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闲闲书话 >  斯人不可闻

斯人不可闻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李白说大雅久不作,我是大雅久不读,想来何止语言无味,面目可憎。难得今晚有心情,就翻出李白诗篇。

李杜堪称诗人代名,多数人不是爱李就是喜杜,说来奇怪,我似乎更倾心李白风度,却对杜甫仿佛更为“熟悉”。自从四川草堂归来,了解一些杜甫生平,也读了一段时间杜诗,很是佩服杜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对李白竟是日渐疏远,是觉得李诗无迹可寻,而杜甫相对能学?读李诗,我常觉李白象是冲口而出,那么天然,却有那么妥帖,全非人力只可仰止。有才或成杜甫,却难成李白。太白确实是谪仙,自带一段仙气,不似凡人。汪祺喜杜厌李,说李白做诗爱吹大话,有时感情不足,就说大话洒狗血。也许,李白偶尔真有这个毛病,但我更相信这主要是气质的异同而带来的个人喜厌。汪曾祺说自己喜欢小桥流水式,不喜欢慷慨激昂,欣赏中规中举的杜甫,不喜欢李白的随心所欲,就不难理解了。

现在想来,极可能我爱李白的飘逸出世,率性而为,喜欢杜甫的积极入世与悯世情怀,这并不矛盾。心灵上我倾向李白,思想上我佩服杜甫,又或者说李白愉悦我的心灵,杜甫激励我的思想—当然不是说李白欠思想,杜甫缺心灵。

都说李白独步古风与绝句,其实李白的律诗,也别有情致,写得好的不在小数。象这首《夜泊牛渚怀古》,我就蛮喜欢,觉其余味不尽。要说这种怀古而带点怀才不遇的诗作,往往囿于小我,至少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相悖,可我总觉得李白在诗中(包括在许多诗中)抒发的绝对不仅仅是怀才不遇这种相对个人的情感。叹伯乐不遇固有,但更主要不是这,而是一种渴望心灵上的相知,以及呼唤与之相应的社会氛围,要比单单的怀才不遇要高。
牛渚西江月,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吟,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


余亦能高吟,斯人不可闻,不是伤已不遇,而且伤世无此等人物,此等风度,此等观念。

说来真巧,读罢偶到窗边,发现天上竟无片云,却有一轮圆月,皎若冰雪。天上有月不出奇,奇在恰好月圆,也恰好青天无片云。客心洗流水,真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斯人不可闻,在李白那是谢尚,在我却是李白,可惜余却不能高吟,即使李白还可闻,又能怎样,这就倍加惆怅了。

久疏诗书,也久疏明月,明月下,突然泛起淡淡的惆怅。
2019-10-15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飞在青云端

“儿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读《古朗月行》,忽然觉得李白挺“笨“的,还”笨“得很神奇。月常见,而白玉盘不常见,竟不识月时却识白玉盘,还知道瑶台?

李白家境富裕,平时用具真不缺白玉盘,所以未识月时已知白玉盘。据说李白父亲李客,是大商人,李白二十出头,就能仗剑去国,楚汉漫游。没钱,哪能这样潇洒。先识白玉盘而后识月,不是不可能。
当然,诗也不能一个萝卜一个坑去读,太过较真,就少了许多诗意,还笨得瓜呆。艺术容许夸张虚构,哪怕真是先识月后识白玉盘,诗人这样说,也没问题,其意是儿时不识月就行。再说诗里的白玉盘,瑶台镜,无非是比喻罢了,其实就是盘与镜而已。倒是自己笨呆得可以,真的当成白玉的盘子和瑶台的明镜。

一直觉得所有诗人中,李白最有“仙”气,亦最难企及,其诗往往如冲口而出,却又妙绝天然,不似人力。单凭这点,李白真可谓冠绝古今。杜甫的”语不惊人誓不体“,毕竟太过于苦心经营,绝没有李白的飘逸出尘。就拿这四句来看,浅白如话,又毫不费力,象随手沾来,却味在其中,不事雕装饰,却文采飞扬。难。真难。我所以喜欢李白,真是此因。

前四句,可谓清新脱俗,意象也是轻快明畅,任谁都以为诗人怀念儿时,也会想起自己儿时的情境。不料最后竟是“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之前的美好,竟换成无穷的悲怆。

今人评古文人,最喜欢用的一个词就是:怀才不遇。说怀才不遇确实没有错,但仅仅是怀才不遇,我觉得又把问题看得过于浅显,甚至浅薄。“遇”只是其一,甚至只是表象。遇,往往多被理解成是能展所长,功成名利较为务实一类,固然确实其成份在,但还是浅了。我觉得真正的遇,是人的自我价值的表现与实现,草木一秋,人生一世,人与其它动植物不同,是有思想,为什么活着,如何去活,是所有人无法摆脱的问题。古人概括为“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还是着眼于实际为务,精神的愉悦,自我的肯定,其实远比这三者深广。故贵为帝王将相,亦不见得就是满志,而流离落拓,也不一定失魂落魄。有威武不能屈者,有富贵不能淫者,有贫贱不能移者,此者真颇为难言,不解者迷茫无知,以为富贵繁华,再无遗憾,以为封王拜相,足慰平生,故不明白,为什么,今人所观,名满天下者,总是斯人独憔悴?

还是读李诗吧: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这确实是咏月的诗。仙人两句,是承前而来,状月升状貌。药成却无人,月蚀因蟾蜍,昔人落九乌才得天下安,如今竟满而亏,能不让人凄怆摧心肝?

都说李白潇逸,又好老庄,超然世外,其实不少诗都有现实的阴影。后人考据,这诗是写于得意长安和赐金放还之间,你看本是白玉盘和瑶台镜一样洁白明彻的月亮,怎成了“不足观”,蟾蜍和后羿更不难有小人和英雄之想,系联历史,安史乱前的大唐现实不就跃然纸上?甚至仙人垂两足,都有可能是暗喻玄宗无所作为。若李白稍稍奉迎,功名指日可待,有所为,有所不为,从来是自觉者的操守。

怀才不遇,往往不是为已而叹,是为人生理想或人生意义而叹。
2020-03-28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飞在青云端

“儿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读《古朗月行》,忽然觉得李白挺“笨“的,还”笨“得很神奇。月常见,而白玉盘不常见,竟不识月时却识白玉盘,还知道瑶台?

据说李白父亲李客,是大商人,李白二十出头,就能仗剑去国,楚汉漫游。没钱,哪能这样潇洒。先识白玉盘而后识月,不是不可能。

当然,诗也不能一个萝卜一个坑去读,太过较真,就少了许多诗意,还笨得瓜呆。艺术容许夸张虚构,诗里的白玉盘,瑶台镜,无非是比喻罢了,其实就是盘与镜而已。倒是自己笨呆得可以,真的当成白玉的盘子和瑶台的明镜。

一直觉得所有诗人中,李白最有“仙”气,亦最难企及,其诗往往如冲口而出,却又妙绝天然,不似人力。单凭这点,李白真可谓冠绝古今。杜甫的”语不惊人誓不体“,毕竟太过于苦心经营,绝没有李白的飘逸出尘。就拿这四句来看,浅白如话,又毫不费力,象随手沾来,却味在其中,不事雕装饰,却文采飞扬。难。真难。我所以喜欢李白,真是此因。

前四句,可谓清新脱俗,意象也是轻快明畅,任谁都以为诗人怀念儿时,也会想起自己儿时的情境。不料最后竟是“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之前的美好,竟换成无穷的悲怆。

今人评古文人,最喜欢用的一个词就是:怀才不遇。说怀才不遇确实没有错,但仅仅是怀才不遇,我觉得又把问题看得过于浅显,甚至浅薄。“遇”只是其一,甚至只是表象。遇,往往多被理解成是能展所长,功成名利较为务实一类,固然确实其成份在,但还是浅了。我觉得真正的遇,是人的自我价值的表现与实现,草木一秋,人生一世,人与其它动植物不同,是有思想,为什么活着,如何去活,是所有人无法摆脱的问题。古人概括为“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还是着眼于实际为务,精神的愉悦,自我的肯定,其实远比这三者深广。故贵为帝王将相,亦不见得就是满志,而流离落拓,也不一定失魂落魄。有威武不能屈者,有富贵不能淫者,有贫贱不能移者,此者真颇为难言,不解者迷茫无知,以为富贵繁华,再无遗憾,以为封王拜相,足慰平生,故不明白,为什么,今人所观,名满天下者,总是斯人独憔悴?

还是读李诗吧: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这确实是咏月的诗。仙人两句,是承前而来,状月升状貌。药成却无人,月蚀因蟾蜍,昔人落九乌才得天下安,如今竟满而亏,能不让人凄怆摧心肝?

都说李白潇逸,又好老庄,超然世外,其实不少诗都有现实的阴影。后人考据,这诗是写于得意长安和赐金放还之间,你看本是白玉盘和瑶台镜一样洁白明彻的月亮,怎成了“不足观”,蟾蜍和后羿更不难有小人和英雄之想,系联历史,安史乱前的大唐现实不就跃然纸上?甚至仙人垂两足,都有可能是暗喻玄宗无所作为。若李白稍稍奉迎,功名指日可待,有所为,有所不为,从来是自觉者的操守。

怀才不遇,往往不是为已而叹,是为人生理想或人生意义而叹。
2020-03-28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感遇张九龄

人是复杂的,而思想常变。

张九龄的《感遇》十二首,质朴遒道,寄慨遥深,多是咏物,感情杂复,个中也自有”矛盾”处。第一首“兰叶春葳蕤”里说“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颇有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孤芳自芳的自若。可其七“江南有丹橘”却苦叹“徒言李桃李,此木岂无阴”又颇见不平之意。

当然,这些诗,不写于一时一刻,所咏之物,要达之情也不尽相同,相异甚至相反,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能因有不求美人折,就惊诧于此木岂无阴。通读之下,其意实质未变,更可肯定是,张九龄不论通达与否,都具有文人固有的清高与气节。

若了解张九龄的人生经历,对其感遇所思,个中“矛盾”更能看出点眉目。我不是历史学家,所知不多,也不想累述,只说最重要一点,就是张九龄是开元盛最后一位宰相,换句话说,张九龄是眼看着大唐从高峰坠向深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或有其道理,在其位而谋其政更是理所当然,可以想象,作为宰相,身负家国天下,眼见君王昏庸,社会看似歌舞升平实际危机四伏,夙夜难眠,五内俱焚,忧心忡忡,个中滋味与心情实为难言。大唐从高峰走向深渊的标致就是张九龄罢相,李林甫作宰。学者多数认为《感遇》诸篇就是写于罢相之后,有心无力倍为煎熬,或强作潇洒,或含辞难吐,或忧患深重,看似矛盾,实为一也。

清醒者往往是最痛苦的人。说张九龄是清醒者,实不为过。安史之乱始自安禄山,而安禄山尚未发迹,张九龄就看出其反心,恰好安禄山获罪,力主当杀以绝后患,玄宗不听。历史无法假设,我们不知道真杀了安禄山,大唐盛世能否长存,亦不得不为之握腕再三: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独木难支,颓势已成,奈何?张九龄之复杂与“矛盾”,可以窥管。

在唐诗发展史上,初唐四杰有影响,陈子昂也有先声之功,其实张九龄诗作,尤其《感遇》诸篇,影响毫不逊色。较之四杰,张诗尤为质朴,更少流俗(指初唐诗风)。这然有时间当上的先后,其成就绝不容忽视,完全可以比肩陈子昂。更有趣是,陈子昂亦有《感遇》三十八首,亦是一时之选。陈张并称,见于诗题。

对张九龄的喜欢,其实还有某种乡情在其中。我是广府岭南人,张九龄是南雄人,亦是岭南人。在唐代,岭南还是未曾开化的南蛮,直到宋朝还被视为贬官的天然监狱,可证其地僻,文化落后。不知道历史上,张九龄是不是最早的岭南著名文人,但肯定是第一位岭南宰相,亦是最著名一位,说是百年不一出,也不夸张。论岭南历史名人,相信张九龄肯定是最有名一位,同为岭南人,与有荣焉,我觉得很合情理:谁不对家乡名人,偏爱三分?亲民爱国,不过是这种感情再扩大罢了。而张九龄的存在,亦意义重大,至少把岭南文化的影响追溯到唐初。
祖籍,张九龄不是土生的岭南人,据说是张良之后,张华十四代孙,因曾祖父张君政为韶州别驾,才落户南雄。之后祖、父两代也曾在岭南为官,张九龄本人没有没在岭南为官,我才疏学浅,不得而知,却知道他宦中曾辞归故里,上书开设大庾岭路。其时入岭(南)虽不如入川危阻,山横岭阻亦是畏途,大庾岭路开凿,意义深远。现南雄境内仍存梅关古道,以梅花著名,是有名的古迹。

名相与诗人,青史与文苑,立功与立言,最终最为后人所熟悉的,是诗人张九龄。知唐诗者几乎无不知“海上生明月”千古绝句。细读张九龄,读出复杂与丰富,积极与通达,深沉与忧患,很难一言概之。感情的杂复与丰复,实是人生经历的复杂与丰富,其实许多人皆如此,辞简情真最动人,私以为张九龄得之,特别是情真。历史上,鲜有大诗人当高官,更别说宰相,张九龄是个例外,“只缘身在最高层”,故诗简玄远?我喜欢的还有“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比之原作“思君如流水”,更具雅人深致。唐诗虽称高峰,汉魏古诗更质朴形象。张九龄诗多五言,质朴遒道,大类汉风,而开大唐之音。

自己读不清,还是看诗圣怎说吧:

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
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
同游英俊人,多秉辅佐权。
彦昭超玉价,郭振起通泉。
到今素壁滑,洒翰银钩连。
盛事会一时,此堂岂千年。
终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编。
2020-04-14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自君之出矣

读张九龄《赋得自君之出矣》: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诗很喜欢。现在才知道“自君之出矣”是成句,出自东汉徐干的《室思》第三首末。张九龄题名赋得,大意就是拟作,模仿的意思吧?

要是没有记错,徐干是建安七子,汉魏诗还称古诗,曹丕虽说诗赋欲丽,但大部分汉魏之诗还是质朴多,丽者少,就算曹丕自己还是质多于丽,可能就曹植是个例外。古人称天下才共一石,子健独得八斗,推许如斯,可能就是曹植是诗丽的泛滥,或说是推行者故。我的理解,直言其事为质,含蓄且求究表达之美为丽。我喜欢汉魏古诗,就是喜欢其直言其事的真。

徐诗颇长,只引第三首如下: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
飘飖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很明显这是一首思妇诗,思念远行的丈夫。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直白优美,新颖有味,不下于诗经的昔我往矣,杨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故此诗一出,直到唐代一直引无数人模仿。张九龄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如下几首:

自君之出矣,宝镜为谁明?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同为大唐诗人,雍裕之这首就模仿味太浓,流水只是从无声变成有声,当然悲更浓。

南北朝的范云,却翻出了新意:“自君之出矣,罗帐咽秋风。思君如蔓草,连延不可穷。”虽然大意相同,把流水换成了草,毕竟能一新耳目,而且颜色更浓。

但论蕴藉都还是不如原著,真正能和原作比肩,只有张九龄的思君如圆月,夜夜减清辉而已。

但把流水换成月的,张九龄却不是第一人,第一个可能是刘裕:“自君之出矣,金翠暗无精。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

说到刘裕也顺便说一说,这位刘裕小名寄奴,就是辛弃疾最著名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提到的寄奴:“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刘裕就是宋武帝,平南定北,取代东晋创立南宋,史称南朝第一帝,“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说的就是其功业。没想到一个皇帝,虽不是大一统的皇帝,国祚亦不长,还能作诗,真不容易。

无论是原作还是仿作,多是表达无穷无尽的意思。亦只有张九龄的满月着重的是减,也就是用月减喻人之瘦,立意上也不再是一味袭用原意,故最有新意,效果也最好。
由水,而草,而月,再难翻出新意,故唐之后,自君之出矣,就不太见到仿作了。

我一向不太主张影响说,这里也不妨一说,求其完备。有研究者认为,徐干的自君之出矣四句,有可能借鉴诗经中《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自君之出矣与自伯之东句式确实相似,且都是思妇念行夫之辞。只是诗经更多有思念成疾的趋向,也最为直观。徐干进一步把思念推之无穷无尽。而张九龄又似乎回到诗经本意,只是表达更为含蓄,更为优美。诗赋欲丽,亦可以证矣。
2020-04-15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书自香我何须花

博客主人是爱茶佳人,好茶俊文,清隽秀雅,读之如品茗。《我的茶朋友》内引有一句: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我何须花。极喜欢,不曾听闻,不知出自何处,网上一查,暗吃一惊。

茶亦醉人何须酒,
书自香我何须花。
酒不醉人人自醉,
花不迷人人自迷。
吟成白雪心如素,
最到梅花香也清。
昔日浣沙今日恨,
玉人如许愿相亲。

让我吃惊是这句“酒不醉人人自醉”,常听人说,也常说,一直以为是地方俚言俗语,没想到竟是诗句,不由惭愧自己的孤陋寡闻。

全诗最妙是前四句,前二句风雅,后二句大有俗趣。书与花各有其香,茶与酒自能醉人,不存在只能有此不能有彼的唯一,也没有谁不如谁的主次区别,作者如是说不过是以花酒之妙,衬托书与茶的痴爱而已,表达得一知已人生无憾,自得其乐,别无他求罢了。真论起来,酒何逊于茶,花何逊于书。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堪称警句。以为酒能醉人,花能迷人,事实上酒确实能醉人,花确实能迷人,但是花酒的酒人与迷人,都是被动的,若人不饮不赏,或不过量不沉溺,自是不醉不迷。醉与迷都是人的主观意愿,主动在于人,而酒无醉人心,花无迷人意,人自为酒醉,自为迷花罢了。这不就有警世意味,劝人不能沉溺,时刻要保持理性,保持清醒么,哪怕对象是美、是善,是乐。我们常说红颜祸水,实质与红颜何关,是男人自己沉迷其中,自甘坠落,自惹福祸罢了。

作者是清人名醉月山人,诗出自《狐狸缘全传》。醉月山人只是笔名,真名姓今已不可考。《狐狸缘全传》我也没看过,估计是世态人情一类小说,因此诗劝世的意味颇浓。
最喜欢“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我何须花”这二句,颇有点自圆其满,自足其神,自说自话。人生最高境界,不过如此,通俗讲,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已悲,不慕他求,真潇洒,也是真风流,比之人生如幻,红颜骷髅,私以为更胜一畴。
2020-4-16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薛依云 2020-04-17 12:21:20
楼主 @独庸生 解读诗句,不以庖丁解牛,更似行云流水。诸家留言论见,渔樵耕读,自有豁然天趣。让过路旁人钦羡不已。
前人有云:“白鹭立雪,凡人看鹭,聪者观雪,智者见白”。亦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这显然与思想和境界没有关系。
至于《坛经》云:“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已超然美学诗学境外。
-----------------------------
极有道理,说得好。诗无达诂,白鹭立雪,凡人看鹭,聪者观雪,智者见白,是各人的角度或感觉不同,确实未必关于转想和境界。记得有人说过,审美是个人的,难以统一。
读诗,不以庖丁解牛,更似行云流水,虽不能至,私心向往。只是自己水平和理解有限,好多时候还处在理解大意的程度,还是没达到悠然欣赏与兴会。这没办法,有时候,得有个过程,水平需要个积累与进步过程。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见薛君与草桥君高论,也来狗尾貂

望与见之间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渊明《饮酒》诗第五首,最能体观陶氏的处世精神与心理状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尤为后人颂咏不绝,我也是最喜欢这句。觉得那个见字,用得特别好,如流水花开,天然烂漫。后来偶见书说陶诗原是“悠然望南山”,竟然有些怅然若失。因为觉望不及见,而私心又深觉论自然,陶深明是无人能及的,怎会是望而不是见?把望改成见的,听说是苏东坡。不过通行本都作见南山,望南山者极小,这些想法和感觉只是刹那掠过。

今天薛依云君回复:“曾一段时间痴迷于陶渊明原诗‘悠然望南山’及苏东坡改为‘悠然见南山’衍生‘诗词意境的一望一见之间’的困惑。后来@草桥关 精辟点评说‘苏东坡对望、见的理解是禅学的,而陶诗属性是玄学的。苏东坡注重的是悠然见采菊之忘情,但陶诗的落脚处却是得自然之意的忘言’。显然读诗有时也超越诗学和美学的范畴,或许这也是其耐人寻味之处。”往昔朦胧想法又泛上心头,没想到薛君也曾有这样的困惑。

薛君大作,没读过,先不去翻看,免受影响。草桥君点评确实精辟,让人一新耳目。无论是禅学,还是玄学,我是一窍不通,两者种特点何在,又有哪些其区,更是茫然无知。只知道陶是东晋人,而晋流确实行玄学,而苏对佛禅素有爱好。那么草桥君的理解,可能真就捉住两人的思意文心了。忘情与忘言的结论实在妙,见者是无心之得,确实更接近忘情,而望更象是有意而为,有意而不说,那就是忘言。“显然读诗有时也超越诗学和美学的范畴,或许这也是其耐人寻味之处。” 薛君也点出了核心:精神思想对文化的影响,常见之用字,不能纯以艺术论。由其,草桥君的见解,可能真的能契合陶渊明望南山的原义。不过,我对些都不懂,只想从平常角度辨别,望与见的在这里谁更佳。

可以肯定说,这诗无论用望还是见,都是难得的杰作。得草桥君的启发,我觉得陶渊明原作可能真的是望而不是见。从“心远地自偏”说到了远,这里的远一是距离的远,二是感情上的疏离,不论是哪种都是人与物的不相融,或说有着隔阂。而有隔才能置身其外,这很符合陶渊明归隐的精神与心态,简单说就是对外界有一种心理距离。一个望字,让南山与作者间产生了距离感,无论这距离是远是近,是实是虚,都已存在。而见字,却把人与物间距离间感消融,近似人与事齐,浑然一体的无间之感。也就是说,望字是人与事相“离”,而见者是人与物相“合”。都说看透事物本质,前提是要超越其外,否则常见树木不见森林。陶渊明人在“外”,所以看见其中真意,只是他已忘言,或者是只能意会难以言传故。

人在其外,是为脱,人在其中,是为忘。苏东坡经乌台诗案后,对禅学大有研究,但骨子里还是不脱儒家本色,还是有“有为”的入世心,后来的洒脱只是不可得而后的超然与豁达。和陶渊明因性爱自然,真正自然而然的归隐心态是不同的。前为洞见,后为顺情。也就是说陶本质是“离”,苏本质是“合”,所以苏东坡会觉得我与南山近,推而广之就是我和世界亲。对入世者,唯无意的超脱才是自然,才是真正的升华,因为人在其中。所以,苏东坡喜见,而陶渊明爱望。在这世上,隐者极小,人又难以遗世独立,因为红尘扰扰,很难忘却营营,故一般人,对见更有认同感,更觉深得我心。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无意的见,暂脱凡嚣,更符合心灵的需要,更能给心灵慰藉。在这种意义上,见字要比望字好。
2020-4-19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稍改了改错别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渊明《饮酒》诗第五首,最能体观陶氏的处世精神与心理状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尤为后人颂咏不绝,我也是最喜欢这句。觉得那个见字,用得特别好,如流水花开,天然烂漫。后来偶见书说陶诗原是“悠然望南山”,竟然有些怅然若失。深觉望不及见,私心又认为论自然,陶深明是无人能及的,怎会是望而不是见?把望改成见的,听说是苏东坡。不过通行本都作见南山,望南山者极小,这些想法和感觉只是刹那掠过。

今天薛依云君回复:“曾一段时间痴迷于陶渊明原诗‘悠然望南山’及苏东坡改为‘悠然见南山’衍生‘诗词意境的一望一见之间’的困惑。后来@草桥关 精辟点评说‘苏东坡对望、见的理解是禅学的,而陶诗属性是玄学的。苏东坡注重的是悠然见采菊之忘情,但陶诗的落脚处却是得自然之意的忘言’。显然读诗有时也超越诗学和美学的范畴,或许这也是其耐人寻味之处。”往昔朦胧想法又泛上心头,没想到薛君也曾有这样的困惑。

薛君大作,没读过,先不去翻看,免受影响。草桥君点评确实精辟,让人一新耳目。无论是禅学,还是玄学,我是一窍不通,两者特点何在,又有哪些区别,更是茫然无知。只知道陶是东晋人,晋确实流行玄学,而苏对佛禅素有爱好。那么草桥君的理解,可能真就捉住两人的思意文心了。忘情与忘言的结论实在妙,见者是无心之得,确实更接近忘情,而望更象是有意而为,有意而不说,那就是忘言。“显然读诗有时也超越诗学和美学的范畴,或许这也是其耐人寻味之处。” 薛君也点出了核心:精神思想对文化的影响,常见之用字,不能纯以艺术论。因此,草桥君的见解,可能真的能契合陶渊明望南山的原义。不过,我对些都不懂,只想从平常角度辨别,望与见在这里谁更佳。

可以肯定说,这诗无论用望还是见,都是难得的杰作。得草桥君的启发,我觉得陶渊明原作可能真的是望而不是见。从“心远地自偏”说到了远,这里的远一是距离的远,二是感情上的疏离,不论是哪种都是人与物的不相融,或说有着隔阂。而有隔才能置身其外,这很符合陶渊明归隐的精神与心态。简单说就是对外界有一种心理距离。一个望字,让南山与作者间产生了距离感,无论这距离是远是近,是实是虚,都已存在。而见字,却把人与物间距离间感消融,近似人与事齐,浑然一体的无间之感。也就是说,望字是人与事相“离”,而见者是人与物相“合”。都说看透事物本质,前提是要超越其外,否则常见树木不见森林。陶渊明人在“外”,所以看见其中真意,只是他已忘言,或者是只能意会难以言传故。

人在其外,是为脱,人在其中,是为忘。苏东坡经乌台诗案后,对禅学大有研究,但骨子里还是不脱儒家本色,还是有“有为”的入世心,后来的洒脱只是不可得后的超然与豁达。和陶渊明因性爱自然,自然而然的归隐心态是不同的。前为洞见,后为顺情。也就是说陶本质是“离”,苏本质是“合”,所以苏东坡会觉得我与南山近,推而广之就是我和世界亲。对入世者,唯无意的超脱才是自然,才是真正的升华,因为人在其中。所以,苏东坡喜见,而陶渊明爱望。在这世上,隐者极小,人又难以遗世独立,红尘扰扰,很难忘却营营,故一般人,对见更有认同感,更觉深得我心。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无意的见,暂脱凡嚣,更符合心灵的需要,更能给心灵慰藉。在这种意义上,见字要比望字好。
2020-4-19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笔底明珠无处卖

突发好奇心,想知道自己写了多少字。WORD有字数统计功能,不过一秒,数字就出来了,三百万字。也就是说,至今为止,所有帖子字数合计三百万字。多不多?对写小说的,可能不多,散文就应算可观吧?

人生二十载,就这三百万字,也不知价值几何,却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心血,意义何在?要是存款有这个数,该多好呀,至少可以减去许多浮生的忧虑,让生活平添许多欢乐。但文字,别说是三百万,就是三千万,三亿,可能也换不回一块面包,倒不知要消费多少面包才可以。当然,就算不写字,人还是要消耗面包,所以面包并不是为写字而消耗。

记得徐渭有诗句云: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读来不由心有戚戚,也许这是许多人的心声吧。徐渭和西方的梵高最为突出,生前无名,死后千秋,命运多舛倍让人痛惜。徐的大写意极有艺术价值,此叹就尤为深痛。俗语云:是金子总会发光。看似是真的,不论徐渭还是梵高,虽生前不逢,死后千秋,最终也是发光了。那时因为,我们只看到发光的,就以为都能发光了,历史上,更多的是终不能发光,湮没在历史的长流中。人生易逝,诗文书画,何尝不易逝。我们都知道诗经三百为不朽,可谁想过被孔夫了删除在三百篇之外更多的作品,难道其中就没有金子?显然是不可能的,沧海遗珠是常事。《浮生六记》只存四,遗其二记,在某种意义上遗失的二记就不能发光,同一作者尝如此,何况不同的人?

世上攘攘,皆为名来,皆为利往,不能说是错,甚至可称为真相。人毕竟是人,不能吸风饮露而生,饥要餐,寒要衣,疲欲息,闲思乐,如此种种是人生之必不可少,而这些处处都是最真的现实。真不慕虚名浮利,除极端安贫乐道者,多数不过是衣食无忧后(或食饮有着落)的知足而已。不为稻梁谋,是过于责备求全了,当然事事为稻粱谋也不足取,此间分寸把握,在乎胸襟,也见气节,往往不易。

名利维生,生之不易,也还有精神的纯粹追求。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物如此,何况人乎?徐渭叹笔底史珠无处卖,不尽是名利心,古自都推崇知音,人生得有一知已,方为无憾。徐渭之叹更多是叹笔底世界不为世人所知,所赏,所重。活在人间,却如遗世独立,其寂寞可知。越是伟大的心灵,这种寂寞感越是浓重,俗如我辈,可以在声色犬马中排遣和满足,可他们却不行,因为他们最需要精神上的慰藉。他们的痛苦往往是来自精神上的孤寂,而不是生活上的穷困。叹笔底明珠无处卖,更多是叹明珠之蒙尘,世人之不识。

扯得远了,一时感慨,不是认为自己的是明珠。只是想,也不仅仅明珠黄金才能发光,才配有知音,有人欣赏。砖瓦之陋也有其妙处,用处,自然也不妨有人欣赏。欣赏喜好终归是个人的,是私感的,不一定全以艺术之高低为依据,哪怕不好,但我喜欢,也是有的。反而往往这种,才是真的知音。人云亦云的喜欢或欣赏,有如浮云风一吹就散,难怪也有名满天下者,还在叹知音难觅。

人生本孤独,一时感叹即可,因此郁闷不乐,大可不必。
2020-4-20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怅望千秋一洒泪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杜甫这句诗,真是说出了后人不见古人的心境了。


郑板桥很崇拜徐渭,刻了一枚闲章,文曰:青藤门下走狗。还写了一段话,大意说要是能在徐渭门外等着,哪怕是挨冻受饿,也开心快意。此情真是古今一心同。

杜甫恨不见宋玉,但我想杜甫最遗憾的是不能再见到李白。李杜是我国诗坛上的双子星,幸运的是,他们同时,而且还见过面。闻一多称这次相见是太阳和月亮的盛会。这确实是文学史上有名的相会了,让后人心仪称颂。

但我总觉得这次相会有着很大的遗憾。他们相见时,李白已名闻天下,杜甫还没写出自己的杰作,高傲的李白未必看重杜甫当时的诗,而杜甫却确确实实不了解李白,对李白的诗才没多大认识,恐怕是闻其名多而读其诗少。杜甫只是被李白的风采所摄,兴致勃勃一起访道求仙。这些都可以从杜甫初见李白写的《赠李白》,和后来同游山东的《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等诗看出来。前一首是说自己厌恶机巧,羡慕李白的潇洒。后一首首句虽然说到李白的诗文,却是一笔带过,显然是礼貌性。而且说“李候有佳句,往往似阴铿。”,阴铿虽是南朝较有名的诗人,艺术成就却不高(我以前就不知有阴铿其人),把李白比作阴铿,就像把小溪和大海相提并论一样,足以说明当时杜甫对李诗没多大的认识。李白更是没有对杜甫诗文作过评价,从来没有。

所以,我想他们当时虽然感情不错,但肯定是相互不熟悉的,更说不上是欣赏和佩服。李白没发现杜甫的潜力,杜甫也没认识到李白的伟大。直到和李白分开多年,杜甫渐渐成熟,诗才日高,才真正认识李白,“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给予极高的评价,再不说李白像阴铿了。可惜李白永远不会知道,在唐代,杜甫的诗并不流行,李白读不到的机会是很大,要不李白不可能不回诗的。我甚至猜测,杜甫所以一生对李白念念不忘,“错失”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失意而自视的杜甫,越来越觉得只有李白的诗才和情操才堪与自己相比,于是思念既是一份友谊,也代表一种寂寞。李白对杜甫很少念及,就是李白由始至终不曾“发现”过杜甫。

严格说,李杜这对好友,从来没有相互理解和佩服的机会,哪怕他们曾见过。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小李此诗,未必不是老杜后来心境的写照。
2007-02-28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别有深情一万重

诗必李杜,故李杜相遇,后人称为日月相会的盛事。但,杜诗深情,李诗漫不经心,友谊显得一头热。原因多样,那时李白名满天下,相交遍天下,杜甫是后辈,还没脱颖而出,杜甫推崇李白,李白不太关注杜甫,全是情理之中。当然,还有李诗散失的可能性。不相伯仲,棋逢对手,竟没有想象中相惺相知,总教人意难平。幸好同在唐代,另有一对,死生契阔三十载,歌诗唱和九百章,真正的知己至友,那就是元白。

白是白居易,元就是元稹。年轻时,不太喜欢白易居,觉得他的诗虽然浅白,似乎总少了点感性的诗意。《长恨》《琵琶》那是例外,著名的新乐府诸篇,议状物叙事有深度有特色,就欠点情景交融的感觉,较之杜甫,区别就很明显。李杜甫写什么都有“我”,白居易多是事显我不显,面目确实较之欠清晰逼真。或者可以这样说,白居易叙事为主,少抒情,“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其主张,是其灵魂,可能亦有其短。元稹暂且不说,只悼忘诗较有印象,与白居易齐名,实逊白。

说到元白交情,可能元稹这首最能代表:“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以实景之昏暗凄凉反衬心境之黯然悲凉,“垂死病中惊坐起”最形象,若晴天霹雳下自然反应,真实而感人。很巧,白居易自己也有一首与之颇为神似:“把君诗卷灯前看,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风吹浪打船声”题作“舟中读元九诗”,读诗其实是思人,是以诗尽、灯残、眼痛、夜深,仍“犹暗坐”,思念深切故也。更巧的是,两诗写作时间极近,且同为一事(元诗闻贬,白诗写贬中),难道真是心有灵犀?都没客套言,浅白如话,真情满满,只是白诗较内敛不激烈。“白也诗无敌”虽然是事实,总不如“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更象好朋友说的话。

让我最有所感,是这首:“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题作《蓝桥驿见元九诗》,在白诗中不知道算不算为人熟悉。白居易是唐代三大诗人,诗作过千,名篇众多,这首七绝恐怕容易让人忽略,但我喜欢,喜欢它的真实。

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是不是另有所指,另有寄托,我不得而知。只知是在冬天回调长安,居易是秋天贬出长安,才会有“江州司马青衫湿”诗句。虽然元稹是归,字面是喜,但不久元稹就远谪通州,不久就是白居易自己。秦岭秋风我去时,似乎就有同病相怜意味了。但这些都不重要,不是当事人,估计感受不深,主要是后二句,刻画具体入微,一读如历历在目。

元稹的归路和白居易的去途,有一段相同,白居易一路“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唯恐错过。“循墙绕柱觅君诗”,颇似老杜的“牵衣顿足拦道哭”,而生动似过之。老杜句象一个个动作,白居易更似一个个片断,更为丰富。墙言循,是寸寸搜寻;柱言绕,是面面俱到;诗言觅,是首首皆观。白易居向墙上下打量,绕柱左右细观,转来转去,摩拂细辨,情境如在眼前,深深打动了我。如此“逼切”,是人虽不同行,却见诗如见人吧。寻寻觅觅,有没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寄意呢?我不知道。只知道,千言万语,往不及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行动。

这样生动入微的诗句,我喜欢;这种朴实自然的友谊,我喜欢,情深于中,难以替代。
2020-4-24
楼主:独庸生  时间:2020-05-07 08:43:55
明月落谁家


自古名臣良多,如伊尹、管仲、姜太公、诸葛亮等。功业显赫,多功成身未退,少了些“游戏人生”的风采。李白志比天高,常自比管仲,最心仪却是谢安。谢安功业显赫,亦有隐者志趣,古今独步,是谪仙最理想的人生榜样。

我们读李白诗,常为其徘徊在入世与出世而困惑。李白不同杜甫,杜甫从始至终入世,亦不同孟浩然,仕途受挫就安心归隐,李白终生在两者间摇摆不定,一会“若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一时却是“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到底那一面才是李白的真面目?

人是多面的,两者皆是李白真面目,李白既有济世之心,亦有出世之想,故最理想的人生榜样就是谢安那样的人,立不世之功,然后傲啸山林。功业未就,即使歧黄有成,亦是遗憾,反之亦然。所以李白一生到处干谒求推荐,叹行路难,又时时狂狷放浪,热心仙道,看似矛盾,实不矛盾。正如李白自己所言“天生我才必有用”,既然是天生我才,不用岂非浪费与可惜?李白不追求用之恒久,却执着曾不曾“用”。我们不必笑李白,“用”本是人生意义所在,亦是人生价值之体现,每个人都在追寻,都有自己的见解,或有高低雅俗,如此而已。

其实,象李白这样渴求建功立业,功业有成又深藏名与身,是极高尚的品格。事实上,儒家思想亦认为这是人生最高境界:能入世,亦能出世;,世为人,出世为己,缺一就不完满。只是世人只记住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忘了最后一句:归隐。三不朽之后,应是“立隐”。功业殊不易,故人知急流勇进,却不知急流勇退,奈何。进是勇气,退是胸襟,知进退是智慧。

淝水之战,谢安指挥若定,成了历史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其时“黑云压城城欲摧”,江左人心浮动,谢安的镇静,无论是强装还是真相,相比诸葛亮的胸有成竹,别具散淡从容的个人魅力。同时,谢安亦曾是当世有名的隐者与名士,曾高卧东山不出,日日携妓自娱。安石不出奈苍生奈,估计是事后附会话,却足以说明谢安在当时盛誉之隆。名士与良臣二种不同角色,在谢安身上完美结合,纵观历史,确实不多见。或功业不逮,或名士气不足,才干与魅力,无不远逊。

李白提到谢安的诗,最喜欢这首《忆东山》:“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

诗很简单,但也不简单。蔷薇,白云,明月,都是自然之物,东山上肯定真有。不过,又不仅仅是自然之物,东山上有蔷薇洞,曾是谢安游晏的地方,谢安更在东山上自建有白云,明月二堂,更是日夕游息在矣。看似是自然之物,却与谢安紧密有关,句句不离谢安,事事不离谢安,思念之情悠然而深,却将实景与人物,虚实之间,表达得如此诗意。

细细体味此诗,有对谢安的追慕,亦有功业无成的自叹,更有蹉跎岁月的愧疚。当然,还可能有自比谢安却不为世知的不甘。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是世无谢安之故,还是因因我李白不在东山的原因呢,谁又说得清。比之一般的咏史或怀人诗,真婉约含蓄到至极,只一个散字,一个落字,点到而不说破,是心境亦是际遇,尽在不言中,甚妙。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诗公认以气韵天然胜,这一首就足以代表。诗人无数,仅陶渊明庶几近之。后世公安三袁提倡独抒性灵,意以为早在唐代李白就已经是。而世人评李白冠之以浪漫,实未见谪仙真面目。
2020-04-27

楼主:独庸生

字数:14810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03-28 22:58:03

更新时间:2020-05-07 08:43:55

评论数:6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