶奶受了风寒，因医治不及时而导致肺部感染。因拿不出足够的医药费，我们目送奶奶痛苦地离去。

奶奶去世后，娘大病一场，然后沉默了许多。

第二年，山里来了一个收草药的南方人，他把外面的世界描述的五彩缤纷、遍地是金。南方人还说女人在城里挣钱更容易，因为很多工厂都喜欢招女工。

村里的女人在南方人的鼓动下，个个蠢蠢欲动。可结果，只有老实本分的娘一个人跟着南方人走了。

于是，关于娘的流言四起，娘成了村里不守妇道的典型。

娘跟着野男人跑了的事实，也成了女人们起纠纷时互相攻击的恶毒语言。

娘的离开，不但令家里的生活陷入混乱，还让爱面子的爹颜面尽失。从此，爹和我在人前都没脸抬头。

后来，爹在一次劳动中自伤了脚筋，因医治不及时，爹成了跛子。

一切的痛苦，都是娘带来的，受人取笑的时候，家里冷锅冷灶吃不饱的时候，我特别恨她。

被爹誉为贵人，被我感激涕零的“喜旺”却是娘，我一时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