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深虽然从小被简老太爷管着，可也偷偷摸摸地看过些戏本子，家里请戏班子唱堂会的时候也会默默记诵些戏里的好词句。
《定情》这一折出自《长生殿》，讲的是杨玉环得封贵妃，和李隆基月下定情，端的是缠绵悱恻，不论调子还是词令都是极好的。其中有一句唱词，简云深记得很清楚，是初开场《东风第一枝》里李隆基的词。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简云深的脑子里就像是丝竹锣鼓一顿乱奏，旁的什么都想不了，连午间朱彩衣和秦方淮的如何亲密都被他暂且搁置不论。独独就只盘旋着一个念头——《长生殿》讲的是明皇和杨妃，他们二人本就是一场不伦，那秦方淮夸“妙极”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觉得这样的感情其实也没有那么龌龊。
他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枯坐到晚上掌灯，秦二爷来喊他吃晚饭他都推了，心里乱得很。
约莫十点钟，秦方淮坐着车回来了，简云深听见那边的动静就更加坐立难安，性子上来了恨不得过去好好问一问秦方淮，可推开门被西风一吹，就又冷静了下来。
如此几回，身上便隐隐发寒，多半是要染上风寒了。
这念头只在脑子里动了一下，身体就像是为了证明这念头是对的一样，简云深顿时觉得嗓子痒，咳嗽了几声。
这一来，简云深反而有了些破罐破摔的心思。左不过已经是病了，不去问个清楚，说不定就又要好几日见不到秦方淮的面，日后再想起来也定然没有今晚这般的勇气。
这么一想，他连灯也不提，就一个人摸黑穿过花园，到了秦方淮的屋子前。
结果还没近前，就有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被风吹进了他耳朵里，那风就像是一团火苗，登时把简云深的脸给烫红了。
他脚步一顿，心里紧紧提着的那一口气就这么散了，连腿都隐隐有些软，点着灯的屋子就在前面，他却不敢再过去了。
只从深秋衰败的草木缝隙里去看，恰好能看见窗纸上印着两个人影。稍纤细的那一个坐在健硕的那一个人身上，腰扭得水蛇一样灵活，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比他在戏台子上的时候娇媚多了。

简云深面红心热，转身的时候一个不妨被沾了露水的鹅卵石滑倒在地上，摇动了一丛灌木。
那边的声音停了一停，然后传来了秦方淮被情欲烧得沙哑的声音，“谁在那儿？”
简云深慌忙蜷起身子躲了起来，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来，好半晌才听见朱彩衣轻笑着说多半是只野猫，秦方淮似乎是信了，便又动作起来。
简云深不知道自己在那灌木丛后窝了多久，只知道他第二天迷糊着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朱彩衣从秦方淮的院子里出来，手里捧着秦方淮的里衣，唤了丫鬟吩咐她拿去洗。
不过是一晚上，已经有了主人的做派，难道真像谢绍轩说的那样，他是要嫁进来给秦方淮当妾君？
简云深揉着自己酸麻得有些疼的膝盖，不敢往那里去，只蹒跚着一步一瘸回自己的院子，谁知却被朱彩衣看见了。
“云少爷怎么在这儿，这么早就来给秦司令请安不成？”

今天事情太多了，先不更辣

解释一下哈，最近实习工作特别忙，昨天加班到七点，今天加班到七点半，所以时间不大够也不想敷衍着更文所以断更了，以后尽量一周三更吧，今晚更新！

简云深脚步一顿，想要躲是躲不过了，只好慢悠悠地转过身去，看着朱彩衣勉强一笑，“不知道朱老板在这里，是我唐突了，我、我待会再来吧……”
“不唐突，司令已经起了，不如去前厅等着，一起用个早饭吧。”
“不、不用了，我、我……”
简云深一晚上都朦朦胧胧的没怎么睡，现在脑子黏的像是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脑子糊涂了，居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朱老板什么时候回去？”
朱彩衣愣了一下，“司令没跟你说么？”
“说什么？”
简云深的心沉沉往下一坠，瞳孔放大了几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嘴唇微微都有些哆嗦。就在这个时候，秦方淮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下看了他一眼，眉头便锁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简云深被他这么一看，就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他看穿了，飞快地低下了头去，“来给公爹请安。”
“这么早请什么安，回去吧。”
“好。”简云深这么说着，却没有动身，只是盯着他自己的脚尖，好半会儿才嗫嗫嚅嚅地开口，“公爹，我、我有话……”
“有什么话现在都别说，”秦方淮厉声打断了简云深的话口，理了理他的外衣就把目光放到了朱彩衣身上。
朱彩衣会意，上前几步挽住了他的胳膊，然后朝着简云深轻轻柔柔地一笑，“云少爷先回吧，司令今天还有应酬呢。”
“什么应酬？”
“公爹的外务，和你说……”朱彩衣微眯了眼睛，唇角也挑了起来，“不大合适吧。”
简云深饶是有再好的教养，从小也是娇宠着长大的，没受过什么委屈，何况是被一向看不上的戏子这么羞辱。他双手紧紧攥了拳，膝盖的酸麻褪了好些，便一瘸一拐地上前挡在了那两人的面前，不甘示弱的仰头盯着朱彩衣，“我过问不合适，你一个戏子和他一起去应酬，你也不怕丢了他的脸！”
朱彩衣入了这行当，也没少被一些清贵人嘲讽辱骂过，早就不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因此就当做没听见，“丢不丢脸的，也是司令愿意带着的，云少爷替司令操的是什么心？”
“你……”
“阿深，够了！”秦方淮微微有些不耐烦，“别耍你的孩子脾气，我的私事用不着你来管。”
简云深看着他，眸中水一样的漾起些失望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撇过了脸去，“我祖父说了，简家的人举世清流，不能和戏子娼妓同处一屋檐，公爹若是有意，便让夫君把我休了吧。”

秦方淮拧了眉毛，语气都冷了许多，“你说什么胡话，晚上没睡好就回去好好休息。”
简云深攥着拳的手又紧了几分，一颗心也沉沉往下坠，忍不住咬了咬干涩的嘴唇，低下了头去，肩膀也垮了下来。秦方淮便没再说什么，绕过他就往前厅去了，朱彩衣倒是留了一留，等秦方淮走远了之后才看着垂首不语的简云深微微一笑，“说起来秦大少爷三年不曾回家了，云少爷也寂寞得很吧……”他顿了一顿，便换了一种略带轻蔑的语气，“你看不起我，可你和我又有什么分别？我好歹光明正大的，你才是恬不知耻。”
“你！”简云深蓦地抬头想要分辩，可在朱彩衣那审视一般的眼神已然将他洞穿了，便把他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去。他不过是秦家的儿婿，插手自己公爹的事本来就很没有规矩，朱彩衣说得没错，他才是恬不知耻的那一个。
可简云深在秦方淮屋外蹲了一晚上，早已把心中的羞耻尽数抛却，他虽然嫁给了秦子明，一来没有感情，二来没有夫夫之实，他为什么不能和秦方淮在一起？
所以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在秦方淮的房间里一直等他回来，屋子里除了秦方淮的烟草味，还残留着朱彩衣身上玫瑰的信香，呛鼻得让人觉得有些恶心。他把所有的窗子都推开散味，因此秦方淮回来的时候就只闻见屋子里属于简云深的淡淡薄荷香。
他进屋之后脚步一顿，“你怎么在这儿？”
“公爹觉得，我为什么在这儿？”
简云深抬起了头，眼尾在灯下晕开一抹酡红，眸中泛着水色。
他出嫁之前家里有上了年纪的老妈妈告诉他，坤泽的信香甜美诱人，天生就是勾引乾元的利器，所以一定要好好用起来，才能让夫君离不开他。可他没想到，他第一次用求欢的信香来勾引的，是他的公爹。
秦方淮晚上喝了点酒，正是脑子混沌糊涂的时候，闻到这甜腻的味道便不由得觉得后颈的香腺渐渐热了起来。他吞了口口水，声音哑了许多，带着薄薄的愠怒低斥一句，“回去。”
“公爹真要我回去吗？”简云深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了他，秦方淮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了木门，然后软软的简云深就撞进了他怀里。
“可我想要公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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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捧着简云深发烫的脸颊，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连着，简云深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察觉到秦方淮眸中的情意，自己的眼神也软软的露出些贪慕来。
他大着胆子勾住了秦方淮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轻声唤了一句，“正岳，我好累……”
秦方淮身子一僵，连呼吸都像是凝滞了一秒，许久才按着简云深的后脑，将他犹自发颤的身体揽入怀中，咬着他的耳朵叹着气喊了他的名字。
“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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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云深的心一颤，秦方淮的这一声就像是四月里的南风，吹落了枝头的桃花，轻轻覆在了他心上。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云深”是祖父给他起的名字，说这首诗“语意真率，无复人间烟火气”，他这一生，也要如同那云深处的隐者，像白云高洁，像苍松骨劲。所以到了上学的时候，祖父给他起的字，就叫“之远”。
如今他跟自己的公爹睡在了同一张床上，若是祖父知道了，只怕是要被他活活气死。
可简云深不后悔，他活这一辈子，总该有一点他自己的风景，他爱慕秦方淮，所以把自己给他，他现在想明白了，这一点都不羞耻。如果朱彩衣能因为一场纸醉金迷就游离于那么些达官贵人之间，那他为了自己的心为什么不可以？
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简云深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从来是家里最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谁能想到一朝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有这样离经叛道的念头。
可是他不怕，他睡在秦方淮的臂弯里，顿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薄荷的清香忽浅忽淡，秦方淮也有些睡不着，睁着眼睛借着月光看着床幔上绣着的山水纹样，轻轻叹了声气。
简云深也是清醒着的，听见这一声就转过身去，仰起脸来看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
秦方淮推开简云深坐了起来，光裸着上身弯腰捡起刚才被他扔到地上的外衣，从袋子里摸出了哈德门和一盒火柴来。
“呲”的一声，火星子就像是暗夜里的一只眼睛，烟草呛鼻微苦的味道便从秦方淮的指尖窜入了简云深的鼻息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才缓缓吐出了烟圈，背对着简云深，宽厚的背上有好几道伤疤，看上去触目惊心。简云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了碰，察觉到秦方淮的身体有些僵硬，便大着胆子环住了他的腰，贴了上去，“你怪我吗？”
秦方淮没有说话，简云深就没忍住红着一圈眼眶，吸了吸鼻子，“正岳，我和秦子明和离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疯了。”秦方淮这才扭头瞥了他一眼，“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的声音是冷的，可他的眼神依旧滚烫，简云深一时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样的眼神。就像是迷雾丛林里的孑行人望着远处缥缈的灯火，渴慕，却也无望。
简云深垂首，看着被秦方淮扔到一边的烟盒，上面印着的人物正好是四大美女里的杨妃。
于是他将那烟盒拾了过来，举到秦方淮面前晃了晃，“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朱彩衣？”

秦方淮拧了眉没有回答，只道，“你又要闹什么？”
“我闹什么？”简云深勾着嘴角轻笑一声，多了几分的讥诮，“年副官说你喜欢他唱的《长生殿》，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秦正岳，你告诉我，杨妃她一人侍二夫，做了她公爹的宠妃，她无耻吗？唐明皇明知杨妃是自己的儿媳还要把她据为己有，他无耻吗？”
“你……”
秦方淮都顾不上恼年汉威嘴上不装把门，被简云深这一连几个问题给问蒙了，怔怔看着他说不上话来。
简云深便将那烟盒扔到了一边，抱着秦方淮的脖子扎进了他的胸膛，“我和秦子明从来没有过，正岳，我只有过你一个男人。你说，我勾引了你，我无耻吗？”

秦方淮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无奈多一点还是气恼多一点。又或者在心间泛着的些微的甜，也是一种莫名的滋味在百转千回。
烟草的味道随着他不太安宁的心绪变得浓郁许多，让简云深后颈的香腺隐隐有些烫。他躲进秦方淮的胸膛，是有些不敢看他，生怕秦方淮一个狠心就要把他推开去。他已经放下了整整二十一年的廉耻心做出了这样背德的事来，他不想自己大着胆子捧出去一腔真心要被辜负、被践踏。
好在，秦方淮所有的纠结都化作一声叹息，和回应简云深的一个浅浅的拥抱。
“你这是连我也要一起骂了，你要是无耻的话，我要了你的身子，我算什么？下流吗？”
“我没有……”
简云深的声音从他怀里传来，闷闷的，像是一只嘤咛的小猫崽子，委屈屈地朝他伸出了软绵绵的肉垫，要讨一个抱抱。于是秦方淮就抱住了他，火热的大掌顺着他的腰线往下，又把他按倒在了枕上。
简云深痴痴望着他，不舍得眨眼一般，由他抱着自己又要了一次，然后在他臂弯里安心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秦方淮难得地没有出去应酬或是像那天一样落荒而逃，而是光裸着上身把简云深揽在怀里，坐在床头看一沓不知道秦二爷什么时候送来的文书。他眉头锁得老深，眸光深邃如同静渊黑潭，沉沉的甚至露出些凶光来，让刚刚才醒来的简云深莫名觉出了一丝寒意来。
“正岳？”他轻唤了一声，然后把杯子又往身上裹了裹，这才打了个颤，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没事，你不用管这些。”秦方淮见他醒来就把文书放到了一边，然后一探身子把一边春凳上放着的衣裳捞了过来给简云深披上。
简云深脸上栖着几朵红云，背过了身去将衣裳细细穿好，除了满目的羞涩，倒看不出别的不妥来，低垂着眼眸道，“我好了。”
秦方还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只觉得简云深低头浅笑的模样，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忙撇过脸去，手握拳放至嘴边轻咳了咳，然后把秦二爷喊了进来。
昨天这屋子里发生的所有的事，秦二爷心中一清二楚，作为跟着秦方淮从东北起家的管家，他再了解秦方淮不过。所以秦方淮喊他的时候他手里就已经端了一盏药过来，恭恭敬敬地奉给了简云深。
又是这样一万黑乎乎的苦药，简云深一看就皱了脸，“我能不能不喝这个？这个好苦。”
“良药苦口，喝吧。”秦方淮已经下了地穿他自己的衣裳，背对着简云深连一句话也不多说，还是显得那样冷淡，倒显得简云深的温软撒娇像是个笑话的独角戏。

可他有些不甘心，看着面前那碗药却不肯接，“我不想喝，这药又不是治病的，我为什么要喝？”
“阿深！”秦方淮的语气严厉了许多，带了些薄薄的愠怒，“你不能有我的孩子，绝对不可以，与其以后要落胎，不如现在一碗避子药来得干净。”
“我……”
简云深何尝不知是这个道理，可他心中就是有那么一些念头，想着或许秦方淮对他能有一些情分，无关床笫风月的情分。可他还是有些妄想了，秦方淮便是现在和他睡在了一处，却始终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婿，作为秦方淮儿婿的简云深，便是有孕也只能是秦子明的孩子。
简云深咬了嘴唇，最终还是拗不过秦方淮的坚决冷漠，一仰脖子把药灌了进去，然后狠狠砸了药盏。
秦方淮没把他这些小脾气往心里去，只是看向了秦二爷，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今天是不是又有人给我下帖子了？”
“正是，”秦二爷也不避着简云深，躬身道，“郑司令请您去梨香园听戏，说是特特包了朱老板的场。”

秦方淮嘴角一勾，“难为他了，还晓得投其所好……”
“那、司令，送帖子的人还没走，您怎么说？”秦二爷一面说一面偷眼去看简云深，虽则没什么恶意，可这样觑着打量的眼神就是让简云深觉得有些不舒服，仿佛他是一个没眼色的、贸贸然杵在这儿的一个外人。
秦方淮倒也扭脸看了简云深一眼，眉峰一聚，眸光都似乎沉了许多，又飞快转了目光，“他这么用心，自然是要去的。”
“我知道了。”
秦二爷看简云深的脸在秦方淮说要去的那一瞬间拉长了几分，立马识趣地离开了卧室，顺手给他们带上了门。那“吱嘎”一声过后，秦方淮便又背过身去对着西洋镜穿衣服，一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今天要出门，你自己在家里歇着吧。”
“朱彩衣的一折戏就这么好么？天天听都听不腻？”简云深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秦方淮，他扣纽扣的动作显然顿了一顿，抿了嘴角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简云深上前一步，声音中似乎夹了些颤，“不去不行吗？”
“这是应酬。”
“什么应酬要在戏班子里谈！”简云深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进他宽阔的后背，“我想你留下来，陪陪我。”
秦方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出门见贵人才穿的正装，显见的是把这场应酬看得极重。他知道简云深没见过什么世面，没办法跟他说太多，只好耐着性子告诉他，“阿深，有些事情也是由不得我的，你不要太任性好吗。”
“什么事？”简云深心一紧，想起了今早醒来时秦方淮在看的那一沓文书，忙抬起脸问，“所以还是出事了，对吗？是不是东北又……”
秦方淮的身体一僵，迅速黑了脸，扯开了简云深抱着他的手，“就这样吧，我该走了。”
他说着就大步离开了院子，留简云深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盯着秦方淮的背影直至消失。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碰到了秦方淮最不能碰的痛处。

东北原是秦方淮的老家，他这个司令员也是在东北带兵的时候打出来的名声，可算得上是一方霸主。
只可惜九年前东倭大举入侵，从东北上岸，如同一场飓风席卷了华夏大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秦方淮带着他自己的军队誓死反抗，战局这才陷入了胶着。可就在这个时候，南京派了人过去跟秦方淮谈判，要他放弃东三省，领军南下，理由是要保存实力，日后反击。
场面话说得好听，可秦方淮对南京的想法一清二楚，他手下的东北军骁勇善战，虽然名义上是听南京国军调遣，可其实只唯他秦方淮一人马首是瞻。君王枕边怎容他人酣睡，只怕南京的总司令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想趁这个机会把他这只野老虎关进笼子里。
要是在从前，秦方淮有的是办法跟南京周旋，可家国大难当头，他顾不了什么权衡利弊。谁知那南京的谈判员千百般地阻挠，害得秦方淮首尾不能顾，在东倭的一次偷袭中被子弹打中了大腿，不得不退下战场。
南京谈判员就顺理成章地就把他送来了南京，名为休养，实为看守。流落江南的秦方淮，就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雄鹰，满肚子的愤懑不平，才会在那之后流连秦淮风月，做出一幅荒唐不知家国仇的模样来。
而东北军，自从秦方淮离开之后，主帅不在军中坐镇，军心大乱，节节败退，如今的东北已经全然变成了东倭的大本营。
这一直都是秦方淮心里的刺，南京城中几乎没有人敢跟秦方淮说“东北”这两个字。
简云深知道自己这是情急之下抚了逆鳞，软软瘫坐在床榻上，想起秦方淮离开时那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的眼神，只觉得寒意从骨头里钻了出来。
他越坐越是如坐针毡，实在是浑身刺挠一样的难受，终于忍不住喊来了秦二爷。秦二爷以为他是有什么别的吩咐，恭恭敬敬地在屋外应了一声，“云少爷，什么事？”
“给我装车，我也要去梨香园。”

朱彩衣是如今南京的名角，他的戏早已经一票难求，不过如今是白天，所以来听戏的人不多，台下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
简云深到梨香园的时候秦方淮已经和湘军的郑司令郑沛沅坐在了二楼的包厢里，面前摆着一壶茶，台上也早就敲锣打鼓地演上了。
简云深没敢惊动人，只是偷偷从侧边的楼梯上了二楼，坐了角落里的包厢，要了一壶清茶，眼睛只盯着秦方淮看。好在秦方淮的注意力都放在郑沛沅身上，两人相谈甚欢，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郑沛沅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秦方淮也朗声笑了起来，端起面前的茶盏来跟他碰了个杯。
这郑沛沅和秦方淮是一样的，都是军阀出身，只不过老家在湖南一带。革命成功之后他的湘军也和秦方淮的东北军一起编入了国军，听南京指挥。可他和秦方淮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是把军权整个儿地交了出去，只留了一个司令的头衔，所以总统陈汝成待他很是亲厚。
好好的，他找秦方淮喝茶听戏做什么？
简云深联想到今天早上秦方淮拧着眉毛的样子，更加笃定是东北的事，攥着杯子的手不由得也紧了些。然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梨香园的大门一开，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这人瞧着眉目端方，一身正气，楼下坐着的几个散客也对他纷纷注目，被他身后两个背着枪的警卫员一眼给瞪了回去，一时间戏楼里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几分。
简云深瞪大了眼睛，差点把手中的茶盏给砸了。
这个昂首阔步上楼去的人，正是陈大总统！简老太爷过六十大寿的时候他也来喝了一杯喜酒，所以简云深见过他。怎么连他都来了？
简云深咬着嘴唇，明知那边的人发现不了自己，可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陈汝成昂首阔步走到了秦方淮他们的包厢里，郑沛沅立刻起身和他握了个手，秦方淮倒是坐着的，只是朝他敬了敬茶。
陈汝成没有怪罪，大大方方地落座，目光便落到了台上，朱彩衣显然也看见了他，朝着那边抛了个媚眼，便又转身唱了起来。
今天他唱的并不是他拿手的《长生殿》，而是《霸王别姬》。
南京城的人都知道，朱彩衣是陈汝成所中意的戏子，更有人说朱彩衣早就当了陈汝成的兔子。所以郑沛沅眼看着陈汝成盯着朱彩衣的婀娜身段目不转睛，便恭维地夸了几句。
“从来都只知道朱老板的《长生殿》最好，没想到《别姬》也是一绝，可惜他唱得少，今天我们还是沾了总司令的光。”

陈汝成只是呵呵一笑，看向了秦方淮，眸中藏了些许的算计，“沾谁的光还不好说呢，我可听说最近朱老板和我们秦司令打得火热。正岳，这虞姬、合你心意否？”
秦方淮轻飘飘地把他这句试探给躲了过去，只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笑着道，“朱老板的戏让人闻之忘俗，自然是妙的。”
“这戏当然是妙的，这人妙不妙呢？”
陈汝成对着秦方淮的眼神，半步都不肯退让，坐在一边的郑沛沅察觉到了这二人之间的火药味，便毫不犹豫地站到了陈汝成那一边，笑着道，“听说前日朱老板宿在了秦公馆，次日天明方回，想来是极有滋味的。”

大家好像不是很喜欢剧情线，但这篇文剧情应该还是比较多的……然后更新的话工作太忙了，每天几乎都是晚上十一点下班，所以如果更得太慢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