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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读张爱玲的杀手》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带有一点科幻元素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1
“由你来决定我的人生结局,你会选择怎么做?”她问。
“……我有那权力?”他看着她。
“为什么不能有?”
“……我也不知道。”
“怎么做?”
“不做。太没有理由了。”
“非得有理由?你,你自己选择,不要让理由来决定你的选择。”
他略略想了一下,说:“我不选择。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用三根手指拈起杯子,喝里面那凉凉的液体,“唉,就只是想象嘛,你可以多一点想象力的。”
“这方面,我不会想象。”
“不想就行动?总是这么干?这算是你自己选择的吗?”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那样的内容……不在我脑子里。”
她不再问了,举着杯子,看那透明和反光。
他问:“你为什么要想到这里?”
“想到哪里?”
“否定。”
“否定?否定什么了?”
“否定自己。”
她随意地哼了一声,“就随便说说。”
“随便?”
“嗯,不希望再由着别人来决定了。我们自己设计一下,你的,和我的,怎么样?”
“有些奇怪。”
“奇怪?”她对杯子努努嘴,像是在跟杯子说话,“这一个生活,不可持续,不由自主,无能为力。”
“这一个生活?”他被她的用词难住了。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2
她就坐在行道树旁的长椅上,对着大街。
一只手夹着香烟,肘尖儿支在二郎腿上;另一只手握着喝空的饮料罐,当烟灰缸使。
过去到现在,常这样。穿着拖鞋就出来了,一坐就半天。
大街上不时滑过车辆,仍然显得空旷。空而无所谓。
就像松散的头发,早晨起来就没打理过。不在乎。
那空虚有时候能淹没她,到嗓子眼了,还能再涨上去,直到眼前的城市都漫漶了。有时候,又落下去,无风无浪,一心的通透。
四十出头,也不算老吧。她想。
******
在另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里,她还很年轻,美丽,拥有自信、自负、自怜和鄙视他人的激情,住在疗养院附近的公寓楼里,
作为故事里的角色,她经常坐在桌前,露出一截瘦怯怯的手腕,在尺骨和桡骨形态的刺激下,写自己设想的情节。
在闲暇休整的时间段里,在某些细微情绪的刺激下,她习惯走到窗前观望。
这栋楼折过去的那一侧,有一扇窗户,总是神秘地半拉着窗帘。
可以安排一个人物进去的。她想。
情节就这么开始了。
3
那半遮的窗户在平庸乏味的生活里成了一个极具诉说力的隐秘。
好几次了,见到窗户里一个男人,握着一对硕大的哑铃,慢而有节奏地做着弯举。沉默,自信,坚定,一下一下地,像是在准备什么阴谋。
她找到了规律,早晨,或者傍晚,就可以看见,看见他身体的部分线条。
有那么一两次匆匆的相遇,在宽敞的楼道口,或者走廊,他穿着合体的西装,无声无息地就过去了,没有注意到她。
她也在自己的生活里沉浮着,去疗养院敷衍那份几乎等同于社交的工作,像一个矜持而疲惫的交际花。
有几天,都忘了那扇窗户了。
下午的微雨时断时续,她从疗养院出来,一步一摇地在街上独行,为自己寻找这样的感觉:像一茎挺立而摇曳于微波里的百合。她静悄悄地找这样的乐子,一分一秒地精打细算,以证明自己与世界都不是轻悄悄的存在。鞋跟铎铎铎地敲击着世界,一路敲下去。眼角里捎带着移动的身影,零星的青绸伞,红灯,绿灯,车窗上千万粒如星的光。
姚莉的歌声从某处飘过来,咿咿呀呀的,裹挟着满街的自怜情绪。
没有人能冒犯我。她想。
她又想找个人冒犯一下。太寂寥,太没滋味。有些人太没意思。
寓所就在附近,有些简单。老姨在疗养院给她备了更大更好的居所。她却愿意住这里,连派过来的女佣都推掉了。她需要一点距离,需要有些孤立无援的感受,观察此世界的纤毫变化。
外面那间屋子,也兼做工作室,偶尔接待一下前来咨询的客人或主顾。她将帽子和外衣挂在了门后的落地挂衣架上,准备拉开窗帘透气,才注意到有个人靠着窗户站着。
“你可以把灯打开。”那人说。
她一开了灯,就证明了自己的感觉:就是那个人。
他像是主动追寻着她的注意力,从窗户外进来的。
“可以先坐下。”他用祈使句,穿的是在楼道里相遇时的那一身。
她在工作台前坐下了。
“有点抱歉,打扰你了。”他拉过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你是来苏小姐吧?”
“嗯。”
“是这个?”他从衣兜里拿住一张纸,亮在她的面前。那上面写着她的姓名、工作和住址。
“是。然后呢?”
“是这样。”他在语气上很从容,动作却干净利落,一下收起了纸,又掏出一把自动手枪,“你得跟我走。什么也别说。”
******
一起绑架案的情节。
那个隐秘男人的隐秘职业:专门替人干类似的活儿。
之后呢,谁是雇主?谁策划的?为什么要策划这么一起绑架?合理的具有说服力的前因后果,好像太难了。
她知道自己不擅长设计复杂而精巧的情节,更愿意写一些细致的片段或场景,或者以若有似无的手法连缀一些生活琐碎。
细化你的生活。她这么说。
她用笔在稿纸上划拉着。其实只需要在脑子里构想,就可以嵌入这个生活现实,但她还是习惯象征性地使用笔和纸张。
倒并不需要逐字逐句全都写出来。有时可能只是一些潦草的设计图,点与线。
有人敲门了。
一下一下的。不重,特别清晰。
像是世界末日,无边的沉寂中,终于有个人来到她的门前。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在另一个故事里,她还年轻......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4
门外昏暗的背景里,出现一个灰色的男人形象。灰色衣服,灰色礼帽,灰色太阳镜。穿戴很正式,姿态却有些拘谨。
她扶着门,看他从那背景里凸显并脱离出来,清晰地呈现于当前的生活。
他像她所设计的那样,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来苏老师。”
没等她回应,他又补充说明来意,“现在可以请你咨询吗?”
她让他进来,并问为什么不去疗养院找她。
“噢,”他很犹豫,摘下帽子,不知所措地拿着,说,“那边人多,我不习惯。我听说您也在这儿接待……病人。”
“可以,请坐。”
他等她先坐下,再坐到桌子对面,礼貌地摘掉太阳镜,“我听说,你能帮人解决心里的毛病,尤其是,你的方法很有效。大家都这么说。”
“你感到哪里不对了?”她拿出职业的姿态,铺开笔和纸。
好像是为了摆脱某种可能的模糊性,他坐了一会儿才开口,有点像是在:“很久了,那些东西,在我脑子里。就想找个人帮我解决一下……”
她忽然产生了观察的兴趣,并且发觉他也在观察她,看她的头发,临时搭的披肩,搭襻,她的手,手上拿着的笔。
“我觉得你能,你有细腻之处。” 他做了个冷静的宣判。
他的外形设计得并不算特别突出,但是睫毛很长。这令她有了好感。
“有什么困惑吗?”她问。
他开始慢慢地转自己的那顶帽子,大概在考虑措辞。
这个人物的细节设计得非常好。
“我……”他说,“好像没什么生活。”
“没有生活?”
“没有生活内容。”
“那你在干什么呢?你的工作,可以说吗?”
他直视着她,眼神有些迷蒙。
“我需要更多地了解,才能帮助你……”说了一半,她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做这种近乎心虚的解释。
“接活儿。”
“接活儿?”
“以前,有个老板,他给我派活儿。后来我选择自己干,但也不算脱离老板。他有什么活儿,还是会找我这样的人去干。”
“接活儿。”她又念了一遍,笑了。因为她忽然想到,如果把“他”换成“她”,把“老板”换成“老bao”,他刚才说的话,同样成立。“什么活儿?”
“我的活儿,不算太好笑。其实很枯燥,主要是帮人说和。他们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也有一些矛盾。我就是帮他们串一下之类的。”
“你看起来不像是老于世故的掮客啊。”
他让自己的视线落在某处,保持了一会儿。他用这种方式表示同意。
她又问:“你的,名字?”
“要问这个吗?”
“当然了。”
他以一种不假思索的熟练手法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卡片,之后却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将姿态纠正得更郑重一些,递了过来。
一张扑克牌。
她被这奇怪的细节迷住了。
“红桃尖。”他说,“他们都这么叫我,你也可以这么叫。”
她笑着接下了“名片”。
“收下它,咱们之间的契约就算成立了。”他说。
“嗯。那就开始,说你的情况。没有生活内容?”
他将一只手搁在桌子上,边说话边用手指在桌面上划着:“过去的日子全是迷雾,连梦都不是。我这样表达,可以吗?”
在得到肯定后,他继续说下去:“我感觉自己一直这样,这样,这样,重复。有一天,脑子里开始跳了,它自己产生一些想法,不受控制。那种感觉,就像,突然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但是,我又是在原来的世界产生的这种感觉。嗯,或者说,比如,阅读一部小说,一般关心的问题是整个故事的前后轮廓。我产生的问题却是这样的:为什么一开始要写那座年久失修的阁楼?”
她瞪了一下眼。
“就是这样的问题。”他直视她的眼睛。
“跟细节较上劲了。”
“差不多吧,可以这么说。”他谨慎地选择用词。
“你很苦恼吗?”
“我有好多次,突然感到脑子装不了,我那些想法,很折磨人。我感到奇怪。我居然会有这种感觉,怎么会感到奇怪呢?”
“看来咱们真是有得聊了。”
“你也有这样的苦恼吗?”
“我研究它们。”她转动自己手里的笔,“你跟其他人聊过吗?”
“从来没有。”
然后他就一直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他是在等待她的解决之道。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没人送我榨汁机,没人叫喊着让我燃烧卡路里,嘿呀嘿呀嘿嘿那个呀。
没人能挽救我的心境。
没有厌倦,没有对于厌倦的厌倦。
他不在如此的情绪中,无法依世俗的情感而归类,却具有某种生动的形象——在那些曲折而迷乱的街道之间游荡的形象。
梦中的人在谨慎而坦率地探求梦境。
她感觉这个形象随时可能消失。
她想要将他实在化。
“你的生活不是完整的,有些地方解释不了,因为,有缺失的环节。”她说。
他看着她。
她用手夹着笔,轻轻地比划了一下,说:“我可以补充一段情节进去,在你的生活里。”
他那有些冷漠的眼睛跟着她轻盈的手势转了一圈,就像猫咪被逗猫棒引诱了那样。
她就讲,自己可能会引导并编写出的内容,那些关于生活节点的丰富的细节,那些看似平常却对困惑者而言非常重要的情节。
是啊,是啊,他说。
她在这方面可谓得心应手,能达到类似于催眠治疗的效果:当他拥有了合理的情节解释,变成自己内心的一部分,他的生活慢慢就会理顺的。
她告诉他:“我们需要多花点时间。”
“不是一次两次的?我也……正想多多找你咨询。”
“信任我?”
“信任。听你一说,就感觉你很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
他空洞的眼神中有了一丝热切,“我以前找不到人说这些。说了也担心他们不理解。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就能听懂我的意思。”
“我需要对你更多的了解,需要你的配合。逐步地为你补充。”
“把你请到我的生活中去。”他冷静地回应。
“对。”
“那么你得跟我走。”
设想的情节应验了。
她还是调侃了一下:“为什么?”
“实际上,医生,我就叫你医生可以吗?直接叫你名字,我有点……”
“可以的。”
他从衣服里面里拿住一张纸,亮在她的面前,说:“实际上,医生,我是你雇来的。”
一份简洁的合同。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5

上一次,她还是像那样坐在街边长椅上,就接到了客户部老廖的电话,说要用她的角色。
老廖算是一个朋友,公司里唯一跟她谈得上有交情的人。
能被她算作朋友的,也没几个。过了三十,就不愿意再结交新人了,受不了那么多的失望。她沉在生活的底部,自觉自愿;偶尔呢,随着沉滓泛上来,咕嘟嘟冒个泡,也自由自在。
老廖先是不由分说地表达了一通关心,滚烫的热情像老式火车头扑扑扑地喷出的蒸汽,将电话这头习惯于安静栖息而无所防备的小生物惊扰得差点夺路而逃。
然而她是坐着的,习惯地粘着的。
“你现在怎么样?”他问。
“想了解哪方面的?”
“是你说话的方式,哈哈。咱们都多久没见了啊。”
“你现在又怎么样?”
“跟上次见面比较,应该是胖了二十斤。再见面,你可能认不出我来了。”
“那就别见了,我也懒。”
“不见不见,就是有件事拜托你。”
“请讲。”
“有个重要客户,我研究了一下,正好你的角色能匹配他的要求。”
“什么客户,不就是个玩家么。”
“那当然。我们公司的重要业务,情景培训课,关于心理、情感的辅助训练嘛。得这么说,你懂的。”他又笑了,然后解释,那人在情感这方面算是个宅男,没经验,想在他们的世界里找个女主,锻炼自己的恋爱能力。
“这种人很烦。”
“是是是。他嘛,稍微有点不一样,对女主的学识、情商,还有仪态气质都有较高的要求。他自己以前嘛,失败过,不怎么会沟通技巧。现在发达了,终于可以骄傲了,其实又有点心虚,你懂的。大概又瞄着了个中意的追求目标,还是会担心自己失败,所以想先锻炼一下,增强点信心嘛。他填了表,写得比较详细,刚刚传过来,我看了后,就想到了你。”
“你觉得他很重要?”
“为了银子嘛,他会在某些项目上花更多的。我感觉这人并不讨厌,你能应付的。”
她看着大街上来来去去的车辆。每一辆车都隐姓埋名,服从于奔跑,组成一条线,两条线……街道也是一条线,或更多的线。她想继续埋没于其中,埋没于融洽而不变的惰性中。
“喂,怎么样?可以的吧?”老廖问。
聊来聊去的,她终于答应了。
老廖给她讲了提成的比例,末了又问:“你真的还好吗?”
“为什么不好?”
老廖感叹了一下,说:“好久没见着人了,真有点不放心你啊。”
切。
她发觉自己感动了,眼角有点热。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她的角色就是活在电气时代里的“来苏”,是她从已然存在的人物里发掘出来的。
那之前一段时间,她一直在“孵”这个角色,几乎是全时段扮演,这样会令人物更细腻丰满,更逼真。作为一个优秀的人物设计师,她的设计总是做得非常细化,非常有生命力,总有意想不到的出彩之处。
她看中了这个角色的人设与生活环境,多少有点乐在其中的意味。
入场的时机选在一个关键的情节点上:失去双亲的单身女子,要在这个“人烟辐辏,车马喧阗”的城市里谋生,需要找个依傍。
来苏有个老姨,经营着一家颇有些规模的疗养院。
来苏应该很久没见过这个老姨了。也许是性格原因,也许是某些旧年的龃龉,颇为特立独行的老姨跟族内亲人极少往来。好在没有任何资料显示来苏的亡母跟这老姨有多大矛盾。总归是亲戚,总能搭得上。
难免的自尊,不得已的投靠,未来可能寄人篱下的况味,都会在女子深埋的情绪里搅起难以尽述的波纹。人物的精打细磨就在于这样的过程。
老姨就住在疗养院里,在气派而阴郁的大房间里接待了她。
白惨惨的一张瘦脸,虽然老了,却有着遗传而来的漂亮轮廓。这个家族的人应该都很漂亮。可是有一份刻板的威严将漂亮抑制住了,妆容也有点过了,看起来略显怪异。
听着她的讲述,老姨几乎一直保持静默,就那么端着瘦削的身材直直地坐在楠木大椅上,右手贴在身侧,两根手指夹着白玉烟嘴向上指着,烟雾直线上升了一段才开始缭绕,最后消失于屋顶。手指上那硕大的宝石戒指则如同呼吸一般吐着幽幽的光。
“哦——”就在来苏有点不安的时候,老姨回话了,“可怜,小侄女。就在老姨这儿呆着。”
来苏有心理咨询师的证书,正好用得上。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6
带有喷泉、泳池和浴室的疗养院就在市区内,像个时髦的大庄园。进这儿的都是一路人——揣着很多并想获取更多。来苏没觉得疗养院有多么不容寻常,虽然确实有些蛛丝马迹不大对劲。这个世界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她只管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在这样的故事里,可以如愿以偿地做一个花瓶,就特庸俗的那种。
她会对着立镜打量此身的自己,抱着新鲜劲儿。比例恰到好处的身材,白沉沉的皮肤,大气而清晰的五官轮廓,美得有些冷酷。知道是虚假的表象,可是哪有什么真正的真?在一个世界被呈现一种表象,在另一个世界被呈现另一种表象,有什么真的不同吗?
人生如果只是一瞬的美妙,便可算是至高的境地了。
虚假的美妙?没办法较真。美即美,妙即妙。
花瓶即花瓶。
也不仅仅是花瓶,她还给角色加了码:专业的技能,独立的思想,在人际交往中令人折服的分寸感和把控能力。
她觉得能在故事里驾驭角色,既能把虚荣捧在手心,也能踩在脚下。她自己,本来的她,在以为现实的世界里,又能否驾驭好自己?不知道。
慕容笑应该一开始就了解到她的存在了。
他就是老廖说的那位有些心虚不自信的客户。他就是来找她的。
老姨身边那位小姑娘,经常跟来苏讨论各种外套、首饰的那位,悄悄告诉来苏,这位外来的游客可是个公子哥,家里有不少产业,他来这儿,也许是物色客户,也许只是想钓一位意中人。
选这样的身份设定,就让他有了悠游的态度,从容了许多。风风光光的,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公子哥。
人有了钱就开始卖弄,正如有了点才就卖弄,是一个道理。哪来什么有趣的灵魂。来苏觉得,一切的有趣都只是虚伪表象的托辞。无论男女游戏还是职场游戏,概莫能外。
就他给自己想出来的角色名字,“慕容笑”,来苏也觉得俗得恰到好处,不出意外的俗,宅男的想象力能想出来的名字。她专门指出了这一点,他仍然不能理解:“这名字挺好啊。”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疗养院每周都会举办的社交聚会上。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来苏身边围着几个人。慕容笑一来,就有人告知她了。
他走过来,停在几步远的地方,跟另一个人谈话。那人很清晰地告诉他:看那位,名媛,那就是来苏。
两个人用目光打了个招呼。他很快别过头去,装作不在意,跟那“另一个人”聊其它话题。来苏却知道,他的注意力几乎一刻都没开小差,一直在她这儿。
后来他把双手抄进裤兜里,一个人绕着喷泉转来转去,偶尔找人搭几句嘴,眼睛却止不住地往这边睃。
除了名字,他还选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的外形设计:秀气而锐利的面庞,瘦削高挑的身材,套着一身米白色西服。
来苏觉得不太舒服。她本想全力地投入到角色中,把眼前的这个人物就当作眼前的这个人物,可眼前这个人物却总令她揣摩到背后那个真实的身份。因为他选的名字,他选的那种矫揉造作、非男非女的五官,还有他身上透出来的那份不太得心应手的傲气,她都不喜欢,没有了主动接触的兴趣。
慕容笑终究耐不住,终究被她摄住了,专门托人去老姨那里搭了个桥,总算和来苏单独聊上了。
稍有点意外的是,慕容笑一开始竟然卖起了惨,姿态放得很低,很谨慎,玩着诚恳,自述了家庭的破产,逆境,还有卑微,脚踏实地的愿望之类。“我要告诉你这些实情。我来这里,跟他们陪笑脸……”他说自己现在做保健器材推销,所有的费用都需要一点一点地卖力地挣。“但我仍然有理想。”
这种特别郑重其事的表述真是犯了她的忌。
她就烦别人给她宣讲理想、责任、情怀之类的大词儿。人说到这些词儿都跟戏精附体似的,直奔着某个舞台形象就去了,感动得飘飘摇摇。其实,人还是那个人,庸俗还是那个庸俗。
也许他认为这一套对女人也很管用,激发她们泛滥的同情心理和关注,并进而产生欣赏?不知他脑子里怎么想的。
来苏就说:“你还不如说自己全靠码头搬运、拉洋车挣基本生活费,平日里灰头土脸,这身衣服都是临时租来的。这样不是更惨,更有传奇性吗?”
慕容笑就抚弄着衣领,慢慢地露出些骄傲,说话也开始不着边际地大气,好像全世界的节操都由他的双肩担着。原来他顶怕别人瞧不起,遇到稍有些轻慢的嫌疑,那小情绪便疾速地膨胀起来,拿出了大人物的姿态。他知道怎么献殷勤,也不遗余力地推销自己的才华与激情,甚至忍不住给来苏指点起人生来。
太无趣了。
来苏不是傻傻好天真的小女孩,这个她不是,那个她也不是。她能看到自己身上的缺陷,也能看到他人身上的缺陷。跟人打交道,总是首先注意到别人可笑的马脚,就那么扎眼,就那么明晃晃。她太明白自己了,明白自己有多刻薄,有多冷漠麻木,也明白自己竟然多么的温柔有情。
慕容笑头一遭见识到如此的挑战性,几下就堕落成一只兴奋过度的小公鸡,有时会失态,有时也耍耍态度。他的身世和外形会吸引到其他小女子的,他就这样耍态度。
这对手戏,没有一丝一毫的新意。来苏很快就厌倦了,为了工作任务敷衍着,又想:在这世界,是不是还可以有其它体验呢。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有一点临摹,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7

她确实签了个旅游合同。那天她从疗养院出来,在街面上注意到那一家旅游代理,就进去了。
城市旅游,三天。
他就是私人导游,专门来接她的。他还让她打电话去代理处核实了一遍。
她上了他的车,旧的,老的,老爷车那么老的,以前只在影视剧里见得到的车。街上都是这样的车。这个世界呈现的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光景。老爷车,有轨电车,黄包车,街头电话亭,戏院,舞厅,卖果脯卖烟卷的小贩,乱七八糟的电线杆和电线,许多的瓦顶,外接大喇叭的唱机,月份牌……也不完全是,有些细节已经被游客的现实经验综合了。
“你非常熟悉这个城市?”
“非常熟悉。”他就像在承认罪行一样,老老实实的,“你想游览哪些地方?旅游线路可以根据你的需要修改设计的。”
“你说。”
“你……”
“说啊。”
“你是游客吗?你应该不是游客吧?你为什么还想找个导游呢?”
“这个世界,不,这个城市,还是挺大的。我也不是想旅游啊什么的,就是想尝试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他听了,没说话。
她又补充:“你能帮我想一想吗,跟我以前的生活不一样的?”
他看着前面,开得慢了一些。
“喂,你在想什么?”
他好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我一直在想,你说的不一样的生活是什么意思。”
“不能理解?”
“嗯。”
“可以这么说,我想消失一段时间,两天,三天都可以。让我生活中的人找不到我。哪些地方他们不熟悉,找不到,就去哪里。你能做到吗?”她很随意地说自己的想法。
他却很认真,“完全消失,做不到啊。总有人会知道你的。”
“谁啊?”
“胖子。”
“胖子是谁?”
“代理处跟你签合同的那个,他能找到我,就能找到你。”
“没关系,他不算我生活中的人。”
“那就行。”
已经比较晚了,他会领她去住宿的旅店。在这之前,先找一家有特色的地方吃晚饭。一切流程完全像个游客一样。
来苏注意到,在他的视野里,游客和本地人分得很清,就像两个物种。她就说:“其实我没觉得自己跟游客有什么不一样。”
“到处都是游客。”他说的应该是个感叹句,只不过没有感叹的语气。
“你不是说你的工作是接活儿吗?为什么又做导游?”
“兼职。一是为了多挣点儿,还有,我很愿意接近游客。”
“为什么?”
“跟他们聊天,主要是听他们聊。”
“你是怎么跟他们聊起来的?”
“我会说: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会满足你的一个愿望。”这句话,他说得特别冷淡,利落。
“你想对我也说这句话吗?”
“可以。”他顿了一下,又补充:“如果你想。”
“那你说一遍。”
“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会满足你的一个愿望。”他边说边看了她一眼。
“对我的故事好奇?”
“好奇。我一开始跟你说话,就对你好奇。”他的语气又变得木讷,也许还有点稚拙。
对他人的好奇,对故事的渴求,一个“假”的人物会不会“真”的产生这样的需求?
很奇怪的一个人。她也产生了好奇。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十字路口遇上了红灯。
一辆.警...用车也在对角处停了,一会儿又抹着角转过去一点点,吃力地再次停下,好像在等待、监视什么。
他抬起右手,用几根手指夹住帽子,轻轻地搭在头上,然后将右手耷拉下来,好整以暇地放置在座位旁边那比较宽松的空间里,左手则以轮指的方式敲着方向盘,一边敲一边斜着眼看那辆警车,故意的懒散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位伫立街头的时髦女郎。
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问:“车里面的人,是不是也在看我们?”
“是我在看他们。”
“为什么?”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辆车就像时髦女郎一样承受着他们的注视,装作若无其事地逗留了一阵儿,又犹犹豫豫地开走了。
来苏甚至感觉,是他的目光让它感到不好意思了。
“你刚才说,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我跟你在一起,我,我,”他说着说着,有点结巴了,“当你坐在这儿,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是说,是,嗯,比如说,他们从车里下来,到这儿来……”
“针对你。”
“就像这种情况,有人,或者其他人要对着我来了。”
“他们会提一些要求?”
“可能。”
“你会担心?会跟他们发生冲突?”
“不知道。”
“陌生人跟你发生接触,甚至可能是碰撞,这种情况,最好是先怀着善意来对待。你可以试着照他们说的做吧。”她想了想,不是十分有把握,只感觉应该怎么做,“他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聊天嘛。要想看你的什么东西,也可以给他们看。一般来说,没什么问题的。你对这样的接触会感到困难?”
“就是这样吗?”
“就这样。”
他喘着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现在……是……该怎么说?”
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表达困境。
“我很着急,满头的汗,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她教他这么说,边说边做动作,示范给他看。这叫做细化,讲故事的一种方式。
他摸了一下额头,好像理解了这种形态表达的意思。
“像刚才那种情况,你为什么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问。
“本来应该是知道的。也不……不能说知道。以前该怎么做,好像不是我做主。一旦我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我应该怎么办?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费劲地表达了一通,又问:“你能明白吗?”
“明白。”她看着他的脸,又问:“你现在感到轻松一点了吗?”
“轻松。”
“你的表情可不轻松。”
他就认真地看着她,脸上的线条,阴影,都有些浓重,像夕阳坠落时的山峰,融入到更深沉的背景里了。
“做个轻松的表情。”她示范了一下,他又跟着做了,不过比较僵硬。
“你可能也不会笑。”她自言自语了一句。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21-03-06 16:23:18
情形有点变化。红灯一直亮着,亮了好久。路口也没出现其它车。
两人好像都不感到特别奇怪。她提议,干脆靠边停着。
“你吸烟?”她注意到夹在遮阳板上面的烟盒。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香烟,像是明白过来了,说:“有时候……”
她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隐含着后面的内容,就追问了一句:“没有上瘾?”
“也说不上是否有瘾。倒好像是本来如此,我就应该是吸烟的,就像我会开车,我有一个鼻子之类的,本来如此,完全说不上过程。就是这样了。并不是我自己特别愿意吸烟。你有这样的体会吗?”
“好像有。”
“突然就明白了,还是……”
“说不好,”她回避了关于自己的体验,“还是说你的。”
“这就是我苦恼的地方。所以,有时候我就想,为什么要吸烟呢?我想自己决定,就不吸烟。偶尔有时候又吸烟了。在那种时候嘛,是出于习惯。我的习惯不由我做主。”他放松多了,再没结巴。
“那就吸一支试试。”她说。
“什么?”
“给我一支试试。”她动了动手指,然后用手指支着太阳穴,歪着头看他。
他摇了摇烟盒,让一支烟晃荡着冒出了头,递过来,然后在仪表板旁边有锈迹的地方划燃了一根火柴,捧着。
她忍不住笑了,“很小心地捧着。”
“什么?”
“你现在的神态应该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捧着。你的姿态是这样的,就是特别木讷,没有表情。”
“那我应该怎么做?”
她凑过去,将烟点燃了。
余火烧着手指了,他赶紧甩了几下,扔出窗外。
“你也来一支。”她吩咐。
他也点上了。
“吸烟有害健康。”她说。
他听了,就很虔诚地点头,好像第一次接触这一知识。
“现在,你是自己做主的吗?”
“是啊。”他吐了一口烟雾,很肯定,“我是听你的要求,但是我自己愿意,并不是出于习惯。”
车内的空间里,时间好像停滞了。
她开始述说自己对另一种情景的向往:“找一家不起眼的,老城区里的那种小客舍,生活气息特别浓厚的。”她特别强调,是游客们很少去的地方,那些普通、黯然、沉默的居住区。
她有点担心他不能理解自己的用词。
他却说:“有的游客也有这样的要求,女游客。”
“男游客呢?”
“男游客一般都是来玩追杀游戏的。女游客的要求会多样一些。你看,我经常给一些游客联系的住宿,就在这一带。”
在他的提醒下,她注意到了街景的变化。建筑像往昔的岁月一样谦逊,并且憨厚,挤挤挨挨地在街边蹲着。很多小商铺,很多临街的民居,零星的本地人悠闲地坐在房前的人行道上,自觉地镶嵌在背景图里。
那支烟还剩三分之一,他又告诉她:“我想现在灭了它。”
“嗯,吸烟有害健康。”她动了一下肩。
两人都把烟灭了。
*** ***
吃饭的时候,他突然朗诵似地念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炎热的黑暗包着她像葡萄紫的绒毯子。一身的汗,痒痒的,颈上与背脊上的头发梢也刺得难受。”
就在小街上一家朴素的小餐馆,她坐在靠里的位置,在某种被描绘过的背景里,温和又难以描述的气氛。她抱怨说,感到热了。很具体的,感官上的感受。
她问:“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句子?”
他继续说:“她把两只手按在腮帮上,手心却是冰冷的。”
“背的书上的?”
他好像答不上来。
“是在说我吗?”她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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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他给她找的是一家外表不起眼内里却很精致的民宿。两层小楼,委屈地埋没于更多的两层小楼中。主人是个幸福的胖女人,像傍晚光线下的房屋轮廓那样令人安心,系着长围裙,亲自给她打开楼上的窗户,让她看见后面的一条被两边建筑紧夹着的沟渠。
一位少女端着一小盆待清洗的土豆,顺着石阶下到了沟渠底部。
她感到很满意,顺口问:“你也喜欢这里吗?”
他说:“像你一样喜欢,这会儿。”
“你的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什么?”
“我没有你说的那个家,只有住的地方。”
“哪里?”
“很难说。”
“也许明天,我想去看看。”
“有机会的。”
分别的时候,他拿着帽子站在门前,说了明天的游览项目,“早晨八点,我过来接你。”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笑容。
那份笑意努力地挣脱僵硬肌肉的约束,安静地摆在脸上,摆得那么明白无误,甚至有点强词夺理。微微露出的牙齿闪着冰冷的瓷光,像刀锋一样突兀,不协调,反倒让整张脸显得有点抽。
“医生,你说我不会笑,”他补充道,“其实,最近,我体会到了笑的意思。”

*** ***
离开后,他在缓缓降临的暮色中开车穿过两条街,到了预定的目的地,一个临时的栖身之所。
那栋火柴盒形状的楼房前停着一辆乌黑的警用车。两个穿警服的人和另外几人聚集在人行道上,像是在等待他腾云驾雾般的到来。
他默默地在车里呆了一会儿,直到两名警员走过来时才下车。
他靠着车,一只手下意识地要去摸身上某个地方,刚动一下,又放弃了。
不用走得太近。他觉得,不太近,就挺好。
他们在离他一米多的地方停下了。
“你是欧东?”一名警员问。
他像木柱一样呆立着。刚刚开出来的木料,笃定,又不太稳定。
“你在这里登记的名字,是欧东。”对方又说。
……最好是先怀着善意来对待。照他们说的做。问什么,就说什么。嗯。
他想着女雇主的话,回答了: “是我。”
“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他依旧靠着自己的车,打量着他们。
他们也不得不打量起他来,稍有点紧张。
“想找你了解点情况。”另外一人说。
“哪方面的?”
“到时再奉告,反正例行公事。”
“哪方面的?”
“你正对面住的那个人,今天死在家里了。”
他理解地点了点头。
“你不太吃惊?”对方问。
“你吃惊吗?”
“是啊,这种事儿,倒挺平常啊。”警员调侃道。
他就离开了车子,跟他们去了附近的警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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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有些混乱了。
他留下的僵化怪异的笑容,她一直消化不了。
他不像她设计的那一类人,也不像背景里的其他人。真不像。难以解释的距离感让她体悟到此刻的独处,陌生的安宁,处境的虚无。这是在干什么呢?
她设计过一段绑架的情节,事实似乎响应了,来的却是一个导游,故事在“旅游”的情节线上展开。
她想到一句话:“对世界的构想……总被世界篡改。”想将这句话记录下来,却找不到纸和笔,就有点烦扰了。
没来由地想去卫生间看看。
蹲便器周围的水泥地上几处细碎的污渍,突如其来,毫不讲理地控制了她的注意力。黑的,深赭的,甚至腻的。刚来时怎么没注意到?那会儿这里呈现的线与面都那么柔和爽净,毫无瑕疵。也许只是水泥地面些许的剥落吧,像旧的建筑立面那样的时代印痕。可她说服不了已被激发的洁癖,越看越是心疑,越看越真切,总往污渍与难堪上面联想。最终决定要去找房东大妈质询:你这儿的房间多久清扫一次?还有,上一个客人啥时离开的?
总算在楼下的厨房揪住了房东。
白炽灯下,大妈脸上清晰呈现的皱纹和横肉,将初次印象里那还算富态的形象修改得面目全非。
大妈正仰着头,张大嘴,对着白炽灯喝一瓶药液。她将药瓶举着到嘴的上方,岿然不动地等待着仅剩的贴着内壁向下滑落的乳白色药浆。药浆像石灰浆一样粘腻稠厚,聚成了一小团,不舍地挂垂在瓶口,正在欲落未落的时候。
来苏不得不跟着等待。
那居然是一瓶钙乳。老城区老派的大妈,隐秘地追求新潮的保养,在夜晚的厨房独自一个人享用。
大妈微微扭转了头,颇为受惊地看着她。
白炽灯下,张大的嘴,瞪大的眼,窥破隐秘的尴尬,场面太滑稽了。
想着即将发生的惊心动魄的坠落,来苏特别担心,一个对不准,那一团粘稠的药浆就会像鸟粪一样滴落到大妈面部唯一比较光滑的那块脸颊上,湿答答,腻歪歪。
她只得悻悻地离开了。
伧俗的现实。

*** ***
混乱的不可把握的情节侵入了她的生活。
躺在床上时,她突然想起,她跟慕容笑商量过绑架的情节,因为难以克服的无聊。
慕容笑曾经非常不成功地动过一次手脚。持续了一段伴随太多心理冲突的交往后,他熬不住了。那次他们看了半场电影就出来,走在霓虹灯映照的街上。他在她的左边,伸出手臂搂她的身体。她厌恶地拒绝了,噔噔噔地走到了前面去。他则像苍蝇一样搓着手,嘿嘿嘿,委屈地跟在后面。
从那以后,她就想退出。他却热情难减,非常中意故事中的这个她,导致游戏无法结束。
她就说太无聊了,这样的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仍然处在情人的角色里。
平淡如水?他居然兴奋了。
水,太水了。她说。
那就让它汹涌一点。他举着一份报纸,告诉她,有人专门干这个,看这隐蔽的小广告。我们可以花钱雇人来完成一次营救,将你从平庸生活的禁锢中解救出去,文绉绉地挟持到一个童话游戏里,告诉你,等你的情人来解救你吧,你呆在童话般的危险里做一朵花苞,你就绽放了,还一点危险没有。
也可以说,是个绑架游戏。
这一情节昭示了错综复杂的往事轨迹。来苏后来才明白,往事并非一个既定的存在,常常在寻求对现实的解释时才派生出来。
顺着这条线再往前追溯,令人困惑的扰乱情节还关联着另一桩事:将军与慕容笑的结识。
在疗养院的交际场合,将军突然来了。就像别人家阳台上挂晒的床单,被风刮起来,降临到公共草地上,你怎么面对?
特勤组只负责针对整个故事场景的监察与纠错,通常都在幕后。作为特勤处行动组组长,将军居然亲自参与可以被称为“凡间”的人际关系互动,来苏多少感到意外。来苏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的外号是将军。但可以确定,将军是个真人,就像她一样,系统内部的人员。
他告诉来苏,就说我是你的朋友,其它的不解释。他很满意疗养院繁华的景象,好像就是为了获得对于繁华景象的满意度而来的。当他的目光捕捉到慕容笑,就对来苏说:“把你的这位意中人介绍给我认识,我对他太有兴趣了。”
来苏不喜欢他的某个用词,将头偏向一边。
他却纠正她:“看看他,真的没有觉得他很像某个人?”
“像谁?”
“一个自命不凡的人。”将军仰头,眯缝着眼。
来苏表示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将军居然有点困惑,微微张开了嘴,不多一会儿又恢复了老练的神情,“我可是智慧老人。”
将军并不老,智慧、儒雅的成熟男人形象,跟老字并不挨着。他只是为了表现幽默。正是这份幽默让来苏感觉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并愿意听他的一些建议。
“我把那个人想起来了。”将军说,“你这位看起来很像是自命不凡的朋友,你能控制他吗?你能控制他。你得安排个地方,让我跟他见见面。”
来苏就给慕容笑做了个介绍:一位受敬重的友人想认识你。将军脸上那十分安详的微笑,让慕容笑欣然接受了。
“请问您是?”慕容笑问。
“你可以叫我时间老人。”将军的目光闪烁不定。
慕容笑非常中意这种似乎充满了机锋的问答方式。
他们两人坐在来苏在疗养院的那间工作室里,拉上了镂花窗帘,在沉闷而神秘的气氛中展开了交谈。
谈话持续了很久,要说服一个陌生人参与某桩秘密行动所需要的那么久。
来苏没有被告知谈话内容,也不感兴趣。她坐在喷泉旁边的白色椅子上,看见将军最先出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随后是慕容笑,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带着一份“自命不凡”的神情,穿过一段小径和几群人,悠然走到她旁边坐下。神态和说话的腔调都变了,变得沉稳,傲慢,还神采奕奕,外表也显得成熟了许多。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似乎谈论了“绑架”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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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们各自的一生就是历史。你正在经历的,就是你参与创造的历史。”
慕容笑非常欣赏“时间老人”给他讲过的这句话,简直是直击心扉。他人生中连自己都不明确的隐秘愿望被激活了,像一纸宣言摆在他面前,他签个名,摁个手印,就可以在阴沉的天空下呈现出一条高亮的道路。
他在疗养院附近的街上激动地走来走去,一边与空气摩擦一边还要装模作样地做到不引人注目。还有两名游客也在附近溜达,穿得跟他差不多。一碰到他们递送过来的目光,他就强迫自己显得镇定一些。他们是他联系过来的角色A和角色B,将与他共同完成接下来的大戏。
兜了一圈,又走到街对面一棵大树下停着的黑色轿车那里,靠着车门站着。
车里面坐着的男人块头不小,从外面却几乎看不见。那是“时间老人”介绍认识的,附近的巡警头子。大家叫他“黑沙利”,或者直接叫“沙利”。慕容笑不知道他的真名。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真名不重要。
黑沙利也这么问过慕容笑:“他告诉你他叫什么?时间老人?哈哈,这名字怪头怪脑的,其实我们叫他将军。谁也不管他真的叫什么。没什么真的。”
黑沙利看起来很精悍,像个厉害角色。一条刀刻般的疤痕从左脸颊一直往下贯穿嘴唇,停在下巴上,可能是过去某段历史的见证,也可能是天生的。
“你那两个小伙伴儿怎么样?他们真的干得了吗?” 黑沙利声音特别暗哑,嗓子仿佛曾在早年被拿出来搁热带沙漠上晾晒过。
“他们可是棒小伙儿。”慕容笑对自己找来的人有把握,他们跟他一样迷恋冒险游戏。
“可他们像你一样没见过世面。” 黑沙利呵呵呵地笑了。笑声像低速运转的马达,捎带一点尖利的哨音,从车厢内传出来。
他们在谈论一桩即将发生于疗养院的武装洗劫。
休闲趣味十足的外壳下,疗养院其实是个获利丰厚的交易场所。本地人和游客之间总会产生各种旺盛的需求。基于欲望的交易,常常伴随激烈的暴力冲突。能够提供安全保障并得到信任的交易场所就应运而生了。
游客事务部有一片直接控制的街区,称为白区,由事务部雇佣的安保人员维持秩序,本地警方也不能进去执法。那些莽撞的过于激动的游客们遭到反击和追杀后,白区就是他们最后的安全保障。疗养院就处在“白区”的边缘,与其它区域交界。老姨有本土家族背景,又在“游客事务部”有人脉资源,她的疗养院就一直是令同行妒忌的目标。
“你那位女朋友,知不知道今天的事?” 黑沙利问。
“她不知道这些。她什么都不知道。”慕容笑看着疗养院的大门。
“这世道这么精彩,她竟然不知道。” 黑沙利的调侃意味很浓。
慕容笑回过头来,非常奇怪地看着黑沙利:“你的心思怎么这么细?”他不止一次地觉得黑沙利不对劲。故事中的人,拥有真的不可捉摸的内心?这个世界设计得太微妙,简直不像是设计出来的。
他曾很艰难地跟来苏讨论过这个问题。所谓艰难,是因为在设定规则之内提出超越体系的问题,会自然地出现表达障碍。他说得叽叽噫噫的,憋成了太监嗓子,大脑也差点死机。
来苏说,有的角色经过真人调试。
黑沙利莫非也经过真人调试,或者干脆背后就有个真人?想到这里,身体也随之出现障碍,打了个哆嗦,很快就忘掉了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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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你需要来一支烟,瞧你,在发抖。” 黑沙利带着挑衅的笑。
黑沙利多次用挑衅的目光看他,弄得他都有点自我怀疑了。
有那么一阵,他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是这个还是那个?好像还有自己并不认识的身份。
“反正咱们还得等。”黑沙利将拿着烟盒的手搁在了窗沿上。可能是长期吸烟的缘故,他的嘴唇发乌,乌得放肆而霸道,有一种不良的刺激性。他说话的时候,叼在嘴唇间的香烟就突突突地上下跳动着,像是在挑逗别人的情绪。
慕容笑不吸烟,这一次,居然心甘情愿地顺从了对方气场的暗示,伸手取出了一支香烟,点上,模仿着黑沙利的那种派头,吸进去,再放纵地吐出来。吐出来的时候将下嘴唇努得突出一点,在不良印象方面还往前更进了一步。
他们在等来自“桥头碑”家族的重要人物。黑沙利得到的消息,那边的人很可能会在今天带来一批特殊药剂,在疗养院与一个游客组织交易。那种药剂让游客上瘾,产生迷醉的浸入式体验,在感觉上几乎会变成一个“幸福的本地人”。
警方不能进入处于白区边缘的疗养院,除非里面发生了涉及到本地人的暴力冲突,而疗养院自身的力量又无法解决。这就需要有人先进去把事儿闹起来。疗养院会对所有来客进行甄别,一般只有信得过的面孔才能进入。慕容笑就是那种经过了评估和默认的熟客,再加上与来苏的关系,他所享有的信任甚至可以让他再带一两名陌生的游客进去。
慕容笑不认得桥头碑的人,他们也不能完全肯定那边的人今天会来,只有在外面候着。
“那边的人来了,你们才进去。”黑沙利许了诺,一旦发现了交易,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武装洗劫了。“不用说,他们会很强。不用担心,无论你们是否应付得了,我们的人都会跟进去解决的。”
慕容笑明白黑沙利的意思:“我们三人就是挑出来的幌子,惹祸的游客,你们才是幕后的黑手。”
“你想做更大的角色?”
“事情会闹很大的,”慕容笑就跟他讲道理,“桥头碑,疗养院,游客,还有你们,凑一起了。我以后在这儿怎么混?还有其它游客组织,我连他们都得罪了,他们也会追杀我的。”
“你觉得自己吃亏了?”
“我说的这些,你没考虑过?”
“说好了,给你准备后路的,到时候就在那儿,”黑沙利朝前方指了指,“有一辆车在那儿等着你,送你走,你还在想什么?”
慕容笑看着黑沙利那棕色的猎豹一样的眼珠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可是一大笔钱,一大批货。”黑沙利笑了,又把头探出来,凑近一点,说:“最要紧的就是把钱和货截下,别让他们找个秘密通道把钱货都给散走了。”
慕容笑突然有了犯冲的劲儿,说:“总之,最后都要交到你手里。”
两人展开了对视。
慕容笑使着劲,不做最先避让的那一个。但是他有点沮丧地发现,这种努力只是让自己显得孩子气。对方要放松得多,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黑沙利说:“你杀过人吗,以前?”
慕容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总算从尴尬的场面中岔开了,就偏了一下头,说:“杀过。”
黑沙利用粗大的手指扯下粘在嘴唇上的烟丝,“讲出来听听。”
慕容笑就讲起了那一次狩猎,几名游客合作追捕一名凶悍的逃犯。到了一处工地,周围都是未完工的已经废弃的楼房。其他人都落下了,散掉了,就他冲到了最前面,端着枪进了一幢楼,好像能嗅着踪迹。
黑沙利插嘴:“不是每层楼都蹦出一个活靶子让你干掉?一路过关斩将,没那样的事儿?”
“还真没有。我都累坏了,像做梦做到最后,必须得有个结果,最后才找到他……”慕容笑有点犯迷糊,那是啥时候的事儿?到底是自己经历还是别人的经历?
黑沙利又笑了。慕容笑有点恼火,讲起了最后的场景:“我在一套顶层的房子里找着他了。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黑沙利保持着似笑非笑的挑衅神态,没接话。
慕容笑只好自己接下去:“他蹲在厕所里,拿一张报纸。他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以为我们根本找不着他。他在读报纸。我就用枪指着他了。他的眼睛从报纸上方溜到我这儿了。他就蹲着,还那么大,像一头熊。我提醒他,是不是该把枪拿起来。他就把放在旁边地上的枪抓起来。然后我开枪了。他身子往后一挫,靠在了墙上。就那花裤子,还往下叠在两只脚上。”
慕容笑努力讲得轻松从容一点,并努力给出轻松从容的笑。
这一努力却换来了黑沙利的蔑视。他把最后的烟屁股吞进嘴里,含着转动几下,熄灭了之后又“噗”地吐了出来,说:“那样的货色不算什么。专门用来哄你这种游客开心的。你们一开心,觉得什么都好。可你还见识过真正的本地人。”
“真正的本地人?”
“比如今天你要见到的。你可小心着点。别让他们把你那玩意儿搓爆了。”黑沙利啐了一下,又掏出一支眼,一边在烟盒上磕着,一边看着慕容笑那秀气的脸蛋,一直看得后者有点不自信了,他又突然用下巴冲着前面说:“看,他们来了。”

楼主:夏螳螂

字数:44449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03-27 07:05:49

更新时间:2021-03-06 16:23:18

评论数:8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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