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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毛集

楼主:张乙梦  时间:2020-06-01 12:34:31
家里过两天要办酒请客。是时凭票一人一月不到一斤肉,桌上肉不够,难免让客人笑话。之前父亲已捎口信回来,过几天可让我上毛集拿菜。
礼拜天一大早,母亲把我叫醒,说今天天气不错,太阳一大早就亮了,你上毛集去提些菜回,要是手提酸了,就把篮子扛在肩上,扛累了再换手提,提累了再用胳膊挽着篮子。我说嗯。
我手挽竹篮,迎着正东方金亮亮的霞光,边走边东张西望,时不时哼两句京调,按照老爸曾经带我走过的路,向毛集一路小颠快闪地前行。加上水路6里,家里离毛集大概18里。
出街头,走到魏家坡,看到一群鸽子飞来飞去,我就想,鸽子真自由真机灵,一展翅飞老远,人为什么不长羽毛呢,哪天人要是配上翅膀,那该多好,省得我们经常为四处奔波而走跛了大脚小脚。
当时我也想到了,长大后当个科学家,发明给人装上的人造翅膀,我第一个上天嘚瑟。关于这一点,后来我把它忘在了脑后跟,至今没兑现。
还没到吕家弄,几条仗着家门口出狠的黄狗,见我来了,远远的就对着我叫个不停。我平时是很怕狗的,也从没有与任何一条狗套过近乎。这当口,我心里立马想到哥哥教的小招:见了生狗不能慌、不能跑、它叫它的、不理它,只管壮着胆子走自己的路。我双手紧紧地抓住篮子提手,随时准备用篮子与狗对打。在紧张得手头冒汗的时候,小哥们终于闯出了狗们的势力圈圈。
出了吕家弄,收完麦子的田野一片开阔,牛们在悠闲吃草,鸡们鸭儿闲逛啄食,远山黑近水墨,水田的禾苗青绿飘摇,泥土泛着清香,按给老师写作文来形容就是:好一派田园风光。
可行板车的砂土路上,公社社员们来来去去忙活着。我听到几个女社员笑嘻嘻议论说,这街上伢真白,白得像个女伢,这小胖子怕是从来没晒过太阳。我尽量装着没听见,赶自家的路。一群一群麻雀,估计是吃饱喝足了,叽叽喳喳在田地里翻飞,我顿时就想,这帮没进过城的家伙们,不会也在叽咕城里伢又白又胖吧,它爷爷的。
快到陶家大湖渡口,这天就像小伢的脸,说变就变,黑云卷白云,把个圆滚滚的太阳给弄不见了,老天刚才笑咪咪的大脸很快就垮了下来。用一毛钱在船老大手上换一小片白纸票,他说今天要是不开船,就退票。
几个船客看天在变,要船老大赶快开船,船老大说,这风这雨说来就来,今天不划了。船客们只得好言相劝,同时说可以帮忙划桨,一阵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船老大。
敞篷划子,大约七米多长,宽两米多点,算上船老大一行九人,解缆出航。老大在船尾弓步手划双桨,前面单桨,由几个船客轮流划,我和其他座上客则规规矩矩坐在船梆两侧,一心等待快到对岸。
三桨并发,船如离弦,不一会就水程过半。划船的合作气氛是轻快的,可小船四周,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湖耶。船上所有人都被潮湿的空气紧紧包裹着,心和天空一个样,铁沉铁沉,灰蒙灰蒙的。心里头共同目标一个,快快冲过剩下的三里水路。
天肯定是没长眼,它没管九杆人命正在湖中央,猛然间雷鸣闪合,紧接着将蚕豆大的雨点横洒天地之间。我们知道雨是肯定要下的,但无论如何没想到它会毫不留情面,偏在你最没防备的情形下倾盆而泻,船老大有储备,很快戴上斗笠,穿上宽大的蓑衣,继续交叉双手划桨;有的人脱下衣服顶在头上;有的人将挎包护住贵重的脑瓜;我没招,把竹篮底朝天扣在脑壳上。估摸不到分把钟,除老大外,个个瞬间浇成了落汤猫,不留一毫干丝。
大雨瓢泼,船内积水上涨,好在老大船上有木瓢,船客轮流分小仓不断往船外舀水,以保持船体不下沉。前面临时桨手甲,划累了要求换人,他停住桨,转身准备往船中间跨跳,不曾想准备上前接替的乙,正好起身,于是乎,甲在高处与低处的乙猛然撞了个正着,结果是船身左右乱晃,大伙眼巴巴看到甲同胞连摔带滑,一骨溜钻进了大湖。船上顿时一片惊慌,船老大扯开喉咙喊,不能动,都不能动!我想,这船要是翻了,如何是好啊,我只会狗爬式打鼓泅,这小命恐怕难保。
这一刻,时间是凝固的,所有人似乎经过了漫长而焦急的等待,值得庆幸的是,原来甲是识水性的,他很快从水里冒出了一个西瓜大的黑脑袋,大家一阵忙乱,众人合力将甲同胞揽进木船。甲同胞没任何不快,只打趣笑自己洗了个早澡。
大乱之后必有大静,风雨飘摇中,我们的航船在狂风暴雨中,终于静静地抵达驳岸。上到岸上,个个还是惊魂未定,我这才把堵在嗓子眼上的心跳按下去。谁顾谁呢,各奔东西,赶快去找各自的安身之所吧。过二塆后,我是怎么出现在老爸面前、老爸又是如何伺候我的,留下的是一片空白。
时间说快就快,一晃就天擦黑。大约七点,我开始头昏没精神。老爸一摸我额头,喔,发烧了。供销社周围几家婆姨婶娘赶了来,说这种情况肯定是被水鬼惊了,大家合计后定出方案:周婶陶姨负责到陶家大湖方向,给水神叩拜烧纸,把纸灰带回来;程婆婆丁奶奶切姜开灶烧红糖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众人把我叫醒,让我喝水,我迷迷糊糊地喝,只觉得又热又呛,也不晓得是什么卡在了喉头,满嘴糊臭味,我摇头不想喝。她们好言相劝,说喝了病就好了,非要我喝不可。熬不过,一咬牙,我把一大搪瓷缸子有点烫的热水喝下了。老爸递给我饼干,咬上几口,总算把刚才的糊臭压了下去。
土枪土炮土法子还真管用,梦里淌了一身汗,天一亮,尽管睡眼惺忪,但人明显不烧了。喝过食堂的稀饭,再塞进二个香喷喷的馍馍,我十一岁胖墩,立刻又活蹦乱跳起来。
事后我才知道,众婆姨们把没烧透的纸灰,掺在姜糖水里灌的我。这档子事,让人怎么说呢,纸灰治病肯定没道理,但滚热姜糖水,对受凉的人倒一定有疏通作用。不管怎么说,婆姨婶娘们都是为了我好。我得谢谢她们。
此前,老爸在毛集按母亲的口信,置办了一些菜品,有肉,鱼,耦等,总计不下十六七斤,满满一大篮子。老爸看我提着有些吃力,把我送到二塆才转身赶回去上班。虽然一路上我走走歇歇,胳膊弯扣出道道血印,嫩嫩的肩头压得有些红肿,但我还是很兴奋,因为突然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毕竟学会独闯江湖了,与此同时,我还好不容易为家里像模像样地干了一点小活。
我没把发烧的事告诉母亲,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待过了一段时间,母亲还是知道了我那天淋雨发烧的事。为这事,她又后悔又后怕。一天又谈起这件事,母亲说:一些天气谚语我白学了,农谚说--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那天就是出的早霞,所以那天不该让你去毛集的。
后来,通过农业课老师讲解,完全弄清了“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气候原理。再之后,凡是早晨观天象,判明有无早霞,成了一辈子的习惯。

楼主:张乙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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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红袖天涯

发表时间:2020-05-31 02:51:57

更新时间:2020-06-01 12:3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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