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涛贝勒

我乐意在城里探幽访古。骑车在北京大学朗润园转悠的时候，得知这块园子最早属于一位叫载涛的贝勒爷。在宋庆龄故居参观，除了知道那里最早是纳兰性德的家宅，后来载涛也出生在那里。而在后海南岸的辅仁大学旧址、现在属北京师范大学所有，得知那块地早年也是载涛家的。这个载涛是谁？网上搜索，中央音乐学院所在地当年也是载涛家的。除了上述这些，山老胡同等地都有载涛的痕迹。

载涛，是道光皇帝的孙子，光绪皇帝的弟弟，又是末帝宣统的七叔，1902年袭贝勒。这样的人，当年在京城跺跺脚，地皮都得颤悠几下。载涛少年时，直接经历过慈禧妖婆的残酷淫威，这可能是导致他后来隐逸性格的一个主因。大概是潜意识中，载涛觉得政治生活太残酷，朝生暮死，不如退避以保全。

宣统即位后，皇族已经看出来了袁世凯的勃勃野心。摄政王皇父载沣决心编练一支独立于袁世凯新军的禁卫军，总领任务落在了皇叔载涛身上。载涛被派往法国骑兵学校学习，之后又在德国购买最新武器。载涛亲率的这支禁卫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武昌事发后，京城有传言说载涛将率禁卫军平乱，风言风语让皇室骑虎难下。载沣让载涛出山，结果载涛说自己只是纸上练兵，并无实战经验，决然退场。载涛的这一举动，不知对后来的历史进程有几多影响。载涛推荐了徐世昌，却没想到徐世昌和袁大头私下里穿的是一条裤子。

清帝退位后，皇族除了政治地位受损，生活上的影响虽有，但还可以接受，毕竟像载涛家每月照旧有固定收入。彻底没了政治活动，遗老遗少们可是真没正事儿可干了。涛贝勒开始学京剧。从前满族王爷都是看京剧，不入流者才登台演戏，供贵族娱乐。涛贝勒跟一个叫杨淇林的人学武生，而杨淇林曾是慈禧钦点的名家，是在皇家戏园子里演戏的。杨淇林开始以为载涛不过就是玩票，但载涛是真玩儿，练武生是相当苦的，贝勒爷一学就是三年整。杨淇林见载涛用功的程度比贫民孩子都强，家底悉数传授载涛。涛贝勒擅长演猴戏，技艺赛过城内的职业名角，据说是京剧圈子内最牛的票友。

冯玉祥1924年把溥仪从故宫中撵出来以后，皇族没了收入，载涛家就陷入了困境。原本大家大业的，过得是贵族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完蛋了。涛贝勒能想到的事情，就是变卖房产。先是把贝勒府卖给辅仁大学，然后买便宜的房子住。北京有所谓的鬼市，就是半夜卖东西，基本一口价，买主也别问货源，买就买，不买拉倒。涛贝勒家连主子带仆子都得养活，只有开支，没有进项，破产是早晚不等。这期间，涛贝勒开始在德胜门外的鬼市摆摊，卖家里以前存下来的各类宝贝。生活之惨，与满清时天壤之别。到了最后，连城里也住不起了，只能再搬到远郊小汤山的先人墓地上去住。

溥仪在长春就任伪满皇帝后，有一天关东军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来到小汤山，力劝涛贝勒前往长春出任高官，据传已被手枪抵头，但涛贝勒坚决回拒，宁穷也不出任伪职。之后，溥仪多次召载涛，均谢绝。大汉奸王揖唐在北京成立伪政权“华北政务委员会”后，想利用载涛的身份进而拉拢他，给出的职位则是北平市长。涛贝勒断然拒绝，表示再穷也绝不当汉奸。

人生多是自下朝上走，有成功意，合主流价值观。而一旦自上朝下走，则显得无限悲情。想当年贝勒府里的日子，那是穿金戴银，肥马轻裘，涛贝勒的女孩接受的完全都是贵族教养。可是涛贝勒到了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已无任何回天之术，毕竟时势全变了。涛贝勒年轻时学马术，又酷爱养马，想不到他的女儿最后嫁给了贝勒府的马夫。了解到这段旧事时，真是让人肝肠寸断。

涛贝勒绝不仅是位过了气儿的满族王爷，他有精湛的艺术修养。涛贝勒善绘画，他玩马懂马，画的马很好。涛贝勒也是美食家，据说有一年他到东来顺饭庄点羊后腿肉包的白菜馅饺子，厨子顺手剁了里脊馅儿，涛贝勒一吃就不成。这就是当年八旗王爷的讲究。
建国后，人民政府给了载涛一定待遇，聘他做军马场顾问。涛贝勒卒于1970年，享年8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