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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妖怪档案》——1000余种古妖资料详考

楼主:虫离先生_  时间:2020-09-29 22:34:55
二十一.鬼舶

鬼舶是中国的“幽灵船”,南海舟师贾客之间常有所传闻。当时海船远航,在海上与别船相遇,要由司职引航的“火长”登上船头,高举火把,遥遥传讯,其原理类似后世航海的“旗语”。但有时火长举火挥舞,对面的船只却始终默然无应,再驶近些,可以瞭望到来船的残颓破败,甲板船舱空无一人。

“是鬼舶!”

火长大声确认,船上的巫祝马上开始施法,扯开发髻,披散头发,向海里抛洒糯米,用古老神秘的法术,防御鬼舶带来的强大邪气,同时立即转航,尽最快速度逃开。

他们不是畏惧一艘空船,他们害怕的,是吞噬生命、操控船只的东西——鬼舶之上早已生机绝迹,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仍然留在船上,维系着船舶的航行?

明.黄衷《海语》
楼主:虫离先生_  时间:2020-09-29 22:34:55
二十二..邵州刺史

唐玄宗开元年间,一道急诏,由驿马飞递岭南罗浮山。道士叶静能不得不中断他的清修,奉旨下山,溯湘水北上,取道洞庭湖,出荆襄入关进京。

行经洞庭,正当其地大旱,湖水锐减,沿岸露出阔达数里的泥沙滩。叶静能望着茂茂行苇,心中忽有所动,吩咐在此地驻留一日,隔天再走。等到船只泊岸,随从们得到一日假期,纷纷上岸吃酒寻乐去了,叶静能遣开僮仆,独自沿泥滩信步而行。

由于干旱的原因,泥沙只有微微湿气,龟裂的泥地上,大片大片野草疯狂生长,草丛中偶尔可见搁浅废弃的渔船。叶静能面色凝重,越走越远,蓦地里全身肌肉一紧,停下脚步,俯低身子,慢慢拨开杂草。

令人骇异的一幕出现了。

地表的泥沙,隆起成一个人脸的形状,眼耳口鼻,莫不宛然如同真人,正自一胀一缩,有节奏地搏动着,好似极其痛苦的模样。

叶静能长眉倒竖,脸生怒容,举掌向那“泥脸”额头一拍,轰然剧震,脚下大地倏现裂纹,脸形泥沙应掌震散,像水一样流泄而落,露出一个中年男子苍白的脸孔,双目紧闭,额上青筋鼓起,看不出是死是活。

叶静能伸出食指点上男子眉心,罡气刺激之下,那男子猛地睁开双目,瞳光涣散,好一会儿才渐渐凝神,眼珠转动,怔怔瞧向叶静能。

叶静能皱眉道:“你是何人,何以会被困在此处?”

那男子好似猝然惊醒,可是整个身子都埋在地下,半点也挣扎不动,大急道:“救命!救命!”

叶静能道:“莫要着急,我自当救你,你且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神智终于渐复,见叶静能羽衣星冠,忙道:“仙长救命,仙长救命!在下李鹬[yù],祖籍敦煌,乃是朝廷敕封的邵州刺史!”

叶静能愕然。中宗神龙年间,他曾在朝为官,出任国子祭酒,如今虽然退居山林成了闲云野鹤,但朝局新闻,依然有所关注。他也听说过李鹬之名,此人在几年前入主邵州,据说官声不甚出色,外间因传以“名实不副”之讥。身为地方长官、朝廷要员,却怎么会被埋在这洞庭湖畔的泥土中?

听了叶静能的疑问,李鹬不答反问道:“敢问仙长,今天是几月几日?”

叶静能道:“开元丙辰年八月……”

尚未说完,李鹬失声道:“什么丙辰年?你说现下是……”

“现下是开元四年。”

李鹬顿时再度失神,脸上现出很怪异的神色,有些将信将疑,更多的则是惊恐。

叶静能道:“事情原委究竟如何,烦请足下据实相告,我才好救你出来。”

李鹬忙道:“是,是。”定了定神,才道:“在下一个月前……不,那、那是开元二年五月,在下奉诏赴邵州履任。五月十七,来到了这洞庭湖上,那天日朗天青,我……唉,我久在关中,乍见这湖光山色,动了附庸风雅的迂性子,意欲舍舟上岸,登临游赏一番。也不知为甚么,甫一上岸,便鼻衄流血,游赏固然未能游成,赶路也不大方便了,只好就地歇宿。当天夜里,我只觉周身难受,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起初只道是水土不服之故,可是没过多久,遍体发冷,竟像浸在湖水里一般。我当即想要起身,却发现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四肢手足,就此一动都不能再动了。仙长,”他看向叶静能,眸子中射出强烈的惧意:“你说……那是什么缘故?我又为什么会埋在地里?”

叶静能道:“照你所说,多半是中了妖物暗算。这‘水缚’之术,天下绝毒,能将你永囚湖底,万世不得脱出。想来此妖道行不够,未得精要,施术之时,将你的三魂一并禁锢了。否则你知觉不失,困在湖底两年,心智必受损伤。”说话间伸手一引,泥土翻涌,将李鹬全身翻出地面。

这番话直把李鹬听得骇悸欲绝,自忖倘若果然知觉不失,能清清楚楚感知被埋在泥土里,漫说两年,恐怕用不了二十天,就要精神崩溃。

叶静能沉吟片刻,接着道:“如此说来,而今的邵州李鹬,当是妖怪幻化。”

李鹬讶然道:“什么邵州李鹬?”

叶静能叹道:“这两年来,邵州刺史,一直由李鹬担纲。”

李鹬身体僵硬,倚在土堆上,一时无法站起,听了这话,先是张口结舌,忽而明白过来,气的全身发颤:“这、这,岂有此理!他们怎么能把妖怪当作是我,难道人和妖都分辨不出吗!简直荒谬绝伦!”

叶静能道:“世上是非不辨、人妖不分的事情,原也是常有的。鹬公,”他看着李鹬,顿了一顿道:“你身上邪术方解,切莫动气,以免损伤真元。照贫道推想,当日那妖怪必是舐了你滴落水中的鼻血,因而可以幻化成型。如今要澄清真相,揭破妖伪,还需借你几滴热血一用。”

李鹬咬牙切齿道:“但能雪此耻辱,昭启真相,休说几滴热血,便取了我这条性命又何妨!”

叶静能道:“如此,得罪了。”取出一柄青玉小刀,在他臂上一划,蘸血疾书成符,贴在草丛中一块巨石上。血符一贴,那块不下千斤之重的巨石,竟像一只受惊之鸟,猛然离地飞起,带着漫天的泥草沙土,呼啸而去,眨眼没入青云,消失无踪。

李鹬何曾见过这等异象,瞧得目瞪口呆。只听叶静能道:“妖物即将显形,事不宜迟,咱们即刻谒见张燕公,请他同去邵州,做个见证。”

张燕公就是封燕国公的张说,因为与当朝宰相姚崇不和,开元元年,以中书令、公爵之尊,被外放到岳州作刺史。虽然暂时失势,但硕才令望,仍为天下景仰,能使动此公出头,这件“真假刺史”案匪夷所思的真相,可以更令人信服。而恰好李鹬被困之地,正属岳州辖境,张说责无旁贷,非替他出这个头不可。

于是两人同谒铃阁,途中李鹬请教法讳,方得知这位“仙长”竟是中宗朝名动公卿的御前法师叶静能。感激钦佩之余,不由生出无限感慨:毕竟天无绝人之路,若非叶法师奉旨朝觐,正巧路过洞庭,恐怕我将永远不能重见天日。

张说听了叶、李二人陈述,奇诡荒诞,难以置信,可是两人言之凿凿,事情来龙去脉,亦入情入理,委实难断真伪。兹事体大,他踌躇再三,还是不得不从二人之议,亲往邵州一趟,让“真假刺史”当面对质。

到了邵州郡衙一看,只见层层兵马,警戒森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张说等人来的突然,事先未曾知会,竟给挡在辕门外。等了好半天,邵州的别驾、司马才领着一众僚佐迎出门来,人人面带愁容,与张说见礼。这时李鹬闪身出来,邵州群僚莫不大吃一惊,仿佛见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原来数日之前,“邵州刺史李鹬”坐堂议事,忽有巨石从天而降,砸穿屋顶,正砸在刺史身上。群僚忙上前抢救时,却见巨石之下压着一头大鼋[yuán],伸头伸爪挣扎不止,刺史大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惊骇困惑,茫然无从考索,只好先喊人移开巨石。可是无论多少健勇壮士,用尽各种办法,竟无法撼动那石头分毫。

怪事接踵,刺史失踪,群僚全无头绪,到底要不要上奏朝廷,又该如何解释?商量了几天,不得要领。正在这时,张说竟带着李鹬突然出现,群僚哪能不惊?

看此情形,两方面一加印证,张说对叶静能的话已经信了八九成,说道:“此事原委究竟如何,叶法师,请你揭晓吧。”

于是叶静能向邵州众人转述了李鹬的遭遇,如何奉诏启程,如何遭妖物暗算,如何被拘絷湖底,自己又是如何将他救出,末了指着李鹬道:“这位才是朝廷敕封的本州刺史李鹬大人,至于这个”,又向那巨石之下的大鼋一指:“水妖沐猴而冠,如今原形毕露,众位大人当可明鉴。”

这时,李鹬家人闻声赶来,李鹬情绪激动,抱着妻儿放声大哭。

一桩悬案就此水落石出,当即由张说领衔具表上奏,详陈事情始末。不日上谕下达,慰勉李鹬,着仍领邵州牧;叶静能洞奸除妖,另有嘉奖。

从此以后,洞庭湖舟子、行旅,世代相戒、人人恪守着一条严训:绝不可沥血入水。故老相传,正是源出这“真假刺史”的传说。

唐.李亢《独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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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褪壳龟

旧时候的康阜人家,家里总有那么一件“镇宅之宝”,有的是把兵器,有的是件玉器,有的是面镜子或是方泰山石,不一而足。

天津有户人家的镇宅之物与众不同,是一口大水缸,瓷质古朴,漆釉斑驳,相传是前明传下来的老物。水缸之用,主要在储水,汲取而来的河水、井水,倾注缸中,俟其泥沙沉淀,水色澄清,方可饮用,倘若水质不佳,尚需施以明矾净化。而这口水缸却有一样奇处,不论灌入之水如何浑浊,不需要明矾,立时便可自清,这家人珍若至宝,千金不换。

一天,有位远客来访,为主人留宿。这客人有择席的毛病,换了住处,夜里难以成眠。正自辗转反侧,忽见一团栲栳大的东西,黑亮如漆,浮在床前盘旋而近。客人毛发悚立,惊惧之下,奋力一拳打将过去,只听“擦”的一声脆响,剧痛攻心,半条胳膊已被切了下来。

客人嘶声惨嚎,惊醒了主人一家,撞门进来看时,客人昏死床边,一溜血迹,出窗而去。主人慌忙吩咐婢仆烧水包扎止血,又打发人去请大夫,折腾了一日,客人的性命总算堪堪保住。到得下半天,衙门派了差役前来勘察,只见那条血迹延绵不绝,一路通往水缸之下。

因为是镇宅之宝,不宜妄动,水缸自从入宅后便始终摆在那里,不知有几百年没挪过窝了,主人实在不晓得下面有什么。差役们见主人一问三不知,只道是收藏凶器所在,挪开一看,缸下一洼坑穴,清水盈盈,一只身长三尺、阔逾一尺,茶几般大小的大蚌蛰伏其中。如此大蚌,着实罕见,只怕果真已在此潜居了上百年,砸开蚌壳,其中赫然咬着客人的半条断臂。于是杀蚌焚烧,而从此以后,这家的水缸再也没有自行净水之能了。



积年老物,往往化育异类,缸下妖魔,由来非止一例。

扬州有户富室,近日怪事频发,家中所养的鸡鸭猪狗之类禽畜,总是无缘无故丢失。细察墙垣门户,既无人迹,亦无兽踪,嘱咐仆婢严加看守,终宵不见异样,而次日一早,牲畜消失如故。

这样子不留痕迹,除非是身手高明,来去无影的飞贼所为。可是飞贼光顾,干什么放着金银不盗,却逮着不甚值钱鸡鸭偷个没完没了?这家人大惑不解,无可奈何,唯有抱着“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主意,听之任之。

一天,有个游方乞丐路过门前,讨了一瓢水喝,喝完之后,只把眼睛盯着这家的宅院,逡巡不去。

陌生面孔的出家人和花子,历来被民间视为危险人物,关于此辈身怀妖法、采生摄魂的传说比比皆是,因此富室的门房瞧见乞丐向自家宅院里窥探,关了大门出来问道:“怎么啦,肚子饿?”

那乞丐不答反问:“你家最近,是不是死伤过不少牲口?”

门房吃了一惊,寻思:这花子好灵通的消息,这样子打探我家的情况,多半居心不轨!因而漫口应道:“谁家不曾丢过几只鸡鸭,那也没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乞丐看着门房的神色,冷笑道:“你家转眼有一场血光之灾,到时别说鸡鸭,就是人也难保,不赶紧想法子化解,提防着我有什么用?也罢,当我没问。”举步就走。

家畜无故丢失,全家人无不疑神疑鬼,这时听了乞丐危言竦论,门房心中发毛,拉住乞丐的袖子问道:“这话怎么说?”

乞丐道:“我见你家妖气流溢,必有邪物潜伏。此妖既敢偷食血肉,可见气候将成,不日出世,你们一家人谁能抵敌,岂不是大祸临头?”

门房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慌了手脚,忙把乞丐让进自己的小屋坐着,亟亟奔到内进报告主人。主人听了,将信将疑,喊乞丐进来问道:“你说得活龙活现,可有祓禳之术?”

乞丐道:“‘满饭好吃,满话难说’,此妖道行如何,我还看不出来,不敢说一定可以降服,不过不妨一试。假如我的办法奏效,为老爷家除了妖怪,我也不多求酬劳,只要十吊钱来买酒;万一我的法术不灵,老爷只好另请高明,到时却不能怨我讹我。”

主人有些啼笑皆非,你一介流丐,我们能讹你些啥?倘若果如其所言,家里有妖怪为祟,十吊钱也算不得什么,当即便答允了乞丐,由仆人引着,带同他满宅院地检看。看到厨房,乞丐突然顿住脚,瞪着墙角的大水瓮,伸手一指:“在这里了!赶紧弄块猪肉,要肥一点的,煮到半熟拿给我!”

那仆人飞奔肉铺,裹了一斤五花肉回来,待煮得半熟,乞丐也不顾烫手,直接抓将起来,拿一把铁钩钩进去,做成个钓饵,垂到水瓮之旁,命所有人退出去,他却趴在门缝张望。不到盏茶功夫,果然见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从水瓮后探出头来,张开血口一口将整块肉吞了进去,却为铁钩挂喉,痛得缩头要跑,不防钩子另一端系有长绳,拴在屋梁上,急切间挣脱不开。乞丐瞧得清楚,排门突入,一个箭步扑到瓮前,双手猛地扼住那东西喉颈,反胯伸足在墙上一撑,硬生生将那东西拽了出来,牢牢压在身下,大呼道:“快取绳子,这东西滑溜得紧!”候在门外的仆从忙取来绳索,七手八脚,捆得结结实实,抬了去给主人看。

主人见此物一尺多长,似蜥非蜥,似鳄非鳄,不认得是什么。乞丐道:“这是褪壳之龟。”

“褪壳之龟?”主人诧异道:“乌龟褪了壳竟还能活?”

乞丐道:“寻常的龟类,壳如其骨,一旦失壳,必死无疑。褪壳仍能存活者,万中无一,且不可复以生灵视之。看此龟的样子,再有一年半载,妖性完满,即能变化食人,将非人力所能制,到那个时候,老爷全家连人带畜,恐怕一个活物都剩不下来。”

主人脸上变色,只因多年之前,家里果然养过一头大龟,后来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踪了,没想到竟化为了异物,忙跟乞丐提起,乞丐道:“看来多半是这样,若是老爷家养的龟,那么褪去的龟壳,想必还在府里。”于是全家上下披根搜株,把宅邸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终于在围墙角落一个猫洞之前找到了那具龟壳,想来当年乌龟想要钻洞而出,无奈洞窄壳宽,卡在其中动弹不得,猛力前挣,结果脱壳而出,化成此物。

乞丐道:“这龟壳乃是化骨妙药,用来去龋齿,或去痈疽腐骨,立等见效,老爷不妨收好。”此时主人全家对乞丐已是心悦诚服,再无半分轻视,收下了龟甲,千恩万谢,吩咐厨下安排酒筵。乞丐笑道:“不忙,不忙,待我杀了妖怪,才算善终。”从厨房借得一把快刀,将那无壳之龟剁成了肉糜,连带地上的血迹泥土和那把切肉刀一并封在几口瓦罐里,说是要带往深山掩埋。主人家见他做事如此谨慎妥当,益发欢喜,有意想要劝他不要再行乞,荐他个正经勾当营生,乞丐只是笑笑不答,方悟此辈风尘奇士,不能以常理度之,于是留乞丐款待了多天,直到他非走不可,才送了十吊大钱,殷殷作别。

翌年,主人家宴客,时值暑月,溽热难当,有客人便取下门板当作床榻,露宿院中。次日清晨,主人出来一看,那门板之上只剩下一套短衣,以及一丛发辫,宿客的身体竟然化成了一摊脓血。主人大惊,急向衙门报案,知县带着仵作来到现场验尸,可是尸骨无存,如何验得?知县无从着手,只好把最具嫌疑的主人家抓了起来,下入囹圄听勘。这家人拼了命的上下打点,争奈人命案子的处置,关乎地方长官的考绩官声,本案除非有真凶落网,否则以主人家的嫌疑,就算屈打成招,说不得也非结案不可,因此白花花的银子送进去,毫无用处,人没捞出来,反而家产荡尽,白白便宜了那些混水摸鱼的墨吏而已。

是年秋,乞丐重又路过扬州,行经富室,见朱门萧条,深为诧异。见到主人家的太太,问清原委,乞丐竖起手掌重重打了自己两耳光,太太惊道:“这是做甚么!”

乞丐惨然道:“都怪我收拾不周,丢三落四!太太可曾记得,我当年诛杀妖物,尽收血肉泥土,负之而去?”

“记得,老爷当时还夸你谨饬细致。”

“唉,”乞丐摇头道:“有负老爷厚爱。我之所以收纳血污,是为此妖血中含有奇毒,人若沾上,全身骨肉尽化。当日必是有血溅于门板之上,只恨我检查不周,竟葬送了一条人命,又害的老爷蒙此不白之冤。”说罢霍然起身,急赴县衙鸣冤。

知县正为本案嫌犯不肯认罪烦恼,听见有人呈供证据,唤入一问,句句迂怪不经,直是匪夷所思,大怒叱道:“何处来的流丐,胡说八道,隔年的龟血竟能化尸?一派胡言!”说着就要叫人乱棍打出。

乞丐急道:“大老爷何不准人抬了门板来试试,小人所言若有不实,情愿挨板子。”

如此信誓旦旦,何况又有嫌犯家仆作保作证,知县终于改变主意,命人取来门板,捉了几只鸡按在那溅有血迹之处,起先毫无异样,忽然“嗤嗤”声起,几头鸡仿佛被按入火盆的冰块一般,疾速溶化,眨眼片羽不存,在场观者无不惊骇变色。

一桩悬案水落石出,主人洗脱嫌疑,获释出狱,重振家业,乞丐则以提供破案关键证据,蒙获官府嘉奖而去。据记录者许奉恩说,他从扬州朋友口中听闻此事时,那片龟壳已被富室出售,尚收藏在扬州城某个药肆之中。


清.李庆辰《醉茶志怪·大蛤》
清.许奉恩《里乘·褪壳龟》
楼主:虫离先生_  时间:2020-09-29 22:34:55
二十四.白特

唐武宗在位那几年,帝国僧侣大都生存唯艰,长安僧人无可驻锡的兰若遭到拆毁,他被迫逃离京师,转徙客乡。在游方途中,无可常常应施主的要求,讲述长安城的风物故事:那座千年帝都无可比拟的辉煌,以及暗藏于城市阴影里,俶诡奇谲的传说。

传说长安有位将军十分爱惜马匹,在他而言,战马不止是坐骑,更是沙场上一齐出生入死、血肉相连的亲密伙伴,从戎多年,将军始终保持着昔日作为一介普通骑兵时的习惯,亲自照料和训练马匹,从不假手他人。

这天,将军像往常一样遛马城郊,就便取曲江之水洗马。他脱了靴子,牵马趟进齐膝的水里,骏马驯顺地享受着主人的刷拂,惬意地转动耳朵,“突噜噜”喷着响鼻。忽然之间,将军感到水下一股暗流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游了过来,尚未看清,马匹猛地惊嘶一声,纵跃出水,放蹄狂逃。

将军迅速爬上岸,高声指挥随从围追受惊的战马,众人都是经验丰富、熟稔马性的骑士,转眼将那慌不择路的马匹合围制服。将军上前查看,只见马的前足绕有一物,数尺之长,色白如衣带,没有头尾,亦不见爪鳍,辨认不出是生物还是什么东西。解下一看,马腿鲜血淋漓,那白色之物则吸饱了马血,轻轻一挤,血流数升。吐血而尽后,变成了一匹晶莹的白练,既薄且轻,仿佛蛇蜕,折叠起来只有方寸大小。将军大奇,把它装进纸函,带回府收入衣箱,准备留待访问博学君子。

一次宴会宾客,座中颇不乏殚见洽闻之士,将军取出那白色之物,叙述来历,遍示席间,众宾客递相传视,啧啧称奇,却俱都不识。一客提议道:“此物既然得自江中,或者遇水便会露出原形,将军何不以水试之?”将军道:“言之有理。”手持铜鞭,望地下一搠一搅,掘出个土坑,将那白色之物投进坑里,注满清水。白色之物如一条绫纱,轻轻荡漾,缓缓舒展,渐粗渐长。土坑不断塌陷扩大,水如泉涌,一道黑气冲天而起,笔直刺入晴空,湛蓝色的天幕上,一点漆黑如墨,晕染开来,旋即铺满天际,霎时天地昏暗。宾主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离席走避,忽而风雨大至,震天价一个霹雳打将下来,土坑爆裂,白色之物不知所踪。

僧人无可描述的白练状吸血之物,曾数度出现在唐人笔记中,据初唐人张鷟所著《朝野佥载》记录,大约在武则天朝,有人在神都洛阳附近,目睹了一宗相似之物杀人事件。

事情的起因同样是洗马,有个少年在洛水之滨打理他的马匹,水里突然射出一条亮晶晶的白色带子,电光石火般卷上他的脖颈,盘绕数匝,那少年转身欲逃,被仰面拽倒,拖进了水底。目击者忙招呼附近的行人上前施以援手,却为时太晚,最终只捞出了一具被吸干血的尸体。

惨案轰动洛阳,一时间朝野上下,群相哄传。有个叫张鷟的文士,平生最好搜奇访异,这桩奇案,博得了他的浓厚兴趣,他花了大量精力走访和考察,终于查出了那怪物的真相。他在笔记《朝野佥载》中写道,杀死少年的东西,是一种名为“白特”的水怪,此怪多出没于河湾和湖泊,体长往往达到数丈,尾部开叉有钩,能钩取岸边行人甚或牛马之类大型牲畜入水,瞬间吸干猎物血液,故而在川滇一带又被称为“马绊蛇”或“钩蛇”,其行迹隐秘,凶残绝伦,极难防范。

尤为可怕的是,此怪竟是蛟龙的变种,所以长安城那位将军捕获的白特,在脱水复活后,居然能够呼云唤雨,乘风雷飞去。万幸那条白特尚属幼体,体型较小,未足以在弹指间吸尽马血,将军的坐骑才得以逃生。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诺皋记下》
唐.张鷟《朝野佥载》
晋.郭璞《山海经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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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浮尼

黄河治理,从来是困扰中国古代历朝的一大难题。黄河下游泥沙壅积,到清代已经极其严重,当时技术手段落后,清淤速度既慢,操作难度亦大,为束拢河水,只好不断加高河道两侧堤坝,结果河床越抬越高,远远高过两岸村镇城邑。每逢汛期雨季,水位大涨,一旦水漫堤溃,毁田伤命,为祸极巨。而整个清代历史上,平均每半年黄河就要决口一次,有时甚至大规模夺溜改道,“神龙摆尾”,河水横扫千里,造成巨大经济损失,实在是当时朝廷肘腋大患。为此,清廷极其重视黄河防务,每年拨出大笔款项,特别设置“东河总督”,专司河南、山东两省黄河下游河防。

公元1778年,也就是乾隆四十八年闰六月,河南马店仪封十六堡段黄河决口,溃堤七十余丈,八月汛期,堤坝进一步垮塌,决口坍塌到两百多丈,大水经河南宁陵、永城,直灌安徽亳州,中原震动。

朝廷不敢怠慢,迅速拨款白银五十五万两、漕粮三十万石,指派擅于治水的文华殿大学士高晋率领一套河务班子,星夜驰赴河南协助救灾。河防官员冒着大雨组织河工堵塞缺口,然而每每筑起临时堤防,总是在当天夜里便即崩溃。决口迟迟不能完全堵塞,眼见百姓罹难,七十多岁的高晋忧急攻心,殉职在了工地上。乾隆帝忧心忡忡,继而授命在治水方面同样经验丰富的刑部尚书袁守侗、武英殿大学士章佳阿桂至前线勘办。各路治水能臣络绎赴援,救灾物资源源不断,朝廷态度已经相当明确:竭尽全力,务必平此水患。

倾国纾难,可平患工作进展还是极不顺利,费尽辛苦修起的临时堤坝,总会莫名其妙的坍塌,原因不明。下到河工,上至皇帝,无不心焦如焚。乾隆帝使人查阅典籍,查到古时有“沉璧礼河”的办法,就是将经由天子祝祷过的白玉璧沉入河中,安抚河神,使之息怒。于是乾隆帝虔心祭告,驿马六百里急递,将一枚御用玉璧送到前线,投入黄河,却依然毫无效果。

绝望之中,有河工发现一条线索:河面上有时会出现一片绿色的东西,远远望去,仿佛一群生有绿色羽毛的鹅。此物一旦出现,当天晚上,新堵塞的缺口必然垮塌,如响斯应,屡验不爽。

那是什么东西?若说是鹅,河水如此湍急,水禽怎么可能浮游其中?

河工把这一现象报告给上官,很快引起了官员的注意,大家隐隐觉得,此物出现的蹊跷,或许与堤坝坍塌有关。等到这东西再行出现之时,官员果断下令,命兵丁举火枪齐射,管它是什么怪物,一律打死勿论。一排枪放将出去,青烟过处,绿鹅登时给打得粉碎,像一摊羽毛似的浮在水上。大家松了口气,心想火器的威力果然了得,什么妖魔鬼怪轰他不死!便在此时,只见绿毛渐渐凝聚,呼吸之间,竟然组合如初,恢复原状了。兵丁们再次射击,绿鹅饮弹四散,不旋踵间,再度复原。在场的上千百人看着这诡异一幕,鸦雀无声。而当天晚上,堤坝果然再度崩塌。

疑云笼罩着罹遭水患的十六堡,笼罩着河道衙门,也笼罩着紫禁城。直到第二年年初,突然有人造谒有司,声称有克制怪物的办法。见到负责官员,这人拿出一本前明留下的旧书册,题为《桂海稗编》。翻开册子,其中赫然载有一则绿毛水怪见闻记录。

那是在明英宗正统年间,广东顺德一个名叫黄萧养的盐帮头目,因武装走私贩盐,被官兵拘捕。此人猛悍绝伦,且富智计,联络外面的弟兄,把利斧藏进烧鹅送入牢中,砍断枷锁,率数百囚犯大规模越狱。逃脱之后,黄萧养自立水寨,竖起一杆大旗,干脆造了反,引十万水盗直取广州城。

朝廷立即发兵来救,双方大战漠阳江上,官兵一败涂地,领军总兵溺水而死。当时的江面上,就出现了这种绿色似鹅的东西,书中记载道:

“此名浮尼,水怪也,以黑犬祭之,以五色粽投之,则自然去矣。”

说此怪名为“浮尼”,若见此物,应先杀黑狗取血辟邪,再向水中投入粽子,方能驱离。河道衙门览而大喜,赶紧如法一试,那绿色的怪物果然远遁,再也没有出现,堤坝终于修成。

这次黄河决口,花了两年时间,耗费五百万两白银,前后五次大规模筑堤封堵,才终于成功。史料记载:

“四十五年二月塞,是役历时二载,费帑五百馀万,堵筑五次始合。”

至于那“浮尼”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从何而来,何以不畏枪弹,却能破坏堤坝?北宋道书之中曾提及一种名为“邓巢黄天精”的妖物,形如大龟,独角、四目,专能坏堤岸、碎河口,缘人足心手心吸人脑髓,或许与之有关。


《清史稿·黄河》
清.袁枚《子不语·浮尼》

楼主:虫离先生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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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20-06-07 21:01:15

更新时间:2020-09-29 22:3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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