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考虑了接下来的行程，还是拒绝了阿朵沙的热情:“非常感谢，不过我身上其实还有，不必担心。”他拍了拍裤兜，里面传来和布袋类似的声响:“比起财物，我想我现在更需要的是武器。如果您能为我提供一把长刀就好了。”


“长刀吗？”阿朵沙目光落到西风右手上，记起对方曾经似乎的确是带着一把和苍牙手中类似的武器，“没问题，这很容易。”



阿朵沙收回财物送给西风一把长刀，并坚持把他送到岔路上:“左边这条路通往西博城，以车队的脚程大约需要两天左右，右边的路会沿着黑河一直去往北河地区，您走到前面会看见一座吊桥，穿过河沿着河岸往回走就能到达嘉陵的边界了。”


西风认真地点点头:“好的我记下了。你快回去吧，接下来几天车队还需要你。”


“那我就走了，愿您一路顺风……如果可以，您最好还是回到嘉陵去。”方山毕竟是他王的领地，阿朵沙没有办法不担忧。



“嗯好的。说起来这次好像欠下阿朵沙你不少人情，很高兴能结识你，如果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话——有什么地方需要我请尽管说。”西风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今天就暂且别过了。愿幸运常伴你身边，我的朋友。”


……朋友……吗？


然而并不是因为朋友。


阿朵沙叹息一声，独自走在回程的路上。夜晚寂静，风带来远方夜鸟的啼鸣，吹散魔族的自我低喃。


“愿您的力量与我同在，大人。”


营地隐隐绰绰的火光已映入视野，一只小兵闻到阿朵沙的气息急急忙忙冲过灌木丛奔过来:“阿朵沙阁下！阿朵沙阁下！出事了！”


“何事？”阿朵沙微皱眉略加快速度与对方会合。


“那个人类幼崽跑掉了！”小兵指着营地的方向满脸惊慌，“就是您几个月前开始带在身边的那个人类幼崽，她是言灵师！”


失职了。阿朵沙心想。他竟然也有被区区一个人类幼崽欺骗的一天，而且还是一个言灵师。假若消息传出去的话，巴特阁下大概会对他的能力非常失望。


“阿、阿朵沙阁下？”小兵心惊胆战地瞅着面目高深莫测的高级魔族，“您看我们是追……还、还是不追？人类幼崽跑不了太远，现在去追我们……”


阿朵沙开口了:“就这点小事吗？”



见阿朵沙态度平静，那名小兵拿不准上级的心思，忐忑地跟在对方身后向营地走去:“可是、可是其他阁下早怀疑那个人类幼崽和言灵师有联系，这次到达目的地却丢了人，恐怕会惹来巴特阁下的怀疑……”巴特阁下一旦震怒，他们谁也没有好果子吃，他不是阿朵沙这样得主人赏识的高级魔族，巴特要是发起火来像他这种底层魔族十有八九活不了。


“你知道什么样的事才值得你像方才那样大呼小叫吗？”走到营地边缘，阿朵沙忽然回过身问身后的低级魔族。


那只魔族眨眨眼，他心里浮现了许多答案，但他并不知道阿朵沙想听的到底是哪一个。


高级魔族低头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小兵瞬间就呆住了，心想真是好看呀，这位阁下不愧是巴特最喜欢的高级魔族，等以后他也成了高级魔族也就能和对方一样了。



锁链的响声并没有惊醒沉迷者，这只低级魔族的思维永远停留在幻想自己也成为高级魔族的那一刻。鲜血飞溅，被锁链扫出去的身体砸进火焰里，而它的头颅则高高飞起，越过了整座营地。



霎时间整个营地都沉寂了，守夜的魔族呆愣地望着林地边缘的阿朵沙，脑海中只有那条沾着血污的银色锁链宛如长蛇盘踞在地上的画面。帐中休息的魔族被血腥味惊醒茫然地爬出帐篷，火焰的阴影下，身穿长袍的高级魔族缓缓转过身，不辨雌雄的美丽面容对他们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他说:“敌袭。”


锁链响动。



西风哪条路都没有选，他既不去西博城也不回嘉陵，所以他进入了中间的树林。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那股气息就越来越浓郁，它让西风握紧手中的刀，毫无意识地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微笑。


距离猎物越来越近了。



最后确定下目标的方位，西风跃上旁边的树枝，左手探进裤兜里，摸出一大把珍珠大小的晶石。这一次来大西荒他没有背背包，他已经大致了解这里的情况，所有的狩魔工具与生活用品都不是必需品，他只需要这些辅助晶石而已。


大量的，辅助晶石。在长裤两边口袋里附加空间拓展言灵与封闭言灵依旧是会长的主意，这样一来带在身上的晶石既不会碍事也不会丢失。


西风站在高处，已经锁定目标。

——第四章标签楼——

顺便问一下，之前好像有小伙伴问我“西风不是听不懂吗，为什么……”，好像是这样的问句我记不太清了。消息栏提示有，但是我点开又不见了，怎么找都没有，所以如果是意外被吞的话麻烦这位小伙伴重新再问一次？或者私聊文娘也可以。

第五章 伪王

『女王陛下！』人蛛们失声惊呼。
仿佛被无形的手操控着，女人被一股大力抛向空中，场内却无一人可以动弹。
风声呼啸过耳边，虫姬仰面瞪大眼睛，映入视野中的月亮从未像这一刻这般触目惊心过。她无力反抗，看不见的力量将她掷向谁也够不着的空中，又像撕扯猎物般把她狠狠拽入漆黑的丛林中。
她重重摔下去，身体折断枝桠，尖利之物在她赤裸的皮肤上留下斑驳的血痕。还来不及感受那些疼痛，粗糙的鞋跟已经踩在她的背脊上，敌人以冰冷的刀刃贴紧她温暖的脖颈。
“真是久违的重逢，虫姬小姐。”
虫姬瞬间睁大眼。
『西风大人！』
话音落，刀刃已抹过她的脖颈。女人的头颅滚落到地上却没有鲜血溅出，庞大的身躯几乎在片刻间就从西风的脚下消失，显露出来他踏在脚下的不过是一块岩石。虫姬的幻境来得毫无预兆，西风提着刀轻笑一声:“你以为你还能躲得了吗？”
和嘉陵纱耶呆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上一次在嘉陵地区不知道是封印还是什么的东西已经从他身上消失。
他的力量回来了。
“以关谷西风之名——”他挥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形的轨迹，“八重光影。”
西风能记得很多小时候的事，强大的记忆力似乎在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减弱，但所有记下来的过去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第一次接触到第八位言灵，他记得那时候还没有遇到会长，那时候母亲的言灵还没有消失。在贫民窟的废墟中母亲唱着“八重光影”，告诉他——
“记住这个言灵，所有猎物都逃不过它的捕捉。你永远都要明白，言灵师是天生的猎手，而魔族只是猎物而已，我的孩子。”
他的母亲，嘉陵纱耶——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言灵师。
八重光影没有任何攻击能力，但所有隐匿在它的领域内都无处遁形。复杂的森林地貌在西风脑中被一层层剖析，他发现虫姬藏身之处，轻易得犹如对方就站在面前。
“我找到你了。”
人类跃上树枝，刀锋扬起:“以关谷西风之名，我所掌握的领域内，四荒止息！”
虫姬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然而她来不及再次躲藏就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不只是她无法动弹，旁边的草叶、昆虫，所有的事物都仿佛一同进入了某个静止空间，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音。

——第五章标签楼:昨天忘记搬了。_(:з」∠)_——

——第六章标签楼——

第七章 失必得
“西、西风大人？”
木门缝隙后的眼睛消失，而屋中拥挤相卧的女性们没有任何察觉，只是将麻木的目光投往各自的方向。她们虽然貌美，空洞的神情却让她们看起来不像活着的人类而是更像一樽樽蜡像。
“看来失踪的女性果然都在他这里。”西风退后一步叹息，不过也因此感到困惑，“不过他搜集这么多漂亮的人类女性做什么？储备食物吗？”
“人类又不好吃，大概是用来发泄的吧。”虫姬挤在西风身后也跟着往门缝后面瞅，“不管什么样的魔族都有可能变为杀死自己的敌人，床上发泄难免有精神松懈的时候，如果是人类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反正就算是言灵师，弄哑了丢上床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真是比拒绝交配更让人恶心的行为啊。”
“妾身只是陈述事实，没有别的意思西风大人！”
“我知道，我只是在为人类不甘而已。”西风走在敌人的城堡走廊上坦然得犹如在自家闲逛，“城堡里很多地方看起来还是新的，应该是搬来后新建的吧，真是大手笔。不过城堡这种建筑，没有历史的话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西、西风大人……”
“还没有发现目标的踪迹，那边应该是主卧的方向，去那里看看。”
“西风大人！”
西风回过身:“怎么了？”
“那个……走廊建得有稍微点小。”被卡在门洞上的虫姬一脸尴尬。
少年叹了口气，走回去到她面前:“那怎么办？破坏走廊的话会打草惊蛇。”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虫姬瞅着他眼泪花花:“不要丢下妾身，会死掉的……”
“你真的没办法把自己变小一点？”
“妾身做不到！”
双方对视半分钟，西风歪头想了想:“那你有能力破坏卡住你的部分吗？”
“有是有，但是您不是说动静太大会打草惊蛇？”
“那就够了。你呆在这里，等会儿如果传来动静你就立刻解放自己带着那些人类逃出去。我会给你下一步指示，懂了吗？”西风退后两步，脱下身上当初阿朵沙送的外套交给她，“穿这件衣服遮一下你的胸。”
“她们是看不见妾身真实模样的！”
“……抱歉忘记了，不过还是穿上吧，受到的伤害会小一点。”
虫姬接过过长的外套披在身上:“那虫姬在这里候命，西风大人请务必小心。”
西风走了两步想起什么来又回过头，笑着告诫:“最后再提醒一次，都按照我的指示做。你已经许下过誓言，欺骗我的话你的结局会变成死无葬身之地。”
魔族谨慎地将右手放至心口上:『誓死拥护您的王权，决不背叛。』
西风似笑非笑看了她几眼，转身离开。
虫姬无聊地等在原地，不知道等了多久，在她开始第十遍数房间里的人数时，一只透明的蝴蝶从窗外飞进来落在她肩上。
“虫姬。”西风的声音传出。

一股莫大的恐惧感忽然从心底喷发，魔族颤抖地后退半步，手指几乎要离开武器把柄。他盯着眼前明明应该处于下风的家伙，脑仁不知何故突突直跳。
怎么可能？他想不通。他不知道到底这是怎么了。
这里是方山，属于方山王的管辖地区，王一旦离开自己的领地力量便会被大幅压制，发挥不出原有实力的五分之一。而他已成为方山王的眷属，得到了方山王的庇护后他再也不担心被其他王的血统压制，更不会被其他魔族蛊惑——这才是他敢于追着嘉陵王击杀的理由。
被压制力量的年轻的王，能够免疫血统压制的强大的他，怎么想，嘉陵王现在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吧？只要杀死嘉陵王继承了他手中的王权，他就能直接进化为纯血种摆脱方山王的控制了！
“一川焚歌。”
伤口中忽然涌出冰霜，白色结晶飞快爬上斧头向主人的方向蔓延，魔族瞳孔猛然缩小松开手，但仍然慢了半拍被冻住了一半手指。对方不顾伤口用力拔出斧头扔到一边，回头就是一脚朝脸踢过来。魔族还没有从手指失去知觉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听到风声只是下意识伸臂挡了下，一下子就被撞飞出去十米远，在地上擦出一道长长的拖痕。
西风放下脚，对魔族躺着的方向踏出一步:“一川焚歌。”冰花晶柱从地面喷薄而出，霜冻了沿途的一切，以摧枯拉朽之势扑向不远处的魔族。
魔族反应过来迅速跳开消失不见，少年面不改色用刀割去肩膀上被虚灵侵蚀的腐肉，闭上眼:“以关谷西风的名字发出请求，在这领域之中我即为王，除我之外没有谁再被庇佑，望这里成为无风之地，痛苦之地，灾厄之地，死亡之地——直到八重光影被解除为止。”
说罢，西风重新睁开眼注视前方死寂的莽莽林海:“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只要八重光影在你就无法逃出这片领域，死亡之地中你与我必将有一个要死亡。”

——第七章标签楼——

第八章旧刃归来


“这里不能进入，言灵师，你还是回去吧。”


女孩面无表情注视眼前漫不经心靠着树干的紫发女人，沙哑地开口:“我知道里面有一只魔族，我不想对普通人类动手，所以你最好还是让开。”


“或者说，你已经沦为了傀儡，和那只魔族是一伙的？”



“无论你说什么妾身都不会让你进去的。”虫姬说道，王给她的任务就是看守边界线谁也不能放进去，“妾身也是为你好。你脸色这么糟糕应该是大病初愈吧？那只魔族实力非同凡响，就算你的家长来也未必是对手，你进去只有找死的份。”


“我说，让开！”嘉陵纱耶脸上浮现愠色，剧烈的言灵波动开始向她汇聚，“以嘉陵纱耶之名，四荒——”


“咔嚓”。虫姬背后传来声音，两人同时戒备回头，白色蛛网被割开那一刻纱耶唱完了方才的言灵。


“四荒止息！”


“嗯？”


蛛丝散落一地，虫姬已经无法动弹，里面的人毫无反应走了出来:“言灵师？”


嘉陵纱耶不安地剧烈喘了几口气，看清对方后愣住了。显然对方也注意到了她，脸上露出意外与惊喜:“母——纱耶？”


“西……西风？”女孩一下子软下身上的倒刺，内心稍稍安定下来。她不着痕迹打量了一圈对方:黑色的眼睛，没有尖爪，也没有尾巴。


的确是西风没错。


纱耶呼出一口气，绝对不承认害怕自己又认错人那一刻心中涌动的恐惧感。


“纱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阿朵沙呢？他没跟你在一起吗？”西风走近她问道。


“你发现了吧，我是言灵师啊，言灵师怎么可能总是和魔族在一起。救你起来第二天晚上我就悄悄逃走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西风看着她，“真巧，我也是那天晚上走的。”


两人相顾无言。


“对了，你声音怎么有点哑？”


“路上遇到一只厉害的魔族，嗓子受了点伤。现在已经没事了。”


西风再次问道:“那么，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看那边。”纱耶抬手指向森林尽头，“我是收到其他言灵师求助讯息才过来的。森林尽头的山崖上住着一只近期大量抓捕人类女性来玩弄的高级魔族，我要去那边猎杀他。”


然后她垂下手，方向一转指向西风背后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一直拦着我不许我过去。”


“诶？”虫姬眨了眨眼，脱下外套递给西风，“这是西风大人的命令。”


纱耶愣住了，抬头看西风。少年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是我让她这么做的。刚刚我正在和那只魔族交战，害怕波及到言灵领域外的其他人所以才请她帮忙看守一下。”


“原来是这样，”纱耶撇嘴，“真看不出来这个女人也是言灵师。”


“我想你说的那只魔族大概就是我刚刚杀死那只了，抱歉让你白跑一趟，现在我们离开这里吧。”西风按着她的背把她往回推，“走走走，我请你吃饭。”


“等、等下，西风已经杀死了？你一个人？”纱耶想阻止他但力气上完全不是对手，结果被一直推着往前走，“都说别推我啦！力气大很了不起吗，让我自己走啊！”


“那个，西风大人。”虫姬在身后开口道。



西风和纱耶停下回头看她，虫姬一脸犹豫:“抱歉……能允许妾身暂时回避吗？”她已经察觉到了那个追杀她半年有余的危险气息正在接近，虽然还离得很远，但以那家伙的速度赶过来也不过是半天的功夫而已。


她必须先躲起来，苍牙的突袭就算是西风大人也未必能及时拦下来，再留下来她就是一个活靶子。


纱耶皱起眉，西风想起来什么，平和地笑了笑:“当然没问题，当时就答应过带我找到这只魔族就放过你。现在事情你已经办到了，你可以离开。”


虫姬朝他点点头，转眼间就消失不见。纱耶仍然拧着眉怀疑什么:“喂……她就这么走了？你们不是同伴吗？”


“同伴？”西风乐了，“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们是同伴，虫姬可是只魔族，恰好被我逮住了而已。她说用这只魔族的行踪换她一条命，我就答应了她。”


纱耶瞪大眼:“魔族？你居然相信魔族的话！你就不怕她把你带进陷阱里吗，你真是太大意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中招。而且纱耶你之前不也和阿朵沙一起行动吗？”


西风拍拍她的肩，“别这样，纱耶，也不是所有魔族都穷凶极恶，总会有那么几只聪明的。想想……呃，阿朵沙？”


“那不一样啦！我跟着阿朵沙是因为被他抓住了，而且他又不知道我是言灵师。那些魔族总不把普通人类放在眼里，他要是知道我是言灵师早在一开始我就被他杀掉了。”


“好了好了去吃饭，我请你。”

——第八章标签楼——

颓然坐在地板上，西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牙齿，那里没有任何变化，可西风总觉得它们正在慢慢变得尖利。就像苍牙的那样。


他推开门到隔壁房间外面站着，隔了一会儿才伸手敲了两下门:“纱耶，在吗？”


里面传来声音:“没锁门。”


西风推门进去，纱耶正在盥洗室洗衣服没空理他。西风在她背后站了会儿，开口:“三向失衡。”


盆中的水开始旋转，泡沫与衣服堆挤在其中被水搅得上下左右翻滚。纱耶见状收回手从地上站起，回头看他:“那只魔族没有伤害你吧？”


“我打开了一个不能打开的盒子，纱耶。”


“什么意思？”纱耶不解，“你做了什么？”


西风看了一眼背后连接自己房间的墙，用言灵二线灵途把纱耶和自己圈进了一个隔断空间内，这才说道:“我刚刚想吃了他。”


那一刻他清楚地看见纱耶的目光改变了。她笑起来:“哦，我倒是忘了。”王站在魔族的至高点，嘉陵王面前没有猎食者。


她根本不用担心西风。


“什么？”西风皱起眉。


“这是好事呀，在你想吃掉他的时候你就已经站在了猎食者的位置上，这样他就伤害不到你了。”纱耶说。


“苍牙不会伤害我。”


“谁说的？他说的？”纱耶摊开手，“这种话连我都不信，西风，你别忘了他是魔族。”


西风摇了摇头:“你不能用一个词就定义整个种族，纱耶。他或许真的对我有所图，但他绝对不会伤害我，否则早在见到他的第一天我就已经死去了。”


“他救了我，可是我现在、我——”


纱耶走到他跟前，抬头仰望他:“你是半魔，你身上有魔族的血统。吞噬同族是魔族的天性，你用不着为此感到痛苦。”


“纱耶，我是言灵师，我是狩魔人，我、我……”西风抓住她的肩膀嗓音压抑，“我不想变成那样，我不想做魔族。我不想成为自己的敌人。”



纱耶感到双肩蓦然沉重，这个远比她高的少年缓缓曲膝滑向地面。那一刻纱耶觉得自己成为了他唯一的支撑，她低头凝视对方的发旋，安静片刻后轻轻将手放在了对方头上:“可你就是半魔啊，怎么能为自己所继承的另一半血统感到如此难过？”


“我、我不想成为天性的奴隶。”


但你就是魔族啊，半魔不就是魔族吗？嘉陵纱耶喉头哽咽在心底这样说着，但最后她只是叹息一声，抱住了对方:“那就做个人类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西风。”


西风找旅店老板重新拿了一套床单，他回到房间时苍牙正背对门坐在床上擦头发。他湿漉漉的尾巴躺在床上浸湿一大片，长毛粘在一起贴出尾骨的形状。


“尾巴也擦一擦吧，全是水。”西风抱着床单走到床边，扯了下乱七八糟的旧床单，“起来我换新的。你快把尾巴擦干净，别又给新床单弄湿了。”


苍牙微侧头，抬起尾巴下床顺手抛来一个东西。西风只看见亮晶晶的一闪，貌似很贵重的东西朝他砸来。


“这是什么？”西风伸手接住它，在看之前握在手里是硬邦邦的。随后他摊开手低头，愣住了:“这是……”


“你的东西。”苍牙擦着头发回答，“你一直戴在脖子上没取下来过，我听说它落到了耶鲁沙的手里就顺便抢过来了。”


躺在西风手心的物什是一个银色的小沙漏。


没错，就是上一次来大西荒他用掉的那个。



西风第一反应是除了他还有别的狩魔人也被送过来了，但是他又想到这是大西荒，既然能同时存在几十年后的阿伽门农刀和几十年前的阿伽门农刀，那么这个沙漏也很可能是几十年前真正属于大西荒的时间沙漏。


如果是后者，沙漏是如何流落到会长手中的呢？现在苍牙把这个沙漏抢来拿给本不应该出现的他，它以后还能到会长手中去吗？


西风长呼出一口气，握紧小小的沙漏，脸上露出微笑:“之前不小心弄丢了，没想到还能再找回来。你又帮了我大忙啊苍牙。”


“你怎么不干脆把自己也弄丢。”苍牙冷哼道。


西风假装听不出对方的讽刺，撤了又是血迹又是水痕的旧床单，把残余着阳光味道的新床单铺好拍着床沿叫苍牙过来:“作为感谢，我帮你把头发和尾巴上的水擦干吧？”


“不用。”苍牙拒绝，“这种简单的事不需要别人插手。”


“你已经擦了五分钟了，我能在十秒内帮你弄干爽。”西风自信地竖起食指，“信不信？”


对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半晌后还是蹲到了床边把头伸向他:“如果你没有做到呢？”


“我说可以就可以，言灵师从不妄言。”西风挪到床边把双手放在他头上，目光霎时认真起来，“一川焚歌。”



苍牙发现西风贴着他的手掌心变得越来越暖，那种感觉就像在大雪纷飞的隆冬里进入了燃烧着旺盛篝火的洞穴，所有温暖与安心都扑面而来。他枕在不知道谁的腿上，听见上方有声音问他:“苍牙，你累吗？”


苍牙懒洋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尾巴蜷起来缠在腰上。


“累的话就休息吧。”

——第九章标签楼——

第十章黄金交换法则


“雪要停了。”


篝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声音，所剩无几的柴禾底下堆积着一层黑色灰烬，燃烧的火焰正在逐渐变小。苍牙坐在火堆旁，盯着摇晃的火焰沉默不语。



这场雪下得太久，躲在这个洞窟里既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源，就连风雪到来前收集的木头也快消耗殆尽了，这时候清醒着都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看雪的女人转身走回火堆旁，因为失去她的阻挡雪花与冷风从洞口吹进来，苍牙缩紧了一点身体，把尾巴缠在腰上尽可能地保持体温。


“你准备一下，雪停了我们就立刻动身。”女人坐在苍牙身边，但只是拢了拢裙摆没有靠近的意思，“你的父亲快要追上来了，不想被他吃掉的话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闻言苍牙微微转移了目光:“雪停了我们会遇到他吗？”



“以你父亲的速度，很有可能。”女人淡淡说道，就着火光擦拭一个发卡，然后小心翼翼把长发挽起来，“就逃到再也无法挣扎的时候吧，反正你只是一只幼崽，被吃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谁叫你这么弱小呢，连最低级的魔族都抓不住。”


苍牙闭上眼懒得理她，手指慢慢梳理着尾末的长毛。等待雪停的时间如此漫长，苍牙只能嗅到外面漫天的冰霜气息，他无法像母亲那样探查到父亲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诚如这个女人所说，幼崽的确太弱小了。如果落在父亲的手中，他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


“雪变小了，走吧。”


女人不待苍牙反应便推灭了微弱的火堆，率先起身向出口走去。



外面的雪在几天几夜中堆了厚厚一层，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这片白色埋没，苍牙艰难地从没膝的积雪中拔出腿，一步一步追着前方母亲的身影。大人走得很快，但女人每隔一段距离还是会停下稍稍等待苍牙片刻，看见雪地里苍牙的影子了才继续转头向前走去。



风雪又开始变大，来时的脚印被覆盖，四周苍茫一片找不到栖身之所。苍牙冷得几乎拔不出来脚，一跟头扑倒在雪里。抬起头后他发现母亲在前方停留的时间似乎过于长久，一种不安在心底蔓延。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有多久呢？苍牙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从雪地里爬起来，他看见母亲在朝他走来。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苍牙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看她摔倒在雪地里露出背后若隐若现的身影。


那是父亲。


父亲来了。


久违的恐惧攥住心脏，苍牙抬脚转动一步，又停下来回头去看雪地中的女人。


“你在犹豫什么？”女人扶着膝盖撑起自己的身体。飞雪中苍牙看不清她的脸，却能听见她总是带着嘲讽的声音:“你和你的父亲，也只有血统相似了，没用的魔族。”


苍牙转身离开不再看她。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厚雪里，让苍牙知道自己并没有逃走很远的是随风吹来的血腥气息以及背后的咀嚼声。


嘎吱，嘎吱。


那个女人终于死了。


他扑倒在雪中，腿冷得动不了，便伸长手臂用冰冷僵硬的手指抠住前面的雪块挪动身体。一寸一寸，听着身后的吞噬声艰难前行。


他要逃走。


他要活下去。


他不仅要好好的活着，他还要在未来吃了父亲。


被猎杀只是弱者的宿命，而他苍牙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族。


冰霜冷入骨髓。苍牙觉得他又要睡着了，在快要闭上眼的时候忽然有脚步声惊醒了他。


他抓到一只脚——对方就站在他面前。


他没能逃出太远，父亲还在他身后目光可及之处。那是连最愚昧的野兽都不敢靠近的可怕魔族，现在出现在他跟前的是……比父亲还要可怕的猎食者吗？


他抬起头……他抬不起头。雪花压在他的头发上，冰冻住了他的脖子。对方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那一瞬间苍牙觉得右手仿佛被置入了熔岩，温暖得要将他融化。


“你好，苍牙。”对方轻声道，令苍牙不由自主想象他微笑的模样，“我是嘉陵王，请多指教。”


嘉陵……嘉陵王？


“轰——”

现在她才发现，西风作为嘉陵王却真的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然而她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西风，忽然不忍告诉他那些众所周知的真相。


魔族的世界根本没有亲情。



倘若第一次相见他就已经知道你是嘉陵王的话，那么你们必然不会有这场邂逅，也不会有后面的相伴。你以人类的眼光把他当做手足看待，殊不知你从来只是他眼中的猎物，而他因为一个失误成为了你的奴仆。


“真羡慕啊。”王的力量。纱耶轻笑。



西风疑惑地看着她:“羡慕什么？……亲人吗？”他忽然想起纱耶曾说过的自己的身世，又想起山谷里气息奄奄的嘉陵叶和总是想在地上捡糖吃的小草，片刻中陷入了难以启口的沉默。


“你的母亲把你照顾得很好，她一定很爱你。”纱耶说，低头捏着已经叠成小方块的手帕，“不过既然你和苍牙关系这么好，为什么这次要丢下他呢？”


“因为我作为言灵师违背了一个承诺。”


以言灵师之名向你承诺，我将守护你的孩子。倘若我违背了诺言，那就让我经历最沉重的痛苦。


“失约的代价是我的未来可能会充满无数无法挽救的悲剧。如果继续和苍牙在一起的话，说不定哪天他就会因为我而死去。”


我失去你们，这就是我最大的痛苦了。


西风笑了笑，托腮望着渐渐远去的街道。


“所以送到你的目的地后，我们大概也要分手了，纱耶。”


“哈？等下，为什么会这样？”纱耶震惊地望着他，不由自主拔高音量，“这算什么，诅咒吗？”



“说是诅咒也没有区别，你认为言灵师是什么呢？”西风对她摊开右手无奈道，“我们的力量是一把双刃刀，既能伤害敌人也容易割到自己，所以言灵师才会被从小要求谨言慎行吧？言灵黄金交换法则注定了我们将要对自己所发出的每一个请求负责，在这么做之前我就已经做好承担代价的准备了。”


“言灵黄金交换法则……那是什么？”纱耶怔怔地仰头望他。


“……你不知道？”西风愕然，“你的长辈没有告诉你吗？”


纱耶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们所使用的十三位言灵不是只要好好练习就可以了吗？频繁使用会疲惫，但是从来没有出现需要支付什么代价这种事情。”



“也只有这十三位特殊言灵才可以而已。”西风放下手思索曾经她是怎么教自己的，但是实在不怎么想得起来，“我听说十三位特殊言灵是很早的时候被言灵师们总结出来的十三条支付代价最小的言灵。除此之外其它任意言灵，我们都必须要支付相应的代价才行。这些代价可以预先支付，通常作用于言灵师自身，这就是言灵师所遵守的‘黄金交换法则’了。纱耶你现在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你还太小，所以长辈才没有告诉你吧。”


西风摸了摸她的头:“不过现在我说了你就知道了。我们的力量不止局限于特殊言灵，你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能成为你的力量。以后，千万量力而行。”


纱耶抬起眼皮一脸冷漠:“譬如你诅咒了自己这种事吗？”


“哈，这种事就不用总是强调了。”西风尴尬地收回手，“不过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我认为我们之所以被赋予这样的力量，就是为了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的。”


只要愿意支付对等的代价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这就是言灵师的自由。
——TBC——

——第十章标签楼——

——第十二章标签楼——

——第十三章标签楼——
一秒心软，就是一寸沦陷。苍牙正在犯一个大错。

第十四章 善与恶
早上西风去看过纱耶然后下楼吃早饭，正好看到阿朵沙坐在角落的窗户边上批阅文件，晨光映照在魔族精致的面孔上犹如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他隐约想起阿朵沙似乎是在什么拍卖行下工作，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认真从事文职工作的魔族。
说起来，苍牙算是无业游民吗？
还有一个问题，这里的言灵师去哪里拿工资？
一个没有钱的父亲，一个没有钱的母亲，这真是一段孽缘啊。
“抱歉，会打扰你吗？”西风端着双人份早餐走到阿朵沙桌前，魔族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将对面位置拾掇出来请他入座。
“麻烦了，西风大人。”阿朵沙礼貌地接过自己那份早餐，“工作起来总是会忘记时间。”
“热爱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啊，我听说你是在这里休养的？”西风端起小碟子里的酱料慢慢倒在面包上，用叉子仔细抹匀。
阿朵沙看着他操作，笑了笑:“是，前阵子受了点小伤于是向巴特阁下申请了假期。不过呆着不干点活的话，假期结束会忙到脚不沾地。”
“这样说也对。”西风割下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他吃了一会儿，喝水的时候才继续话题:“阿朵沙一定走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事情吧？”
“四王的领地年轻时都去过，不过还是嘉陵地区停留的时间最长。”阿朵沙颔首，“西风大人是想了解什么吗？”
西风抬手撑着头，左手无意识把玩着银叉子:“我是很好奇……阿朵沙经历过很多事情，那么你相信魔族之中也会有真正的爱情吗？”
“西风大人是看到昨天的故事书了吗？”阿朵沙微眯起眼，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目光过于犀利以至于失去了尊敬，他及时别开头望向窗外，“什么都有可能，即使是魔族也是有血有肉努力想活下去的生灵。不过对于西风大人的话，您不应该接受任何爱意，无论人类还是魔族。”
西风手中的叉子“哐当”一声掉到盘子里:“为什么？”
“爱情是平等的，王权却无法共享。”
“啊？”这什么跟什么。西风想，为了这份高看，或许他该对阿朵沙说谢谢？
“那个，暂且不讨论我的问题。阿朵沙认为，会有甘愿让自己被爱人吃掉的魔族吗？”
“抱歉，我也不知道。”阿朵沙摇摇头，“也许会有的吧，但魔族在乎的东西太多，这无疑是最愚蠢的决定。”
“怎么说？”

『就凭你自己是杀不了嘉陵王的，楼迦大人说了，西风和当年的沙君不一样。』一道尖细的声音冷静地分析着，『楼迦大人只要嘉陵王的心脏而已，身体还是归你，这也足够你进化为纯血种了。』
『你在开玩笑？』苍牙的笑声充满嘲讽，『我为什么要和别人分享？王又如何，终究是只没有成熟的幼崽，我杀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滚回去告诉楼迦，嘉陵王的全部都只属于我，别让我看到他的手伸过来。』
『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不过提醒你，鸟是方山王的眼睛，如果你自己放跑了嘉陵王，那就管不着我们做什么了。』
『他跑不了。』
嘉陵纱耶惊恐地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盯着对面墙角的阴暗角落。她不再靠近，而是艰难地一点点原路挪回去，甚至害怕呼吸声惊动对方而一直憋着气。那不长的一段路她仿佛走了一个世纪，终于听不见庭院角落里的对话声后，她深呼吸一口气疯狂地朝楼上跑去。
笼罩在阴影中的魔族不着痕迹瞟了一眼漆黑的走廊:『你的秘密被那个人类听见了，苍牙。』
金色眼瞳的魔族抱着刀冷笑:『那又如何？』
『说不定她会告诉嘉陵王。』
『那又如何？』
『你认为嘉陵王会更相信你？』
『结局只由强者支配，弱者的信任无关紧要。』
『你果然和你的父亲很像，苍牙。』
『不要提那个失败者。』魔族微笑，露出獠牙。
纱耶用尽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每分每秒她都仿佛是在与时间赛跑，好像耽误一秒最后看见的就会是西风的尸体。不料走廊前方突然打开一扇门，女孩来不及刹住脚一头撞进对方怀里。
“怎么了，这么匆忙？”阿朵沙扶着怀里的女孩站好，平静地问道。
嘉陵纱耶一震，抬起头看清对方后下意识退后一步:“没、没什么，我就是……身体好了很开心，想快点看到西风。最近你们好像经常在一起，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阿朵沙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指指尽头倒数第三个房间:“他在房间里，这个时候大概还在睡觉吧。”
“居然还在睡觉啊，还真是懒惰呢。”纱耶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局促地把双手背在身后，“这个时间都该吃早餐了，我去叫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