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影个子不高，碰上康子熏这样手长脚长的家伙，登时施展不开，老鹰抓小鸡似的拎着她。飞影双脚离地，兀自不甘心地张牙舞爪，扑愣扑愣地却也无计可施。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多大的人了，在门口打架！”话一出口，康子熏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领回熊孩子的家长，让人心塞。
左青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淡应道，“她一路跟着我，先动手的也是她。”
飞影的后衣领孩拽在康子熏手里，狼狈的模样她却毫无自觉，依然傲慢地仰起头，“到处狐媚在先，打伤原田在后，看你不顺眼，打你怎么了？”

康子熏了解了个大概，把飞影拽到跟前，“你够了啊，为个冒牌货这么不顾脸面地跟人撕扯，太难看了吧？”
飞影撇了撇嘴，”冒牌货怎么了？我喜欢就行，你管不着！”
“你爱谁谁，我是管不着……”康子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但你不能动我的人。"
飞影的性子受不得激，用鼻子冷哼一声，“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哪里，你忘了你寄在我这的……停了药你说会怎么样？”康子熏笑得人畜无害。
飞影的眼瞳立刻收缩，一改之前的嬉闹模样，一拧腰挣脱之后，以一个利落的后空翻落地，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脸肃杀，“你要是敢停药……”说着看了左青明一眼，“我就让他陪葬！”
康子熏冷哼一声。脸色冷了下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都透着寒气，看着像在笑，但冰冷得让人心底发颤，“要不……试试？”
飞影当年好容易求着明楼才找到康子熏的，这么些年她多少也是了解康子熏的性子，知道此人平日虽是散漫，极少发火，可一旦踩着他的死穴，那是翻脸无情玉石俱焚的。
略一权衡，飞影立刻放软了口气，又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别呀，康院长就不要欺负人了啦。我保证，今后跟他好好相处，行了吗？”变脸速度快也就罢了，更有甚者，居然还热情地握着左青明的双手，“我们要摒弃前嫌哦。”
左青明木然地看着她表演，眼眸一转，张开双臂将她狠狠抱紧，“好啊，摒弃前嫌。”
飞影差点被他勒死。

明楼前脚刚踏进房里，明诚后脚就把门带上。
明楼莫名其妙地回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明诚从背后一把抱住。
“阿诚，怎么了？”明楼有些措手不及，他知道明诚不大擅长情感的表达，这样的拥抱绝不是想表示亲呢而已。
“…”明诚没有回答，只是呼吸声粗重了许多，环在明楼身上的胳膊收得更紧了些。
明楼心下了然，反手握住阿诚的手臂，轻声说道，“是大哥不好，担心坏了吧？”明楼的声音温柔得简直要让人溺毙其中。
在外人面前，明诚尚能一切如常，待到两人独处时，内心压抑的担忧煎熬都翻倍增长。

康子熏随后上楼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独处的宁静。明诚松开手转身正想开门，明楼却先一步按住了门把。
明诚不解其意，正要回头询问，却迎上了明楼微凉的双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短暂的触碰马上演变成痴缠的深吻。
敲门声就像落在两人心头似的，每一下都带快了心跳，仿佛门外的人随时都会闯进来，紧张又刺激。明诚正要开门的右手变成了按压在门板上，左手绕在明楼的脖子上，不规矩地从他的后领口钻了进去。
明楼被撩得火起，拉出他作怪的左手，将他的食指和中指同时含入口中。

“明楼，你要我查的事已有结果，为这事话费了天大的代价不说，差点连小伍也搭进去。这件事之后我们两清。”
明楼看着飞影的眼睛，神色一般凝重，“好。”
“日本人的间谍代号——修罗，已经潜伏在你身边。三年来，他没有跟日军有任何联系，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原田得到军方高级许可，启动了修罗。他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人，你最好能在原田之前把他找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修罗？”
“不错，有可能是康子熏，有可能是左青明…还有可能是阿诚…或者你身边的任何人。”

飞影走后，明楼一脸凝重，这个消息更加证实了他和王天风此前的怀疑——敌人已经潜伏在身边了。
这个代号修罗的究竟是男是女，潜伏进组织的哪个层面？是直系的成员还是，还是亲属家眷？都不得而知。

明诚见他眉头深锁，心知有些事不宜多问，便安静地倒了杯热水给他，“喝点水，早点睡吧。”说着看了下手表，已经凌晨四点多了，“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明楼抬眼望着他，眼底暗光闪过，“你怎么不问飞影说了什么。”
明诚一笑，“能说想说，你自会告诉我；不能说的，我何必问？”
回答得滴水不漏，是习惯？还是刻意为之？
明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居然连阿诚都列入甄别的范畴。

明诚并没发现有何不妥，径自动手帮明楼把床铺好。
明楼心底有些愧疚，却还是不得不问了句，“三年前你刚从军校毕业，在东北留了段日子？”
明诚头也不回，应道，“是啊，那会儿你不是让我帮着龙家剿匪吗？”
明楼心头一紧，明诚三年前不再他身边的日子，除了去苏联的军校，就是在东北剿匪。明楼自责更甚，忍不住站起来从背后抱住明诚。
“大哥？”明诚有点奇怪他的反应。
“当年剿匪，你腿上的伤口很深，还疼吗？”明楼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心里说了无数遍的对不起，任何人都可以怀疑，唯独阿诚，怎么可以？
明诚笑了起来，“早好了，就剩条疤，平时也看不到。怎么突然想起这个？”说着还是抬手温柔地蹭了蹭明楼的脸颊。
“……”明楼不答，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
“怎么了？”明诚转过身，双手抚这他的脸颊，一双明亮深情的眼眸直直地望着明楼。
明楼这下更是内心饱受折磨了，“阿诚，等忙完这波，咱们好好给你庆祝一下生日。”
“好。”明诚拉起他的手靠在唇边，“只要你好好的，怎样都行。”

天亮的时候，插着日本国旗的轿车已经一路招摇地驶进了明公馆，后头跟着一小队特高课的宪兵。
为首的正是原田的副官，鸠山佐治。
在门口打扫的桂姨一见这阵仗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屋，冲着正吃早餐的明诚急道，“阿诚，外面来了好多日本人。”
明诚老早就瞧见了，当下佯作惊讶，“是嘛？我去看看。大哥病着呢，别吵着他。”
桂姨一愣，期期艾艾地问了句，“大少爷在家？”
呵，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明诚内心冷笑着，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大哥昨晚一直在家，就是受了风寒，我连大夫都接回来了。”
“苏医生也来了？”
正说话间，鸠山已经带人进了大厅。

明诚慢条斯理地迎了出来，“鸠山队长，早啊。”
鸠山一夜没睡，却依然神采奕奕，伏击龙少庭的混战中他依稀看到明楼的身影，距离远看不真切，但能确定那人已经中枪。是以一大早就带了人包围明公馆，只要证据确凿，管他什么新政府的官员，通通都可以抓捕的。
不过，鸠山做事还是相当稳重的，一见面他不急着发难，当下很有礼貌地笑道，“阿诚先生，早上好。”
明诚看了他身后一眼，“这一大早的，鸠山队长带这么多人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鸠山事先已经准备好了台词，“我们收到线报，听说明楼先生受了枪伤，特地带了军医前来探望。”
“枪伤？你开玩笑吧？我大哥是生病，但只是高烧不退，哪里来的枪伤？”明诚一脸懵圈的表情。
鸠山哪里肯信，“那也无妨，我们的军医医术相当高明，什么疑难杂症都能处理，既然高烧不退，不如就让他看看。”说着就往里闯。
明诚马上拉下脸，挡在鸠山面前，“不用了，我们请大夫了。”
“阿诚先生，请你合作。”鸠山已经没耐心客套下去，“这是原田少将的意思，我想不需要请他亲自来吧？”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数秒，明诚妥协了，“好吧，你们声音轻点。”

元旦快乐！祝各位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明诚转身带路，有恃无恐的态度让鸠山半信半疑。
走到明楼的房间门口，明诚停在脚步，“我大哥在休息，这么多人进去，不方便吧？”
里头不会玩什么花样吧？鸠山看了明诚一眼，回头吩咐道，“你们在外面守着，如果有任何异常，不用等我命令，立刻抓捕！”身后的小队长立刻领命。
明诚冷笑道，“鸠山队长，你太紧张了。”
鸠山被他这一调侃，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应道，“非常时期，见笑了。”说着又补了句，“就我和军医两人一同探望，可以吗？”
“当然，请。”

门一开，明诚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书房里不知几时多出来座一人高的铜鹤，正吐着袅袅青烟，满屋子烟雾缭绕。
明楼的房间连着书房，此刻他那张大床四周居然摆上了七盏铜座油灯，火苗跳跃清楚地映着床前那人的侧影。但见那人一身青色的长衫，袖子挽至臂弯处，纤长的手指捏着十来公分的银针，手起针落。
鸠山此时才注意到床上趴着个人，被子只搭到腰际，上身赤裸，背上赫然颤巍巍地刺着六七只银针。
“这是…明楼先生？”鸠山很难形容眼前这诡异的感觉，非僧非道怪力乱神得很。

明诚额角抽搐，对洛云轩这排场实在无语，你不就一蒙古大夫吗？装模作样看看病也就算了，干什么整得像唱戏似的，怕不显眼不招摇？
嫌弃归嫌弃，戏还是要接着演的，“自从上被原田长官请了去之后，我大哥就一直高烧不退，反反复复的，这几天更是烧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见好。这不，专门请了洛大夫来看看，这罗大夫可是中医界的翘楚……”还待絮絮叨叨说下去，鸠山一摆手，“让我的军医检查一下吧。”
明诚的心一提，该不是发现什么破绽了吧？目光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床上的“明楼”，那眉眼尤其是闭着的时候，与大哥真的有七八分相似。
只见那军医径自走向床头，“慢着。”洛云轩说着直接挡在军医面前，“我的病人从来没有假手于人的规矩。”说着回头看向明诚，”他要敢越俎代庖，大少爷的病，我就此不管了。”
明诚为难地望向鸠山，“这……”
鸠山才不理会洛云轩医道尊严的情绪，向那军医命令道，“不必理会闲杂人等。”

眼看军医就要翻动“明楼”的身子，洛云轩急了，“别乱碰，碰歪了针就糟了！”
明诚连忙上前，“还是我来吧。”说着小心地避过着“明楼”背上的银针，扶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
军医仔细地查看了他的身体，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就像检查尸体一样在“明楼”身上按压，确认是否有隐蔽的伤口。末了，居然拉开被子，摸向”明楼“的下半身。
此举将明诚激怒了，即使是个冒牌货但好歹长得像大哥，怎容得他如此放肆。明诚一把握住军医的手腕，怒道，“你想干什么！”
军医吃痛，面上依然镇定道，“上半身虽然没有枪声，或许伤口在别处。”
明诚冷哼一声，手上力道加重，“再动一下试试，除非你这只手不想要了。”说着瞪了鸠山一眼，“鸠山，你别太过份，你也不想不好收场吧。我大哥是生病还是受伤，难道还看不出来？”
鸠山记得昨晚那人中枪的部位就是腰侧，这么一折腾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明楼”的腰腹完完整整，看来真是人有相似，这事再闹下去的确不好收场，当下忙道，“可以了，今天多有打扰，我们这就告辞了。”

明诚火气未消，冷冷地说了句，“走好不送。”当真是连眼皮也懒得抬。
直到脚步声远去，明诚这才轻轻地为“明楼”将被子盖至腰上，“洛大夫，我大哥什么时候能醒？”
洛云轩纳闷了，人都走了，你还演？“你什么意思……”话一出口，见明诚可劲地挤眉弄眼，马上领悟过来，“我济世堂可是金字招牌，你问我人什么时候能醒？这不是看不起我吗？”
正说着，桂姨端着茶和点心走了进来，“我不知道家里有客人，多有怠慢。”
明诚道，“放着吧，我跟洛大夫还有话说。”
“诶。”桂姨识趣地退了出去。

明诚迅速把门锁上，刚松了口气，床上的“明楼”突然抽搐起来，伴随着一阵急咳，嘴角渗出些许血丝。明诚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没事。”口中说着没事，洛云轩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几针飞快地落在“明楼”身上。床上之人终于安静下来，这下不论是病人还是大夫皆满头大汗。
明诚看得心惊，“你确定没事？要不要……给你找个帮手？”明诚想说的其实是，要不要换个大夫，临出口怕伤了洛云轩的自尊。
洛云轩摆摆手，“不用不用，这小问题而已。”
或许是因为长得像大哥，明诚对这人多了几分怜惜之情，见他一头的汗，忍不住拿起手帕帮他擦了擦。
洛云轩冷哼一声，“你待别人都比待我强。”
明诚默默翻了个白眼，不接他的话，只是看了一眼铜鹤铜灯，”你这瓶瓶罐罐，装神弄鬼的物件干什么用的？什么时候带进来的？我怎么没瞧见？”
一听提到这个，洛云轩兴致马上给调动起来，“你不是交代无论如何要瞒天过海吗？这熏香里面加了我专门调配的方子，让人神绪放松，放下执念，要不你以为能这么轻易过关吗？”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明诚很怀疑地看了洛云轩一眼。
“你那是太紧张了，如果没有这熏香，你比现在还紧张。”洛云轩很肯定地给出答案。
明诚内心有了结论，神棍理论，原来你就是这么坑人的。收起手帕后，明诚习惯性地帮“明楼”把散乱的头发拨顺整齐，口中续道，“东西什么时候运进来的？”
这下洛云轩更嘚瑟了，走到铜鹤边上，在铜鹤的腹部拨弄几下，那鹤身、颈项、翅膀几下翻转，居然收成了果盘大小的一盒铜片。洛云轩吹灭铜灯的烛火几个灯座叠了起来，往随身的出诊箱一放，连着铜鹤居然只占了半箱的位置，“厉害吧？”
明诚心悦诚服，“厉害，这是按古法百宝箱的工艺做的吧？哪里收来的？”
洛云轩嘿嘿笑了两声，“不告诉你。”

洛云轩说着，拿起桂姨送进来的红茶正要喝，明诚却往杯口一按，洛云轩一脸诧异。明诚笑道，“茶凉了，我去给你换一杯。”说着整个托盘都端了出去。
洛云轩摇了摇头，喃喃道，“莫名其妙。”
床上的“明楼”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眼眸微微睁开，静静地看着明诚转身而出的背影，眼底微光闪过。

明诚打了电话帮明楼请了假，顺便以“照顾明长官”为由把自己的假也给安排了。
说是在家照顾明长官，实则身在曹营心在汉，分分钟都想着大哥的伤势怎么样了，日常起居不知道康院安排得如何，大哥住得惯不惯…如此种种，心烦意乱。
这一日当真度日如年，做什么都神不守舍，不是龙井里兑了牛奶，就是把醋当成了酱油蘸…好容易待得入夜后，明诚实在熬不住，翻窗悄悄溜出明公馆。

这大晚上的，路上空荡荡的，居然走了大半天都没辆黄包车。明诚有些后悔没把车子开出来，怕惊动孤狼，其实可以编个理由啊，哎，失策！这要都靠两条腿走，还不走到天亮？
正懊恼间，一道强光把眼睛给晃了下，明诚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把车子居然在他身旁停下。
“阿诚哥！果然是你啊！”伴随着欢快清脆的声音，方映月一身白色的洋装短裙，向白蝴蝶一般扑了过来。
明诚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躲开她热情的拥抱，“这么巧啊，不好意思，今天我还有事，改天再聊。”说着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