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狗蛋

狗蛋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傻子，跟二娃都是十来岁，长相倒是不算丑，身形也高大，就是脑子有问题，出入女厕所是常有的事儿，也就能把二十来岁的姑娘吓出来，至于四十来岁的婆娘们一来觉着一个十岁的小娃害开啥，二来他可是狗蛋，早就见怪不怪了。

二娃虽说在他们圈子里是老大，但是身上的票子数可不是，完全是因为二娃会玩儿。

他能用一把米，引诱到自家的老母鸡，然后一下子扑上去把老母鸡抓住，抓到还没装修好的院里，给伙伴儿当活靶子用；他还去他大伯家地里，带着一大批人去偷红薯，然后悄摸的烤了吃。

更重要的是，这群小崽子们闲来无事，总去招惹那些大姑娘，她们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这群小崽子便编上顺口溜跟她们扯皮，惹得人家不快，追上来就要打骂他们，这时候就得二娃出马了，二娃朝着狗蛋儿大喊一声：“上！”狗蛋就冲上去，立马脱了裤子，朝着姑娘们，露出自己十岁的小鸟给人看，然后就把那些姑娘给吓跑了，这个规律是二娃发现的，狗蛋就听二娃的话，他觉得自己是二娃麾下第一悍将。

狗蛋跟常人一样，有一颗操不烂的闲心，也爱红火热闹。这不，前几天他听说隔壁村儿有个人手里有一尊娘娘的泥塑像，具体是哪位娘娘，他哪里晓得，他可是听别人说了，这娘娘虽说是泥塑，但是那慈眉善目被雕刻的简直就跟刚下凡一样，不过是被一老痞子家供奉着，听说那人把它当做是宝贝一样供着，叫嚣着那是他的最高信仰，其他人那是想都别想看一眼。也有人偷摸笑话，就他这般行事和品格，平时不欺男霸女也就了了，也配得上供奉神灵？

但是人呐就是如此，俞是藏得深、掩盖的紧，心里就像长了一根刺儿一样，一触及就扎得慌，狗蛋也该是如此。要是常人，碍于主人家的威力也就罢了，但他可是狗蛋啊。哪怕偷鸡摸狗，也得见上一见，这样的话不仅在二娃面前，在其他人面前，那也是出息极了，他也就能立得住脚。

这天，狗蛋照常还是在外面溜达，他是什么都不用干的。毕竟不同于别的娃，成天瞎搅和啥也干不了，他爹娘也就不怎么管他了，也就是吃饭的时候供他口饭，晚上给他让一席，睡在炕上，至于狗蛋怎么活、干了啥、去了谁家都不去过问，甚至连是死是活都不想管一下，他们的心思都放到不傻的狗蛋弟弟身上了。

要说这狗蛋恓惶，他倒也没恓惶到哪儿去。

狗蛋一边寻思偷泥塑娘娘的事儿，一边走着。不一会儿，便走到邻村，也就是杨小山他们村儿了。

诶？这泥塑娘娘不就在这个村儿！也不知道是哪一户人家，要不要叫上杨小山？不行，他那个胆小鬼肯定不敢，不能告诉他。虽这样自语道，但其实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万一被抢了功劳，他可说不过杨小山。狗蛋鬼鬼祟祟地留着墙边乱窜着，活像一只偷了食儿的大老鼠，这是在别人村儿还是有这样的目的，他不得不夹着尾巴点儿。大门紧闭的，他就偷偷打开一点小缝儿瞄一会儿，要是觉着不是就换下一家。要是遇到大门敞开的，他也就直接进去了，在佯装成进错门的模样儿退出来。倒像一个巡查，挨家挨户一家也不落。

但是就这样走了好几家，也不见像有什么宝贝的迹象，在他们村儿传得火热的消息到了这仿佛销声匿迹一般。别说宝贝了，连根毛都没有，倒是差点让人家给揍了。毕竟大晚上的，谁知道人家干啥，谁家院里突然莫名其妙的出现一娃子不得吓一跳。

就这样摸索着，狗蛋又悄悄进了一户，但是刚一进院就把狗蛋给镇住了。

这院子足足有他家的四个那么大，外面看不出什么，进了门才知道这里面是有多阔气，除了建筑旧了些，屋里的只有忽明忽暗的烛火闪烁，那就跟电视剧里那大老爷的宅子一般无二，这才像个有宝贝的地方啊，沿着墙根儿他悄悄地摸进了里边儿。

狗蛋一边赏着一边感叹着，他要是住着宅子里多好。

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像是甚的东西摔碎了。

狗蛋站着不敢动了，只看着窗子上印着的人影儿慌乱的走动着，然后马上又出现了另一个弓着腰的影子，看身形该是有些年纪了。

紧接着啪的一声，再次传到狗蛋耳中。

“没长眼睛，要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事儿都干不好.......”

然后是一阵阵持着沙哑声音的叫骂声，像干柴禾一下子折断，划破了院儿里的宁静，其间还夹杂着女子的抽泣。屋里的烛火随着那弓着的身影不断闪动着，啪的又是一巴掌。

这女子是咋了，打得这么狠，狗蛋心想。听着传来的一阵阵叫骂和响动声，他不由得颤抖起来，该是拿着东西打的吧？挥舞起来刷刷的声音，像是什么软的鞭子。他爹打他那会儿，就用过放羊的鞭子，不过是甩了他一鞭子，他疼了整整一礼拜，虽然没啥伤口，但是肉就像被割开以后撒上辣椒面儿一样，火辣辣的疼。那女的倒也皮实，没有哭出来，要是他早就一边哭一边逃跑了。

“真他娘的晦气....”，又是一阵叫骂。

什么泥塑的娘娘早被吓得没影儿了，他贴着墙边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人家出来连带他也给打了。狗蛋眼睛直勾勾的盯了好一会儿，屋里的动静才停了下来，等烛火吹灭了，趁着这空当儿，狗蛋撒开腿就向大门跑去。

走在街上，狗蛋也不敢多呆，他赶紧向自己家跑去，就跟疯了一样的跑，惹得路过的人议论，不过他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直到坐在自己家炕上，那一声声抽打还是挥之不去。那女人足足挨了两个耳光，连带好几分钟的抽打，怕是把他这一辈子要挨得打加起来都比不过啊。转念又一想，这是可不能让二娃知道，不让得笑话死他。那泥塑娘娘的事儿狗蛋也就不再去寻了，甚至提也不去提一下，想不都不敢再想了。

那天，狗蛋正看见二娃跟杨小山，不知道在那儿鼓捣啥，傻子也有好奇心，就马上追上去想凑个热闹吧，谁知那俩根本不想带他，就马上跑开了。他也不肯罢休，指不定二娃又偷偷传授杨小山什么秘诀，那孙悟空不就是被菩提老祖敲了三下才学会的七十二变吗？他心里还洋洋自得，别人说他傻，他一点都不傻。

于是狗蛋就跟着杨小山和二娃，他们走了好长好长的路，爬上这个山棱，又从那边下来，这些个路，狗蛋也是熟识的，这是去往杨小山他们村儿的路，他记得他跟二娃跑过几趟。

没有多久，狗蛋就感觉肚子有点不舒服，但是他正跟着二娃呢，这下不让他们跑了吗，狗蛋灵机一动，只要自己拉的够快，马上再起来追，肯定能追上。于是，也没有专门挑个地儿，就在大马路上，狗蛋就直接脱了裤子，蹲下开始解决了。只见杨小山回头看了看，看见狗蛋正蹲在路中间拉屎，扯着二娃撒开腿就跑。

狗蛋当然看到了，他也着了急，用尽吃奶的力气挤出来，提起裤子就追，屁股不擦就能提起裤子，普通人做不出来，这是狗蛋的特权。

“这就想甩了我？以为我不知道？”狗蛋嘿嘿一下，撒开腿追了上去，他要比二娃长得高大，腿也自然要长，所以很快就拉近了距离，但是他一直没追上去，二娃跟杨小山这么神秘，肯定是要干一票大的，指不定是什么劫富济贫的事儿。

很快，追着二娃来到杨小山的那个村儿，他就跟汽车一样，汽车路过留下的是呛人的尾气，而狗蛋，一股没干的熏人的屎味儿，从屁股后面冒出来，淌了一路，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跟踪，跟电视上一样，这是件很严肃并且很酷的事。

只见二娃跟杨小山突然停了下来，他们趴在前面的草垛上，一动不动讨论着什么，狗蛋也趴在离他们不远的粪堆旁边，粪堆垒得高高的，足以把狗蛋儿的身子都遮住，就是有点熏人，熏得他眼泪直流，把他的味儿到遮的一点儿没有了。

狗蛋儿不时的冒头看看，二娃跟杨小山还是趴着，丝毫没有动静，他有点儿等不及了，但是一想到这是在潜伏，就得忍着，不然就不配做二娃的手下，他还觉着二娃说不准这是在考验他哩。

二娃的弹弓练的是出神入化，所以他们有弹弓的一圈人，更以二娃为尊。

二娃说，人家的拿刀行侠仗义的叫刀客，拿剑的叫剑客，那咱们呢就叫弹弓客！下边一群弹弓客开始高兴的鬼叫着，乱跳着，纷纷挥舞着手里的弹弓。

二娃还说，谁想成为弹弓客，就得得到他的允许，因为他的弹弓最厉害，下边人纷纷喊叫着赞成，生怕自己喊的不高，二娃没有听见，不让他们当弹弓客。

有支持就有反对的，两个小孩儿站出来不服，这俩跟二娃平时就不对付，让二娃有了这权力，他俩还了得？然后二娃又开始许诺，把自己家的鸡捉出来，提供给大家练弹弓，这下他们再也没有可说的了。

即便他们家有老母鸡，他们舍不得，也不敢，他爹非得让他们手脚少上一件不可。那以后，二娃家的老母鸡就很少下过蛋了。

狗蛋一直想做弹弓客，正正经经的那种，二娃的态度倒是含糊的很，觉得跟狗蛋为伍才丢人。

看着二娃跟杨小山趴在草垛子上，狗蛋也煎熬着。

他们不知道等啥，许久，狗蛋犯困了，开始打起了哈欠，蹲了这么久，周围的臭气早就习惯了，狗蛋张着吃人的大嘴，将臭气吸进肚里，与他融为一体。

远处，他看到杨小山动了，不知道拿手指了一下什么，把二娃吓得一激灵，然后立马举起弹弓，狠狠地拉到最长，一下子射了出去。

俩人立马笑开了花儿，笑的合不拢嘴，一边还拍着手叫好。狗蛋见状，也跟着傻乐，他也不知道发生了啥，只知道老大笑了，他也跟着笑，这才叫合格。

之后，他俩便溜没了影儿，狗蛋也紧紧的跟了上去。

再过几天，就传出二娃失踪的消息，他觉得，二娃指不定是被哪个组织看中，然后带走了，电视剧就都这么写的。

于是他一边等着二娃强势归来，边整天瞎溜达，没了二娃的他，就像往南飞的燕子，没了领队的，只能成天跟着杨小山。

这天，狗蛋来到杨小山他们村儿，刚一进村口，就听到唢呐锣鼓震天响，他虽是傻子，但凑热闹跟傻可不不挨不得边。看着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往那边走，狗蛋也连忙朝着唢呐声跑去，他得第一个知道，指不定有啥好事儿呢。

等他到了现场，才发现哪儿是什么好事儿，全是晦气，漫天遍地的煞白，不过这唢呐倒是吹的越发起劲儿。看着狗蛋这兴冲冲的急样子，边上人倒是也没说啥，只是捂着嘴偷笑着。别人听来这凄凉的唢呐声，到狗蛋这里倒是像吃老婆嫁闺女一般热闹哩，要是别人这样？非得让旁人戳着脊梁骨儿数落，让主人家拿棍子抽你个鼻青脸肿的，毕竟谁会跟个傻子较劲。

终于，队伍按着三步一叩首的节奏，总算是跟着声音移过来了，狗蛋站在人流的前边，看着抬棺材的人和棺材缓缓行进。

唢呐声越发震耳欲聋，人们开始捂着耳朵抵着头，作出悲伤状，毕竟这死者在村儿里还是有些权势的，万一被人看出你的悲伤比他人少上几分，那你的日子可就说不准了。

当然，狗蛋不想那么多，就直愣愣的看着棺材，沉浸在唢呐尖锐婉转的声调里。

“杨小山？”

“啊？”

队伍中一个孩子拄着缠着白条的棍子，猛然抬起头，正是天天跟着二娃的杨小山。

狗蛋连忙往近了去，随着队伍一直走着，还不忘跟杨小山搭话。

“你咋在里边儿，你家死人啦？”

“…”

杨小山低着头不说话，一步一步跟着队伍挪动着。

“滚”

旁边的那男人站起身来，朝着狗蛋吼道，然后又继续跟在杨小山旁边，走几步扣一首。

狗蛋也不敢说话了，要是二娃在，指不定还要跟人拌几句嘴，他知道二娃虽说不带他玩儿，却也是极力护着他的。他就闭上嘴跟着，一边瞅瞅正哭的上劲儿的杨小山。

“谁还死不了了，真是，丢人”

狗蛋嘲讽着，也偷笑着，这没出息的杨小山，就他还配跟着二娃？

突然，他好像看到杨小山的脸上青一道紫一道，还渗着红血丝，像是被谁扇了几巴掌，又像是鞭子抽过的痕迹。他可不乐意，好歹是一起玩儿的兄弟，都是二娃的得力手下，谁敢欺负。

“杨小山，你的脸咋啦？谁欺负你，跟我说！”狗蛋跟着队伍大喊到，杨小山却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抹着眼泪。

“你哭啥，告诉我谁，等二娃回来咱修理他去。”狗蛋恶狠狠地说道，看着杨小山苦，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无情无义的是婊子和戏子，跟傻子可没得关系，当然有人还不如傻子。

一听到这话，杨小山哭的更起劲儿了，旁边那男人也是吓得一激灵，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直接给了狗蛋一脚，露出凶狠的神色。

“再不滚，小心我揍死你！”

这下狗蛋真怕了，他也不敢还手，但是气势上绝对不输，也没有吓得尿裤子，边往后退，边盯着那凶恶的男人，等拉开距离后，才飞快的跑开。

一个壮汉对阵一个傻子，别提多滑稽，但是这场面，没有一个人敢讪讪偷笑。

等狗蛋跑远，跑到勉强能听到唢呐声儿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诶！杨小山叫我来着？”

狗蛋才想到，他跑开的时候，那杨小山喊了一声，应该是喊他的。他也没有应，也不敢停下，再不跑要被那人揍死啦。

还敢踹我，等二娃回来，我们弹弓客一定报仇，狗蛋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转身又坐到树下，边听着那好听的唢呐，边想着。

“对啊，我还不是呢？”

“那二娃帮不帮我报仇？”

狗蛋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