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父亲撑着伞送客人出来，那人又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两人哈哈大笑，严云彻勾起唇角，难得见他父亲还有笑的一面，静静地站在雨里，直到那客人进入马车。

“将军大人，咱们改日再叙。”

“李大人走好。”严将军拱手。马车扬鞭而去，将军也走回府里，侍卫慢慢关上门。

“哎！等我一下！”严云彻刚要往前跑忽然见前方的转角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身穿蓑衣戴着斗笠默默地盯着他父亲的背影。

严云彻心中一沉，眼中寒光一闪，那人正好也看向这边，对上视线那一刻那人飞快地跑起来，严云彻施展轻功猛追。

那人根本跑不快，穿过一个小巷后忽然脚底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头上的斗笠摔落滚出几圈，严云彻冷笑，几步上去伸手就揪起那人的头。

“说！你是何人，为何盯着将军府，是眼线还是……”

忽然间严云彻怔住了神。那人低低垂着头，惊慌而不敢看他，可严云彻分明看清了他的脸，睁大了眼睛。

“……伯伯？”严云彻惊得合不上嘴，那人支支吾吾，手无措地绞在一旁。

这是卖烧饼的伯伯，是几日失踪了的人，可他……

“伯伯，是我，是我啊。”严云彻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脸。

“你怎么会来将军府呢，”严云彻问着，“我，我是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是不是想要人帮你？”

那人支支吾吾，拼命摇头。

“伯伯，对不起，是我没看清人，你知道，那是我父……，我也是将军府的人，是府中侍卫，将军府外的眼线众多，我不能让什么都走漏了出去。”

那人点点头，转身要走。

“伯伯，你，你不卖烧饼了吗？”严云彻解下身上的钱，“伯伯你……”

“谁！”两人争执间，忽听身后一声喝，严云彻回头，只见他父亲撑伞在眼前。

“父亲……”

“你把马栓在外面了，你当我看不见！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进家门。”

“我……”严云彻刚张口，只见卖饼人挣脱他的手拼命向巷口跑去。

“伯伯，伯伯！！”

“什么伯伯。”将军蹙眉。

“哎，就是一个卖烧饼的，他好像遇到难处了，刚才一直盯着将军府看，还盯着父亲你，我怕是那边的眼线，没想到是这个人。”

将军面无表情冷冷地转身，严云彻跟上去两人往回走。

忽然间，将军停住脚。

“你说他，一直盯着将军府？”

“是啊。”严云彻道。

“哎，这个斗笠还落下来了，也不知还能不能还给他。”

将军看着那个破旧的斗笠，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一股冲动，缓缓伸出手，把斗笠拿过细细端详。

斗笠里头有几根青丝，泛着淡淡的药草香，这味道如此熟悉，让他不仅想起从前。到底在何处，几许，也曾嗅过这种味道。

将军蹙起眉。

“父亲，父亲您怎么了？”

“没事。”将军将斗笠放下。

两人走回府邸，侍卫缓缓关上门。飘飘洒洒的雨丝，浸得朱红的大门又红了几分。

人好少

夜晚时分严云彻温了酒，想找父亲喝两杯，正要进门只见柳侍君走出来。

“……公子。”

“侍君。”严云彻点点头，看向他手中的东西。

“哦……”柳侍君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军的衣服破了，我想给他补补，你也知道，他是个爱惜东西的人。”

“嗯。”严云彻淡淡一笑，柳侍君低头走去。

书房里，将军似在看兵法，严云彻将酒摆好，不声不响地坐在桌前。

“想起来你小时候记不住兵法，被戒尺打得嗷嗷嚎叫的时候了，现在想来，我真不是个好父亲呐。”

“父亲说哪儿的话。”严云彻笑笑，“我这一身武艺可都是您亲手教的。”

“唉，只盼你啊，早点担起将军府的担子，早挡一面天，也让你父亲早日褪去战袍，过几年潇洒余生。”

发不粗去啊————可恶

“他与我有恩，我严家自当相报，除此之外，不论其他。”

“父亲……”

严云彻站起身，狠狠地吸了口气，转身就要走出房外。忽然停住脚。

“……您有没有想过，或许爹他没有死……”

“你说什么？”翻着书的手停下来。

严云彻咬了牙，手指攥紧。

“您跟我说爹爹死了，您当年，有亲眼见过他的尸首吗。”

严云彻回过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严云彻应传进宫，在大殿门口就遇见了一辆马车，心道谁如此大胆，待走近了一看只见是描金的车顶，朱红漆木，且雕有龙纹，严云彻以为是陛下要出宫急忙停住脚，却发现这竟是一辆空车，似在等候什么人。

“哟，小将军来啦，陛下在书房等候了，请随老奴这边来。”掌事公公道。

“书房？”严云彻纳闷，“陛下不是要出门吗。”

“唷，小将军眼睛真亮，陛下这是刚刚出门回来了，正在书房等候呢，您还是快随老奴来吧。”

“哦……”严云彻摸摸脑袋，半信半疑地跟着老太监走去。

忽然，迎面碰上一人。

大红的官袍，刺金衣袖，云纹锦靴，妥妥的正三品。

不是他是谁。

……林清言？他怎么会在这。

严云彻先是一惊随后阴沉下脸，只见那人慢慢走来似是没发现这边。

他怎么也来了？难道陛下刚刚也传召了他。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只是他心里有点不快活，好像每次和他说话都是事先与这人议好了似的，自己就听个消息，只要点头哈腰就是了。严云彻打了个舌响。

“唷，林大人也来啦。”严云彻阴阳怪气地嘲着，那人微微一愣，才注意到这边。

“哟，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天儿热，怎么这么多汗呐？还是这宫里头大，大人金贵，走两步就得喘三喘呐，哈哈哈……”

那人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过去，严云彻自讨没趣，翻了个白眼，只是忽然注意到这人腿脚似乎有些不利索。

“大人。”掌事太监忽然追了上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只见林清言一把推开人，狠狠地往前走了两步。

“我自己回去！”

严云彻只听那人嚷道，随后两人推推攘攘，老太监也劝不动，只得又折回来。

“严将军，快走吧。”

“哦……”

严云彻一头雾水。

将军府，下人将碗碟里的菜一盘盘摆到桌上，将军刚练武回来，就着铜盆洗了把脸就坐下吃，侍女照常将将军爱吃的几碟菜摆在前面，随后又端上几盘下酒菜，将军接过筷子胡乱地扒了两口，就将筷子伸向小碟。

菜一入口，侍女们只见将军的脸色好像不对，纷纷不知怎样，吓得心头直跳，只见将军尝了一口又一口，忽然将筷子猛地一摔，放下碗碟。

“老爷恕罪！”一屋子人跪了一地，粉衫的两个侍婢明显是新来的人，吓得瑟瑟发抖。老管家似是看出了什么，也只字不言。

“这菜，是谁做的。”将军声音冷冷。

“说！”

一声厉喝，侍女们一抖，吓得急忙磕头。

“回……老爷，这菜，是……大少爷在外头买的，小的们，看大少爷很是爱吃，就端了一些上来，想着天气热，或许也合老爷的口味……老爷恕罪！！”

“在哪里买的。”此时的人已不是方才的严厉，语气中竟添了几分焦急，蹲下身来扶起一个侍女的肩。

“说是在……一个烧饼摊子。”

恍惚间，种种情形掠过脑海。他想起那个雨天，将军府外，想起书房里，严云彻问过他的话。

顷刻间，人已跑出。

给楼楼点脑洞呗

想要搞事情啊搞事情球球你萌给点脑洞叭

有更新。

“走走走，哪儿来的穷卖饼的，别挡小爷的道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卖饼人被推得一个踉跄，车上的木桶摔下来几个，几个公子哥儿不耐烦地一脚将桶子踢得老远，卖饼人小心地将车推到一旁，随后弯下腰，将那几个木桶拾起来。

这日街上好像特别砸乱，人也多了起来，卖饼人自从那日后再不敢去西市，只在东市一角，虽然偏僻买的人不多，心里倒也踏实了几分。且再也见不到那爱说话找他要饼吃的小公子。

就这么一辈子，挺好的。

他见不到他，他也不会见他。

所思所念安然无恙，他记挂的人，记挂的孩子，如今都好好的，封官加爵，皇恩浩荡，他有什么不放心？

塞北的风霜雨雪，他陪了他四年，边关之时陪了他六年。这些年，只要他们能到的地方他也会拼尽全力地跟去，远远地望上一眼，心中便已了然。不能同甘，尚能共苦，不管怎样都甘之如饴。

这辈子无缘做夫妻，可换来了一世安稳。若有来世，他再也不要被人卖到青楼里去，要有个清清白白的世家，与他携手到老。还要再生一个像云彻这样的儿子，儿孙满堂。管他什么皇权富贵，什么天下苍生，都通通与他们无关。这一世没有的，他要一点一点补回来。

卖饼人微笑。

这些年，他做过琴师，生意人，教书先生，如今在京城卖饼，只为了离他近些。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看到将军府的人，有时还会看到他的身影。那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么孤寂。何必呢，早些找个人，让他好好待你。他在心里默念，之后便不敢想下去，再想，心口便如撕裂般的疼。

可当那天他的儿子过来与他说话，他便按捺不住了，他怕这么下去，那人终有一天会找到他。当年的小不点，如今小公子，俊秀，英勇，再也不是常常蹲在将军府前玩泥巴的小孩，就在咫尺跟他说话。他想亲亲他，抱抱他，甚至几次都想告诉他自己就是爹爹。可他只能装哑巴，将千思万绪埋在心头，亲手为他做一些点心。他还能做什么呢，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卖饼人擦去眼角。

将摊子都摆出来，锅里刷上油，忽然看不远处几个生意人正在小菜摊旁买东西，一人手里还拿着什么画像之类，卖饼人蹙起眉。

这些人肤色偏黑，眉目偏重，虽乔装打扮但他看得出不是市井之人，且不是中原之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缓缓走到这边，卖饼人不紧不慢地擦着锅，那些人只看了一眼便默默离开了。

找人吗？找谁呢。异乡人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这些人最近好像频频在附近出没，还变着法子寻东问西。卖饼人心中起疑。

正想着，只见一个白衣人跌跌撞撞朝这边赶来。

从皇宫里出来，严云彻骑马一路飞奔，心口血气翻腾。

宫里出事了，他怎么才知道。

想必父亲还未得到消息，严云彻火烧火燎，一心想着赶快把消息告诉父亲。

宫里出了刺客，残党还在京城。辽国人战败，此时最恨的便是他们父子，前脚和议还未签订，若此时有暗卫潜伏在京……严云彻不敢想。

严云彻咬紧了牙，几步冲进王府却发现父亲根本不在府中，管家说父亲一天都在外头，严云彻心里一紧急忙奔出府外。

街上，人熙熙攘攘。一个白衣人如一只无头苍蝇，迷茫地跑在街头。每个摊子都被他疯了般翻找，张脸都被他细细端详。

不是他……不是他……

心口如巨石压过一般痛，痛如那天，痛彻心底，那日的情景一点点浮现在心里，恍惚如昨。

难道真的错觉么。

他抱着头，蹲下身，一声低吼，将心里最后一道凭栏冲破。

不畏周围的眼光，不顾世人的想法。

不是他……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十六年前他被赐死，他亲手为他下葬，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那味道如此熟悉。

若真如此，他为何不来见他。就这么整整十六年，留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念想，和一堆记忆的残骸？

他曾不只一次想过去找他。只是当时异国来侵，他不得不在意苍生。七尺身躯许国再难许卿，只等着哪天沙场上刀剑不长眼，一刀贯穿他的心脏。

“你在哪儿……”

周围人哪知这是将军，指指点点，都说怕不是个疯子，小摊主们纷纷抱怨，唧唧歪歪地收拾着被翻乱的摊。

严云彻跌跌撞撞，一身的官府还未脱下，只见街头蹲着一个狼狈不堪的人，想把目光移开，却发现好像是自己父亲。

“父亲……？”严云彻嘟囔了一声，急忙跑去。

就在此时，不知怎的忽然感到一股寒气，待严云彻看清时只见父亲身旁的卖肉小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弯刀，待觉时那摊主已经跳出来举起刀子刺向身后。

“父亲————！！”严云彻白了脸。

有一人以比他更快的速度挡到他父亲身后，刀子直直刺进身体里，溅红了蓝布衣衫

能看见吗

一年后。

将军府小院里，一人立在树下缓缓搅着桌上的雪梨羹，身上有桂花落下，一袭披衣托在地上。这人身形单薄，脸色泛白，身前却坠着一个大肚子，高高隆起，好像一个大西瓜，不一会儿头上已满是汗，不得已坐下来歇上一会儿。

“您怎么又出来了！”粉衫侍女跑出来蹙眉道，那人抬头缓缓一笑，侍女顿时脸色通红。

脸上的伤疤早已淡去，唯有耳边还有一道浅浅的印子，含笑间，眉眼如画，风雅依旧，看得侍女不禁痴了神。

“天气冷了，给他们做点好吃的。”那人淡淡笑着，一双凤眸含情，清澈，与少将军如出一辙。

“真真是服了您了。”侍女叹口气，只得过来给他帮忙，顺便把滑下的衣衫捡起来给人披上。

这人先是旧伤未愈，后身怀双子，如今就要临产，每日还不肯好好待在屋里。前些日子将军把府里上下都数落了一遍，看自己平日里管理府中得力能把人看牢才把自己派到人身边，可腿是他的，拦不住的自然是拦不住，双子本就不易，万一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侍女望着人紧紧抿起苍白的唇，心中捏了把冷汗。
“唔……”

“怎么了？”侍女惊慌。

“没事……”那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高耸的肚子，无奈地坐在藤椅上。

“当年彻儿动得也这么厉害……”那人笑着，看向肚子的眼中满是疼爱和期盼。

“奴婢还是扶您回屋吧……”

“没事。那人又站起身，这雪梨羹啊，还是冷的好喝，阿秀，帮我去取些冰来。”

“您……好好好。”侍女没法，只得快去快回。

“……爹爹！……爹爹！！”声音越来越近，少年一勒缰绳骏马四蹄腾空，银袍锦靴，一个翻身从马上飞下。

“爹！！”少年一脚踢开院门，看到了树下的人，径直朝他跑去，一把抓住温暖的手，抱了个满怀。

“唔……”少年狠狠嗅着那人身上淡淡的冷香，“爹爹，我想死你了！”

“彻儿……来，给爹看看。”一双细手捧起少年脏兮兮的脸，少年调皮在他手中蹭了蹭，一双明眸宛如天上繁星。

“爹爹……爹爹……”少年抱着爹爹的腰，又怕弄得他不舒服，急忙缓和了姿势，让他坐在藤椅上，自己像只小狐狸一样搂着他蹭来蹭去。

“哟哟哟，我们少将军还像个小孩子呢，战场上还带领千军呢，这说给我都不信啊！”侍女打趣着，将手中的湿巾冰盒放到桌上。

“哼。”少年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挠头，眼前人笑盈盈地看着他，接过湿巾给他擦脸。
“爹刚做了你爱喝的雪梨羹，还没冰过呢，你尝一口，看好不好喝。”

少年拿过碗捡起几块碎冰一咬，仰头咕噜咕噜一碗见底，如同喝酒一般。

“好喝！”

“跟你父亲一样。”眼前人笑着。

“好喝！赏！”少年一拍大腿。

“你要赏爹爹什么呀。”眼前人弯起唇角。

“嗯……就赏……”少年凑过来，眼中闪过狡黠。“一个香吻！”

“木……嘛”

“别胡闹，”那人笑着，“一会让你父亲看见又该打你屁股了。”

严云彻停止打闹，安安静静地躺在爹爹怀里听胎动。肚子里似有两只小脚，一踹一踹地踢他耳朵。

对这个孩子，他心里总是有歉疚的。从前不能在他身边，有生没有养，后来不能相认，无法亲手教他读书识字，不知他过得好不好，夜里暖不暖，雷雨天怕不怕，战场上有没有受伤。每当他们父子俩出征，他只能默默待在一旁，求神拜佛，企盼人归，近在咫尺，远如隔世。

对云彻，他总是多溺爱一些的，胜过腹中孩儿。彷佛要把这十六年的遗憾补回来。

“脸都没洗呢，一身的汗，一会子该用晚膳了，少爷快去洗个脸，换身衣服。”侍女道，那人温和地抱着怀中少年，一下一下拍打着结实的脊背。

“唔……”忽然只听一声轻吟，少年急忙抬起头。只见爹爹蹙起眉，喘息急促，手紧紧托着腹底，好似不大舒服。

“怎么了？爹，您怎么了？”

“没事……唔……”那人紧紧捂着腹部。

“爹！”

“这……快进屋吧！”侍女慌张地叫，一边招人，“快快扶夫人进房，快！！”几个侍女匆匆过来就要扶起人。

“不用！”少年将手伸到膝弯一把将人抄起，大步流星地跑进屋。

“唉，少爷，少爷！！”侍女们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