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经纬不是歇了“两天”，他歇了不止两个月。大家小心翼翼，不知他为何心生不满，甚至韩方姐夫专门从琅玥回来和经纬谈，但经纬对他冷嘲热讽，韩方也只得随他去。两个月间，舅舅悄悄观察，儿媳妇一如既往每天去乡服装厂上班，鹏程读寄宿高中，每周日回来仍然“爷爷长”“爷爷短”没受一点影响，经纬背地常和同学联系。也许经纬只想换个工作而已，舅舅渐渐放松下来。

没成想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周末，经纬带着老婆孩子悄无声息不辞而别,舅舅一急，头发白了大半。之前不管经纬怎么闹，毕竟他们每天都在眼前舅舅心安。谁知经纬不但不告而别，而且带走鹏程，这不毁了孩子的前程吗？舅舅通过各种渠道多方打听，打听到经纬一家去了金华，于是马不停蹄即刻到金华去找。父子相见，经纬没一丝悔意，舅舅求儿子回心转意不得，转而要求把鹏程带回去，鹏程不能就这样辍学啊！经纬说：“儿子是我养的，他只能跟着我！”

舅舅说：“我实在想不通经纬的不满从何而来，他为什么恨我们？为什么要毁了鹏程？”

纤纤姐说：“宝生，现在经纬根本不听家人说话。所以，你看你能不能说服他把他劝回来？这是他的地址。”纤纤姐拿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金华东阳的一个地址。

宝生安排好亮亮、晨晨，直奔东阳。

东阳市境内横店镇最为著名，一九九六年，为配合谢晋导演拍摄历史巨片《鸦片战争》建造广州街景区，之后陆续建造许多景区，张艺谋导演的电影《英雄》和陈凯歌导演的电影《无极》都在此拍摄。横店影视城初具规模逐步成为国内知名旅游景区。

经纬租住在横店镇北六石街。这些年浙江省经济发展速度很快，世人皆知浙江人聪明灵活。六石街道各项事业超常规发展，工作机会很多。六石街东北有一座落鹤山，风光宜人，是金华市级风景名胜区。宝生本想带小敏一起来，小敏单位请不了假，两个孩子在家又怕妈妈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因此作罢。宝生孤身一人到达六石街，他有心事，异地旖旎的风光并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宝生打听了当地人很快找到舅舅提供的地址，地址是对的，可房子里住户不是经纬一家。房东确认之前是有个叫顾经纬的年轻人带着老婆孩子租了他的房子，有一回顾经纬家里人来找他，结果顾经纬第二天就搬走了，反正租期未到，顾经纬没有要房东退租金，房东也没有问顾经纬去哪儿。

谁也没料到宝生的浙江之行得到这样的结果。舅舅得知经纬再次不知所踪不由捶胸顿足，早知经纬如此决绝无论如何不去找他，退而求其次知道他人在何方也好，如今可咋办？舅妈气急交加一病不起，不明不白的生离死别堪比丧子之痛，经纬是她的心头肉啊，他怎么舍得抛弃爹娘？眼看舅妈恹恹的一天比一天沉重，生的气息越来越弱，宝生说：“舅舅，我们还得找！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三个大活人一定能找到！”

录像带找出来，两人快进快退。有牛老的一本上场景历历在目，牛老一大家子人笑语欢声其乐融融，谁能看出这是一个再组家庭呢？鹏程在另外一本，前面几分钟被牛老家的录像覆盖，宝生和小敏小心翼翼把剩余的采录下来。鹏程身穿暗紫色羽绒服，戴一副窄边儿黑框眼镜，文绉绉的，他笑着对镜头说：“婶婶，你能不能把我拍高点儿？”鹏程个子不高，有些瘦弱，虽然比亮亮大几岁，看上去只和亮亮差不多大。

小敏指着镜头里的鹏程对宝生说：“生，现在想起来，经纬哥哥心里多少有点钻牛角尖儿，鹏程的成长环境可能压抑，他挺不开心的。”

小敏尽量说得委婉，宝生看着不开心的鹏程，蓦然想起那个曾经忧郁的自己、父母经年累月的吵架、姐姐姐夫突然失踪、嚣张跋扈的父亲油尽灯枯……一切成为过去，濒临破碎的家庭因小敏到来而充满阳光，妈妈变得开朗、亮亮成长健康、晨晨聪明可爱，宝生揽过小敏说：“敏，你是我家的幸运草！”

小敏莞尔一笑：“生，哪有那么好呀？我是很早就没有依赖必须坚强啊！父母有不同的认识水平，我们无从选择。可我们能选择把自己做好，让子女精神上富足！你看鹏程，挺好的孩子，不知道经纬哥哥又把他带到哪儿去了，他怎么任性到拿鹏程的学业和未来开玩笑？下次有他们的消息，我一定和你一起去！”

宝生说：“好，他们一家三个人肯定和同学朋友有联系，舅舅能找到他们！就是不知道舅妈身体是否撑得住？”

小敏说：“应该没事。不是还有三个姐姐吗？”

宝生点头道：“嗯。应该没事。敏，亮亮马上读高中，晨晨也要有自己的房间，你想没想过买处大房子？”

小敏惊喜地问：“咱们钱够吗？”

宝生说：“我算了算，先买个和赵宏图家差不多面积的住房，店房咱也尽快落实，咱们字社的经营范围要扩大。”

小敏高兴极了：“好好，听你的。买哪儿呢？”

宝生说：“我去赵宏图那儿看看，他对梁上的房子最有发言权。”

“为民中介经纪服务公司”运营多年效益颇好，梁上追风者众多，各类中介机构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时机成熟，梁上成立了中介商会，赵宏图开梁上中介之先河理所当然出任商会第一任会长，如今风光无限。他对梁上城市各地块规划了然于胸。好朋友袁宝生要买房，赵宏图把地段、楼层、户型、采光、房价等各种因素综合考虑提出参考意见，“城中福地”一期住房从中脱颖而出符合宝生预期，再一看，“城中福地”开发商是丰海置业。丰海置业老板是丰收，老板娘是海洋，宝生去拍放生，经常遇到海洋，他跟着贾运连一起叫海大姐呢。宝生很高兴，打电话给海洋，海洋听说宝生买房，问他除了住房要不要店房，她给宝生特别优惠，这可是睡觉拾了个枕头，宝生回家商量，全家一起去看沙盘，住房店房都定下来，接下来缴纳定金、办理贷款，等着新房交付。

“城中福地”位于梁上城河边，东西向和赵宏图家隔条马路。早上，宝生和贾运连、老计去放生。老计说他家在政府万亩良田的规划中，很快要搬迁，他家这一片的农民统一搬入农民集中居住地“春色满园”小区，小区在城河南岸。宝生笑了：“老计，城中福地和春色满园正好隔河相望，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老计左手拎一袋螺蛳右手拎一袋乌龟，老计望着许进的货车停下来说：“阿弥陀佛！宝生，我们还没开始拆，今后住楼房像鸽子窠，一幢幢的隔着，谁能望见谁？”贾运连在一旁以别人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平房、楼房我们能住几天？极乐世界什么没有？”老计问宝生：“宝生，你什么时候拿房子？”宝生笑着：“这要问海大姐，她房子早一天砌好，我就早一天拿房。现在才开始打地基。”

说曹操曹操到。海洋开着新买的奔驰到了，薛望羽从车上下来远远地喊：“连，你说的刺猬和鳄龟呢？”贾运连和许进妈妈陶居士正抬着一箱黑鱼往许进货车上送，他答道：“做好仪轨放在车棚，你去拿！”

海洋走到贾运连身边：“连，下午几点去琅玥？我下午有个会要开。”

贾运连说：“没事儿，等你开好会我们再去。就是到《弟子规幼儿园》卢老师家里拿套光盘，卢老师最近得到一套《菩提道次第广论》，拿回来我们好好学。”

海洋忽然看到贾运连嘴角起了好些小泡：“连，你嘴怎么了？”

贾运连笑了：“海大姐，没事儿，可能上火了。”

海洋嗔道：“上什么火？一会儿给你买瓶VC，补充点维生素。”

事业越大人越闲，丰海置业有大量员工，还有老板丰收，不像宝生守着“亮晨字社”事必躬亲。招收的一个员工只能分去部分工作，宝生常常忙不过来，所以他筹划扩大规模成立公司。他和小敏有空就去看城中福地进展，真好，一切正常。不过，城河对岸的春色满园后来居上，一幢幢高楼先后封顶，城中福地后期绿化工程还没开始，春色满园已经陆续有搬迁户入住。

宝生和老计开玩笑：“老计，搬家别不声不响，到时我们要去祝贺！”

老计苦笑道：“阿弥陀佛！宝生，祝贺什么？不是什么喜事。”

新年刚过，宝生和小敏在家研究丰海置业宣传片的创意，顾玉带着亮亮和晨晨做糕点。赵宏图闻着味儿来串门：“阿姨，做什么呢？这么香！我要在您这儿吃晚饭！”顾玉拍拍手上的面粉：“赵宏图，我没你妈做得好！你要不嫌弃，就在这儿吃！”宝生猜一定还是赵俅不肯回家过年引起不愉快，去年春节赵家就闹过一次。

不但赵家经常鸡犬不宁，李岑的事也让人头疼。去年春节，李岭为妹妹的事情专程回梁上。李岭把祖小兵喊到赵宏图家，加上宝生四个人把赵宏图珍藏了十年的茅台飞天喝得一滴不剩。李岑拒绝离婚不久，祖小兵的调查有了惊人进展，宿明不仅是在外面有人这么简单，他在梁上和琅玥竟另有两个完整的家，两个情妇分别生了一个女孩儿，两个孩子和言言都差不多大。这太匪夷所思了！宿明只是一个科级干部，他哪来的钱供养两个情妇两个女儿？怪不得李岑说他们婚后宿明没有一分钱用在家里。李岑对宿明的经济问题倒是了然于胸，只是如今确切知道宿明家外有家不能接受，她被这个消息震晕很久，李岭劝妹妹，离婚吧，离婚要言言的抚养费。李岑挣扎许久，无可奈何提起离婚。万没料到宿明竟然耍起无赖，坚决不离婚，不知道宿明这混蛋花花肠子里到底装的啥？

大伙儿欷歔长叹。时间又过去一年，听说李岑婚还没离掉。今天赵宏图要在家吃饭，小敏说：“赵宏图，大过年的，你要在这儿吃饭把萍萍和小虎也带来呀！”赵宏图说：“小敏，说实话，我是躲到你们家来的。梁上风俗初二那天姑娘回娘家吃饭，我妈每年初一前就给两个姑娘轮番打电话，求着她们来，她们这个没空那个没时间，没哪个姑娘给妈拜过年。今天早上，二姑娘破天荒打电话给我妈，阴阳怪气问晚上有没有饭吃，她要来。唉，我妈高兴坏了，叫萍萍帮忙。我真不想看见她，就跑你们家来了。有我吃的没？”顾玉一旁忙说：“放心，过年别的没有就吃的东西多。”

宝生拿出父亲在世时珍藏的郎酒。这瓶郎酒陈了将近二十年，酒香浓郁、醇厚。赵宏图颇有借酒浇愁的意思，没多久酒酣耳热，有些微醉了。

赵宏图手机忽然响起来，小虎在电话里着急地说：“爸爸，奶奶叫你快回家，两个孃孃在我们家吵架！”

33
赵宏图擎着酒杯苦笑：“我躲出来也不行！走前我妈说就娴娥来，怎么两个姑娘都在？”

顾玉不放心，叫宝生：“宝生，赵宏图酒喝得不少，你送他回家。”

两人到赵宏图家时，娴娥骂储萍萍正骂得欢。

娴娥驼着背脸色通红站在门口挥手：“储萍萍，你妈的个逼，你能！”

储萍萍被蔡兰萱挡在门里，生气地回应：“娴娥，嘴干净点，我妈没得罪你！”

娴娥吐沫星子乱飞：“就你妈逼！”

储萍萍“哼”地一笑：“娴娥，你骂的什么？你妈也在这儿。”

蔡兰萱喊：“娴娥，你回去，回去吧！”

娴娥已经看到赵宏图上楼，她一边骂一边从赵宏图身边跑下去。宝生紧紧拉住赵宏图，娴影跟着从门内闪出来，她看到赵宏图睬也不睬扬长而去！赵宏图目睹两个妹妹气势汹汹，什么也没说。

众人回到屋内。蔡兰萱、储萍萍坐在饭桌边喘粗气儿。

宝生对萍萍说：“萍萍，赵宏图在我家喝了点酒……”

赵宏图坐到沙发上：“我没醉！宝生，坐会儿！”

储萍萍倒了一杯浓茶递给赵宏图，她对宝生说：“我叫赵宏图别去你家，他不信，他以为自己躲出去就没事儿。今天要是赵宏图在家，俩姑娘肯定不敢放肆！”

赵宏图问：“怎么回事？娴影也来了？”

宝生看看赵宏图涨红的脸，问：“姑娘不就来娘家吃饭吗？”

萍萍叹气道：“她们哪是来吃饭的？是存心找茬儿来了！”

娴娥要来吃饭，这对蔡兰萱来说简直是皇上开恩，她恨不得把能想到的吃的都搬到桌上去，不过，她不碰锅铲好几年，儿子说他今天有事不在家吃晚饭，蔡兰萱很不高兴，要萍萍在家帮忙，她主厨。想想老太太也真可怜，萍萍就在家帮她。说是帮她，其实还是萍萍掌勺，蔡兰萱自觉打下手已经很难得了。鸡鸭鱼肉、心舌肝肘、骨头大虾……品种多、菜量足，不要说一个姑娘来吃饭，十个姑娘也管够！

娴娥在门外使劲敲门，萍萍叫小虎：“小虎，你孃孃来了，去开门！”

小虎开了门，他不知道怎么回事，门外娴影、娴娥两个人，小虎朝她们叫了声“孃孃”后往自己房里跑。

蔡兰萱见两个姑娘都来了，高兴坏了。娴影、娴娥眼睛一逛发现赵宏图不在家。娴影说：“赵储虎架子不小啊！我们两个人你叫一声‘孃孃’是叫谁呢？”

谢楼上顶帖！

蔡兰萱一听，叫小虎：“小虎，叫大孃孃、小孃孃！”

小虎不高兴，脚步不停往房里走，蔡兰萱继续在身后叫：“小虎，叫人是起码的礼貌！你学校里老师也要这么教！”

储萍萍端着一盘冷切牛肉从厨房出来，娴娥说：“算了，他不叫拉倒。”

萍萍招呼两个姑子上桌吃饭：“娴影、娴娥，吃饭吧。妈今天忙了一桌菜！”

“小虎，吃饭！”萍萍把小虎也喊过来，五个人坐到饭桌旁。

蔡兰萱问两个姑娘：“小马、小史怎么没来？”
娴影说：“马建国带莱姒出去玩儿。”
娴娥说：“史家龙和他妈带雨云下乡去了。”
冷菜吃了一会儿，蔡兰萱盛了一大盘红烧黄鱼上来。椭圆形白色长盆子里盛着红棕色的鱼、鱼身上撒了些翠绿的小葱、红艳的辣椒片，四周白色蒜瓣、嫩黄生姜在浓郁的汤汁中微露身体，一看就是好吃的样子。

萍萍起身到盥洗室橱架上拿来一沓广告纸，每人面前垫一张吐鱼刺。
娴影嘴角一撇鼻子一哼，斜眼看向娴娥。
娴娥“啪”地一声拍向桌子：“储萍萍，你拿擦屁股的纸给我们！”

萍萍一激灵，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娴娥怎么说这样的话？上门的菩萨不能不烧香，萍萍冷静下来：“娴娥，我拿广告纸吐鱼刺。”
娴影阴笑：“哎哟，我们上娘家来吃鱼还不能把鱼刺吐到桌子上！”
娴娥接着上：“吐桌子上不行？我老娘以前就吐桌子上，你虐待她！”
乖乖，不得了！把鱼刺吐到纸上是虐待？什么逻辑？俩姑子摆明了挑衅，桌上的战争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萍萍顾及蔡兰萱，她压住怒火道：“你们两个叫什么？以往我们都是这么吃的，吐广告纸上方便打扫。”

眼看形势不好，蔡兰萱急得了不得：“娴影娴娥，你们别吵，我们都是这么吃的。”
娴影娴娥不理睬蔡兰萱，两人唇枪舌剑指向储萍萍：“储萍萍，告诉你，我们回娘家不用你指手划脚！”

萍萍终于忍不住：“你们回娘家？你娘一个人叫娘家？你娘跟我是一个家！”
娴娥朝萍萍叫嚣：“我们就是回娘家！不用你指手划脚！”
萍萍冷笑起来：“你是来帮你娘和我分家的？”
蔡兰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娴影娴娥，你们少说两句！”
可是局面不受控制，娴娥站起身，手指着储萍萍：“你拿擦屁股的纸给我们还有理？”

不可理喻！储萍萍冷笑道：“你到卫生间看看，我还没穷到拿广告纸擦屁股！”

“卫生间？你不就是到厕所拿的纸吗？”

“我厕所有广告纸？”

饭吃不成，蔡兰萱急得满脸大汗，她想站起来劝架腿哆嗦着站不起来。蔡兰萱叫小虎：“小虎，打电话给你爸爸，叫他快回来！”娴影抽出一叠餐巾纸帮蔡兰萱擦汗，她愤怒地叫：“储萍萍，你不要叫了，你把我妈气成这样！”

储萍萍真生气了，这姑娘还要不要脸？谁吵？谁叫？谁把她妈气成这样？储萍萍说：“你们不来，妈一点没事儿！”

娴娥火上堂屋：“你还挡着我们不让我们来？”

萍萍一字一句对娴娥说：“我没挡你来，我就是觉得你应该把你史家的媳妇做好！”

萍萍这一戳正好戳中娴娥七寸，她和史家龙的关系早已岌岌可危，谁知道她做史家媳妇还有多久？娴娥恼羞成怒，她一边开门一边骂：“好好好，你妈逼，你是赵家媳妇，你能！”

屋内娴影也听到赵宏图上楼的声音，她弯腰对蔡兰萱说：“妈，你别作气，反正姓储的应该侍候你！”

姑娘明显搬弄是非,蔡兰萱不知如何作答。两个姑娘要走，她本能地挣扎着走到门口把储萍萍挡在门内。

宝生看到娴娥张牙舞爪骂人，生怕赵宏图和她打起来。他见识过赵宏图兄妹打架，踢、蹬、抓、咬的惨烈场景堪比动物世界，宝生拉紧赵宏图，娴影娴娥扬长而去。

储萍萍叹气道：“广告纸垫着吐鱼刺，能让她们这么发疯？”

蔡兰萱表态：“娴影娴娥今天确实不对，萍萍你不要计较她们！”

赵宏图爆发了，对蔡兰萱说：“妈，你去告诉她们，她们回娘家老实点，不要来挑事儿，不然我把她们打得爬不起来！”

蔡兰萱被赵宏图吓着了，宝生赶紧打圆场：“算了算了，估计暂时她们不会来了！”

蔡兰萱招呼大家：“还有这么多菜，袁宝生，你一起来吃。”

赵宏图和储萍萍都在生气，谁吃得下去？宝生说：“不了，大妈，你早点歇着吧。我回去了。小虎，”宝生喊小虎，“小虎明天到我家找亮亮哥哥、晨晨弟弟玩儿，好不好？”

赵家两个姑娘上门闹事，只怕以后越发不可收拾，根本原因还在赵俅身上，赵俅在儿女小时候满嘴吹嘘“男女平等”挑拨儿子女儿的关系，看样子已取得卓越成效。

宝生回到家，晨晨和亮亮在打电脑，小敏和顾玉一块儿看晚会，吴琼正在演唱黄梅戏《女驸马》选段：“……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个个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婵娟……”。宝生完全放松下来，白胖肥腻的赵俅在脑海中烟消云散。

五月的清香悠远、艳阳高挂，风儿将树叶吹绿、花儿吹红。花，繁；景，艳。因缘具足，贾运连从上海请来实一居士。实一居士是位博学、温婉、健谈的美女。早先，放生队伍出现了文雅让人眼前一亮，如今和实一居士相比文雅至多算小家碧玉，这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实一居士俗名樊晶燕，熟识的朋友叫她“燕子”。燕子大学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过人的才华远赴美国发展，成为职场白骨精——白领、骨干、精英。辗转十年，她的财富累积到相当程度。可是，尔虞我诈的商场、欲壑难平的人心令她厌倦，机缘巧合，她皈依了佛门高僧悟澈法师，成为悟澈法师的大护法，在佛门中找到究竟、安乐。实一居士辞去俗世间所有职务一心向佛，悟澈法师有心栽培她，这次到梁上即是和贾运连互通有无，贾运连带实一居士参与放生，实一居士为梁上众多佛门俗家弟子讲解《茹素与身体健康》。实一居士头戴草帽，着一袭斜襟麻布衫裙，外罩正红色棉质风衣，左手腕和雪白的颈项各佩戴一串小叶紫檀佛珠，长发披肩，唇红齿白，双眸顾盼生辉……两个老太窃窃私语：“阿弥陀佛！学佛之人说这话不应该，可这样年轻、标致的美人儿不成家真是可惜！”

实一居士早上放生，搬重物出力气的自然还是老计。每天不间断放生坚持八年多，老计的出勤率实打实百分之百，真正风雨无阻。他臂力了得，也很照顾人。老计说：“燕子，你往旁边站站，我把鱼搬过去。”“燕子，你别抬，我一个人搬得动。”……

放生地点仍然在远离城市喧嚣的河边。琼花在绿荫的清晨起舞，碧草在湿润的土地上婆娑；天蓝，水静。老计把鸟儿递给燕子，鸟儿在空中自由飞翔；老计把水蛇递给燕子，蛇儿从砧板逃命；老计把锦珍鸡递给燕子，锦珍鸡自在地藏到树丛深处；老计把水葫芦递给燕子，水葫芦悠闲地溅起了一身水珠儿……

实一居士临走前的下午，贾运连组织了一场小范围茶话会，地点在旧城改造中保留的古建筑泰合民居。前店后宅的四合院，秀丽幽静的百花园令人神清气爽。给大家端茶送水、递餐巾送果盘的依然是老计。贾运连突然想到还有一些存放在家的佛书结缘给实一居士，老计赶紧骑车去拿。书拿来了，贾运连又想起琅玥《弟子规幼儿园》《放生系列片》的光碟也可以结缘给实一居士，光碟在平时放生的车棚内，老计放下书又去拿光碟。光碟放下，老计朝宝生笑笑：“哎，记性不好，刚才忘了去给手机充点钱，今天来不及了。”宝生再次联想到“任劳任怨”，任劳任怨的老计着实令人敬佩。

实一居士回上海，宝生在家整理她在梁上的全部资料，他准备做好后给实一居士寄去一套，实一居士把联系方式留给了宝生。

午后，贾运连打电话来：“宝生，你在哪儿？”

宝生把一口茶咽下去：“店里。有事？”
电话中，贾运连声音颤抖：“宝生，老计死了！”
宝生身子一震，昨天下午老计好好的，还和宝生说今天要充话费。宝生问：“你在哪儿？”
贾运连说：“南边大转盘。”
宝生心里一惊：“老计出车祸了！”他一边拿钥匙一边往外走，“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来。”
宝生骑着摩托车老远看到大转盘，他把脖子伸得不能再伸，路上没有交警没有人群，交通顺畅，不像有车祸发生。
宝生找到贾运连，原来贾运连也刚接到老计死讯。
“老计为什么死了？”宝生问贾运连。
贾运连明显发蒙。他说：“不知道啊。他今天早上三点多到车棚念佛，说昨晚他孙子给他吃了一个类似核桃的果，当时舌头发麻一直麻到胃，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夜没睡着。我早上多给了他钱，叫他为他的冤亲债主多买些东西放生，他说‘谢谢’。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两个字。”
“你没和他一块儿放生？”
“没有，我早上有其他事，给他钱后我先走了。”
“老计什么时候死的？”
“他家人说12：40送医院急救，没救过来，又找不到我电话号码，问了很多人。”
宝生脑中一闪，老计和贾运连每天在一起近十年，他家人不知道贾运连的电话？

春色满园小区基本住满。老计家很好找，进小区找谁家在办丧事就行。
老计的儿子远远迎上来，贾运连询问老计死因，小计拿出一份病历给贾运连：老计突然心里难受，12：40时送医院急救，医院当胃病治，开了一堆胃药。药还没吃，人就死了。小计拎着一个黑色马夹袋对贾运连说：“药都在这儿。”
老计家在三楼，楼下车库设了灵堂。老计停在一张破旧床板上，眼睛紧闭，头枕一沓黄草纸，脖子一圈围着平时常穿的灰夹克，遮住右耳下一块紫得发黑的皮肤，身上盖着旧床单。直挺挺地模样令宝生鼻子一酸，他无论如何不能把生龙活虎的老计和眼前一动不动的人联系起来。
老计死了，居士们的眼光落在贾运连身上，贾运连第一时间想到送老计往生。他对小计说：“你家里该办什么办什么，只把老计交给我。”
贾运连打电话通知众居士，特别请了琅玥的卢老师。卢老师除了开办《弟子规幼儿园》外还有一个知名身份，她带领手下一批念佛精进的居士辗转全国各地助念送往生。贾运连要按佛门规距送老计往生极乐。在确认老计往生之前，任何人不得搬动老计，当然老计不能下冰柜。车库里有越来越多的居士赶来绕老计念佛。宝生回家安排家里的事，顾玉小敏要一起去，好端端的老计突然殁了，谁都难以接受。三人回到老计身边。顾玉和众居士一起助念。老计僵硬地躺着，任佛音袅袅，他没一点反应。顾玉希望他只是偶尔和大家开个玩笑，希望他听到众人念佛快点坐起来。助念时不能哭，万一亡者见到后心中不舍影响亡者去往极乐世界。坚持了一会儿，顾玉忍不住，她悄悄退到车库外。
车库外，许多居士偷着抹眼泪，老计的离去谁也料不到。
许进和宝生小敏在说话，宝生问：“怎么这么突然？”

许进说：“老计早上去放生，一点劲儿也没有。他亲口说，昨天晚上他儿子从外面喝喜酒，带回一个野核桃样子的东西给他吃。老计用舌尖舔了一下，舌头就发了麻，然后浑身都麻了。他当时把野核桃吐了，没吃下去。今早放生鱼啊螺蛳啊全是我们几个搬的。以前他从来不会不出力，他多大劲儿！回来时候搁的那块木板，那么轻的一块木板他居然拿不动，叫我拿出来。这放在以前绝不可能！他肯定吃了什么东西！你看这家人，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念佛，他家人一个都看不见！”
许进和贾运连所说基本一致，老计是吃了什么东西。宝生觉得有必要和贾运连谈谈。他问一个居士：“贾居士呢？”
有人说：贾居士去念佛堂拿被子了。他们家没一个人出来，这里轮班睡觉的居士夜里总要盖被子啊！
“他们家人呢？”
“儿子到医院闹去了，儿媳和老婆都躲在楼上。”
“闹什么？”
“他儿子说老计是突发心脏病，医院误诊为胃病，要医院赔偿……”
“老计哪有心脏病？他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以后才开始难受，我们这么多人都知道。老计到底吃什么了？野核桃？”
“刚刚她儿媳对陶居士说，昨天晚上老计吃了她过年从超市买的碧根果，碧根果可能过期了。”
……
小敏听着，悄悄和宝生说：“老计说的野核桃肯定是碧根果，以前听说有小孩儿吃碧根果过敏，老计不会过敏吧？还是过期的碧根果能要人命？这个很容易查清楚。”
宝生点点头。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老计的儿子儿媳没有统一好口径。
这个儿子不是亲生，是从小抱养回来的。不知是谁的原因，老计夫妻多年没有生育，老计的老婆一年到头在家骂他。老计被贾运连说服不贩鱼后，暴脾气的老婆更是在家多次大打出手，儿子、儿媳也从不拿老计当人看。老计放生回去在自家做牛做马仍不落好。家里拆迁后，矛盾更为突出。儿子想砌房子换面积，老计不肯。老计说：“学佛之人有吃有住就可以了，不需要争。” 可儿子不学佛，老计曾对许进感慨：“要是我儿子像你就好了。”
贾运连回来了。宝生找机会和他说听到的闲言碎语，说老计之死有不少疑点。贾运连面色凝重：“老计是我的胳膊，现在胳膊断了。我不考虑其他，唯一要做的是把老计送往极乐世界。”
宝生无语，回到老计面前。老计搁在车库半天，他家里还没做出遗像。宝生和居士们商量说：“我给做吧，家里有很多放生照片，找一张老计的不难。就是要贾居士去和他们家说，万一人家家里准备了，岂不怪我多事？”

话音未落，有个居士说：“又不要他们家花钱，他们肯定巴不得！”
接下来两天，越来越多的声音汇总，老计被食“毒”而死，嫌疑人就在眼前。但贾运连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他坚持助念送往生。当然，往生并不容易。居士们窃窃私语。有人说老计托梦说自己冤死；有人说老计托梦一直叹气说自己不能往生。贾运连仍然置若罔闻，他把一切归结于因缘果报，他吩咐下去，助念居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念佛，在此期间，绝对不能触碰、搬动亡者的尸体，只要心诚，一定会将老计送往西方极乐世界。
他们不动亡者尸体可不能阻止小计搬动。久不出现的小计也在计划、安排。他从医院要到三万九的赔偿后按传统殡葬习俗帮老计换衣下冰棺。贾运连带领众居士无可奈何眼巴巴地看着。换衣速度极快，可老计身上到处青紫仍然无法遮掩。突发心脏病致死是这样的症状？下冰棺不久，老计嘴里开始流血，由鲜红到暗红，之后肚子鼓起来，眼角、耳朵、鼻子开始流血，这是俗语常说的七窍流血吗？
冰棺温度足够低，棺内积起厚厚的霜。这么低的温度，老计仍然眼耳口鼻流血不止？小计一家行为也很反常，这些使居士们越来越怀疑老计的死因。小计难以承受众人指指戳戳，一怒之下将众居士赶走，安排第二天将老计火化。

愤怒的情绪在蔓延，老计要被不明不白烧掉？宝生对贾运连说：“报案吧！我们可以接受老计被车撞死，可以接受他突发任何疾病而死，但是，我们不能接受老计死得不明不白。他是被毒死的吗？我们有责任把事情弄明白，让老计死得瞑目，也让众居士心服口服。如果老计是被毒死，毒死他的人应该逍遥法外吗？”
贾运连带的几十人包括从琅玥请来的卢老师被小计悉数赶走，心中有些不快。宝生的话似乎有理，贾运连作为居士的领头人去报了案。

警方派了两名警察到现场，很快警察给了贾运连五条答复：1、老计家里不同意动棺材；2、老计死于心脏病；3、七窍流血、肚子鼓胀是因为下冰柜晚了；4、还要追查就要做尸体解剖，老计家里不同意；5、你们这些人去念佛，说念七天能把人念活过来！这分明是扰乱社会治安，你们要出去消除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