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

因为疫情，与三哥那边的联络中断，出口牛鞭酒的买卖做不下去了。得挣钱啊，一想，开个料理店吧！
我的店开在城乡结合部，距离机场3O米，推开门左转一楼是公厕，二楼就是地铁车站，所以客源是不成问题的。

下了点雨，7月的天还有些阴冷。难得一个顾客也没有，我把灯调暗了，放了首齐秦的老歌《空白》。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我点了支烟，假装若有所思。
正沉浸在一些怀旧的调调中，门推开了，进来一位年轻的姑娘。姑娘没带伞，白色吊带有些被打湿了，隐约能看见内衣轮廓。

姑娘点了碗馄饨，很快，做好了。姑娘坐在墙角，慢慢吃着。她一手捂着领口，一手用汤匙舀起一个，细细吹凉了，慢慢送入嘴里。吃完一个，抿一口汤，然后捞起一根紫菜，非常优雅地舔着。
她的脸型很好看，线条柔和，鼻子很挺拔。嘴唇不厚不薄，唇线清晰。她低下头的时侯，我发现她颈和背的连结简直完美，像天鹅一样华丽。

我悄悄注意着她，她专心致致吃着，很慢，似乎并不急于离去。齐秦空灵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流动，这一刻，我完全忘了牛鞭酒带来的烦恼。
门，突然被用力拉开了。进来两个看上去五十出头的妇女，一个穿红色套裙，一个穿绿色汗衫。两人人还没踏进来，尖锐的说话声音就将一点情调全消灭了。

那女孩明显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墙角里靠了靠。那两个妇女进来后，就一直没停止过说话，而且中气很足。一边说，一边拖了五六张凳子摆身旁。一个放包，一个搁脚。
我把音乐关了，把灯调亮，上前招呼。她俩七嘴八舌讨论着，又几乎将每一种食物问了个遍。是不是好吃？多少钱？卖得怎么样？
我一边回答着，一边猜测着她俩的身份。从着装判断，这俩应该都是普通人，衣服的材质和款式都很一般，而且看得出经过多次洗涤，有些起球。

我又特意留意了一下她俩的手，指节凸起，指甲修得也不夠整齐，皮肤发黄，发暗。从相貌上判断，基本排除从事特殊服务行业，为了进一步证实，我还借机凑近嗅了嗅她们身上的气味，没有洗涤用品的味道。
她俩一边吃，一边仍不停说着。那个姑娘大概有点受不了，没吃完，起身就要走了。
我急忙从柜台后转出来，替她拉开门，同时递上一把伞。姑娘停顿了两秒，笑了笑，接过伞，出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留下我，陪着一红一绿两个女人。我又有感觉了，调暗了灯，在想放一首什么歌呢......
(第一个故事完)

第二篇:《刺身》

小店每天从上午十点，一直开到午夜两点。其实十一点半后，就很少有人来了。我喜欢深夜空荡荡的感觉，喜欢看着外面掠过的汽车灯光打在玻璃上，一明一暗，仿佛置身于一个空旷的舞池。
小安每周有三天，会在一点过后光临小店。有时她点一份凉粉，有时会点一份饺子。今天一点刚过，此刻，她又站在我面前。
她只是笑盈盈地望着我，也不言语。她今天穿了一条碎花长裙，头发刚洗过，松松地挽了个马尾。她很瘦，手臂和腿都是细细的。她平时应该是戴眼镜的，不过我从没见她戴过。我只是从她看人时眯眼的小动作猜测。

"今天我给你做刺身！“说完我就开始忙活了，似乎我俩有了默契，己经不需要回应。
她找了个离拒台最近的桌子坐下，两手叠在一起，端端正正，身体笔直，跟小学生一样。我虽然背对着她，但我知道她注视着我，而且我能感觉到她眼神中的笑意。
没有三文鱼了，我用的是天心洲的刀鱼。我细细地用刀剔除鱼刺。用刀鱼做刺身，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比较花时间，我说，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年，发大水，把沙洲淹了一大半。沙洲上住着十来户人家，有一家只有老俩口子。大水来了，没来得及躲，被困在一棵槐树上。眼看着水越来越大，树也快要被淹了。隔壁家的芦花姑娘及时划了小船赶来了，把老俩口救上船，正要离开时，老太太说，她的一个珍珠钗子掉水里了。老太太说芦花你水性好，能不能帮忙下水找找。芦花姑娘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她跳下水去找，这时突然起了大风......
"然后呢？"
"然后芦花就再没从水里出来。"
小安沉默了，我瞥见她的眼晴有些湿润。我将做好的刺身摆在她前面:"从此，天心洲的刀鱼，每一根鱼刺尾端多了一颗小圆粒。"
"那是芦花姑娘的眼泪吧。"小安神情有些发呆。

打这之后，小安再没有来过，一恍几个月过去了。我依然每天在店里待到两点以后，日复一日的日子就这么过着。无聊的时侯，我会将一个手帕包打开，里边是细细的鱼刺，我将鱼刺摆出各种形狀，摆最多的，是一种七边形。有一天，大雨，一个陌生人推门进来，交给我一抉镜片。他告诉我，小安一个多月前走了，她一直患有血癌。
夏天的时侯，我去了趟天心洲，那里早没人居住。我跳入水中，将小安的镜片埋在沙砾中。正要离开的时侯，在水草丛里发现了一把刀，正是我用来做刺身的那一把。

第二篇完，推荐一首老歌，杨峻荣《这样的年轻》，最后的和声特别好听。老歌，听来总是淡淡的，淡淡的年少，淡淡的伤感，岁月，将一切都冲刷得淡淡的。

第三篇:《哪咤》

送外卖的小四是个痛仰迷，痛仰开全国巡演，马上就要到这来。小四不知从哪弄了堆海报，硬是把店里店外贴了个遍，于是小店里就满是紧咬牙关，眼冒怒火的哪咤形象。
广告贴没几天，竟然招来好些个痛仰粉丝光临小店，这却是没想到的。这不，眼下就有三个女孩子，正在店里好奇地四处观看。一个梳双髻的穿了件宽大T恤，胸口印的就是个哪咤头，一条牛仔超短裤，如果没有上衣遮挡，可以看见露出一片屁股。还有个寸头，穿了件黑色裹胸，外面套了件黑色皮坎，下身黑色皮裤，脖子上挂了个很粗的链子。第三个看样子是她们仨中的头，一头黄发，编了两根分得很开的麻花辨，戴着顶暗红格子贝雷帽，眼影很重，嘴唇涂得血红，穿着宽松的花衬衫和花短裤。

小四小声地告诉我，说她们是果儿。我问他什么是果儿？小四却神情暧昧地笑了笑，什么也不说就走了。我好奇地打量着三位姑娘，发现她们东张西望的时侯身体有节奏地轻微扭着，于是我就放了首《再见.杰克》。三个女孩眼睛一下亮了，齐齐围过来。穿T恤的那个问我:大叔，你也听摇滚啊？我笑了一笑，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歌，随便放呢。
三个女孩随着音乐扭地更欢了，还大声跟着唱，哦，其实是喊，一点都没顾忌。一曲放完，仨都有点喘，短头发的问我:你说，凯路亚克是谁？我反问她:你们不知道吗？三人不约而同都摇了摇头。我说:我也不大清楚，大概是个什么人吧，卡车司机？花衬衫接着我的话头兴奋地对另俩个说:看！我早说这个凯路亚克是开车的。

就此算是和三个女孩认识了，有事没事，她们会跑来店耍一下。有时她们会丢一支烟给我，有时她们会问我讨烟。看得出，她们都没固定经济来源，所以有时吃了东西三人都尴尬凑不夠钱时，我笑着示意不用了。后来她们也习惯了，来了就吃，吃了就走。我喜欢她们来，喜欢从她们身上回味我年轻时的岁月。有时侯她们会跟我拥抱一下，甚至亲我一口，让我短暂地心神激荡。我曾幻想过与她们更进一步的亲密，不过三选一，有点难，我有选择综合症。
痛仰如期来开演唱会了，她们问我去不去？我婉拒了，我这岁数，不适应太吵闹了。她们仨去了，半夜两点我正准收工，她们仨推门进来了。一股酒气直冲鼻子，三人脚步踉跄，站都站不稳。她们不停说着，一会笑，一会哭。从她们模糊的话语中，我听到几个男人的名字。后来她们吵了起来。我那天不知怎么，特别困，想回家睡觉，就把她们仨半劝半推打发走了。在推开门走出去时，麻花辫扭过头，眼神迷朦地跟我说:大叔，今天我想跟你睡....
麻花辫故意伤人罪，被判了7年，那天回去途中，她们打了起来，小平头被她用刀刺成重伤。后来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长T恤，她在摆摊卖袜子，她穿着一件白色圆领老头衫，剪了个同花头，几乎认不出。我没有跟她打招呼，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她也忙着招呼客人，没留意到我。
至今，我都不知道她们的名字，这世界，有太多的人与我们擦身而过，在过往的岁月，在将来，我们，只是永远，在路上。

第三篇完

第四篇:《探戈》

洪真儿竟然来了！

这女人最近在网上非常红，真没想到会在我这小店出现。之前一直刷到她的视频，人家都管她叫微胖女神。近距离看到真人，还真有些胖。不过她个子高，大概有一米七十二左右，身材好，会穿衣服，看上去就很协调。她穿了件黑色雪纺小背心，戴了根很细的铂金项链，穿了一条黑色九分裤，鞋跟很高。这样看起来，她整个人就很挺拔，腰线也很明显。雪纺料子让她的胸部隐藏在宽松与柔软中，但从不经意的颤动中，可以知道她的胸很丰满。她的皮肤很好，细腻，洁白，跟瓷器一样。她把头发都往后梳，束成一个马尾。这样，显出她平滑的额头与笔直的鼻翼造成的视觉对比。经过平缓，起伏，到脖子那里，线条被完美收纳。从下巴到颈部的曲线圆润而绵长，这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女人。

她的普通话不怎么标准，因此说话时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并且注意我的表情，判断我是否听得明白。我问她吃点什么？她说她刚下飞机，她是因为读到一句诗，临时起意拎个手包就飞过来的。那句诗是这么写的: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所以，她想尝一尝春的味道。我想了想，就给她做一道芦笋虾仁水晶烧卖。
她小心地夹起一只，微闭着眼嗅了嗅，又细细看了片刻，才轻轻咬下一口。我看着她陶醉的样子，感觉她真的很美。流水一样漂亮的女人，她的神情，让人感觉温润。
她一连说了三遍好吃！还冲我投来一个赞许的笑意。我也很受鼓舞，拿了一小瓶清酒，双手捧了递给她:这是送给您的。

夜很深了，一杯酒下去，倒添了三两分寒意。店里就只有我们两人，她示意我坐下，陪她一起喝。她听我讲江南的杨柳，讲江南的雨水，讲吉川幸次郎沉醉于江南三月如烟如雾中。看得出，她有些疲乏，听着听着，就靠在椅子上打起盹来。我找了件衣裳给她披上，她却醒了。她一手托着腮，半仰望着我，我看见她眼睛里的水波，烟雨和柳絮。
不如跳支舞吧！我想起周防正行的《shell we dance》。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一个美丽的女人。这一瞬，我觉察到一些生命的活力重又在我身体深处萌芽。我打开音响，放了一支《酒醉之后你会想什么》。轻快的三拍音乐开始在午夜流淌，我半弯身体，一手背在后面，一手伸出:shell we dance？
她的身体柔软，她的下巴微微抵在我肩头，随着音乐，我俩慢慢地踩着碎步。地方太狭窄了，不留神就会碰到桌椅。没有太多话语，我俩就这样贴在一起，缓缓转动。她在想着她的心事，或许此刻，她惦念起她的家乡。而我，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在这样的午夜，与一个曾经深爱的女人相拥起舞。

她在江南走了十来个地方，其间我们通过几个电话，我没有说她不在的那些天，我常常会想起她，会关了灯，放一支曲子，一个人舞蹈。我不知道她是否流连于江南烟雨巷陌时，也会有刹那想起我。在电话里，她兴致勃勃，跟我说又吃到什么好吃的，在哪个茶馆喝茶，身边一堆老人。那是我熟悉的场景，然而却又十几年没重温过来，由她说来，分明感觉一丝疏远。两个星期后，她又出现在我面前。临上飞机前，她送了我一本书，里边夹了一片柳叶。
那枚柳叶就一直夹在书里，那本书，我再没翻过。后来，又接到过几个她的电话。在电话里，聊最多的，就是那段短暂的经历。时间久了，就发现话题在不断反复，慢慢，电话也不打了。
她这样的女人，水一样温软，其实是不适合同样性格的男人。我知道自己骨子里，其实不是水，是冰。我和她，都应该找一片更灿烂的云彩。不是在深夜跳慢三，而是在沙滩上跳一支探戈。(第四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