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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 《尘埃》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关于《尘埃》的几点说明
1、《尘埃》写作过程 □何晓燕
2、关于《尘埃》(代序)□徐清革
3、《尘埃之歌》(代后记)□徐清革

《尘埃》写作过程
何晓燕



我深知自己懒惰,因此,在庚子年春节期间,在新冠肺炎疫情让我不得不宅在家时,《尘埃》完全结篇,心中十分欣喜。
逝者已矣,生者将继续在人间跋涉。不管以何种方式生存,我知道,人间只是让我们体验作为“过客”过程的驿站,人人渺小如尘埃。这是《尘埃》开篇题记“来去皆过客,世事无永恒”的注脚。
《尘埃》最初写作于十年前,中间搁笔长达六年之久,无他,我只是贪玩。写作于我是玩耍的一部分,我特别喜欢不得不身处人多嘈杂时出神,一般这时我会沉浸在《尘埃》的世界写出一点进程。而这样的时间必然琐碎,我的《尘埃》就一直难产至今。如今,娃娃落地,我都要佩服自己有始有终了。
《尘埃》正文内容23.6万字,书稿24万字,主要人物二十余人,描述了我眼中尘埃一样的人物尘埃一样的生活。内容波澜不惊,我尽可能将小说中的人物故事叙述完整。这算了了我现阶段一个心愿吧。《尘埃》中具体人物故事留给有缘人浏览披阅。我的心迹在老公徐清革所作《关于<尘埃>》(代序)及《尘埃之歌》(代后记)中表露无遗。如他所言,我和他“心照不宣的程度,不必言说。”“为她写篇序言,我并没有感觉为难,想起什么就写下来,她一定会认可的,不过是用我的语言和角度把她的意思表达一下而已。”
因为《尘埃》像模像样地像本书,所以,无论如何,我要感谢老公。是他的包容、鼓励才有今天的完本《尘埃》,甚至《尘埃》中许多人物名字也是听从了老公建议所取。至于他为我设计、装帧、排版,都在感谢之列。
其次,感谢儿子提出的某些建议,使《尘埃》看上去更为舒适。
其他在我写作过程中给予支持和帮助的亲朋好友,在此,一并致谢!
愿你我在尘埃的世界皆寻得归属。

2020年3月6日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关于《尘埃》
(代序)
□徐清革
《尘埃》是一部反映平民社会世俗生活的长篇小说,作者何晓燕。
何晓燕是真正热爱写作的人,她的写作自然而且草根,没有功名利禄成分,没想去央求任何名家或者领导写序言以“锦上添花”,只是嘱咐她老公我在书前写上一段文字作为序言,内容排版成书的模样,再以我Photoshop的小学水平给捣鼓一个封面就是了。并非想要自我标榜,许多作者配偶无法完成这样的任务,他们中兼有写作和图画设计能力的人一定不少,但像我们这样不揣毛糙就“撸起袖子干”出一本书的夫妻,见得不多。
二十多年几乎如影随形的共同生活,每天日常的点点滴滴,一起经历的悲欢离合,携手走过的沟沟坎坎,还有共同阅读的数千本家庭藏书,不仅使我们三观基本一致,甚至脱口而出同样的词句来表述一件事物,心照不宣的程度,自不必言说。所以,为她写篇序言,我并没有感觉为难,想起什么就写下来,她一定会认可的,不过是用我的语言和角度把她的意思表达一下而已。
多年来,何晓燕几乎每天记录或创作所见所闻、所感所思,体裁有诗歌、日记、随笔、小说等,部分文字储存在有道云笔记,部分发表在各文学网站栏目(有多年前的齐鲁热线论坛,榕树下、网易原创百姓生活,有新浪博客、凯迪原创文学、天涯舞文弄墨,直至近年开通的公众号“风舞尘埃”)。虽然阵地不断转移,但她照写不误。因为自娱自乐,她并不为发表问题发愁。

她的写作特点有二:一是随性不做作,不摆弄华丽辞藻去堆砌空洞无物的文章,也不会设计精巧奇幻的叙事结构让读者如入云雾,她的文字来自寻常生活,既没有高大上,也没有高大全,一切都是平铺直叙,中规中矩;二是行文温和,理性节制,自觉回避敏感词句,与退稿和删帖无缘。
何晓燕从诗歌写到散文,再从短篇故事写到中长篇小说,这是多数作者写作之路的自然历程。她没有技巧可炫耀,也没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豪言壮语,她的目标仅仅是记载和表达,一种体裁写多了,就换一种写。环顾四周,这种真正原生态写作的人越来越少了。
她大篇幅写作起步于《君归何处》《小小的故事》两部中篇。这本前后花费数年写就的《尘埃》,是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全书二十多万字塑造了众多性格和身份迥异的人物,叙事线索自然铺展,没有超越作者自己所能熟知、所能表达的范围。我知道,太深太远太作的东西,她懒得去写。
要提示的是,《尘埃》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关于文学作品虚构与真实的关系,法国文豪福楼拜说过一段话,可以作为注脚:
“一个人虚构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你可以确信这一点。不必怀疑,我可怜的包法利此刻正在二十个法国村庄里受苦和哭泣。”(1853《书信》)
还想要说的是,何晓燕将书名取为《尘埃》,甚合我意。
百科“尘埃”,义项甚多,有电影、歌曲和游戏等,作为汉语词汇“尘埃”条目的解释:
一指飞扬的灰土;二指犹如尘俗;三指社会的底层;四比喻肮脏或肮脏的东西;五指没有修饰过的含有尘土的地面。
……宇宙中存在着大量的宇宙尘埃,这些尘埃看似不起眼,却能对人们的生活产生不容忽视的影响。
可见,“尘埃”一词人文社会学含义丰富,仰望浩淼苍穹,方知自己渺小;阅尽世间百态,深感自己软弱。每个人都被命运之手推搡操弄,在未知却是既定的人生轨道中飘移。尘埃是没有自由意志的存在,随风飘荡,风静积淀。尘埃式的社会,总是重复它厚厚积淀的历史,少有进步的原始动力,间有活跃升腾的分子,也会被重重阻力压制而沉沦。
《尘埃》中的人物,是否也在塑造历史?
在这片神奇土地上生活过半个世纪之后,我趋向于同意黑格尔的看法,他认为“中国没有真正的历史,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本质上都在无限次轮回没有进步。”“在那里,理性与自由的太阳还没有升起,人还没有摆脱原始的、自然的愚昧状态”“凡是属于精神的东西……都离它很远”。
老黑说得尖锐,但他评价的是腐败无能的大清帝国,引用他的看法,有不合时宜之嫌。
好在《尘埃》只是叙述了一个长长的故事,作者没有夹带任何看法。
有关“看法”,时隔多年,我对余华在《文学或者音乐》一书中提到过的两句话依然印象深刻,特意翻出来共享之:
第一句话来自美国作家艾萨克•辛格的哥哥。这位很早就开始写作,后来又被人们完全遗忘的作家这样教导他的弟弟:“看法总是要陈旧过时,而事实永远不会陈旧过时。”
第二句话出自一位古老的希腊人之口:“命运的看法比我们更准确。”
总而言之,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读者会对《尘埃》中的人物有各自看法,《尘埃》中的人物也终将在历史中沉淀。

2020年2月2日
写于新冠肺炎疫情闭关中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尘埃之歌
(代后记)

□徐清革

仰望黑魆魆的寰宇
偶尔传出淡淡的叹息

有人说我们是一盘散沙
可沙粒
有体量和硬度
而我们没有……
虽然
我们





我们是一粒粒尘埃
渺小 轻微
风起时 在虚空中飘舞
落定时 淀入土中 寻觅不见

尘埃之轻
轻得无法彼此激扬起火花
尘埃之贱
贱得莫问谁是生是死

飞扬高了
不必得意
是起风了
沉落了
也毋庸叹息
那是归属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1




宝生是个孩子。他圆头圆脑,皮肤白皙,特别老实。老实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有一个暴君父亲。父亲袁锦绣当兵出身,一个穷乡僻壤的农村娃子十九岁去当兵三年后提干,然后官运亨通,一帆风顺做到团级时袁锦绣还不到四十岁。不到四十岁的袁锦绣在外是领导,在家是一言九鼎、一锤定音、一手遮天的军阀家长,长期的霸权主义嘛,习惯了。袁家两个女人,一个是宝生的妈妈顾玉,一个是宝生的姐姐宝蕙,这俩女人正好是一个从夫一个从父的典型。
那年春节照例寒风凛冽。远处满山松柏枝条乱颤,遍野奇石裸露肌肤,历代帝王封禅“功归于天、福广恩厚”的土筑圆台、土筑方坛在苍茫寒夜中依稀莽莽。宝生全家围坐在14吋日立电视机前看完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晚会余音袅袅,部队派出一辆吉普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宝生父亲转业到地方,宝生跟着从部队回到苏北老家梁上县。
梁上县名气不大,听说过的人很少,在中国地图上也比较难找。不过,学过地理的人对其方位的描述耳熟能详:梁上位于世界第一大洋西岸、第三大河北岸附近,由于万里长江巨量泥沙不断沉积,陆地每天都在向东南延伸,蚕食着浩淼无垠的大海,相对而言,原本面江临海的梁上仿佛在不断向内陆迁移,据说这也是历代某些君主难以将其准确定位的一种原因,故此,梁上一向得不到朝廷垂青,知名度不高。
虽如此,梁上历史相当悠久。梁上县名的来历可追溯到两汉时期《乐府诗集》中的名篇《十五从军征》:“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从远古起梁上的“雉”生命力异常强大,如今时代进入二十世纪,“雉”驯化为“鸡”。梁上的鸡品种繁多,“三黄鸡”“乌骨鸡”是叫得最响的地方特色产品,三黄鸡“黄得炫目”,乌骨鸡“乌到骨头”。
除“雉从梁上飞”以外,梁上还有另一个“余音绕梁”的传说。余音绕梁的典故出自战国时期齐国临淄城,但音乐无国界,梁上的音乐自古独树一帜流传至今,不管在哪个角落,随处可见会哼两句“童子戏”的梁上人,“童子戏”是古老剧种,具有强烈的地方特色,被称为传统戏曲艺术的“活化石”。所以,“余音绕梁”在梁上铁板钉钉毋庸置疑。
宝生离开梁上乡下时五岁,随父亲转业到梁上县城时九岁,这一去一来语言成了问题。宝蕙适应能力强,在语言上很快和本地人融为一体。而宝生顽强地用普通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有时,宝蕙想,弟弟比自己小,他的语言适应能力应该更强,怎么宝生愣是转不过弯呢?
宝生上二年级,爸爸帮他转到县城一所重点小学。梁上方言说不好,宝生在班级不怎么合群。好在,班上有个同学房建设也说普通话,他爸和宝生爸前后脚转业,因此,宝生和房建设常在一起玩。除此之外,他在学校尽量不开口,当然,在家里也话少。父母一天到晚吵,爸爸骂起人来不管你是谁,家骂国骂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妈妈屡战屡败,但她是煮熟了嘴还硬的鸭子,爸爸在家搞军阀,妈妈偏不服,屡败屡战。两人从结婚起就一直吵啊闹啊,一年年没有丝毫改观,战败后妈妈再变身祥林嫂,哀哀怨怨地,哭泣、诉苦。难得不哭的时候,妈妈也是苦着一张窄窄的菠菜叶子脸。这个家啊,可真没有一丝阳光!
从家里逃出去的是姐姐袁宝蕙。
一九八八年夏天,宝蕙高中毕业。
袁宝蕙也参加了高考,而且高考的经历很戏剧。
参加高考先要通过学校组织的预考。预考一结束,宝蕙就把大堆的书捆捆扎扎收起来。宝蕙在心底不放心妈妈和弟弟,她打定主意不考大学不离开家。谁知宝蕙的成绩顺利通过预考。别的通过预考的同学求之不得回到学校继续复习准备考前冲刺,宝蕙竟安心在家等袁锦绣帮她找工作。在家待了半天,班主任不干了,哪有这样的学生?好不容易一轮竞争胜出竟然自己毫不珍惜?班主任上午一放学就追到袁锦绣单位去,袁锦绣回来叫女儿第二天去上学。宝蕙无可奈何,又花了一下午把上午才打入冷宫的书再翻出来。一个多月后正式高考,宝蕙的成绩恰到好处,既没名落孙山也没金榜题名,她的成绩够给自费。班主任大喜,这个不思进取的学生得用鞭子抽一抽。于是,班主任积极给袁宝蕙联系某著名交大的名额,自费三千元。三千对呼风唤雨的袁锦绣来说不成问题,但袁锦绣拒绝了,他不想巧立名目落下话柄给别人指点。宝蕙内心也掀了些波澜,后来想想这个成绩真是命运的绝妙安排,有些如意有些悲壮,从而彻底释然。
宝蕙追着爸爸帮她找工作,这事好解决。袁锦绣三千多人的棉织厂是梁上首屈一指的好企业,袁锦绣安排了好些亲友在自己羽翼之下。但袁锦绣不同意宝蕙进棉织厂,连纺工系统都不让进,原因还是不让别人说闲话。反正袁锦绣战友、朋友多得很,在家待了几个月,袁锦绣一个喜好舞文弄墨的年轻朋友童强把宝蕙说进红红火火的梁上电器厂。
宝蕙进了工厂,这下家里可闹腾了。
有一天,宝蕙骑自行车回家,碰巧袁锦绣在屋外溜达。袁锦绣一眼看见有个男人在宝蕙旁边一道骑车,宝蕙要到家时那男人龙头一转弯走了。很明显,那男人是送宝蕙回家的。这还了得,袁锦绣铁青着脸回家立刻开始训问。第一个问题,那男人是哪儿的?宝蕙莫名其妙,是她同厂同车间同小组的啊。第二个问题,那男人为什么送你回家?哪有这回事?宝蕙辩解道,自己刚进厂,人家好奇问她住哪儿,顺道来瞧瞧也没多大事情吧。袁锦绣大为不满,层层推进第三个问题咄咄而上,他姓什么叫什么住哪儿多大?宝蕙几乎崩溃,我怎么知道人家住哪儿?人家早已结婚儿子五岁了!
那是宝生第一次意识到姐姐遇上真正的麻烦。这年,宝蕙十八岁。也许是这花一样的年纪让袁锦绣害怕,袁锦绣接下来火速联系童强。不是说,电器厂没男人吗?
童强听到这个诘问,不由啼笑皆非。泱泱中华诺大国土,哪个单位没男人?童强是说过电器厂尽是女工,这话不过泛泛指而已。亏了袁锦绣自身还是三千多人工厂的厂长,真让人笑死!
人家笑话是人家的事,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自此以后,宝蕙回家首先要面对父母阴郁得要掉下来的脸。顾玉胆颤心惊问她,童强当时说厂里尽是女工,现在怎么有男的呢?宝蕙气得不晓得说啥。工厂又不是尼姑庵,就是尼姑庵也未必没男的啊!宝蕙工种特殊,每天上班时间都因具体工作安排有所不同,相应下班时间也不固定。这让袁锦绣非常恼火。有时到了袁锦绣认为该下班的时间偏偏宝蕙没回来,袁锦绣不由在家大骂,又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宝蕙欲哭无泪,“鬼混”两字出自父亲之口让她伤心欲绝。
宝生目睹一切,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的确,他还太小,不过一名初中生罢了。他个子长高了,眼睛近视配戴了眼镜。很多时候,他能意识到妈妈和姐姐眼中的期待,但是,他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宝生退回他的房间,仰面躺到架子床上,摘掉眼镜,手枕到脑袋下面,两只无神的眼睛或睁或闭面对空洞的屋顶,累了,侧过身,安静地弯曲起瘦弱的身体,像一只待下油锅的小虾米。
这样的习惯伴随这样的日子伴随着宝生初中学业。宝蕙非常希望弟弟能够考出去,离开这个充满忧郁的家去拥抱开朗的世界。可宝生没有这个概念,他的成绩和他的性格一样沉寂。
宝生初二那年,做作业时有些不专心。顾玉对他说,我不指望你考上大学,但你高中要考取啊。宝蕙着急,认为妈妈说话方式不对,背后和妈妈说,你就是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能这么说,这么说他一点动力也没有!顾玉大惑不解,他那成绩能考取高中就了不起了!宝蕙说,我知道,但话不能这么说,要鼓励他,让他有目标!顾玉依然瞪着迷惑的眼睛,怎么说还不一样?反正他考不取大学。宝蕙最终发现自己和妈妈对话如同鸡和鸭讲,心中无奈。
宝生按部就班上学放学,没有什么波澜,而宝蕙引起的争吵却日盛一日。
宝蕙长得漂亮,宽宽的额头、大大的眼睛、笔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巴、纤瘦的身材,凡是来袁家的客人都发出过由衷称赞,称赞宝蕙聪明美丽、乖巧懂事。袁锦绣对这些称赞向来欢喜笑纳,说宝蕙确实好,从不出去乱跑。这时候对年轻女孩最大威胁是跳舞,跳舞刚开始在梁上县城流行,街上舞厅如雨后春笋一家接一家开。年轻男女以跳舞的名义公然搂抱,棉织厂因为去舞厅跳舞惹出事来,甚至因流氓罪被判刑的女工多得很,作为厂领导袁锦绣在公开场合说这些女工一时误入歧途,对她们要挽救不要另眼相看,但骨子里他是真瞧不起这些舞厅里的女人,舞厅里流氓集中,跳舞男女有几个正经好人?他一再告诫宝蕙不准去舞厅。宝蕙对父亲的观点虽不完全认同,但她本能地服从父亲,她的性格也乐于安静地待在家里,这正好符合袁锦绣的愿望。不自觉间,宝蕙也知道,自己正在做父亲的美丽花瓶。
宝蕙进厂后工作空余时间多,她常带些诗词歌赋名著经典去看。同事们没工作做时有人抢她的书,有人邀她下棋。棋盘棋子不宜带进厂里,大家就在纸上画格子下五子棋。宝蕙棋艺不错,周围女同事中她肯定是第一,男同事也只得一二能棋逢对手,想胜宝蕙相当不易。宝蕙象棋也下得不错,偶尔还给同事画两张素描、涂几首歪诗,这些都让宝蕙在周围女工之中引人注目,自然而然吸引一些男人的目光。
宝蕙这方面却懵懂无知,二十岁的她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宝蕙进厂第三天就收到一封求爱信,她想也没想,立刻拒绝。再后来宝蕙又拒绝过两三次类似行为,直到成为宝蕙丈夫的应涛出现。
应涛一米八的个儿,五官端正,腰板笔直。有一天,应涛代表某文学沙龙慕名来请宝蕙做一份文学调查问卷。宝蕙傻乎乎地和小组同伴一块儿将问卷答完。以此为契机,应涛开始了他周密部署的接触计划。多年以后,宝蕙弄明白所谓调查问卷其实是应涛自己炮制出来的,这是应涛计划的第一项。应涛接近宝蕙的方式是公然的,只不过当时众人没瞧出来。
应涛要求宝蕙来了解他,冥冥之中应涛有一股强劲力量让宝蕙没办法拒绝。但宝蕙每天准时上、下班,就这样还时常遭到袁锦绣质疑与辱骂,她哪有时间就算有时间也没这胆子就算有胆子她也没这个愿望私自在外和人接触。宝蕙是封闭型乖乖女,她不想自己成为战争原因,对应涛也没什么感觉,这个问题该怎样处理,习惯性的顺从和恐惧让她决定在事情没有任何发展的情况下向父亲汇报。于是,应涛一二三把自己母子相依的情况写下来交给宝蕙。宝蕙回家鼓起十二分勇气向袁锦绣做出汇报。
那个晚上,宝生远远地听着这边的动静。这么多年下来,袁家母子三人形成高度一致的性格,那就是超级敏感。任何事情在初起之时,袁家母子都能凭自己天生的感觉细胞判断出事情的走向和结局,当然,结局一般很简单,不过是新一轮争吵、新一轮饮泣、新一轮沉默罢了。但那晚有所不同。袁锦绣听着女儿的汇报,前所未有地心平气和。这让宝生很不适应。宝蕙进厂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大凡有点风吹草动,袁锦绣都可以以星火燎原之势发动起青筋毕现、环眼怒睁、家骂国骂齐齐出动的硝烟战争,他永远是战争中的赢家,宝生有时候也想,一个人可以永远这么霸道吗?他凭什么?
家里平静地令人紧张。袁锦绣铁青着脸,宝生、宝蕙、顾玉三人每天大气儿不敢出。宝生很为姐姐担心,不知道这次姐姐又要怎样挨骂。挨骂是肯定的,宝生不相信爸爸真无动于衷。
袁锦绣说要去调查应涛家庭背景,这个过程怎样呢?
事情进展迅速。三天后,袁锦绣宣布:一、应家和袁家门不当户不对。应家父母无官无职,何况应涛父亲早已去世;二、应涛本人已经二十六岁。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至今还没谈对象,肯定有毛病。三、大六岁即为六冲。结论:坚决不准宝蕙和应涛有任何来往。
袁锦绣宣布完即刻命令顾玉表态。顾玉左右为难,她的本能使她服从袁锦绣。袁锦绣不容置疑地说,现在我和你妈是一个意思,你给我定定神,别一天到晚在外招摇。
宝蕙本来对这种事情毫无经验,她汇报的初衷是期望得到父母帮助。她试着反驳辩解了两句便立刻遭到袁锦绣破口大骂。什么是“六冲”?世上偶然因素那么多,“六”可以“冲”,“五、四、三、二、一”哪个可以“不冲”?不过,袁锦绣似乎正找不到一个出口,宝蕙发出的声音便是他骂人的理由。除去羞辱还是羞辱,宝蕙知道她所期待的帮助无异于天方夜谭。她垂下头,满脸羞愧和忧伤。
宝生听着这两个理由,听着袁锦绣对应涛铺天盖地的辱骂,心中愤愤不平。宝生并没见过应涛,也不理解姐姐和应涛的关系,但姐姐不应为莫须有的事情承受爸爸刻薄的辱骂,爸爸的主观武断令他反感。不过,他无可奈何,家里从来没有他说话的地儿,宝生静悄悄退回自己的角落,面无表情。
家中似乎风平浪静,这时,袁锦绣忽然染上一种怪病。
有一天,袁锦绣如常上班。棉织厂厂部大楼共两层,厂长办公室在二楼。袁锦绣精神抖擞上楼,刚迈上七八级台阶还没到转角平台,他突然感到自己左小腿钻心地疼,不是及时抓住扶手,袁锦绣几乎要滚下楼梯。当兵的本能反应使他立即断定有人朝自己开枪,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坏人躲在楼房门前高大的松树后吗?当然不可能。职工们陆续进厂,传达室两班人马在交接工作。袁锦绣找不到凶手,此后常常莫名高烧不退,他四处求医却始终不得要领。
宝生和宝蕙又急又怕,胆颤心惊的生活增添了新的恐惧。
宝生普通高中没有考取,这应验了妈妈顾玉的预言,同时也让宝蕙心中暗暗失望许久,普通高中考不上意味着宝生与大学绝缘。宝生本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的学习成绩从来就不优秀。他只是在普通轨道上沉默打发时光的中学生,未来是什么,未来有什么,几乎不关他的事,宝生脑中一片模糊。
而袁锦绣发现宝蕙最近似乎没什么新动静,这让他很高兴,应涛那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袁锦绣的心思转移到儿子身上。
宝生初中毕业,不上个学校有点不像话,至少也要弄个高中文凭。于是,袁锦绣找以前的战友办了个职校代培,战友单位给了三千,正好是两年前宝蕙能上某交大的赞助。
宝生进了职校,职校没什么专业选择,宝生学的是钳工。
文弱的袁宝生开始了全新学习,文化课和专业课齐头并进。这届钳工班只有一个班,班上都是考不取普高来混文凭的学生。钳工班女生很少,宝生说,他们班只有四个。男生里宝生遇到三个老同学,分别是初中同学柴鲲柴鹏兄弟俩和袁锦绣一个战友的儿子祖小兵。时间长了宝生知道有个同学叫赵宏图,他家与袁家隔条马路,属老城区。以后,宝生和赵宏图常结伴儿上学。
职校的学习风气和宝生上初中时相比坏得多。
袁宝生初中时,同学们更像小孩子般单纯。大家小打小闹开开玩笑、打打篮球,相处好的还一块儿看电影,互相走动走动。现在升了年级换了学校,同学间关系变得复杂。还好,除去赵宏图,班上还有个老家在新疆的同学李岭,因为大家都说普通话的缘故,宝生和他关系不错,这点和他小学时和同学房建设处得好有点类似。总体来说,现在的班风没有丝毫学习气氛。课堂上这个闹啊!闹腾得最凶的是柴鲲和柴鹏。两兄弟经常鼓动、聚集一大帮同学聒噪,说话的、扳手腕的、甚至还有打扑克牌的。任课老师对这帮学生无可奈何,有时刚一训两句,底下就有人说,你装哪根葱啊?我们可是给了钱的!老师没办法,只好装聋作哑。柴鲲柴鹏开始对宝生很照顾,宝生老实嘛,柴家兄弟有什么整人行动总拉着他,宝生也不拒绝。但宝生一口普通话,骂人不会、损人不会,一副有劲儿使不出的架势。柴鲲柴鹏有些嫌弃宝生了,但这不妨碍宝生的自由,每每同学们拿着制图用的丁字尺在课桌上敲得“乒乓”作响,前后左右演凑出声势宏伟的交响曲时,宝生便默然微笑起来。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五蠹人 2020-04-04 22:21:22
这是自己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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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是的,初稿完成,分送朋友帮校对。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2


柴鲲柴鹏闹得不像话很好理解,他们有父亲做后台。他们的父亲柴思远年轻有为,时任县公安某分局副局长。柴思远果敢、强硬的作风在梁上县名闻遐迩。官场上大家自然而然互相熟识,熟识以后有了私交,柴思远和袁厂长发现两人虽然不是一年的兵但却先后在一个部队,当然两人就是战友,加上彼此投缘,尤其是柴思远爱人宋颖竟在袁锦绣厂里任车间仓库管理员,有这层关系,双方更加亲近。柴思远时常在袁家出入,久而久之特别喜欢宝蕙,宝蕙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业,柴思远把自家的傻瓜相机给宝蕙,让她和同学拍照片玩儿去。另一方面,社会上的混混儿们特别怕柴思远,有柴思远参与带队的各种打击行动一向所向披靡。但柴思远也伤脑筋,管得了外人管不了俩儿子!俩儿子狗仗人势在学校净给他惹事儿。柴思远要脸,老师给他打报告后他急得不行,俩儿子回来后他对他们拳打脚踢,把在局里对付犯人的那些招儿恨不能用上。但俩儿子不买账,到学校后变本加厉胡闹。柴思远没办法,只好经常宴请儿子的老师,请老师们调教、包涵。
转过年来“六一”,梁上县举行隆重的撤县建市庆祝仪式,大家将所有热情投入到庆祝中。宝生和赵宏图结伴上街,挤在人群中看热闹。一夜之间,县城各企业、机关,凡带“县”字的单位统统换上了崭新的“市”字招牌。已有六十年历史的县政府中山钟楼上彩旗招展气球满天。喧天的锣鼓锦簇的鲜花,主干道两侧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上挂满彩灯,这些喜庆装扮给小城平添无尽妩媚。人们载歌载舞涌上街头。体育场上有集会,大街上有表演,县政府前挂牌仪式结束后举行大规模群众游行。各工厂、学校组织自己的游行队伍,花车队、锣鼓队绵延逶迤,整个庆祝活动盛况空前。
隔两天,柴家兄弟带来一叠“撤县建市纪念封”豪放地分送给同学,纪念封上邮戳已盖好,真正的首日封。宝生对这个兴趣不大,回来转送给姐姐。
撤县建市的余庆持续了好久,虽然还是县级市,但原先县级官们官名升威,“县长”晋升成“市长”、“县公安”晋升为“市公安”,依此类推,似乎大家都官升一级,真是皆大欢喜!柴思远在官路上继续亨通,柴家兄弟在班级继续为首。
宝生依旧过着他的生活。袁锦绣的身体越来越差。
袁锦绣看过许多医生,他五脏六腑、心肺肝胆没有病变,也没有哪家医院给他确诊。可是,袁锦绣自我感觉头疼发热频率增加。他的脾气一如既往地暴躁,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调,但是,他的脸部会突然有一些奇怪表情,他的四肢会突然有一些不自觉运动,日常生活中特别容易失去平衡,吃饭时动不动被呛得咳嗽,说话越来越浑浊不清。谁都看得出,铜墙铁壁的袁锦绣于不知不觉中开始了手舞足蹈悄声无息地衰弱。要知道,袁锦绣不过四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要彻底查一查,搞不清自己得了什么病实在令人揪心。
作为一个大厂领导,袁厂长病情牵动着许多人神经。属下有个亲戚是首都首科中医院的专家,袁厂长去北京治病就奔这个刘主任去。
厂里安排小王全程陪同,但家里总要去个人。顾玉文化程度不高,到北京后只怕她分不清东西南北,照顾厂长的任务肯定不能承担,宝生还在上学,让她在家安排宝生的生活吧。唯一可带的是宝蕙,利用这次机会让女儿出去长长见识袁锦绣心里也高兴。毕竟北京是祖国首都,人们向往的神圣之地。袁锦绣能行能走,虽然跟个娃娃似的步态不稳但绝不是危重病人,可以算借病旅游。小王很珍惜这次机会,高高兴兴把老婆带上,小王费用厂里报销,他老婆要花的钱自己给,很划算。宝蕙的借用手续很快办妥,宝蕙车间主任的爱人是袁厂长厂里的钱副书记,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国庆节过后,袁锦绣父女俩、小王夫妻俩四人奔北京去了。
家里只剩下宝生和妈妈两人,宝生一时不适应。宝生放学回来,空气中爸爸的气味似乎并未减淡。沙发茶几上妈妈已将爸爸的茶杯、烟灰缸洗得干干净净,茶杯和烟灰缸安静地显示着它固有的威严。沙发后墙壁上挂着《猛虎下山》图,这是爸爸喜爱的画,他说过,男人要像老虎一样精神。宝生坐到沙发上,想到多年之前,爸爸身体健壮如虎,他坐在这张沙发上,两手紧抓扶手,自己和姐姐一人坐爸爸一只脚,爸爸脚上用劲儿将他俩颠起来。那个欢乐情景时常在宝生脑海中出现,像珍宝一样被宝生深藏。
为方便和家里联系,厂里给袁厂长家安装了整个工厂第一部私人电话,话费厂里报销。虽有人颇有微词,但袁厂长是厂里重要人物,何况他是生大病呢!
袁锦绣住进医院十病区,主治医生就是刘主任。
首都首科中医院的特色是以中医治疗手足颤抖、帕金森病、脑神经功能障碍等疑难杂症。刘主任不超过四十岁,他相貌堂堂,见多识广,医德医术高超,在病人及病人家属中口碑极好。袁锦绣住了半个月院,刘主任否定了以前小医院给袁锦绣作出的运动神经元病的结论。刘主任初步判断是舞蹈病。舞蹈病是什么?这个疾病名称多数人闻所未闻。
这期间,刘主任帮宝蕙办了一张陪伴证,宝蕙每天持证进出住院部。像袁厂长这样不是重症、生活完全自理的患者按规定不允许有家属陪护,办下来一张陪护证自然要给宝蕙。这样,小王正好陪他老婆游遍北京各处景点。袁厂长估计小王夫妻俩北京玩得差不多了,就安排他们先回去。毕竟,小王长期在北京又不起作用回到厂里不好交待。
宝蕙住在离医院最近的旅馆,同房间的旅客去的去了,来的又来。在这举目无亲的都市,宝蕙心中忐忑不安。爸爸的病情像巨石一样沉重地压在心上。在这里,爸爸不再凶恶。当那又尖又长的穿刺针刺进袁锦绣的脊椎缓缓进入骨髓腔时,宝蕙明白了自己必须坚强,她要和爸爸一道在这里接受医生的诊疗。
刘主任给袁锦绣的治疗方案主要是经络介入激活法。宝蕙注意到,同病房病号基本是相同方法治疗。邻床病号是甘肃省一个县的县长,因为一场车祸不知把脑子里哪根筋撞坏了,县长现在哪儿都好,就是不识字。县长夫人每天陪他打牌教他认牌上的1、2、3。病房还有一个二十出头山东即墨的小伙儿,小伙儿一米八四的高个儿,在单位跑供销,喝酒喝得太多伤了大脑走不成路,女朋友一米七二,每天坐在小伙儿跟前陪他说话帮他搓脚心,让人感叹不已。还有个北京本地画家情况要好些,他做了脑干搭桥手术现在正使用经络介入激活法恢复,画家夫人有空了就给病友们讲画家和他的画还有他们才六七岁的小女儿。小女儿来和爸爸打牌时总是“勾、嘎嗒、开(第四声),勾、嘎嗒、开(第四声)”地笑个不住。即墨小伙儿的女朋友听不懂,凑过去一看说:“俺那儿念‘丁勾、皮蛋、老开(第四声)’。”其实,大家知道就是“J、Q、K”……每每这时,病房里笑语欢声一片。
一天治疗完,宝蕙陪爸爸在院区僻静的路上或者住院部外的小花园散步,目的是多练习走路。一个多月下来,袁锦绣病情有了好转,手脚不受控制的症状似乎减轻。周日,袁锦绣和宝蕙专程去天安门、故宫和亚运村。宝蕙一个人还去了一趟北大,她有个初中同学在北大英语系读书,但宝蕙没遇到老同学,老同学那天去了西单。一个人在北大校园漫步,宝蕙心中莫名伤感。人生是那么不确定,未来在不确定的遥远的深处。隔几天,宝蕙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千里之遥,何必增加妈妈和弟弟的担忧?另外,同事们约好宝蕙要她到北京后寄些照片给大家分享,宝蕙选了两张在故宫拍摄的照片寄给同事。
这天,袁锦绣到宝蕙住的旅馆去看看,楼层服务员见宝蕙回来立刻送来几封信,都是厂里同事的来信。
袁锦绣眼尖,一眼看到其中一个信封上赫然署名“应涛”。袁锦绣双眼立时圆瞪,额上青筋根根暴起,想不到啊想不到,自以为听话的女儿原来一直在欺骗他!应涛的信居然追到首都?袁锦绣将宝蕙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自己气得浑身筛糠似地跑回病房。
袁锦绣一到病房,即刻去找刘主任要求出院。
刘主任莫名其妙,问为什么啊。袁锦绣忍不住向刘主任倾诉,说女儿不听话不懂事不孝顺。刘主任感觉好笑,说,袁厂长,你想包办小袁的婚姻?你女儿很好啊,这么多天在医院,我们都看见呐!你那脑子怕是真落伍了吧。行,我去做做小袁的工作。
刘主任来到旅馆,宝蕙正抱着枕头嚎啕大哭。
刘主任向宝蕙询问情况。他安慰道:“小袁,哭什么啊?现在的社会没人能强迫你。你爸是三千多人的厂长,他怎么也得注意身份,关键你自己要拎清,看人要看对。别哭,你还要到医院陪你爸爸,他现在是病人,如果因为这事儿闹出院,不成笑话啦?”
宝蕙回了医院,父女俩心照不宣不提应涛。在医院吵架没必要没结果,白白浪费力气。于是,日子照旧一天天滑过,宝蕙仍然尽心陪伴父亲。北京的旅游景点对宝蕙早已没有吸引力了,是啊,这样的心境怎么玩?
而袁锦绣的病最终并没有明确治愈方案。医学上有很多解不开的难题,这道难题让袁锦绣遇上了。刘主任给袁锦绣的诊断结果是:慢性进行性舞蹈病。目前,还没有一种方法能将此病治愈,药物只能延缓而不能阻止病情发展。
近两个月时间,袁锦绣等来无期宣判。
十一月底,袁锦绣出院。
列车从北京出发,“咣当、咣当”一路远离了伟大祖国的首都,从此,也远离了袁锦绣治愈疾病的希望。
宝生这学期开始上机台操作,正式接触锯、锉、台虎钳等基本工具。宝生理解了所谓钳工之钳是台虎钳,钳工之工是对金属进行切削加工。钳工工具蛮有意思,锯条有粗齿、中齿和细齿,锉刀有平的、圆的、半圆的、方的和三角的。宝生在台虎钳上摆弄着这些工具学会了锯斜面、锉平面。这些都是要花力气是工人干的活,宝生忽然意识到莫非自己已经像一个工人或者离工人越来越近了?
他正逐渐习惯和妈妈两人在家生活时,爸爸回来了,厂里来探望的人川流不息。厂长到底得了什么病?舞蹈病是什么?人们七嘴八舌纷纷猜测。
宝生天性敏感,别人看袁锦绣和离家前并没有多少不同,但宝生从姐姐和爸爸脸色上恍惚感觉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即将爆发。
不过,家里还没出事呢,宝生班上却出了大事。
惹出事的是祖小兵。他们这节技能课学习锉削长方体。祖小兵没兴趣锉,吃了兴奋剂似的拿着大铁块敲东敲西,他起头一闹,一个屋里几十个男生乌啦啦一大片追逐嬉闹发了疯,全然不拿这里当课堂。课任吴老师在门外老远就听到自己班上声音不对。
你们闹得太不像话了!吴老师忍无可忍。
怎么不像话了?你把我们往这儿一扔,自个儿跑哪儿玩去了?
咦!祖小兵,怎么跟老师说话呢?你看见我上哪儿玩去了!
老师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能这么说话?这是哪个王八的屁股——龟腚(规定)的呀?你又不是我老子!跟你说话都抬举你!
吴老师站在祖小兵对面气得了不得,这帮学生真没法教。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一边哄笑一边缩小包围圈,柴家兄弟首当其冲和大家一起将他俩紧紧围住。
你老子?你这样子像有老子教的吗?
我老子都不教你管什么闲事!哎!你手别伸那么长!怎么着,想打人?兄弟们,老师他打人了啊!
祖小兵一喊,同学们情绪立刻被调动起来扯着脖子跟着喊:“老师打人了啊!”既然打,那就打吧!
宝生站在人群外层,打老师的事他是不干的,他不动手也不说什么,只看着同学们乱舞着拳头。片刻功夫,吴老师呻吟着在亢奋的人群中蜷缩下去。
祖小兵从人堆中挤出来,站在门边喘气。
宝生看到他,忽然感觉到害怕。还好,他们班的吵闹声终于传出去,从门外奔来别班的老师、同学,校长随后赶来。
人群稍稍散开,班级狼藉一片。吴老师扭曲着脸蹲在地上,在他身旁,打红眼的柴家兄弟正斗志昂扬。
吴老师被打致轻伤,住了半个月医院。学校调查前因后果,事情缘起祖小兵,但打得最凶的却是柴家兄弟。学校通知祖家、柴家家长到校。根据学校纪律,应当给予祖小兵记过、柴鲲柴鹏开除学籍处理。
柴鲲柴鹏的父亲柴思远是职校常客,没法子,这俩臭小子除了给柴思远脸上抹黑就是给柴思远丢脸。柴思远气啊,但儿子是自己养的,他拉了屎你不给他擦腚怎么办?柴思远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对老师们低声下气。
祖小兵的父亲祖宏伟那也不是一般人物,他是和袁锦绣一批转业的战友,当时分配在县工商局任副局长。两位副局在工作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在儿子的问题上都是一肚子无可奈何。
好在吴老师并无性命之忧,两局一再给校方致歉,两局夫人一再去医院去吴老师家里探望吴老师,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祖小兵和柴家兄弟全部免予处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几天,这事传进袁锦绣耳朵。袁锦绣暗自庆幸宝生没在学校给他闯过祸。这些讨债鬼,都是家里花大把钞票送进去的,怎么这么不懂事,一点不知道珍惜?学校处理方法很好,不吓唬吓唬这帮兔崽子,这帮兔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但袁锦绣有袁锦绣的烦恼。袁锦绣手上夹着半截香烟靠在沙发上,烟蒂横七竖八散了一地,虽然刘主任曾叫他戒烟,可他心里烦啊!因为身体不好,他从出院回来没有到厂正常上班,在他去北京住院的日子副厂长孙伟德代他主持厂长工作,如果他退下来,孙伟德只需一个正式任命,以后,袁厂长就换成了孙厂长!厂里去得少,家里又待不下。那个署名“应涛”的信封一直搅得他心神不宁,怎么办?
袁锦绣还没想出怎么办,他忽然收到署名“应涛”的信,信封上工整地写着他袁某人本人签收。袁锦绣气得脸色煞白,应涛这混蛋公然向他挑战?
袁锦绣撕开信封展开信纸,先看落款,果然是“应涛”!应涛希望袁叔叔给自己一次机会,希望袁叔叔能了解一下他。袁锦绣大怒,凭什么要去了解他?他看见应涛的名字就冒火!他花一般的女儿难道要被一个陌生男人掳去?不行!
袁锦绣把应涛的信撕成碎渣,然后找来宝生的舅舅、一同当兵的战友、隔壁要好的邻居、关系亲密的同乡……袁锦绣向所有他请来的人明确一个目的,就是要宝蕙和应涛彻底了断,他姓袁的决不接受应涛!
一批批说客前仆后继围攻宝蕙。家,哪里还像个家啊!
宝生关上房门,仰面躺到架子床上,摘掉眼镜,手枕到脑袋下面。门外嘈杂的说教令人心烦,妈妈肆虐的眼泪、姐姐顽强的沉默都让宝生不知所措。宝生感觉累,他侧过身,安静地弯曲起瘦弱的身体,像一只待下油锅的小虾米。
当然,并不是所有说客都帮袁锦绣说话,好友柴思远就把袁锦绣教育了一顿。迄今为止,袁家为应涛闹到天翻地覆,可是,袁锦绣竟然从没有见过应涛。柴思远说,这太荒唐,你必须见见应涛本人!
袁锦绣朝柴思远瞪起铜铃大的双眼,见应涛?
柴思远丝毫不怕袁锦绣,他瞪眼回望。
袁锦绣败下阵来说那就见一见吧。
时近中秋,柴思远立刻定下时间中秋节、地点在袁家,并叫宝蕙约好应涛。
突然而来的转机令顾玉、宝生和宝蕙又惊又喜,袁锦绣同意在中秋节见应涛是一种暗示,这种暗示足以意味着袁锦绣终于低下他高昂的头颅,意味着家中这场旷日持久无谓的战争终于接近尾声。
应涛按准女婿上门的规距拎足礼品站到袁家门外,等待他的是什么结果呢?
一个多小时晚餐结束,应涛先行告辞。
柴思远大惑不解问袁锦绣到底不满意应涛什么。应涛身高超过一米八,相貌堂堂,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谈吐学识非常优秀,更难得应涛身上有现在孩子少有的书卷气,哪一点配不上做他袁厂长的女婿?
顾玉没话说,应涛的稳重气息令人放心。
宝生认真打量应涛,他究竟有什么力量使姐姐死心塌地,搞得他家不得安宁?原因很简单,宝生发现,应涛和姐姐就是气息相通的那种。虽然只一顿饭功夫,但有些东西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应涛比姐姐大六岁,这并不妨碍谁啊!总之,宝生对应涛印象颇好,他想,要是爸爸早点见应涛就好了。
眼见大家一致称赞应涛,袁锦绣迟疑着说让他再考虑考虑。
柴思远得意自己做成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心情大好,他喝一口酒说:“老袁,你还考虑什么?我们这么多眼睛没你看得清楚?赶紧把他们婚订了,我要来喝喜酒!”
这个夜晚是如此令人舒畅。原来应涛不过是袁锦绣的假想敌,见过面、谈过话,彼此了解过沟通过,有什么非吵不可呢?
但是,没有谁能料到袁锦绣的真正态度。袁锦绣仅仅是因为柴思远说他没见过应涛感觉被将了一军,他内心压根儿没把这次见面当成一次了解的机会。他要了解什么?凭什么要他去了解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小子?他是军人出身,既然开仗,就决不认输!“六冲”“七冲”的说法其实他也不信,他只是不能容忍有人从他手上抢走女儿。袁锦绣第二天在家里宣布判决,应涛皮肤太黑眼睛太小,他到死都不承认这事儿!
这个理由已经不是荒唐而是可笑了!谁说应涛皮肤黑眼睛小,这不睁眼说瞎话吗?莫说宝蕙本人不服,便是宝生也气得不轻,这算什么狗屁理由?但是,袁锦绣是绝对家长,他说的话就要算数。
不过,袁锦绣的说话算数渐渐演变成他的一厢情愿。袁锦绣拒绝应涛的可笑理由在熟识的亲友中蔓延,帮宝蕙说话反劝袁锦绣的人多起来。袁锦绣更生气,在家和顾玉吵,骂顾玉养个女儿不学好。顾玉不服气又不敢公然和袁锦绣作对。宝蕙知趣不再提应涛,她受不了袁锦绣的咒骂和羞辱。宝生每天阴沉着脸去上学,家里空气重新变得冰冷、窒息。
这样下去不行。袁锦绣知道他们母子三人不服,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袁锦绣苦思冥想想到陪他去北京的小王。小王父母是市老干部局的干部,弟弟王城也在袁锦绣厂里,兄弟俩在袁厂长出院回家后一道来探望过多次,算家里熟人。袁锦绣把宝蕙喊过来说:“你实在要谈对象,我请人把王城介绍给你,王城家里条件不错,人也老实,和他谈你吃不了亏。”
宝蕙瞪眼看着袁锦绣,父亲脑子坏了?宝蕙一米六七的个儿不胖不瘦标准的身材,那个王城?不说其他,王城踮起脚尖儿来只怕还没有一米六,个儿矮也罢了,不到一米六的王城足有一百六十斤,走起路来哼哧哼哧直喘,让看他一眼的人都透不过气。父亲要把这样的人介绍给女儿?他不是嫌应涛皮肤黑眼睛小吗,王城那样的矮冬瓜他竟不嫌?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3

母子三人听袁锦绣说出这么个馊主意,不由一致愤怒。顾玉不敢开口但满心厌恶写在脸上。宝生没有说话的份儿,他一声不吭看看袁锦绣,然后转身进了自己房间,“砰”地关上房门。宝蕙嘴角撇一下,一抹冷笑浮现在唇边,什么叫“你实在要谈对象”?袁锦绣知道这主意不行,吁口气,似乎做出重大让步,问:“以前来找过你的那个男同学现在在哪里?”
宝蕙气极无语。这个唯一来过袁家的男同学曾来向她借书上补习班,当年为这事,宝蕙被袁锦绣骂得几乎去寻死。如今旧事重提,显然袁锦绣没怀好意,宝蕙气呼呼说:“人家现在上大学呢!”
袁锦绣说:“大学生好!你和人家联系联系处处对象很好!”
宝蕙火冒三丈:“你当我花痴?我凭什么和人家谈对象?大学生就好?你对人家了解什么?”
袁锦绣桌子一拍:“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比花痴好多少?大学生不谈你去找那个姓应的?”
什么逻辑?简直不可理喻!宝蕙又悲又气,她用最快速度看了袁锦绣一眼,这一眼中充满多少无奈和失望,然后,宝蕙头也不回冲出家门。
宝生躺在床上听到重重的关门声吓得一激灵,他赶紧跑过来站到袁锦绣门边。袁锦绣脸色铁青,嘴里“妈的逼妈的逼”地骂着,同时,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命摔在地上,玻璃碎屑、烟灰、烟头飞溅得满屋都是。袁锦绣仍不解气,抓起茶几上的茶杯,和着半杯茶水狠狠摔到地上。本来,袁锦绣平衡能力已经很差,这一次用力过猛,险些跌倒,宝生连忙踩着满地碎屑和茶水冲过去抓住他,袁锦绣甩脱宝生的手,自己跌跌撞撞扶向床栏。
宝生站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顾玉哭喊着追到门外,宝蕙已然不知去向。
夜色渐深,窗外是漫无边际越来越浓重的黑暗。宝生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这满地的伤痕该如何抚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袁锦绣紧绷着脸不发话,顾玉哭声尤为刺耳。
“去找姐姐。”宝生忍不下去,他不能接受这样突然没了姐姐。宝生记得他牵着姐姐衣襟在故乡的田野蹒跚;宝生记得他跟着姐姐在异乡的果园疯跑;宝生记得那个秋千架上姐姐将他荡上云端;宝生记得他和姐姐坐在高高的礼堂台阶上拍下第一张照片;宝生记得父母吵架时他和姐姐瑟瑟地相依;宝生记得先学物理的姐姐拿牙膏盒给他做小孔成像;宝生记得姐姐双手藏在身后坏坏地要自己叫她好姐姐,当他叫够十声便可以开心地拿到姐姐掌心的糖块;宝生还记得姐姐一句一句教他背《蜀道难》: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茫然。
宝生一刻也不想再待在家里,他低低地说:“我去找姐姐。”
夜色中小城阴暗、神秘,白日里熟悉的街道此刻影影绰绰有些陌生。宝生从来没有深夜走上街头,他迟疑地不知该往哪里。
姐姐在哪里?
是不是该往应涛家的方向?应该是的。可是,宝生不知道应涛家在哪儿。往南走,往南走就对了。宝生心里判断着,慢慢走上益寿桥。有多久没有和姐姐一起走上益寿桥了?宝生想到那年春节,他和姐姐、妈妈三人一起上街,宝生在前面飞跑,跑过益寿桥,他回头笑着说“男孩子不能和女孩子一块儿走”!恍惚五年过去,今晚的姐姐,你在哪里?
走过寂静的体育场,再穿过一片矮平房,宝生慢吞吞地继续向南。护城河蜿蜒无声。前面拐弯处,“孔雀歌舞厅”的嘈杂声悄悄飘过来。寻声望去,舞厅外停满自行车,幽暗的光从舞厅二楼窗缝中泻出来,有些寒冷。
宝生停住脚步,思忖着要不要绕道而行。可巧这时从舞厅走出一群男女,他们肆无忌惮地笑着闹着,宝生在这些喧闹中忽然分辨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同学祖小兵。
祖小兵正被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搂着肩膀。宝生听见那男人说:“小兵,跟着大哥,没你苦吃!”
宝生连忙往更暗的角落走了几步,遇到祖小兵纯属意外,他可不想在这里被祖小兵拖上前去。好在祖小兵根本没往他这儿瞧,他们骑上自行车,打着呼哨一窝儿蜂地沿河边向东去了。
宝生停在河边,不知道到底往哪里去找,姐姐离家已有两个钟头,或许她已经回家了?这么一想,宝生立刻转身往家走。他脚步比刚才快,“姐姐已经回家了!”这个念头驱使宝生几乎跑起来。
宝生重新走上益寿桥,蓦地发现桥头拐弯河边的树下,一个人静静蹲在地上。宝生大喜过望,冥冥之神让宝生找到姐姐!
“姐姐!”宝生奔上前去。
宝蕙看见宝生,站起身,脸上泪痕已干。
宝生不问姐姐刚才在哪里,他只要带着姐姐回家。
这一夜,袁锦绣房里灯光一直未灭。第二天,袁锦绣找宝生谈话。袁锦绣说:“宝生你大了,家里的事你要担点心思。你姐忤逆,家里已经容不下她。”
宝生很意外,爸爸第一次用这么严肃地态度和自己谈话。这第一次严肃的谈话爸爸说家里容不下姐姐。
宝生抬起头,想到昨晚上黑夜中的姐姐,心中有些疼,他恶狠狠地回答:“你不要给姐姐乱扣帽子!姐姐哪一点忤逆?你就是看应涛不顺眼!”
“妈的个逼!”袁锦绣大怒,他本来是想得到宝生支持,没成想职校还没毕业的宝生居然教训自己,“妈的个逼!你跟你姐姐学忤逆上人啊!”
宝生吓一跳,闭上嘴,这样对袁锦绣说话的确前所未有。宝生耷拉下眼皮,转身就走。这是无声抗议,袁锦绣对着宝生的背影伸出巴掌扬了扬,然后愤愤倒在床上。
家里安静了几天,袁锦绣暂时没有新动作。宝蕙知道父母其实舍不得她,她何尝不是恋着父母!她不会做出真正离家的举动。她不过是长大了一点,不过就是喜欢应涛。她仍然盼望有一天父亲对她说去把应涛叫来吧!所以,宝蕙尽量安静地在家里,心里想着应涛的话“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她学过服装设计,宝蕙帮家里每个人做衣服,把缝纫机踏得呼呼直响。宝生上学、回家,回家、上学。还有一学期毕业,宝生已经把钳工基础知识学得差不多,这些天正在车一个正圆椎体。老师发下圆棒,宝生用两堂课的时间车好。宝生拿回家给姐姐看,圆棒加棒头上的圆椎又尖又滑,姐姐看着宝生的成果,忽然想到可以用它来订四合扣。本来宝蕙用四合扣时要送到街上修鞋师傅那儿去订,很不方便。宝生也很高兴,姐弟俩拿个扣子一试,圆锥过长过细,宝生说:“我重新做一个。”
再上机器时,宝生根据四合扣的尺寸开始制作。以前任课的吴老师已调到别班去,现在给他们上课的老师叫周代。周老师三十出头,一米八五的魁梧身材将他们班上的刺头儿镇了一年。柴鲲柴鹏祖小兵都是重点监管对象,但凡周代上课,他眼睛不离这仨,弄得三人心里极其不爽。亲爹亲妈都管不住,一个臭老师就管住了?柴鹏正摇头晃脑在机子上锉呢,胳膊肘儿一拐一根长长的铁棒砸在地上,柴鹏弯腰去拾,屁股一晃又碰到旁边的祖小兵,祖小兵抬手在柴鹏屁股上打了一拳,这下好,两人你来我往开始友谊竞赛。周老师急了,吼:“你们干什么?还像个上课的样子吗?”柴鹏一边玩太极一边嬉皮笑脸挑衅:“老师,我们干活累了,打会儿拳。要不,你一起来?”周代“哼”了一声,伸出双手准备把柴鹏揪出去,柴鹏想也没想,拿起身边的铁棍就朝周代捅过去。周代大怒,动家伙了?当年吴老师就被这帮混小子好一顿打,要教训教训他们!周老师反手抓住柴鹏,柴鹏动弹不得嘴里就喊柴鲲。一场混战轰轰烈烈展开。柴鲲柴鹏没想到,铁器不比徒手,周老师在他们混乱的攻击中被兄弟俩捅破肚子!
全班同学难得如此鸦雀无声,这次祸闯大了!
宝生将他做好的工具交给姐姐订四合扣。
柴鲲柴鹏在距离毕业还有两个月时被学校除名。
柴思远遇到袁锦绣时说:“这两个讨债鬼要把我气死,我实在没脸去他们学校了。”
袁锦绣听说柴家两个少爷被学校开除,心中一动。他想,柴鲲柴鹏惹事生非被学校开除,女儿为一个外人违抗自己意志,自己完全可以效仿职校的处理方法。
他拿出稿纸摊到写字台上,坐下来开始写:一、婚姻自由,不干涉;二、事先最好听取父母意见。
显然这已是美好愿望,袁锦绣必须采取强硬措施,他继续写:三、如执意不听,按宪法有关规定,将子女抚养到十八岁。将其赶出家门;四、父母日后的长短,女儿不得登门。
四和三核心一样,袁锦绣下定决心,女儿必须在父母和应涛之间二选一。再仔细看一遍自己写的四条,袁锦绣想想,用红笔把女儿两字划掉,改为——宝蕙。
袁锦绣把这四条拿给宝生。宝生心中“砰砰砰”跳得惨烈,“女儿”上的两条红杠杠分外刺目,爸爸要干什么?他要把姐姐赶出家门?
宝生望着爸爸阴沉的脸,因为疾病爸爸本来的大眼睛更为突出。袁锦绣说:“我跟你妈妈死了,你要负责不准你姐姐登门!”
宝生无言以对,他没有能力说服任何人,只是在心中堆积了越来越沉重的忧郁。
袁锦绣的计划一步步实施,他让顾玉向宝蕙宣布他的决定。
顾玉这两年的痛苦无法形容。自从嫁进袁家,她挨打受骂的日子几乎没有停过。袁锦绣曾经将她打得三个月起不了床,袁锦绣曾经将菜刀架在她脖子上,其中根本原因是顾玉因为随军变成城里人,袁锦绣骂:“不是我,你还在农村挑大粪呢!”但顾玉做不到俯首帖耳,家里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在争吵打骂中一对儿女渐渐长大,袁锦绣仍然是这个家庭的绝对权威。现在因为那个应涛,袁锦绣要对女儿痛下杀手。
顾玉疼惜女儿,哀求女儿听袁锦绣的话。
宝蕙脑中一片空白,爸爸要将自己赶出家门,这意味着什么?好像是一出戏剧,自己渐入剧中成为剧中的角色。
宝蕙牙关紧咬,应涛是自己的命中注定,不可分割。
袁锦绣又恼又恨。
六月里阳光明媚,宝生的舅舅顾惟平被袁锦绣从农村请来。当然,“请”是说得好听,袁锦绣何曾拿顾惟平当回事,“请”他过来是要他做个见证。
袁锦绣要求宝蕙写下保证,踏出家门便不再回来。宝蕙看着爸爸,难道一定要这样吗?自己写下来家里就安宁了?为什么越来越羸弱的爸爸会这样强硬地对待应涛?宝蕙黯然无语哀伤地签下名字。
宝生终于不能忍住泪水,妈妈和舅舅的哭声令人心碎。
宝蕙慢慢走到妈妈床边跪下:“妈妈,我走了。”
顾玉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她死命抓住宝蕙,开始胡言乱语。
舅舅哽咽着说:“宝蕙,你看你妈这样,不要走啊!”
宝蕙低头咬着嘴唇,她慢慢挣脱顾玉的手,站起身。
宝生喊:“姐姐!”
宝蕙停住,这一声“姐姐”中有多少凄凉!
顾玉忽然浑身抽搐手脚痉挛,宝生和舅舅手忙脚乱扯着顾玉手脚,使劲揉搓。
宝蕙泪流满面,一步一步退到屋外。
姐姐这一去将不再回来!宝生抱着妈妈失声痛哭。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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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宝蕙被父亲正式赶出家门,家中剩下袁锦绣顾玉和宝生三人。父亲袁锦绣心里难受天天喊人来打牌,吞云吐雾香烟缭绕搞得家中乌烟瘴气。妈妈顾玉在床上躺了个把星期渐渐缓过气来,毕竟宝蕙离家并不远,想念女儿的念头支撑着顾玉脆弱的神经。
宝生即将职校毕业,工作问题提上议事日程。
在袁锦绣思想意识里儿子的概念明确。当初帮女儿找工作太随意,他本以为女儿的工作可以马虎一点,随便往哪个厂里一塞就拉倒,凭他袁厂长的能量将来帮她找个好人家这是最重要的,所以信了童强把女儿送进梁上电器厂。谁知宝蕙进厂后不服老子管教,背叛父母跟那个应涛去了。袁锦绣心里开始怨恨童强,也许她进别的单位情况会不一样?如今,“女儿”两字被袁锦绣划上两条红杠变成宝蕙,袁锦绣只剩下宝生。
三年职校毕业,同学们一起拍了毕业照。还好,除去柴鲲柴鹏其他同学还算齐全。宝生站在人群中第三排,青涩的脸上有些微笑容。这个钳工班的学生今后做钳工的人肯定极少,因为基本上大家来这里只为混一张文凭。班上四个女生有两个已名花有主,一个和隔壁班班长打得火热,一个和李岭正如胶似漆。
宝生的工作必须稳妥。他已不再是圆头圆脑的小孩子,现在的宝生身高一米七五、脸型方正、眉宇间有一股年轻的英气。但他偏瘦弱,袁锦绣心想再过几年宝生会长得粗壮些,不管怎样,先帮他找个铁饭碗。
宝生歇在家里等消息。他带着妈妈悄悄找过姐姐,姐姐租房住在外边,脸上出现了鲜有的阳光笑容。宝生心中说不出滋味,落寞中有一些轻轻的释怀。应涛看着宝生和宝蕙一样的忧伤表情,觉得奇怪,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宝生苍白地笑,多年的故事岂是一朝可改?有时,宝生去找赵宏图玩儿,更多时候宝生在家听谭咏麟的磁带。前年,谭咏麟在春节联欢晚会上演唱了一曲《水中花》,细腻委婉的嗓音特别契合宝生的神经末梢,自此宝生迷上谭咏麟。
现在的工作不大好找。人家常说“不怕现官只怕现管”,袁锦绣手下妇女主任王芹的丈夫肖平在医药公司劳资科做科长,位不算高但权力不小。王芹说,要不,把宝生弄进医药公司?
于是,袁锦绣便经常去肖平家打招呼。可他身体状况很糟,尤其是骑车摔跟头摔怕了决定买一辆小三轮。四十八岁的袁厂长骑上小三轮摇摇晃晃在马路上前进,像耍把戏的猴儿,看着总是凄凉。没多久,肖平把宝生弄进医药公司。肖平问,把宝生放在什么部门?袁锦绣觉得宝生文凭不硬,能进公司他如释重负,不给人家添麻烦,不挑工种!“这样,”肖平说,“安排到饮片厂吧。饮片厂和公司办公楼一个大门进出,先让孩子混个脸熟。”
医药公司正门朝北,进门迎面是公司雄伟的五层办公大楼。办公大楼一楼是营业大厅,右拐两扇铁门里是中药饮片厂。
中药饮片对宝生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概念。饮片厂厂长将他分到切晒组。年轻的宝生开始跟在师傅后面切中药、晒中药,他挥舞大铁铲在厂区空地上翻晒中药,上午晒、下午收,宝生双手竟长满老茧起了血泡。顾玉舍不得,在袁锦绣跟前提了提,能不能换个工种?袁锦绣眼一瞪:“切晒有什么不好?总比他做钳工强!拣什么工种?”
顾玉心里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
宝生搬到原先姐姐的房间。房间还是从前的布置:两张挂衣橱、一张书橱、一张宽大的写字台、一张长沙发和一台缝纫机。一切照旧。只是,缝纫机不再响,挂衣橱里没有了姐姐的衣裳!开始,妈妈会和爸爸说起姐姐,但只要一提,袁锦绣就瞪眼骂人摔东西,吓得妈妈慢慢地闭了嘴。姐姐的名字渐渐从家里彻底消失。宝生难受,躺在床上听谭咏麟唱“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越过时空相见。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忘了还有明天……”
宝生进医药公司不久,一楼营业厅来了一个和宝生同岁的女孩儿郭娅妮。郭娅妮的到来好比是平静湖水中落下一粒石子,整个办公大楼和饮片厂掀起巨大涟漪。
原因是一个字:“美!”
郭娅妮远远走来,映入眼帘的是她凹凸有致高挑的身材、袅袅娜娜轻盈的脚步,一头乌黑的长发齐耳烫出大大的发卷,然后挑出丝丝几缕用一只漂亮发夹夹在脑后,既奔放又妩媚。你说不出她五官在姣好的脸庞上怎样做出的搭配,唇红齿白顾盼多姿的郭娅妮不是一般美,而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郭娅妮到了营业厅,让那些才结婚的小伙子们眼巴巴地干瞪眼,没结婚的地小伙子趋之若鹜,堪比“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的罗敷!
郭娅妮的名字以极高频率出现在同事们口中。人们好奇郭娅妮的背景,她父母只是某厂普通职工,她靠什么关系进医药公司?和宝生一样每天翻晒中药的贾运连对郭娅妮热情高涨。贾运连比宝生大两岁,高矮胖瘦和宝生宛如兄弟。不同的是,宝生眼睛近视戴眼镜,贾运连则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贾运连一有空就拉着宝生到郭娅妮那儿天南地北地聊天。宝生知道自己的位置,他总是静静待在一旁,偶尔,他的目光在郭娅妮脸上悄悄停留一会儿,插两句话。郭娅妮和贾运连聊得挺投机,没多久,簇拥在郭娅妮身边的小伙子们次第告退,只剩下锲而不舍二十二岁的贾运连。贾运连拉着宝生做伴儿每天等郭娅妮下班去街上吃小吃,臭豆腐啦五香螺蛳啦,郭娅妮也不拒绝,但一个人不好意思去,她总是拉上好友鲁大姐。
这天,四人围坐一起吃臭豆腐,鲁大姐提供了一条消息给郭娅妮。梁上电视台为挖掘本地人才充实电视台主持人队伍要举行比赛,初赛是普通话大赛,鲁大姐叫郭娅妮一定去参加。郭娅妮虽然形象好普通话说得也不错,但要她去电视台比赛信心不足。鲁大姐给她打强心针,怕什么?咱有强大后盾嘛!原来,鲁大姐爱人胡编在梁上广播电台工作,他身兼数职,是梁上著名的播音主持、记者和编辑,他的普通话取得一级甲等资格证书,是梁上最早的普通话测试员。于是,郭娅妮雄心勃勃报了名并拜胡编为师,接受正规训练学习普通话,为参赛做精心准备。
贾运连无条件支持,不断给郭娅妮鼓劲儿,他认定郭娅妮一定能顺利过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鲁大姐不止一次暗示贾运连,吃吃玩玩可以,不能当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谁都看得出来,贾运连和郭娅妮明显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贾运连不理会这些,他家境优渥,父亲是城南镇镇长,母亲是城南税务所副所长。贾运连有个哥哥贾运盛比他大很多,听说前几年在学校出了事。贾运盛以高分考取首都一所知名大学,大一下学期,贾运盛喜欢上同系一个漂亮女生却不敢表白。没多久,那个女生有了男朋友,贾运盛很快精神崩溃,刚上大二竟被退学回家,一个聪明勤学的孩子变成终日不发一言的呆子。冤哪。也因此,贾运连被父母格外保护,甚至他父母根本不允许他考大学而把他送进医药公司。因为家离得远,父母花两万多块给他买了一辆本田踏板摩托,摩托车停在公司特别显眼,贾运连头盔一戴油门一踩“呼”地一声豪气冲天。
宝生每天陪贾运连吃喝,暗地佩服贾运连的自信。一桩眼见没结果的追求会以何种方式收场?宝生不知道。宝生只知道,热闹的情节是别人家的事,自己每日仍是要回那个忧伤沉闷的家。袁锦绣不大理会宝生下班后晚回,宝生总不会被哪个女人给骗走吧?他还小着呢。宝生回来依然躺在床上听磁带,听谭咏麟宛转忧郁的歌。
袁锦绣身体不好,厂里照顾他主持妇女工作这一块,生产标兵的评选啊女工的计划生育啊,这些工作相对轻闲,袁厂长工作量锐减。
这天晚上,二楼林家老夫妻拎着一个大蛇皮袋敲开袁家的门。林家两个儿子两代共七口人,除了四岁的孙子六个大人全是厂里职工,大儿子一家三口和老夫妻一起住在袁家楼上,小儿子刚结婚住在袁家西隔壁。
林家二儿媳怀孕了,但她年纪太小,结婚证是找人疏通关系领的。结婚后厂里找她谈话,没到晚育年龄千万不能怀孕。但林家算计好要生米煮成熟饭,结婚不生孩子那哪儿成?可是,生孩子不仅仅是他们林家的事,林家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生孩子,全厂从上到下都要受处分,无论如何孩子不能生。否则,这个责任谁担得起?为让林家二儿媳去流产,袁厂长和其他同志一起做过很多次他们全家的工作。眼见儿媳肚子越来越大,林家老夫妻拎足好烟好酒来求袁厂长网开一面。
袁厂长无奈地说:“这肯定不行,不是我不同意,是政策不允许啊!”那一蛇皮袋烟酒谁敢收?袁锦绣叫顾玉原封不动退回去。
林家人气得眉毛立时长了。原来想让二儿媳拖,拖得月份大了能把孩子生下来,现在流产都流不成,只好做了引产手术,孩子弄下来,是个男婴。这更激起林家对袁厂长的满腔愤怒。林家在二楼阳台上朝下骂:“有人伤了我们林家的人命!当心不得好死!”
宝生生气,这不是个人之间的事情,袁、林两家无怨无仇,爸爸代表厂里给他们讲政策,凭什么说伤了他们家人命?不过,人家不讲理有什么办法?有时候,你在家里坐着呢,“啪”地一声楼上一堆垃圾扔下来,你跑出去看,没人。“啪”地一声又一堆垃圾扔下来,你跑出去看,还没人。顾玉忍无可忍,这日子可怎么过?
虽然明知楼上林家故意找茬儿,但身为一厂厂长却不能和职工吵架。因此,顾玉也只能躲在家里咕哝着朝上骂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一家三口继续忍着,寄希望于随着时间逝去林家的怨恨逐渐淡化。
但林家恶作剧没有消停。先是林家大孙子的室外拍皮球活动改为在袁家头顶的室内活动。继而,袁锦绣顾玉深夜被楼上突然而至的清脆敲击声吓得心惊肉跳睡不成觉,楼上不定什么时候“乓”“嗞”给你来这么一下。楼上不定时搞鬼难以掌握凭据,袁厂长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天,袁厂长见林家人从楼上下来,问:“老林,你们家深更半夜拿什么往楼板上扔?”老林袖子一捋眼一瞪:“袁厂长,红口白牙说话要有证据。谁深更半夜往楼板扔东西?你不睡,我们还要睡呢!别是你撞鬼了?”老林铿锵有声从袁厂长面前昂然走过,袁厂长心中混闷之极。
没几天,宝生那屋又出事了。宝生半夜还做着梦呢,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自己头上。宝生吓得跳起来,静夜里 “咚——咚——”的声音沉闷有力地从隔壁传来,阴森、疹人。宝生床头紧靠西墙,这是隔壁林家二儿子那屋用什么东西在砸墙,位置正是宝生床头。
这可怎么办?夜夜睡不好觉,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宝生白天在单位无精打采,站着都能打瞌睡。贾运连喊他下班后去吃小吃,他也懒得去。
郭娅妮在电视台举办的普通话大赛中获得一等奖。顺利通过初赛。没多久,郭娅妮请了长假,电视台送她们一批四人去北京广播学院培训。郭娅妮怎会一直做营业员呢?这太屈了她的美貌!贾运连替她高兴,吩咐这吩咐那买了好些休闲食品让郭娅妮带去北京吃。
楼上林家恶作剧依然如故。老林的兄弟们开始频繁出入楼上。这太可怕了,以前只知道林家兄弟多,从没这么具体的概念。林家一共八个兄弟二十多个子女,全都住在梁上城内,八个兄弟再算上姻亲这是一个多大的团队!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袁家几个在农村的亲戚根本不起作用,而近邻变成恶邻!宝蕙还被袁锦绣赶出去,袁家仅剩三人强撑着过日子,事情进入死胡同。
转机出现在袁家隔壁的隔壁,也就是林家二儿子的西邻,厂三车间主任祝银潮家。
祝主任要在自家天井砌间小厨房。厨房砌到院墙高时,林家出来说不准再向上砌,否则挡了他家阳光。祝主任打招呼说他想把厨房砌成两米高,林家在东,祝家在西,应该挡不了林家阳光。可是,林家坚决不同意。祝主任的厨房难不成就这样成了烂尾工程?她老婆郑珍儿不服气。郑珍儿娘家兄弟也有三四个,最主要的是郑珍儿从小泼辣并非普通女流,如今自家砌个小厨房林家还要来干涉,太霸道了!谁怕谁啊!郑珍儿手一挥:“砌!”
矛盾迅速激化。林家人岂是好惹的?祝家厨房两米封顶,林家人随即毁隔墙而入,他们把自家八十六岁的老娘送进祝家厨房。郑珍儿急了,双方正式开战。所谓“好男不跟女斗”,林家杀鸡儆猴偏和女斗,整栋宿舍楼看热闹的蜂拥而至。这场战争毫无悬念林家大胜,以泼辣闻名的郑珍儿在林家虎狼壮汉的围攻中不堪一击。
郑珍儿被打伤住院去了。宝生床头的砸墙声越来越频繁。厂里派人来做工作,问林家到底要怎样。老林说:“第一,祝家厨房挡了他家阳光必须拆除;第二,他家七口人三对夫妻都是厂里职工,二楼两代人住一中套一楼小儿子夫妻仅住了一小套,将来他们还要生孩子,房子不够住。袁厂长家三个人住那么大干嘛,我们要他一间房!”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就算袁家、祝家联合起来也不是林家对手。惹不起躲得起!钱副书记主持会议研究决定,由厂方出面在南城新村购买新房安排给袁厂长、祝主任,有人提议钱副书记至今还住平房,不如一起购买搬去吧。最终厂里买下三套南城新村住宅楼,一二三层三家为邻。袁厂长身体不好照顾他住一楼,祝主任住二楼,钱副书记住三楼。新房还有几个月竣工交付使用。宝生悄悄带姐姐去南城新村看在建的楼房,南城新村和应涛家都在南门,相距不远,新村在应涛家西边四五百米的地方。大家离得这么近,彼此很高兴。
祝家厨房没拆,林家不再折腾。林老太太在上次两家打斗中受了惊吓,不久谢世。
宝生终于可以睡上踏实觉可以安心听谭咏麟宛转歌唱:“如果命里早注定分手,无需为我假意挽留。如果情是永恒不朽,怎会分手?”
“五一”节,宝蕙和应涛举行婚礼。
袁锦绣已经知道宝蕙的结婚日子,这是祝银潮告诉他的。祝银潮每天来看望袁厂长,多年邻居,彼此了解。袁锦绣看似冥顽不化,但人家终归是父女,将来总有和好的一天。祝主任和老宿舍楼众多邻居比如二楼的工会 、三楼的副厂长,他们私下都见过应涛。大家对应涛印象非常好,并且都给宝蕙应涛送了结婚礼物。祝主任还主动承担女方介绍人重任,结婚日子就是祝银潮定的。这一点,祝主任可不怕他上级袁厂长。
应涛父亲去世多年,母亲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生活虽能自理,但脑筋比较迟钝,根本照顾不了宝蕙和应涛小两口。袁锦绣当真心里不宝贝女儿?祝银潮把这些情况跟袁厂长一一汇报,袁锦绣不开口不回应。不开口就很好,祝银潮想:“总有一天你得谢我!”
没有袁锦绣顾玉参加的婚礼既简单又热闹。新房是应涛父亲留下的两室一厅临街小中套,宝蕙和应涛将它布置地温馨喜气。宝生欢欢喜喜给姐姐姐夫的婚宴拍照,他小心地将这些照片收到他为姐姐挑选的新婚纪念相册中。
姐姐没有金银首饰的穿戴,没有花炮香车的迎娶,她坐在应涛自行车后座上幸福出嫁。宝生心中郁闷,作为一个三千多人大厂厂长的女儿结婚,婚礼场面怎么也该热闹隆重!姐姐的婚礼,袁家亲友只有祝叔叔和郑阿姨夫妻俩出席。为什么父亲那么顽固?这种状况总要有个改变吧?
但是,怎么改变宝生心中仍是一片模糊,朦朦胧胧中时光如白驹过隙。宝生上班、下班,斜靠床头看谭咏麟的演唱录像。
郭娅妮去北京一个多月了,写信回单位给几个好友。白天,郭娅妮在北广上课培训,中央电视台的著名主持人还常到北广客座教学,这令郭娅妮这些县市级小丫头眼界大开。晚上,迷人的北京夜色令人流连忘返。郭娅妮和同去的三个女孩子像出笼的小鸟一样在北京的夜空飞翔。贾运连白天联系不到郭娅妮,晚上打电话到郭娅妮住的宾馆。贾运连是本市第一批手机用户,早已享受到随时随地拨打电话的方便。可是,这种高消费不是人人受用得起,小城里绝大部分人还没有手机。打电话方便,接电话的人没手机却不方便,贾运连等不到郭娅妮接电话只好望机兴叹。
隔天,贾运连驾着他的本田125风驰电掣到单位上班。在他每天都要经过闭着眼也能走的熟悉道路上,贾运连被一辆大卡车横着撞飞。这是惊人意外!二十二岁的贾运连被撞得血肉模糊。
万幸的是贾运连小命还在。
贾运连出院回家静养,宝生和几个同事去看他。贾家住着城南镇中心一个小院落,院落临街是店面房,贾运连住在后排朝西的两层小楼上。
贾运连腰疼、头疼软软地靠在床上。在他瘦削的脸庞上,两只眼球斜斜地插向眼角,眼眶里几乎只剩下一大堆眼白,一条长长的疤痕丑陋地趴在左颊。宝生愣着回不过神,破相了?贾运连歪着头勉强笑笑,说:“没吓着你们吧?”
大家摇头安慰贾运连,彼此心中都是无奈。
从贾运连屋里出来,隔壁房门静静地开着,一个二十六七岁衣着整齐、干净的年轻人安静地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午后的斜阳温暖地洒过来,映照着他空洞迷茫的双眼。这一定是哥哥贾运盛了。
几人在贾运盛面前顿了顿,然后依次拾级而下,叹息着命运的玩笑离开贾家。
郭娅妮从北京回单位到营业部正常上班。没两天,又一大新闻在公司传开,郭娅妮谈了男朋友叫卢生。每周五、周六,卢生来接郭娅妮下班。卢生的出现引起全公司骚动。郭娅妮堪比罗敷美,卢生足有潘安貌。郭娅妮挽着卢生两人就是标准的金童玉女,叫人啧啧称羡的一对儿!这卢生,打哪儿冒出来的呢?
南城新村103号楼正式交房了。新房子是这幢楼房的最大套型,两个房间朝南一个房间朝北共82.5平米。袁厂长职位最高,三家里他的车棚最大有14平米。袁厂长、祝主任、钱副书记同时进行装修。三家人买了一样规格一样花型的地面砖,告别了老房的水泥地;厨房砌起一样的灶台,购买了煤气灶,灶台上安装了一样的抽排油烟机,告别了老式煤球炉;卫生间安装了浴缸告别了木澡盆;安装了坐式抽水马桶告别了简易蹲式。三家还一起订制了一套新式家具:一张高低床、两张床头柜、一个电视机柜,漆上鸭蛋青的流行颜色。总之,新房子站在新潮装修前沿。
袁厂长的身体继续溃败,他的舞蹈动作渐多,走路像发神经的舞蹈家,尤其是袁厂长口齿不清使他越来越不适应工作,他说的话别人很难听懂,时不时脸上突然现出的怪异表情,肢体的不自觉动作十分有损厂长形象。有鉴于此,市委组织部对袁厂长工作作出新的安排,袁厂长的厂长职务由孙伟德正式接替,袁厂长本人职务为协理员,不再安排他具体工作。换句话说,袁厂长提前退休。
南城新村住宅楼可以入住了,宝生要搬家,他去和好朋友赵宏图告别。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五蠹人 2020-04-07 22:01:18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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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城市田园生活 2020-04-08 10:32:04
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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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生活留痕!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5




赵宏图住在西大街,和宝生家隔一座电视塔。这一隔隔出两个天地。电视塔东边是新村,西边是老城区,也是梁上城中心。梁上市政府办公楼就设在老城区西大街88号。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地道的本城人。赵家前后两排共八间青砖小瓦房,前排三间五八年私房改造,现在房管所租给一户姓段的人家住着,中间是三四十平方的大院子。院子长满花草,还有一条小黑狗、两只老母鸡、三只小花猫,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厨房建在院中,共用了前排房屋的后墙,赵宏图一家人就住在后排屋内。后排屋后还有小院,一棵高大的榆树枝繁叶茂。房子是赵宏图老老外公留下来的,至今已有两百多年历史。
今天宝生还没进赵宏图家家门,远远地就听到赵宏图妈妈惊恐地喊“救命”。宝生连忙往里跑,只见赵宏图和他一个妹妹打架正打得如火如荼。赵宏图俯身摁住妹妹两只胳膊,妹妹躺在地上嘴里嗷嗷叫两条腿往赵宏图身上乱踢乱蹬,头发披散,脑袋时左时右伺机去咬赵宏图的胳膊。
赵宏图妈妈见宝生来急忙央求他去拉架。不过,赵家人都发现了宝生,赵宏图立时松手,地上的妹妹翻身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宝生是赵家常客,每回他去遇到赵宏图的父亲时,都十分尊敬地称他赵伯伯。今天由于宝生到来赵家兄妹的打架无声终止,赵伯伯非常高兴,他热情似火招呼宝生。
赵宏图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他父亲却是个白白胖胖的矮老头儿。赵伯伯大名赵俅,在邮电局财务科工作。宝生去赵家,会遇到赵俅歪在堂屋八仙桌旁的躺椅上,赤着双脚,脚跷在桌旁条凳或高背椅椅背上,总之,脚比头高。他双脚左颠右摇,手捧大号茶怀或看电视或打瞌睡,好不惬意!赵俅看到宝生,立刻招呼,或伸出肥白双臂做出夸张的拥抱、或发出震耳欲聋爽朗的笑声表示欢迎,有时他还起身从电视柜下面拿出一个杯子泡茶给宝生喝,弄得宝生很不好意思。宝生悄悄问赵宏图为什么他爸爸什么时候都在家,他不上班吗?赵宏图说,他爸在单位资格老、脾气坏,反正也快到退休年龄,单位巴不得他不去上班。宝生稀里糊涂地“哦”了几声,实际上还是没明白。
赵宏图的妈妈蔡兰萱也是会计,在经委退休。那赵伯伯蔡妈妈都近六十岁了,比宝生父母大很多。原来,蔡妈妈三十多岁才生下赵宏图,隔了几年接连生下两个妹妹赵娴影、赵娴娥。
赵宏图比宝生大两岁,他初三时因病休学两年,复读初三后考到职校和宝生同学,职校毕业时正碰到动力机厂对外招工,赵宏图自己去报名被录取,一点没要父母操心。赵娴影初中毕业没考取高中,蔡妈妈把她安排到乡下一所财会学校学会计,赵娴娥上了普高。赵娴影和赵娴娥从来不叫赵宏图“哥哥”,都是“赵宏图、赵宏图”地喊。这让宝生很惊讶。宝生从小“姐姐、姐姐”不离口:他牵着姐姐衣襟、他跟着姐姐疯跑、他和姐姐一起荡秋千、他坐在姐姐身边拍照片……“姐姐”两字对他而言是多么自然的称呼!他从不知道兄弟姐妹之间还可以这样直呼其名!眼见袁宝生的惊讶,赵宏图说,这没什么,他家不是民主吗?称呼只是一方面罢了。不叫“哥哥”一点儿不稀奇,他小妹赵娴娥在满十八岁那天正式发表过声明,她这辈子都不会叫赵俅作“爸爸”!
赵家堂屋地上铺着青砖,青砖上积满厚厚的泥土,房梁上蛛网罗织,高低错落垂下一排铁丝钩,铁丝钩上挂着大小不一的竹篮。不时,房梁上的灰土落到门口的束腰八仙桌上。八仙桌的油漆掉得差不多了,牙板上雕刻着花朵,四条桌腿越向下漆色越深,斑驳古老的气息自然焕发。坐在桌边喝茶,总感觉这桌子说不出的不同。后来,赵宏图一语点醒梦中人:“这桌腿比常规八仙桌短。”宝生低头望去,果然,桌腿最下端有明显锯过的痕迹。这张桌子是蔡妈妈祖传下来得以保留的极少几件物什之一,它身上有着一段家族过往的辉煌历史。
蔡家祖上从纸马店小生意做起,后来开铁炭行,到老外公手上开始发家,置房、买田。老外公是当时蔡家大当家,曾做过梁上县民国第一任商会经理(会长),老外公六十大寿时,家里用六十盏电灯泡组成一个“寿”字为他贺寿,惊动四方。老老外公生兄弟三人,兄弟三人又各有后人,赵宏图的外公即三房老二。蔡家庞大的家族住着整个西大街大半,人称“蔡半街”。
二爷结婚娶了邻县一家小姐,生下女儿兰芝后邻县小姐病故。没多久,二爷续弦,这就是赵宏图的外婆。外婆生下赵宏图的妈兰萱,这样,二爷有了两个女儿。二爷急呀,其他各房谁没几个儿子啊。好在,外婆隔年真生下一个儿子,就是赵宏图的舅舅。
二爷有了儿子兴奋不已,按族谱儿子是“丰”字取,二爷给儿子取名“丰华”。那时,丰华舅舅在这张八仙桌旁爬上爬下,可是四岁孩子嫌桌子太高,二爷便一声令下着人将桌子四条腿锯短,从此,这八仙桌就矮了一截。可惜,二爷唯一的爱子在桌腿被锯短之后没多久夭折了。抗战时期,县城进了日本兵,二爷全家到乡下逃难,有天,日本鬼子要抓一个国民党情报人员夜里挨家挨户轰门检查,丰华受了惊吓,中医说是 “惊风”,不久,丰华不治而去,二爷这辈子也再不曾有过儿子。
现在家里户口本上户主是赵宏图的妈妈蔡兰萱。蔡兰萱家庭成分不好三十多岁还没嫁掉,后来别人介绍了赵俅给她。赵家祖宗八代都是贫农,家庭成分好得一塌糊涂。于是,赵俅春风满面住进蔡家房子,蔡家易主成为赵家。
赵俅住了蔡家房子,蔡妈妈生下一男两女。赵俅得意地对宝生说:“我家男女平等,我是最民主的!”宝生也觉得赵家的气氛明显与自家不同。赵宏图两个妹妹不但从来不叫“哥哥”,宝生还常碰到两个妹妹跟赵宏图吵架甚至拳脚相加。赵宏图说:“老头子说什么男女平等,娴影娴娥从小受他挑拨跟他一样在家不讲理。我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挑拨儿女关系的老子!”除此以外,赵俅对蔡妈妈态度也凶。那次宝生去找赵宏图玩儿,蔡妈妈正在查看热水瓶。赵家人多热水瓶也多,红红绿绿在高高的格子门里排成一排,其它还三三两两散放在各个房间,厨房啊卧房啊到处都有,空瓶太多不够晚上一家人洗漱,她对赵爸爸说:“热水瓶没水了!”赵爸爸眼一瞪,回答说:“怎么没水?笨的!淹死你的水也有!”蔡妈妈听了一声不吭摆着肥胖的身躯生煤球炉烧水去了。
宝生一家搬到南城新村过春节,宝生房间布置了一套新式家具。在高低床靠背、电视机柜上方的空白墙壁上,宝生贴上谭咏麟和香港歌坛四大天王及女星林忆莲的海报招贴。
袁家乔迁新居,贺者如云。
柴思远第一时间赶到,他已从公安分局调出。市公安局新近成立了保安服务公司,柴思远出任公司第一任经理。公司设在公安局大门口的两层楼内,一楼营业厅二楼办公室。营业厅内保安制服、头盔、警棍等器械一应俱全。保安公司是新兴公司,发展极其迅速,四个月后,保安公司购进全城第一辆宝马,枣红颜色吸引了无数艳羡目光。柴经理把柴鲲、柴鹏送去学习驾驶,柴鲲柴鹏进入社会褪去了上学期间的流氓习气。柴思远设计俩儿子的未来,柴鲲开他的宝马,柴鹏进交通局将来准备给安局长开车。
袁厂长所在公司领导、杨副市长、人大施主任、罐头厂孙书记、煤石公司韶经理、工商局祖局长、物价局冯局长、城东派出所申所长……还有其他一大群战友络绎不绝来探望袁厂长。这些曾经的战友转业到地方,都处在事业高潮,唯有袁厂长因身体欠佳五十岁还不到就病退了。
厂里熟识的干部、职工也陆续送来贺礼,这阵热闹持续了一个多月。
热闹过后,家里开始恢复冷清,这让袁锦绣很不适应。战友、朋友一个个生龙活虎意气风发在各行各业呼风唤雨,自己才到中年竟已不能作为,袁锦绣心中难受。革命的本钱没有了,女儿宝蕙没有了,袁锦绣满腔怨气没处发泄,拿顾玉撒气更厉害。
顾玉识不几个字,她的工资由她所在的保卫科直接送到袁厂长手上。袁锦绣一张张数过后把钱放进信封锁进抽屉。多少年过去,顾玉一直弄不清自己工资到底是多少,更不知道袁锦绣工资的具体金额。顾玉开口问,袁锦绣把大眼一瞪:“你问什么?不是我,你有个屁钱拿!”
袁锦绣把钱掌握得风雨不透,顾玉每次用钱都要事先汇报,汇报通过的由袁锦绣从抽屉数好钱拿出来给顾玉,汇报不通过顾玉只好把满腔怨气咽在心里,咽不下去夫妻俩就开始新一轮唇枪舌剑。
宝生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新家。房子虽新,可家里气氛依旧,四口人变成三口人,病号由顾玉一个变成顾玉袁锦绣两个。顾玉具体没啥绝症,但她积郁已久的身体从头到脚没一处没病。偏头痛、眩晕症、甲状腺异常、子宫肌瘤、腰酸背痛、手关节脚关节痛等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几天一身轻松。即便身体没啥她脸上也从来没有阳光,这一点,宝生很像她。前些时宝生去找姐姐,他发现曾经忧郁的姐姐正在跟这个家中的气氛拉开距离。宝生心中五味杂陈,落寞中有一些轻轻的释怀。
住在老地方的朋友申济南工作轻闲,看袁厂长寂寞就隔三差五来陪袁厂长打扑克牌。因为申济南大舅子丛贵和袁厂长是战友,申济南和袁厂长也是近二十年的朋友了。当年顾玉随军,她带着宝生和宝蕙从乡下来城里就住在申济南家,后来申济南送他们一家坐汽车换乘火车去部队。申济南、袁厂长和楼上祝主任都好打牌,围坐一起三缺一(钱副书记房子装修完并没有搬过来,他说平房住惯了,过些时搬),三人随便再约一个来就够数了。财务科谭科长负责每月送袁厂长工资、保卫科小邱负责送顾玉工资,还有原先厂宿舍二楼的工会 、三楼的副厂长,都是袁家打牌的常客。袁厂长舞蹈病的症状表现日趋明显,他步态不稳,手也控制不准,轮到他洗牌时都是另三人替他洗。
除去在家打扑克纯粹娱乐,袁锦绣还经常回乡,说是去看父亲,实际还是打牌。在城里袁厂长不敢赌钱,到乡下可以打长牌玩钱,就算输也是输给哥哥袁锦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乐而不为?
袁厂长回乡,宝生赶紧去找姐姐,叫姐姐来新家看看。
宝蕙被赶出家门,新生活开始。两年前她考取电大,新学期有一门学科《办公自动化》,主要学习微型计算机即电脑知识。电脑是新事物,宝蕙怕自己学习落后,怎么能先熟悉熟悉它呢?电脑太贵,买不起。小霸王学习机的广告满街都是,可以考虑,宝蕙有点动心问应涛。应涛研究了大量宣传资料,各方比较后,两人从北京邮购回来一种“裕兴学习机”。虽然“裕兴”名气没小霸王响但功能很强,可以增加芯片,小夫妻另外选购了“打字专家”和“英汉词典”。宝生来找姐姐的时候宝蕙的盲打已经相当熟练。
从袁家装修起,宝蕙一直跟踪着父母新居的进展。房子开始贴地面砖、开始粉刷,妈妈去新房子打扫、开始搬新家具……离开林家虎视眈眈地觊觎,宝蕙松了口气。没人知道,宝蕙曾经和应涛悄悄地来过新楼房。那一天,宝蕙远远停在路边望向父母家阳台,铝合金窗开了两扇,袁锦绣碰巧在阳台。他面朝里背朝外,头向上仰,右手举着苍蝇拍,左手紧紧反抓一扇窗沿。父亲歪歪斜斜站着试图打一只苍蝇?曾经多么强悍的父亲啊!宝蕙黯然叹口气。略停一停,宝蕙对应涛说:“我们走吧。”
宝蕙走进父母新家。八十多平方的房子真大!进门是客厅:雪白的墙壁、斜纹的地砖;正中是重新油漆过的八仙桌,屋顶挂着绿莹莹的骆驼吊扇;卫生间浴缸洁白光滑、浴缸上方有一台阿里斯顿电热水器;洗衣机是家里用了八年的水仙;厨房灶台上贴着白色小瓷砖,淡绿色百叶窗方便实用;崭新的苏州香雪海冰箱光洁透亮。
父母房间是熟悉的。还是那张老式木床,床栏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电视机还是父亲转业前购买的日立电视机,那年春节,全家四口人围坐在这台电视机前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如今,物是人非。物仍是的还有南边窗下那张写字台,写字台抽屉锁着。两张高高的衣橱并排朝西。
宝生的房间是全新布置。最显眼的是电视机柜上新添置了松下十七吋大彩电和松下录像机。有录像机的人家不多,而且是世界名牌。顾玉说,袁锦绣过年时拿了八千块奖金,两个机子是就着这八千块买的,一共花去八千一百块。宝生买的游戏机摆在电视机上面,他说最近刚把“中东战争”打通关。原先宝蕙用了五年的写字台和书橱如今安置在宝生房间窗下和侧墙。宝蕙看看宝生贴在墙上的明星照,香港四大天王加谭咏麟、林忆莲。林忆莲穿着露肩小背心、迷离着她标致性的小眼睛,浅浅微笑着。八张明星照谭咏麟占了三张,宝蕙问:“宝生,你喜欢谭咏麟?”宝生答非所问:“谭咏麟是香港最受欢迎的歌星!”宝生从电视机柜拿出好几本谭咏麟演唱会录像带:《万众狂欢演唱会》《爱在深秋演唱会》《梦幻柔情演唱会》《只有你演唱会》等,又从书橱抽屉拿出许多磁带说:“姐姐,你拿本磁带回去听听?”宝蕙挑出一张《心手相连》的专辑。
顾玉拉着宝蕙到北边小房间。原先在宝蕙房里的四人沙发就放在小房间。母女俩坐到沙发上,顾玉想到宝蕙只能趁袁锦绣不在时偷偷回家坐一会儿,心中难过,未语泪先流。
宝蕙自从被袁锦绣赶出去,性格坚强了很多。她安慰顾玉:“妈,别哭!我不是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你们三个人在家好好过。”
顾玉抹着眼泪:“怎么好得起来?他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宝蕙没话回答,只得抿抿嘴。妈妈一根筋地固执,很难沟通。
宝蕙和应涛来过新家,宝生暗地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
而宝蕙还是隐隐感到遗憾。她仍然没法见父亲!那天,宝蕙骑车回家,在一座桥头遇到同事,两人胡侃一通后道别,宝蕙抬头猛然发现父亲骑着三轮车在自己前方五六米远,他摇晃衰弱的背影令人黯然神伤。几米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宝蕙不知道和父亲之间的隔阂可以通过什么方式消除。宝蕙立在父亲身后看他停在桥东药店门口,后来怎样,宝蕙不知道,她掉转车头绕到马路对面去了。回到家,宝蕙在桌前呆坐许久,因为,正是这一天,宝生将妈妈送下乡,而第二天是父亲生日。一定发生过什么吧,宝蕙想。
如今,宝蕙震撼地发现宝生和妈妈越来越相像,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仇恨和无助。可妈妈还会诉苦,宝生却已经被打造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身上并没有朝气,那些偶尔张开的笑容显得刻意和僵硬。宝蕙心如潮水泛起爱莫能助的哀痛。
宝蕙尝试和宝生讨论,毕竟宝生不再是小孩子。她刚刚提起父母,宝生说:“反正你现在不和他们在一起,你不要管他们的事儿。”宝蕙一下子被拒之千里,她说:“我不是要管他们的事儿,我是说我们自己。”
宝生很敏感,知道姐姐醉翁之意不在酒,烦。他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向上扬一下,眼睛悄然一闭,摘掉眼镜,背过身,安静地弯曲起瘦弱的身体,给宝蕙一个后脊梁。
这是十分熟悉的表情和动作,宝蕙无可奈何,心中一阵难过。为什么宝生这么顽强地封闭自己,他的生活不能有阳光么?宝蕙不想和弟弟起争论,宝生压根儿没有要和她深入交流的意思,何必惹他不开心?
但是,宝蕙总想解开弟弟的忧郁心结,她跟应涛商量有什么办法能打开弟弟的心门,给弟弟写信,可以吗?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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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6

应涛心疼宝蕙。从认识宝蕙至今,应涛已理解宝蕙的忍耐和善良。父亲不容她赶她出门,她痛在心里嘴里却不说父亲的不是;母亲像可怜的祥林嫂宝蕙也始终尽力安慰。宝生已经二十岁,他的忧郁从脸上一直弥漫到心底,他沉默寡言、没有朝气。应涛想,父母不和的人家也多,儿女不一定非得抱怨,身为男子,总要有所担当,总要有个气概。
宝蕙要给弟弟写信令应涛颇为感慨,姐弟之间情谊深厚却不能面对面交流,这太匪夷所思。不过,也许内向型的人就这样,应涛不确定地说:“这也是个办法吧。”
宝蕙洋洋洒洒写满六页信纸,自己觉得写得不错,对弟弟应该有所帮助。
宝生习惯了姐姐回来和妈妈嘀嘀咕咕地,这不,俩人又嘀咕上了。宝生远远看见妈妈一脸紧张和欢喜,姐姐脸上有些绯红的云,原来,宝蕙怀孕了。顾玉又高兴又难过,一个劲儿吩咐宝蕙各方面都要注意,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宝蕙一边应着妈妈一边往宝生这儿看。宝生正和应涛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
“姐夫,我姐怀孕多长时间了?”
“才查出来,还不到两个月。”
“哦。”
“宝生,你工作忙不忙?”
“忙什么啊,每天把中药弄到场上去晒然后就是看师傅打牌!”
“这样也好。你有时间自学自学争取考个药剂师证书,以后肯定有用。”
“哦!”宝生知道宝蕙在上电大,应涛在学计算机函授,自己考药剂师?难度太大。他撇下嘴说:“暂时先这么混吧。”
宝蕙趁宝生没注意,满怀信心把她写的信悄悄压在宝生床头柜上的台灯下。
临走,宝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宝生,我给你写了封信,在台灯底下,你看看?”宝生稍愣一下,面无表情看看姐姐。
姐姐回去了,宝生寻思要不要看那封信。她自己离开这个家自己过得好就行了,管什么闲事?
宝生打开信前后翻了翻,居然写这么多?什么我们没办法选择父母,为什么人家的父母不这样吵架?什么未来要靠自己努力,自己在单位努力不努力还不是一个样?
宝生真烦了,把信撕碎带在身上准备扔到公司后面的河里。
公司傍水而建,护城河在身后蜿蜒流淌。宝生看着碎纸屑被河水慢慢浸染,一大片一大片随着水流缓慢流走不由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河对岸茂密的绿树丛中钻出一个人影朝他喊:“袁宝生!”
寻声望去,是职校同学李岭。
宝生大喜。李岭和他一样当年在班上也说普通话。基于这个原因,宝生和李岭比较投机。
李岭从身后拉出一个女孩飞快地从旁边桥上绕过来到了宝生这边。
“嘿!你怎么在这儿?”李岭问。
“我在这儿工作。”宝生用手指一下医药公司大楼。
“医药公司?”
“嗯,公司的中药饮片厂。你现在在哪里?”
“建工局。我爸不是在那儿吗?我函授了两年会计,我爸把我弄在工程队上。哦,这是我女朋友梅冰冰,物资局做仓库保管员。”李岭拉着身边的女孩儿再指指宝生,“这是我好哥们儿。”
宝生朝梅冰冰点头笑笑,梅冰冰个高,微胖,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显得特别精神,两只眼睛水灵灵地。宝生呆了一下,这个梅冰冰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职校三年级时李岭分明和班上的四分之一个女生如胶似漆,不是这个梅冰冰。
“嗨,我这些时不出去,你今晚有没有空,我们出去玩儿。”
“好啊。”宝生一口答应。贾运连一直没来上班,其他也没同事和宝生玩儿,家里要么冷冰冰要么唇枪舌剑再或者乌烟瘴气,宝生打心眼儿烦。
初夏的夜晚,天色还没那么黑,夜空中隐隐约约有温馨的味道。李岭如约到宝生楼下喊宝生。
李岭问:“新开的芭蕉歌舞厅去过没有?”
宝生愣住:“我没去过歌舞厅。”
“哈哈,孤陋寡闻!走,去芭蕉。”
转过楼角,李岭招呼站在树下的两个女孩儿。
“梅冰冰你认识了。这是我妹妹李岑。在职校学的制药专业还没找到工作,我叫她跟着来做电灯泡!”
李岑大约一米六的个头,戴一副金边儿眼镜,活泼娇小。一件淡紫色连衣裙长及小腿,领口处订着一只蝴蝶结,脚上穿一双白色系带凉鞋,简洁大方。李岑见哥哥说她,朝李岭抗议:“你不是有一个电灯泡吗?还嫌亮度不够?”
宝生乍听李岑说话不由一惊。李岑的声音太独特了!她半开玩笑地用普通话嗔怪哥哥,声音中有一种自然不做作的嗲气有一种入骨的温柔。宝生从没听到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会有这样摄人心魂的魔力。
李岭见宝生有些愣,过来拍拍宝生的肩:“她开玩笑呢!别当真。走吧!”宝生这才反应过来,想想也是,又没其他人,被李岑称作电灯泡,真不好意思。
芭蕉舞厅因楼前两棵高大的芭蕉树而得名。宝生白天也曾从舞厅门前经过,但他没进去过,不知道舞厅里面什么样子。第一次见到舞厅外泻的灯光是去找姐姐的那个晚上。宝生沿体育场向南经过孔雀歌舞厅,在孔雀歌舞厅门前阴影里,宝生看见了从舞厅出来兴奋的祖小兵。几年没见,不知道祖小兵现在做什么,工作了吗?
宝生跟着李岭迈进芭蕉的旋转大门,周围灯光昏暗,隐隐有歌声从楼上飘来。宝生向上推推眼镜,四人从窄窄的楼梯拾级而上。楼梯上铺着绵软的地毯,昏暗中看不清它的本来颜色。舞厅在三楼,两扇宽大的木门使人感觉到空间的敞开。李岭在前面推开门,激烈的音乐声立刻从门里窜进耳鼓。宝生听出来,这是流行的新加坡电视剧《人在旅途》的旋律。李岭凑近宝生耳朵说:“咱们先找地方坐。”
宝生点头,他一边适应着扑鼻而来的陌生气味儿一边努力观察周遭环境。“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和着熟悉的歌曲,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宝生看见前方有一个地台,地台旁一左一右两个巨大的旋转灯正将它七彩的光向黑暗中射去,四周墙壁上挂着一闪一闪的满天星。正中是舞池,舞池里十几对看不清面目的男女旋转着看不清的舞步。舞池四周是一个个隔断,隔断里一张小长桌两张长椅隔桌相对,李岭引大家在其中一处坐下来。
“纵然此时候情如火,心里话儿向谁说?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一曲终了,李岭对宝生说:“我和冰冰去跳一曲,你陪我妹妹说说话。”
刚刚听到的嘈杂人声被新的舞曲掩盖。“闯江湖半生醉,洒热血不掉泪。寻知心共举杯,生尽欢死当睡,愿生死永相随……”这是首快曲,李岭拉着梅冰冰转了几个圈儿宝生就看不清他俩在哪儿了。
宝生和李岑相对而坐有些手足无措,好在舞池的灯光掩盖了宝生涨红的脸。
李岑见宝生没动静,大声问:“诶,你会不会跳舞?”
李岑大声说话另有一番温柔。宝生感到尴尬,老老实实说:“不会。”
“不会呀?我去叫我哥带带你。”
宝生连忙说不用,坐坐也行。
李岑想了想,说:“要不,咱们出去走走?”
宝生一愣,李岑喊自己出去似乎不应该拒绝,但总要和李岭说一声吧。宝生望向舞池,幽暗中人影绰绰不知道李岭和梅冰冰转到哪里。“早知道不来了。”宝生心想。
宝生不知怎么好呢,李岑却一下跑到哥哥跟前说了什么,回身做个手势招呼宝生,宝生迟疑着跟李岑出了舞厅。
还是外面空气好,宝生仿佛梦醒一般不知自己刚才身在何处。
李岑走在前面回身问:“你不喜欢舞厅吧?”
宝生想想说:“也不是。”
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朦胧的月光洒在树梢上,高低错落的房屋轮廓柔和,两人沿河边走到体育场。
体育场围墙里长着一圈绿树,树影婆娑令人安逸。 台旁是篮球场,场上有看台。顺着台阶一级级走上去,隐隐传来陈百强宛转的歌声:“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李岑轻声说:“咱们在这儿坐坐吧,这里安静。”
回到家,李岑可人的声音在脑际盘旋不去。那紫色的长裙、翩翩的蝴蝶结微风一样在眼前扑闪。她说出的每句话吐出的每个字无比甘甜,李岑说自己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她和哥哥一样学不来梁上方言。这点和宝生很像。李岑还说她爸在找门路把自己说进人民医院,曲线救国,争取以后学医,她说,进了医院和宝生就差不多了。宝生心里黯然,自己只是一个拿铁铲的小工人,和谁差不多?
攥着一手汗,宝生起身到水池洗手。李岭牵着梅冰冰走向舞池的情景忽然涌到眼前。宝生擦干手甩甩,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隔天,李岭来找宝生。“喂,你跟我妹说啥了?你看,人家给她介绍了两个大学生她愣是狗嘴里不吐象牙,从来没说个好。怎么能在家老说你好话呢?不对劲儿啊!”
宝生愣住:“我什么也没说,你别赖我!”
李岭朝他挥拳:“我赖你?是你在赖吧!”
宝生急了,开什么玩笑?“喂!我还没问你,咱班上那个四分之一不是和你挺好的,怎么换了梅冰冰?”
“嗳,那时上学玩玩呗!梅冰冰她妈跟我妈一个单位,有好事之徒瞎起哄给说起来的。袁宝生,你看她怎么样?”
“挺好的,不错!”
“哈哈。老实交待,你有对象没有?要不要梅冰冰帮你介绍一个?”
宝生脸一红,脑海深处李岑的影子一闪而过。
天气热起来,宝蕙结婚已经三个多月,顾玉叫上宝生去看女儿。
开门的不是宝蕙,是应涛。宝蕙正一脸伤心躺在床上。
怎么了?吵架了?病了?
宝蕙看见妈妈和弟弟,抑制不住抽泣起来。顾玉着急,到底啥事儿?
应涛说:“她前天才请了一星期病假,本来是有点恶心在家歇几天。昨天天气好,她一个人在家闲得无事生非,爬上爬下晒了一下午被褥。结果,孩子掉了。”
顾玉一听就急了:“昨天下午?上次跟你说过,叫你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你晒什么被褥?这头一个掉了,保不定以后成了习惯!”
宝蕙心里委屈:“我怎么知道?我觉得精神好嘛,不过爬上爬下爬了两个来回。”
“还爬上爬下?有人咳嗽几声就把孩子咳掉了!你去医院了没有?”
“干嘛要去医院?我不去!反正孩子都没了!”
“不去医院怎么行?身上不清干净要致病!”
宝蕙伤心之余这才知道害怕。顾玉叫宝生喊了一辆人力车,应涛搀着宝蕙坐上去,四人去医院。到医院几人又被妇科医生一顿责怪。顾玉先被说:“你这妈太不负责任了。他们小孩儿不懂事,你也不知道厉害?昨天就应该来处理。”
宝蕙帮妈妈:“我跟我妈不住一块儿,她不知道。”
医生摇摇头,替宝蕙做完清宫术。宝蕙哭哭啼啼回家,顾玉红着眼圈儿劝:“别哭坏眼睛。你年纪还轻,以后再生。”
顾玉和宝生从宝蕙家出来,顾玉忍不住了,一路走一路哭:“要是宝蕙还在家里,她这孩子不可能掉。”
宝生心里也堵。妈妈说得不错,生孩子这样的事儿没人照应恐怕不行。可是,家里还是父亲说了算,能怎么办?宝生不由叹口气。
靠着床背,宝生打开电视调到梁上新闻。主持人正襟危坐报过领导开会、视察,工厂情况很好,农业生产欣欣向荣之后,说:“下面播放市公安局协查通报。昨天傍晚,在本市影剧院东首发生一起群体打架斗殴事件。涉案人员祖小兵等已被公安局拘留。另有朱岩、张直路在逃……”
宝生一激灵,祖小兵?是同学祖小兵?
宝生睁大眼睛盯着电视画面,画面上只有文字,没有图像。
这条长翅膀的新闻很快传遍梁上小城。涉案人员祖小兵,正是宝生的同学、工商局祖宏伟局长的儿子。当年祖小兵和柴鲲柴鹏两兄弟以打架斗殴闻名全校,祖局和柴局在政界混得如鱼得水,祖副局升为祖正局,柴副局出任梁上市保安公司经理,两人仕途春风得意,偏偏管不住自家儿子。柴家两兄弟后来被职校除名,祖小兵平安毕业。
毕业后,祖小兵结交了社会上很多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这几年一直在外吃喝玩乐、惹事生非。这次被抓起因是两帮人打桌球斗气,于是约定时间地点进行单挑。两帮人各带家伙,菜刀、铁棍、甚至火钳都派上用场。逐渐,单挑演变为群殴。混乱之中祖小兵手持一截锈迹斑斑的铁镐打在对方成员张山水脑袋瓜上。张山水送医抢救无效死亡。袁锦绣对宝生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祖小兵这是给老祖讨债!这兔崽子要给老祖绝后啊!”
可不,祖小兵是祖宏伟的独子。为保祖小兵性命,祖宏伟找战友找领导也找部下,陪尽小心花光积蓄用尽力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好在,虽然张山水致死原因是挨了祖小兵的一镐头,但这一镐头并不是唯一使他致死的原因。祖小兵最终被判刑十七年。十七年啊!出来都三四十岁了!袁锦绣说:“老祖家算完了。”
祖小兵小命得保,但从此与人间高墙隔阻,到那非常人的世界生活去了。
宝蕙身体恢复不错,快过年了,她和应涛在街上闲逛。一家“神探电脑”的招牌吸引了宝蕙目光。咦?《神探亨特》风靡小城,难道这家电脑的老板叫亨特?宝蕙心一动,她电大课程《办公自动化》刚学完,宝蕙用了一学期电脑喜欢得不得了。她学习DOS的各种命令,学习数据库,学习WPS文本编辑,太有意思了。电脑比家里的学习机功能强大,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她心驰神往想拥有一台真正的电脑。
宝蕙拉着应涛进了神探电脑。一个三十岁左右斯文的男人站起身来。他是这家电脑公司的沈经理。宝蕙拉拉应涛以目示意,这是神探吧?应涛和沈经理谈当下流行的电脑配置。品牌机相对较贵,一般家庭可以选择兼容机。286已经落伍,486较贵,了解一下386的价钱还能接受。一台配置为DX40的主板、120M硬盘、4M内存、3.5寸的软盘驱动器的兼容机加上17吋的大彩显共计不到六千块钱。但时间已到腊月底,具体落实要到年后。
正月初五,民间发财日。市面上多数店铺选择这天开门。宝蕙做了神探电脑新年第一个顾客。过年的几天,宝蕙又完善了购买打印机的计划。沈经理核算具体配置这台电脑加上一台爱普生针式打印机,合计售价七千一百元。宝蕙把自己和应涛积攒下来的钱全部凑起来,不够。宝蕙去找宝生,看他手边有多少钱先借一下,结果宝生分两次送来八百元,还差两百。正好家里有两张一百元快到期的国库券,宝蕙拿出来和沈经理商量,用这两百元国库券抵两百元现金。
宝蕙和应涛欢天喜把电脑捧回家。
一元复始,听着邻居家的欢声笑语,袁锦绣在家扶墙摸壁地生气。自己本命年刚过去,这过去的一年有多少烦恼啊!楼上祝银潮的女儿祝彤和宝生一样大已经谈了对象,听说是祝彤同单位的小青年。人家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不像忤逆的宝蕙,为一个外人和老子作对!宝蕙离家已过了两个春节,没有宝蕙的春节家里冷冷清清,一点不热闹,不像过节。袁锦绣赶姑娘出门的事连老家都传遍了,乡下几个朋友过年也不来打牌,有个打小的同学说袁锦绣还没老怎么就成了老糊涂?他一世都不再来。还有个姑爹自告奋勇要去找同是本乡出去的杨副市长来做袁锦绣思想工作被顾玉制止了。顾玉说,算了吧,杨副市长又不是没来过,何必叫人家为难?袁锦绣在这件事上六亲不认。这样子家里三个人各怀各的心思。袁锦绣看着顾玉拉长的脸不时发出含混骂声。顾玉看袁锦绣是一百个不顺眼。饭桌上袁锦绣经常呛咳,喉咙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还不自觉把满嘴食物渣滓喷得四处飞溅。宝生端着饭碗鄙夷着神情进自己房间。顾玉跑不了,她得一处处清理,那叫恶心!顾玉一边收拾一边发火:“谁跟你抢着吃?你不能慢点啊?”袁锦绣瞪起铜铃眼,两手抓紧八仙桌桌沿,恨不得上去撕顾玉嘴。而且,袁锦绣经常偷袭成功打到顾玉嘴巴。有时,顾玉无人倾诉去找宝蕙诉苦,宝蕙无可奈何,只能说些空洞的安慰话,反正顾玉也听不进去。顾玉急了会回乡到哥哥顾惟平家住几天,但归根结底那也是逃避,到底还是要回来的。
李岑果真进了市人民医院,节后正式上班。那天李岑来袁家找宝生,宝生竟不知所措。他怕李岭产生误会。什么误会呢?宝生理不清楚。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城市田园生活 2020-04-10 05:52:24
新的顶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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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田园生活顶帖!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闗风月 2020-04-10 09:03:25
问候楼主,支持好文。
建议分成几段更新,这样看起来眼睛不那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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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风月:)以下开始分段:)
楼主:心之约定  时间:2020-10-23 14:02:51
7

猪年节日气氛渐渐散去。不知觉间,小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拆迁”作为一个新事物从赵宏图嘴里被宝生熟知,“旧城改造”的宣传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注入耳鼓。赵宏图家在全城划定的第一批拆迁范围内,宝生住在新村,“拆迁”跟他这个新小区不搭界。
宝蕙又怀孕了。这次怀孕宝蕙身体反应明显没有上次好,恶心、呕吐。宝蕙闻着什么味儿都犯恶心,应涛炒青菜的油烟味儿能让宝蕙吐半天。“这得生出个什么孩子啊?在娘胎里折腾成这样!”宝蕙可怜巴巴地问应涛。
应涛现在一有空就坐在电脑前,宝蕙怀孕后怕电脑有辐射对胎儿不利,电脑成了应涛专用。电脑经常出故障,一会儿不认C盘一会儿自动关机,应涛起先去找神探电脑的售后服务咨询请教,后来自己买书籍翻资料学习。他特别有钻研精神,很快,他的电脑水平突飞猛进地提高,电脑出现的各种故障都能一一排除。但生孩子的事他没办法。有一次,应涛的朋友何禾把应涛的八字带到梁上大名鼎鼎的细瞎子处算命,细瞎子看过应涛的生辰八字说这人命中注定孩子至少要流产一次!这个结论让人吃惊,事实上宝蕙确实流过产,而这次怀孕反应又很大。何禾转述细瞎子破除的方法,叫把四只鸭蛋埋于床下泥中。算命的事固然好笑,但不算便罢既然算了还是宁信其有吧,应涛果真陪宝蕙上街买了鸭蛋照细瞎子的指示办好,除此,应涛就没办法了,男人又不能生孩子!
顾玉三天两头跑来看宝蕙,宝蕙吊着喉咙作呕顾玉揪着心爱莫能助。宝蕙请了四个月病假,最初的反应终于过去。宝蕙挺着大肚子上班,好事的同事看看她腰身笑说宝蕙将来一定生儿子。为啥呀?同事颇有经验,她说,如果从背后看孕妇腰粗那肯定生女孩儿,从背后看宝蕙一点不像怀孕肯定生男孩儿。巧的是同组女孩儿菲菲也怀孕了,两人预产期只差五天,同事说菲菲生女孩儿,她腰粗。两个大肚子笑作一团,说同事是巫婆。巫婆同事说,把你们肚脐让我看看。两个女孩儿掀起衣服让她看肚脐。巫婆左看右看又说,宝蕙肚脐上下的黑线是错位的,宝蕙一定生男孩儿;菲菲肚脐的黑线上下笔直,菲菲一定生女孩儿。这么肯定的语气惹得周围一圈儿女人哄笑许久。
宝蕙回家来当笑话告诉妈妈。顾玉又喜又愁,谁不喜欢男孩儿?当然,人家是玩笑话,是个女孩儿也很好啊。眼看宝蕙还有俩月就要生产,应涛他妈还要人侍候呢,哪有人侍候宝蕙?应涛说到时请人来服侍月子,可外人哪有自己服侍周到?回头看看袁锦绣凶恶的脸,顾玉不敢开口。
楼上祝银潮知道宝蕙快生了,也着急,趁打牌的机会祝银潮说:“袁厂长,宝蕙怀孕月份不小了。”袁锦绣不待祝银潮说完就打断他:“该谁出牌了?”
没辙。

但这怨气没处撒,顾玉在家摔盆砸碗发泄心中的不满。袁锦绣看着顾玉在他面前摔东西心中恼怒,抓着床栏气得哆嗦。父母之间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战争,宝生感到无名的压抑和紧张。自从搬进南城新村,远离了原来楼上的恶邻,为什么家中气氛还这么糟糕?瞧瞧赵宏图、李岭家,人家父母兄妹之间什么都可以谈,自己家要么鬼哭狼嚎要么死气沉沉,这是为什么?
迷迷糊糊中宝生忽然听见有人敲门,门开后,宝蕙和应涛并排站在防盗门门外,宝生转头看看爸爸,袁锦绣说:“宝蕙回来了,你怎么不开门?”
宝生一惊,爸爸叫开门?
这是个好兆头,宝生醒来后仔细回忆梦中的情景。吃过午饭,他跑去找姐姐告诉她自己做的梦。
宝蕙惊讶起来。也是在这夜,宝蕙梦见自己和应涛回娘家,爸爸正开抽屉拿病历,地上还有许多童鞋。更离奇的是,同在今夜,应涛梦见陪宝蕙回娘家也明确见到爸爸!匪夷所思,三人在同一夜做了同样主题的梦!
宝蕙即刻出去逛街,但梦中的情景并未在街上兑现。
宝生听从应涛鼓动自学考文凭,他报了和自己工作相关的《中医药学》,宝蕙则以优秀成绩拿到省电大的毕业证书。
可梦中的情景不断涌现。“一定要找爸爸谈,”宝生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儿,“不就是宝蕙的问题吗?”
宝生第一次想到“宝蕙”两字,自己先愣一下。

这天,宝生上班没事干看师傅打牌,办公楼上人事科老李拎着一个大袋子跑过来。“大家吃喜糖!小贾的喜糖啊!”
宝生一惊,贾运连出车祸后没来上过班,这么快就结婚了?老李说,贾运连结了婚,工作关系调到他妈所在的税所。这次是结婚喜糖,人家生孩子送不送红蛋可不好说。
老李走后,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不知道贾运连脸上的疤好没好?只怕好了也破相。他当初那么热烈地追求郭娅妮,谁知到头来两人没见一面儿就散了!不过,结婚好,结婚才断想头呢!孩子一出世,日子就定神过下去了!至于郭娅妮的男朋友卢生,大家已经弄清楚他来头不小,是邻县某银行行长的儿子。但郭娅妮要是和卢生结婚将来岂不要分居两地?看来郭娅妮调走是迟早的事。
大家说说笑笑,吃着贾运连的喜糖,猜贾运连啥时生孩子。宝生听着,想到宝蕙的事迫在眉睫。
这天晚上,袁锦绣和顾玉不知怎么又吵起来,宝生关了房门开着电视,隔壁房里袁锦绣“妈的逼、妈的逼”浑浊粗鲁的骂声仍然不堪。宝生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隔壁门口。
“吵什么!”宝生阴沉着脸,提起前所未有的高嗓门朝他父母喊,喊声中的勇气和力量一时竟把袁锦绣和顾玉镇住了。
袁锦绣拧着头望宝生,嘴巴张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挥舞着一只手踉跄地跌在藤椅中,“宝生,你妈妈发神经一天到晚拉着脸。哪个惹她的?妈的逼!”
“你好?你一天到晚供在这儿还嫌人服侍得不好?”顾玉吵架从不示弱。
“别吵了!”宝生涨红脸,声音高得抖起来。他立在爸爸面前,背靠窗前写字台:“我们家一年到头吵,不就是因为宝蕙!”
袁锦绣呆住,顾玉紧张地看着宝生屏住呼吸。
尽管宝生也感觉到自己变调的声音,但既然开了头,那就一定得说下去。宝生定睛看着父亲继续说:“宝蕙马上要生孩子,这么多人跟你说,你不晓得?你不晓得外头怎么说你?全世界的人都在看我们家笑话!”
袁锦绣坐在藤椅里,又朝宝生挥手,问:“宝蕙还有多长时间要生?”
顾玉插话:“一个月!她没人服侍!”
宝生说:“谁家生孩子不是大事!宝蕙不是外人,为什么我们家提都不能提她?”
袁锦绣不说话,宝生说停下来忽然接不下去,一时间屋里只听见三个人紧张的呼吸。
约摸有两分钟,袁锦绣对宝生说:“叫你姐姐回家吧!”
宝生有点吃惊,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他问:“你叫宝蕙回家来?”
“好!”袁锦绣答非所问,“叫她回家生孩子!”

宝生抑制住自己的心潮澎湃,爸爸的决定怎么来得这么突然?他看看爸爸妈妈,爸爸脸上平静放松,妈妈脸上紧张兴奋。宝生对妈妈说:“我们明天早上去接宝蕙!”
宝蕙得到这个消息非常意外。两年多没和父亲照面儿,往事历历在目。自己曾经在父亲本子上签下名字,自己曾经看着痛苦的母亲在床上痉挛,回头看是多么可笑,一场莫须有的战争莫名结束。顾玉带着宝蕙回家来了。
虽然早已熟悉父母的新家,但那都是敌退我进完全回避袁锦绣的。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登门。宝蕙和应涛站在门口,宝生迎上来说:“宝蕙,应涛,你们来了?”
宝生开口把宝蕙吓一大跳,她愣在门口足足八九秒,大脑飞速旋转。宝生的声音极不自然,从他嘴里叫出的“宝蕙”两字是那样陌生、别扭。宝蕙恐惧地感到一种距离。二十年来,自从宝生会开口说话,他都是叫自己“姐姐”的呀!此刻,虽然宝生站在面前,自己却生生感到遥不可及!或者,宝生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长大?
宝生的声音颤抖但他真不喊“姐姐、姐夫”了!宝蕙胡乱“嗯”了两声,从宝生身旁走过。
父亲坐在藤椅上,宝蕙过去叫声“爸爸”,应涛也跟着叫一声。作为正式上门,女婿见岳父,见面礼让应涛和宝蕙挖空心思,商量的结果是买安神补脑液,从药品说明来看安神补脑液对脑部病变极其有益。
袁锦绣满面笑容,含混着声音答应,他示意顾玉拿出两个红包,对应涛说:“这是叫钱两千。”然后转头对宝蕙说,“补给你嫁妆一万。”
宝蕙和应涛接过红包,眼前的情景好像这对父女从未产生过不快。楼上祝银潮郑珍儿夫妻最高兴,祝银潮背后和顾玉说,我说吧,他总会回心转意的!
袁锦绣询问宝蕙预产期,正好还有一个月。袁锦绣说:“你们住回家来吧!”
这个指示更是惊人。宝生记起昨晚爸爸说过叫宝蕙回家生孩子,当时以为他随口一说自己没太留意,谁知爸爸是真这样考虑的。他从不容置疑反对到毫无保留支持,这中间是180°大转弯。曾经那么多亲朋好友来做工作,有些朋友因此和他疏远甚至绝交他都没有让步,为什么宝生几句话竟使这件事峰回路转?天时、地利、人和?梁上有些轻视女儿的风俗,比如,女儿出嫁时脚不能沾地不能带走娘家的土(即娘家的财气),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回娘家生孩子否则要给娘家带来霉运……这些风俗堪称迷信,可在梁上很有市场,梁上很多人遵守着这些条条框框。袁锦绣此刻却没有任何顾忌,竟叫宝蕙住回家,他又不怕别人指点了。
应涛回去请示老娘叫她只要好好照顾自己,然后把自己和宝蕙的日常用具还有电脑都搬到丈人家来。

北边小房间长沙发放下就可作床,但宝生执意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应涛和宝蕙,他一个人去睡沙发。宝生果然不再叫一声“姐姐”,不得已要称呼时他总是十分别扭地喊“宝蕙”,宝蕙看他脸上的肌肉纵横扭曲自己心里不由也揪得紧,这是故意生分啊,宝蕙从此和宝生说话更加谨慎,她无可奈何但欣慰的是姐弟之间情谊还在。
顾玉喜不自胜忙忙碌碌,她帮宝蕙洗衣、洗头、洗澡,她和宝蕙一起置办婴儿的小衣裳、小被褥。袁锦绣又给了宝生五百块钱叫宝生买张婴儿床回来,来年夏天,婴儿床还可以安装支架架起小蚊帐,既漂亮又实用。
家里现在住着五口人,顾玉和袁锦绣也没功夫吵架,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甚至有一次袁锦绣还表现出体贴人的意思来。有一天夜里,袁锦绣睡着后梦中蹬了一脚,这一脚结结实实蹬在另一头顾玉的心口上,顾玉“啊”的一声惨叫把隔壁的宝蕙应涛、小房间的宝生从熟睡中惊醒。三人惊慌失措跑去,只见袁锦绣脸色煞白正给蜷缩的顾玉按着胸口。好在这次有惊无险,歇了一会儿功夫顾玉缓过劲儿来。

袁锦绣家里不怎么吵架,申济南也有很长时间没来。楼上祝银潮告诉袁锦绣,申济南大舅子也就是袁锦绣的老战友丛贵被检察院批捕。丛贵转业后分配在建工局工作,很早自己砌了别墅。他和战友联系很少,也不和姐夫申济南来往。现在因为经济问题人给关进去了,他老婆到处请人帮忙,当然没少到申济南家抹眼泪。申济南不能坐视不管,只能帮着托人打听消息。
世间事,几家欢喜几家愁。一切准备妥当,宝蕙临产。
十月底,天气不凉不热,应涛、顾玉搀着宝蕙走向医院。一到妇产科,宝蕙遇到菲菲。菲菲刚生孩子五天,果然是女儿。太神奇了!菲菲对宝蕙说,看你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宝蕙在妇产科住下。一个白天过去,宝蕙肚子不见动静,除去宝蕙,大家都急。晚饭后,宝蕙肚子起阵,她咬牙忍着。产科葛主任叫人来问“袁宝蕙肚子疼了没?”宝蕙说:“不疼不疼。”宝蕙坚信,既然上帝创造了女人,女人应该具备自然生孩子的能力,宝蕙想表现得勇敢一点,但其实她心里害怕,眼看孩子要生了,这可怎么生啊?应涛见宝蕙说谎,连忙喊:“她肚子疼好几回了!忍着呢!”“啊?这怎么能忍着?快进产房来!”
宝蕙无可奈何朝应涛噘嘴,慢吞吞下床。应涛心里也紧张,但他知道躲肯定不行,于是,他一边安慰宝蕙说“没事儿没事儿”一边在宝蕙身后推着宝蕙走。宝蕙赖不成,郑珍儿和顾玉也一个劲儿宽慰她,四人来到产房外。护士挡住应涛说:“你别进来!”应涛笑笑,留在门外。
产房里两张产床。另一张床上已有一位产妇在输催产素,支架上挂着两个空瓶子,她正输第三瓶。医生把宝蕙摆布好,说她肚子疼的力度不够给她也挂上一瓶。
催产素一滴滴地从软管滴下来流进身体,又是一段揪心的等待。顾玉和郑珍儿都被护士赶出去,产房只剩两个产妇。等待多无聊啊,两人聊开天。

先来的产妇自我介绍她叫方唐,住在某某厂的宿舍楼。宝蕙一惊,那不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吗?宝蕙问:“我和爸妈以前就住那儿,楼上楼下人我大多认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住几楼?”
方唐答:“一楼啊。我们家刚搬去没多长时间。我公爹是他们电化公司的,公司里给安排了这套房子。”
宝蕙恍然大悟,方唐住的是她原来住的房子。二楼林家逼走袁、祝两家后争走一间房,剩下的本厂职工无人敢住,厂里做了顺水人情安排给公司领导。
方唐也听明白了,两人一起感慨。生活的巧合令人惊叹,宝蕙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那个家,不是吗?那个家的女孩儿此时此刻和自己在同一个产房生孩子呢。
这时,方唐的催产素起了作用。“呼啦啦”她身边围上四五个白大褂。
宝蕙渐渐要睡,朦胧中肚子没命地疼起来。方唐那边的白大褂立刻分了两个到宝蕙身边,顾玉和郑珍儿从门外挤进来。反正是半夜,产科医生睁只眼闭只眼,任由顾玉和郑珍儿一左一右各抓住宝蕙一只手给她鼓劲儿。
没多长时间,婴儿顺利出世。
郑珍儿一直攥着宝蕙的手,婴儿一出世她就叫起来:“带把儿的!”
宝蕙一点精神也没了,耳朵里听到是个“带把儿的”便像泄气的皮球松下来,看来巫婆同事的预测没错,宝蕙迷迷糊糊感到困倦。这时,方唐那边的人也叫起来:“出来了,出来了,又是一个男孩儿!”
宝蕙心底笑笑,老天安排了自己和方唐先后住在同一所房子,安排了两人同时生孩子,如果父亲没有将自己赶出家门,如果楼上林家没有逼父亲搬家,自己不是应该从那所房子出嫁吗?如今,自己生了男孩儿,方唐当然也应该生男孩儿。她,不就是自己么?

楼主:心之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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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4-04 18:50:28

更新时间:2020-10-23 14:0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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