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一路想着杜启梅的事，不免有了代入的心理。看到康子熏的请柬那一刻，就算心如刀割也要维持着，更有甚者，不想让人以为对方负了心，干脆把自己伪装成变心的那个……若然换了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么？
一晃神，车前黑影一闪，眼看就要撞了人了，明诚连忙踩了刹车，却已听到行人惊呼。
糟糕！明诚心知闯祸，忙下车查看。
车前有人倒地，近看那身影，更是把明诚吓出了一身汗来，大哥？

几步路，明诚的背都湿了，头皮发麻，心惊胆战，仿佛一确认是明楼的话，他就要以死谢罪。
天可怜见，把人扶起来一看，居然是彦伯雅。
明诚很没良心地松了口气，简直要带点庆幸的口吻问，“彦先生，你没事吧？能站起来吗？”
彦伯雅只是给磕破膝盖和手掌，并没大碍，连说，“没事没事，是我太不小心。明先生受惊吓了，实在对不住。”
这……被撞倒的人反倒道歉，明诚有些闹不清他是不是说反话在消遣自己，不过一想错在自己，也不好辩驳，只能态度服软，“你去哪，我送你吧。”
虽说只是磕破，但走路还是有些疼的，彦伯雅却不想给他添麻烦，“不用了，我正帮洛大夫买些东西回去……”说着边弯下腰艰难地把洒落一地的零碎物件捡起。
“你别动，我来我来。”明诚连忙拦着他，三两下就把东西都塞进车里。
彦伯雅无奈，只好上车。坐在明诚身边竟似有些拘谨，一路都僵直着背脊，坐姿格外端正。
明诚随口问起洛云轩的近况，他都认真地听着，连闲话家常也认真地回答，专注认真得仿佛明诚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金科玉律似的。

明诚不时看他一眼，觉得有趣，长得跟大哥这么像，怎么性格差别这么远呢？

济世堂里，木门虚掩着，彦伯雅仿若主人似的先一步进门放下手上杂物解释道，“最近洛大夫忙着试药，生意便先停几天。”
明诚跟了进去，环视了下关了门更显狭小的前堂，点点头，“反正开着门也不见得有生意。”
彦伯雅一愣，虽觉这话不中听，要换作旁人这么说他或许就不乐意了，可真话从明诚口中说出，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反倒觉得明诚坦荡直率有话直说的性格难能可贵。

明诚原本打算把人送到地方就走人的，但出于肇事者的自觉，还是慰问查看了下他的伤势。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吓一跳，彦伯雅的膝盖处鲜血淋漓，裤管都被血水浸湿了，之前是长衫的下摆挡着，如今一看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明诚略一环视，周围的药材多数都是认不出是啥玩意儿的，连个趁手的止血药也没瞧见。心急则乱，当下只能抛去蒙古大夫的成见，找人帮忙，“洛云轩，快出来！”
彦伯雅被他这一嗓子给吓了一跳，忙道，“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
明诚正色道，“什么没事，万一落下毛病以后走路瘸了，那怎么得了？”
彦伯雅心想，瘸了就瘸了，若能因为这让你偶然想起，那也是值得的。这话不敢宣之于口，但脸色却不自觉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明诚没太留意他，正急着找大夫，忍不住又唤了遍，“洛云轩！”
“来了来了，你这是讨债还是叫魂啊。”话音一落，只见一旁的问诊室门帘一掀，洛云轩施施然走了出来。只见他两手的袖子皆挽到手肘处，两手湿湿的正拿着布巾擦拭，走近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哟，挂彩了？”
明诚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像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忍不住催他，“赶紧的，止血药有的话拿点出来。”
洛云轩默默翻了个白眼，拿剪子剪开了彦伯雅的裤管，几番按压捏拿后，下了诊断，“没伤到筋骨，不碍事。”说着使唤着明诚去打水、清洗伤口。
彦伯雅见不得明诚被使唤，忙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说着就要站起来帮忙。
明诚连忙按住他，“别动，你要是再自己来，我可得良心不安了。”这话明显说笑，却让彦伯雅手足无措起来，一旁的洛云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摇头叹了句，“造孽啊。”

帮洛云轩把彦伯雅的伤处理妥帖后，明诚就要告辞，洛云轩却拉着他，“不急，上回明楼送了个人过来，你不瞧瞧？”
明诚心一沉，干笑道，“诊金不够是吧？”
洛云轩笑而不答，那笑容在明诚眼里老狐狸似的，赶紧断了他的念头，“我今天没带钱。”
洛云轩嘴角抽了抽，回头看他一眼，便径自走了。明诚无奈，只好跟着。


小小的问诊室放着个大木桶，里头用药汁泡着个年轻男子，明诚认得那是之前玖姑娘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呃……不是交给梁仲春了吗，怎么又让大哥给送到这来了？这人应该跟格格相熟，诊金想来不成问题。明诚稍稍松了口气，就怕大哥又不知道哪里揽了少钱的活，现在看来算是虚惊。
洛云轩撩起袖子，把那人托了起来，“麻烦搭把手，帮我把人抬床上去。”明诚连忙拖了外套，挽了袖子，二话不说把人从他手里接过，直接打横抱起。
洛云轩忍不住叹道，“看不出你这么瘦的身板，还有一身蛮力啊。”
“谢谢夸奖。”明诚随口应了句，边接过他递来的布巾，迅速将那人身上的水渍擦干，盖上被子，“你这么把人泡药里，靠谱吗？”
洛云轩认真思考了下，答道，“凡事总要试过才知道。”
明诚突然有个可怕的猜想，此事若让格格知道了，会不会导致济世堂被灭门？

无可否认，洛云轩很有使唤人的天赋，明诚才准备穿上外套，他又开口了，“躺久的病人肌肉容易萎缩，你帮忙将他的四肢、肩背推拿推拿。”
等明诚推拿完毕后，洛云轩又让他帮忙把泡药的木桶搬出去，这木桶加水分量十足，加上木桶没有把手，搬动起来十分吃力。好容易弄出屋外了，洗刷干净了，回过头还得把屋里的水渍收拾一番，此时明诚已经汗流浃背。哪知洛云轩还没完了，指了指药柜的顶格，“把柜子打开。”
明诚往椅子上一靠，“你就不能让我歇会？”
洛云轩笑道，“让你开自然有你的好处。”那笑容分明是诓小孩子的，明诚很想跟他说少来这套，可一想，这济世堂里洛云轩平日全靠自己一人忙里忙外，也是不容易。于是好脾气地起身将药柜顶层打开，一瞧，竟然是一罐罐封得满满的蜜饯。皆是大玻璃罐子密封着，大约七八罐。
明诚笑道，“看不出啊，你还有这手艺。”说着拿了一罐下来，“我鉴定下味道如何啊。”
洛云轩笑道，“这是有人听说你喜欢吃，特地做的，存在我这就等着你来。”
“……”明诚再粗的神经也觉得不对劲了，回头看了洛云轩一眼，干笑道，“这……也太客气了吧。”
洛云轩笑了笑，意味深长。

一时间，明诚觉得蜜饯罐子重俞千斤，全然没有旁人被暗恋的窃喜，反倒是惶恐之意尤甚，尤其是对方还长着跟大哥那么神似的一张脸，更让他无端有种负担甚至是负罪。明诚默默地把罐子盖上放了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洛云轩也不点破，只顾着低头给床上的病人扎针。
明诚有些待不住，直接告辞。出来的时候，正好与彦伯雅打了个照面，此时再见他，心境已有些微妙的变化。
彦伯雅刚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手里还拿着罐茶叶，“明先生要走了吗？”那语气分明带着不舍，明诚头皮发麻，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赶紧点点头，“嗯，我还有急事。”
正准备落荒而逃时，洛云轩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又冒出来，“这蜜饯你要是不要？”
姓洛的……算你狠。明诚干笑道，“我最近牙疼……”鬼话还没编完，一回头看到彦伯雅眼底满满的失望，到嘴边的话便改口了，“那就先拿一罐就好。”
洛云轩唯恐天下不乱地加了句，“嗯，分几次拿，常来常往的，挺好。”

明诚外出，新来的秘书江洋格外殷勤起来，明楼的茶水只喝了一半，他就给换新的。几乎是每隔十几分钟就进来一次，帮明楼把签完的文件送出去，顺带看看明楼有没有其他需要。
当他第六次进来的时候，明楼忍不住搁下钢笔，问他，“你没有别的事做么？”
江洋一愣，随即脸颊微红，“我，我怕长官身边没有使唤的人，会不方便……”声音越讲越小声，到后面简直想琴弦的尾音不了了之。
明楼丝毫没被这份贴心殷勤打动，冷冰冰应道，“你可以出去了，有事我会打内线。”
“……“江洋脸嫩，一下子通红了，憋了半天这才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不是，巴结，巴结长官……”
“哦？”明楼抬起头看他。
一对上明楼的眼睛，他更紧张了，赶紧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豁出性命一般一口气把话说完，”长官的救命之恩我没齿不忘，但凡今后需要用到卑职的地方，只要我又一口气在，一定肝脑涂地！“
救命？明楼想起来了，之前为了有个救明诚的由头，他亲自安排了出新政府官员被绑架的戏码，让杜启梅把人绑了扔在山下，再派了梁仲春等人去救人，顺带把日本隐蔽的实验所给一锅端了。
这……算是救了他么？算吧。不过要他报答就有点无耻了，明楼想了想，”但凡施恩望报的，都不是真善，所以肝脑涂地就不必了，下去吧。“不知不觉中，口气温和了许多。一时间，在江洋内心深处果断塑造出了一个施恩不望报，体恤下属平易近人的高大光辉形象。

青明居然接受了毒蜂的任务！
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毒蜂是何许人，那是个做起事来，完全是个死活不计、疯狂极端的家伙。明诚觉得头都要炸了，大哥知道的话只怕不是大发雷霆那么简单。
记得上一次，明台被毒蜂带走，大哥失态地把办公室给砸了，后来为了牵制毒蜂不敢随意炮灰明台，大哥把毒蜂同母异父的弟弟给弄到了东北去。换言之，明台安好则其弟安好。
毒蜂这回把主意打到青明头上，难不成要我去把郭骑云绑回来？明诚扶额，越发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怎么都是自己人在搞事！
思来想去，明诚太了解自家大哥的脾气，本来就跟毒蜂不对付，这下新仇旧恨的，只怕整个上海滩都要鸡飞狗跳了……看来还不能让大哥知道，唉……这破事。

靠码头那块，多数住着些底层的小老百姓，贩夫走卒应有尽有，一来租金便宜；二来离码头近，干活方便。
房子搭得密密麻麻的，二楼以上纵横交错了无数绳索和竹竿，各种布料廉价的衣物和花花绿绿的内衣，占领的胡同的半空，阳光能落下的只是错落的影子。湿衣服才晾上去，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就算有人经过滴到了，也只是抬起胳膊一擦了事，这地方谁也不会计较所谓的公德心。
胡同的角落里堆满垃圾，一个流浪汉正埋头翻捡着。这时候隐隐听到几声喝骂声，流浪汉探出身子，只见几个脚夫打扮的汉子正在踢打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抱着头蜷着身子，拳脚落在身上时竟是一声不吭。

“这不会打错人吧？”
“错不了，我打听得真真的，就是这个人把日本人的特使给救出去的，他不是日本人就是汉奸！对这种杂碎不用客气！”其中一个脚夫说着，从边上捡了根棍子，掂了掂分量发现还挺趁手的，“看我今天不废了你这**的！”说着抡圆就要往年轻人的身上招呼。
“砰”一声枪响，脚夫们顾不得地上的年轻人，为鸟兽散。
冈村脸色复杂地扶起左青明，“你为什么不开枪，任他们欺负？”
左青明拍了怕身上的灰尘，脸色平静，若不是鼻子上蜿蜒的鼻血和青紫的脸颊，简直让人以为他只是个正巧经过的路人，“早上端木君说要检查配枪，交上去了。我们这种人……”
大约是觉得鼻端濡湿，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鼻血，“习惯了。”
冈村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她知道，端木并不信任左青明甚至不惜导演出这么场闹剧，一旦左青明开口辩驳，她的任务就是将他就地正法。谁知，从头到尾，左青明居然一个字都没说。在佩服他硬气的同时，冈村开始唾弃端木的多疑。
左青明发现鼻血止都止不住，只好对折了手帕按着，“你不是正巧路过的。”
一下被当面拆穿，冈村很是尴尬，更多的是恼火端木安排这么个天怨人愤的任务给她，“呃……端木君派我到附近办点事……”我这不算透露任务吧。
左青明点点头，“我先走了。”
“那个……我送你吧，万一又碰上刚才那些人呢？”
在左青明注视下，冈村很不自在，心想他多半是看出什么端倪了，搞不好先骂我一顿再回去找端木算账。谁知，对方只是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冈村愣住了，第一次碰到这么好脾气的人，心里头愧疚感更是无以伦比。

“走吧，我的车子在外头。”冈村好心地提议。
左青明后背直接靠在墙上，一时间有些直不起来，“你还是先走吧，端木多疑，你别跟我走太近。”
“……”冈村心口堵了堵。
见她还不走，左青明只好补充道，“况且，我还得找个大夫把鼻血止住。”
“真的不用我送吗？我们可以去陆军医院？”
左青明摇摇头，“不用麻烦了，附近找个跌打医生就行。”
“那，好吧。”


打发了冈村之后，左青明不得不抬起头，试图抑制流个不停的鼻血。
“当心鼻血倒灌到气管里。”说话的居然是一直藏在拐角里的流浪汉，只见他脱掉脏兮兮的呢帽，脸虽然糊得黑一块灰一块的，但眼神犀利得像能看清别人的内心，不是王天风是谁。

王天风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记住这个人的脸，你的任务就是行刺端木时，失手被他擒获。这样帮助他得到端木的信任。”
左青明认真记住了这人的长相，心中还是不解，“为什么不直接让他救了特使，接近端木呢？”
王天风见他已经记下，再次把照片藏入怀中，笑道，“端木此人多疑，你看看你自己就好了，他几次三番地试探你，就算排除了怀疑也不能取得他的信任。”
左青明点点头，“所以……就需要这么个连环局？”
“这还要看你怎么表现了，必要的时候……”王天风顿了顿，留意着左青明脸上的微表情。
“必要的时候，我这条命可以不要，”左青明明白他的意思。

王天风像得到了保证一般，交代了行动的时间和细节后，重新戴上破呢帽，心满意足地走了。
左青明却依然纠结于鼻血长流不止的问题，手帕都湿了，还沾了一手的血。他熟悉的医院诊所不多，除了国立医院就剩下济世堂了。
国立医院……去了多半会碰到子熏，徒增尴尬而已。至于济世堂，好歹能把血止住吧……？
左青明内心并无多大把握。

明诚一路找到了日本人聚居的侨民区，这个地方他很少来，想象中以为全部都是豪宅，没想到多是些普普通通的旧房子，跟上海的普通大杂院没多大分别。
抬眼对了下门牌，是这儿没错。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后，若无其事地扫了眼周围，见左右没人便从烟盒的夹层抽了根铁丝出来，正准备插 入锁眼，尴尬的一幕发生了——门居然开了。左青明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拉开门，见是明诚，微皱的眉头马上舒展开来。
明诚迅速将铁丝纳入袖中，笑得人畜无害，“好久不见。”
左青明侧身将他让进屋里，“你都敲门了，还要撬锁？”
“眼真尖啊，”被这么当面拆穿，换作别人定是相当窘迫的，明诚却若无其事道，“不是怕你不在家嘛，这天气外头风大。”
左青明难得地笑了笑，给他倒了被热茶，“给，驱寒。”
接过茶见他一直捂着鼻子，明诚实在有些纳闷，“你鼻子怎么了？”
“撞着了，血没止住。”其实他去过了济世堂，可惜洛大夫不在，负责看铺子的彦伯雅自告奋勇，用草纸沾水拧了两团直接塞住他的鼻子，左青明哭笑不得，告辞后就直接把那两团纸扔了。
“别动，我瞧瞧。”明诚将他拉到跟前，一拿开捂着的帕子，那鼻血就蜿蜒而下，“被人揍的吧？这伤我有经验，看我的。”
明诚翻了两张宣纸，同样是沾了水往他鼻子一塞，“别嫌难看啊，五分钟不到保准止血。”
左青明好脾气地由着他折腾，这回倒是没将纸团扔掉，“谢谢。”

一时间明诚有了悬壶济世的优越感，开始自来熟地在不大的房间里左看看，右翻翻，想了想之后拿了纸笔写道：屋里可有监听？
左青明摇摇头，末了补了句，“大约是我的级别不够。”
明诚深以为然，点点头，“要不也不会安排你住这么个寒酸的地方。”左青明被他嫌弃的表情逗笑了，“我以前租的房子比这里还小，有回下雪，连窗子都关不上……”话音戛然而止，脸色居然露出有几分温柔的神色，因为就是那晚，康子熏去看他了，还踹坏了他家的门。
“喂，想什么呢，这也能走神。”明诚老实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说说，怎么搬到这来的？”
左青明低头拿起自己的茶杯，准备装鸵鸟。明诚不吃他这套，夺过他的杯子往桌上一搁，有点流氓地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不要假装没听见啊。”
“……”
看来不用杀手锏是不行的，“是大哥让我过来问的。”
左青明一听这话，不敢隐瞒，立刻把王天风的计划和盘托出。

明诚越听脸色越黑，“你这是送死，你不知道？”
左青明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知道。”明诚见状，一时也没了脾气，只能耐着性子开导他，“你并不率属于毒蜂，他没有权利安排你的工作，你完全可以拒绝。”
“……”
见他不做声，明诚忍不住揣测，“该不是因为康院要结婚，你就赌气玩命吧？”
这下左青明急了，“不是的，我没有赌气。”
捕捉蛛丝马迹一向是明诚的强项，“那还是跟康院有关了？”
“我……”

左青明素来不善言辞，这个时候更是不知从何说起，一个“我”字之后就没了下文，只是委委屈屈看着明诚。
明诚彻底服他了，“得了，咱们不纠结这个话题。”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了计较，这所谓一物降一物，看来多半还得康院亲自出马。
窗外天色渐黑，左青明换了一轮茶叶后，忍不住问，“你晚上留下来吃饭吗？”
明诚故意凑近了端详他的表情，看得左青明一阵局促，“怎，怎么了？”
“你这是想请我吃饭呢？还是想下逐客令？”
左青明一阵心虚，憋了老半天才挤出一句，“留你吃饭……也不是不可以。”
明诚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这才很惋惜地叹了口气，“真不凑巧，今天还真有事。改天，改天一定让你做东。”说完发现左青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送走明诚后，关上门的瞬间左青明脱力一般靠在门板上，整个人都在发抖毒瘾发作了，明诚再不走他就撑不住了。
很想把毒戒了，但时至今日怕是戒不掉了。
之前在医院里被端木恒注射了一管海洛因，格格把他带出来后，用野蛮而直接的方法关了他三天，只提供水和食物，成功地让他物理戒毒。
没想到，王天风的计划再次将他送回端木恒手里。端木恒其人疑心甚重，即便有特使保荐，他也要留一道保险，海洛因无疑是一项掩人耳目的控制手段。美其名曰，只要效忠天皇，海洛因是取之不尽的。
被人强行注射了几次之后，左青明知道，自己这辈子真的毁了。
愤怒不甘，与其像一个瘾君子一样苟且地活着，还不如直接在任务中死掉，至少还能留下那么一点尊严。

当海洛因推入静脉，随着血液的流动，左青明一面感受着身体的满足，一面被内心的绝望煎熬，他面无表情地把用过的针筒放进盒子扔进垃圾桶，随后静静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想吃，他已经不想活了。
窗子的插销之前已经被明诚挑开，窗子虚掩，冷风灌了进来，里头的人依然沉浸在毒品光怪迷离的世界里，丝毫未曾察觉。
明诚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心里面说不出的难受。

晚上八点，晚饭在桌上已经摆了一个小时了，大少爷依然翻着本外语书，没有动筷的意思。
其他人不在家的时候，阿香觉得大少爷特别严肃，叫人不敢亲近，眼巴巴地看着饭菜都凉了，只好开口问，“大少爷，要不我把菜重新热一热？”
“不用，等阿诚回来再热。”
“这么晚了，阿诚哥说不定在外头吃过了呢，要不大少爷您就别等了。”
明楼想了想，合上是书本，“这么晚了，也没个电话，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