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夫淡然一笑，坚定的回答“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早应该赎罪了。我已经决定了，就让我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吧。”
他站在那里，神情既有些落寞，但又有着一种释然与解脱，阳光从屋外投射进来，散落在他的脸庞上，让那平凡的眉眼都居然有了几分闪亮的柔辉。
“你是一个好大夫，犯下这样的错，也是无心之举，大家会原谅你的。”赵云澜的神情里终于有了一种由衷的敬佩。
说完这些话，赵云澜淡定从容的立起身上，面色沉毅的对冯去病说：“我的眼睛是你治好的，因为我，也间接的害了一个人，那就从我开始，把黑能量收回去，让受害人能够恢复正常吧。”
话刚一出口，就被人急促的打断，“赵云澜！……”祝红嘶声叫道，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美丽的大眼睛里浮上了一层泪光，心头涌起了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道理谁都明白的，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又要重回黑暗，无论是谁都是不忍心的 。特别是一直把他藏在心坎上的祝红 ，更是锥心刺骨，痛不可抑。
赵云澜明白她的纠结，微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那种带有安抚意味的温存却让祝红的眼泪忍不住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别哭。”难得这个鬼见愁流露出温柔的一面，他望着一群眼眶发红的弟兄，挥了挥手说“牺牲别人换来的光明，会让我一生都活在愧疚里，把生命力还给人家，我才能活的坦坦荡荡的。你们别整得好像生离死别似得，让我瞧着别扭！”
说完，他就义无反顾的和冯去病一起走进了治疗室。
大伙心绪复杂的伫立在外屋等候着，一个个心头仿佛被堆积上了沉甸甸的铅块，压得他们难受不已。
不一会儿，只见龙城上空开始凝聚起一层诡异的雾霾，遮天蔽日，让大地都变得昏暗起来。这黑雾争先恐后的从四面八方向小小的诊所里荟聚过来，越积越多，整个小屋都被笼罩在在不详的黑色之中。大家目睹到这一个诡异的场景，心里惊疑不定，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里屋突然有一道灿烂的金光闪起，所有黑雾刹那间烟消云散。刚才还乌云密布的天空重新变得清澈明亮，蔚蓝如海。
大伙看到这番景象，禁不住惊讶万分。正在这时，听到了缓慢的脚步声，两人从里屋慢慢的走了出来。大家焦急的回头望去，只见那冯大夫已经满头白发，形如老者。而赵云澜脸上虽然还是带着那种镇定自若的笑容，但大家都看得出，他那双昔日神采奕奕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波折，他还是又跌回了无望的黑夜。

窗外渐渐暮色苍茫，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玻璃窗照进了宽敞的办公室里，勾勒出了一张张面色凝重的脸庞。
特调处里的空气，沉闷到了极点。虽然不断有电话打进来，欣喜若狂的告诉他们自己又恢复正常了，但一众人员依然全部垂头丧气，沮丧至极。
赵云澜歪在沙发上，听着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就很不舒服。他用手敲着桌子，满不在乎的说：“行啦，我这不用看，都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在那哭丧着脸，天又没塌下来，这么悲观干什么？”
看着这个故做轻松的人，大家更加的难受。只觉得满腔的怜悯与无奈堆积在喉咙里，挑挑捡捡，却没有一句能说出口来。
就在这时候，赵云澜突然听见小郭喊了一声：“沈教授！”
耳边随即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就像踩在了他的心脏里。
赵云澜缓缓的站起身来，黯淡无光的眼眸茫然而没有焦点，他只能凭着声音感应着沈巍的到来，脸上努力撑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问他：“你来了？”
沈巍停住了脚步，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眉宇之间带着难掩的疲惫，当目光停驻在赵云澜那虚空无神的眼眸时，他的神情刹那间变的焦虑无比，几个箭步就跨到了赵云澜的身边，仔细观察着他的情况。
那双曾经如囿星海的眼眸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仿佛一堆燃尽的灰烬，黯淡得让人心悸。听到沈巍急促的呼吸声，赵云澜茫然的伸出手，摸索着抓住沈巍身体，唇角带笑的问他：“怎么样？还顺利吧？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吧？”
沈巍的脸色更加的惨白无比，他回过头来神情焦灼的望着特调处的这群兄弟，眼里全是不敢置信的探询，当看到大家都神情黯然的垂下头，他瞬间就明白眼前发生了一件多么令他五雷轰顶的事情。
回首一把攥住赵云澜的衣襟，沈巍漆黑的眼眸里火花四溅，痛得百骸俱焚。他的嘴唇颤抖着，只嘶声说了一句“你……”就禁不住急怒攻心，一口鲜血随即狂喷而出，溅得赵云澜满身都是。

赵云澜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有星星点点的液体喷溅在自己脸上，带着微热的温度。正错愕之际，便听见林静惊慌失措的叫了一声“沈教授！”
他的脑子尚未反应过来，就发觉沈巍紧贴着自己的身体软软的在往下滑，赵云澜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捞住，耳边顿时一片纷乱，是那群弟兄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都在喊“沈教授！”“沈教授！”
赵云澜刹那间觉得全身的血液轰的一声都涌上了脑子里，痛得几乎要炸裂一般。身边一片闹嚷嚷的声音，听得出所有的人都很慌乱，他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听不到沈巍的声音，更让他急得发疯。无助的抱紧怀里的人，赵云澜惊慌失色瞪着那双没有光泽的眼睛，近乎疯狂的嘶吼着问“沈巍怎么了？沈巍怎么了？
半晌，耳边才响起了小郭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沈教授……吐血啦……”
轰的一声，赵云澜的世界，天塌地陷。

慌乱之际，还是楚恕之比较冷静，他伸手按住状若疯狂的赵云澜，沉着的说：“赵处，你别急，我们先让沈教授休息一下，好吗？”
赵云澜的手哆嗦得厉害，抱着沈巍的身体不知所措。老楚伸出手来，从他怀里把沈巍接过来，然后一把抱起来，放到了屋子里的沙发上去躺好。一众人此刻才如同清醒过来一样，拿毛巾的，倒热水的，慌成一团。
祝红把赵云澜扶到了沙发边，他跪下来，急切的伸出手，把沈巍的全身都摸了个遍。看不见沈巍究竟是哪里受伤了，这让他惧怕得手都止不住的发颤。听大家那惊慌的语气，沈巍的情况肯定是很不好的，偏偏在他最虚弱无助的时候，自己却成了一点忙都帮不上的废人。赵云澜的五脏六腑都痛得绞在了一起 ，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的沮丧和绝望。
沈巍在精疲力竭的状态下目睹自己心爱的人再次失明，一瞬间胸中气血翻涌到不能自持。耳边依稀听见小郭在嚷着叫救护车，他挣扎着伸出了一只手扯住了对方的衣袖，气息微弱的说了一句：“不要……”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巍！小巍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了？快告诉我！”赵云澜摸索着将手抚在他脸上，只觉得那肌肤湿冷得仿佛一块逐渐融化的冰，他清醒的意识到沈巍肯定出问题了，可是，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就连想看他一眼，竟然都做不到。这份焦虑与无助，近乎把他逼至发疯。
沈巍面色如纸的躺在那里满头大汗，胸腔急促的起伏着，显然情况很不好，大家焦急的在他身上审视着，又看不见有明显的伤痕，正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却看见那浓密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沈教授，你觉得怎么样？我们送你上医院去看看吧。”大家七嘴八舌的对他说。
沈巍无力的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赵云澜的身上。
“小巍，你怎么了？快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了？”沈巍看见他面色如纸的半跪在自己身边，失去光泽的眼睛没有焦点的四处搜寻着，惶恐不安得仿佛一个陷入了绝境而无计可施的孩子。
沈巍的那颗心，一下子就尖锐的疼痛起来。
这个桀骜不驯的人，天塌下来都可以潇洒应对，从容不迫，何曾在人前如此失态过。知道他担心自己，沈巍伸出手来，握住那人微凉的手指，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那手就只是轻微的握了握，又无力的松开了。
如此轻浅的一个触碰，对于心急如焚的赵云澜来说，却无异像是一贴起死回生的猛药，他立刻就惊跳起来，颤抖着一把攥住沈巍冰凉的手，连声问：“小巍！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伤了？你究竟遇到什么事情了？快告诉我！”
沈巍凝视着他惊慌失色的样子，神情却渐渐沉郁了下去。长若蝶翼的眼睫缓缓垂落下来，在苍白如雪的脸颊上形成一个疏朗浓密的弧形阴影，盖住了他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仿佛就是两扇紧扣的房门，不肯留出一丝缝隙，把他所有的心事都紧闭其中。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鸟啼，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大群乌鸦冲天而起，黑压压的从龙城上空飞过。
天降不祥鸦先知，大凶……

六
黄泉，至阴至寒之地。
沈巍走过荒疏而哀嚎遍地的奈何桥，曾经清秀温润的眉眼逐渐变得威严冷冽。
十殿阎罗和一众鬼差全部在桥边恭敬迎接。
沈巍对着众鬼差微一点头，眼皮也不抬，只是冷冷的说：“急招我回来，出了什么事?”
那秦广王小心翼翼的上前施了一礼才说：“卑职等受大人所命，镇守冥界，不敢有一丝懈怠。近日天生异相，三十三层天边黑云翻涌，恐是大凶之兆，卑职等不敢有误，只能奏请大人回地府明示。”
沈巍眉峰一蹙，波澜不惊的眸子
里有尖锐的寒光一闪而过。
凡间云雾到不了三十三层天，如果那里出现黑云压顶，那必是灾难来临的预兆。他的心里掠过一个沉重的念头——大封出事了。

混沌初成之际，妖魔横行天下，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女娲娘娘请来伏羲大神，又向银河借了三千星辰，两人一起，用了三十三天织就了大封。一场神魔大战爆发，遮天蔽日，血流漂杵，最后，太昊伏羲做八卦，大封强行压下，将数不清的魔物镇压其中，至此天下遂安。
漫长的一万年缓缓流过，这大封，难道出了什么状况了吗？

沈巍和判官来到了大封之地。
空气骤然冷了下去，这里终年冰封，阴幽寒凉，风中隐约夹杂着类似哭泣的声音，凄凉瘆人。
还没有到达大封口，耳边就听到了隐隐的轰鸣声，脚下的岩石传来剧烈的震动，一下又一下，仿佛地下的魔物正在拼命的挣扎着，想要摆脱禁锢，破网而出。
那是一种疯狂的，绝望的，又充满了仇恨与不甘的力量，蛰伏在地底下，已近万年。
沈巍在大封口站定，就看见眼前的地面赫然已经裂开了一条大缝，虽然只不过是十丈左右的宽度，但里面却有墨色的雾瘴宛若波涛一般翻涌不息。如同是地狱之门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无数的魔灵在里面喧嚣嘶吼着，即将要倾巢而出。
听到有人来了，那黑雾顿时泛起了异常的波纹，脚下的震动越发强烈，一道道诡异的黑影在雾气之下荟聚，仿佛无数争夺食物的鱼儿在水面下蜂拥而至。黑影越聚越多，裂口处突然升起一团巨大的黑色龙卷风，旋转呼啸着，如同一株从深渊里钻出又蓦然绽放的毒蘑菇，将它的躯体散成万千毒液向着沈巍呼啸而至。
那判官一瞬间被吓得心胆俱裂，尖叫着拔腿就逃命去了。沈巍目光似刀的站在裂口处巍然不动，眼看那黑雾即将扑到沈巍身旁，忽然有一道璀璨的金光在大封上方散开，无数从裂口翻涌而来的黑雾一旦触及到这片光芒，只听“呲”的一声，发出一股恶臭，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余下的黑雾跌落回深渊，然而它们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再度蓄势从裂缝里腾起，以百倍于方才的气势再度朝上空腾跃。金色的光芒再度亮起，但明显已灵力不够，那光亮都有些黯淡了。
一部分黑雾被封印击毁，但仍有一部分黑雾突围而出，从封印的缝隙里钻了出来，空中响起桀桀的怪笑，黑色的雾瘴逐渐凝聚出了一张恶灵的面孔，张开血盆大口，就欲将岸上的沈巍吞噬进去。

沈巍眼中寒光一闪，斩魂刀森然出鞘。他伸出手来，用锋利的刀锋割开自己的手掌，鲜红的血液凝上了刀锋，他举起长刀，大喝一声“封！”就向着恶灵披头斩下。
一道血红的光芒从斩魂刀里迸发出来，在湖面上空结成一个古老而神圣的封印，重重的朝恶灵压了下去。
只听一声嘶吼，那恶灵一触碰到那道血光，纷纷就被焚烧殆尽。
血光落在了大封裂口，与金色的封印缓缓相溶，大网覆盖了下去，裂口的魔物惨叫着纷纷躲避，脚下的震动逐渐平息，它们都潜伏至了深渊之底，大封暂时归于了平静 。
眼看魔物消退，裂口处的沈巍脸上却泛出了一丝痛苦之色，紧接着，双膝便是一软，他脱力的跪倒在地，冷汗如雨。
这一番加持，实在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魔物虽然被暂时压制住了，可是他也虚脱到几乎站不起来。
沈巍用斩魂刀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才没有倒下，他急促的喘息着，苍白如纸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闭上眼睛休憩了好一会，才用刀撑着地，艰难的立起身来。
就在这时，一阵破空之声蓦然在他身后传来，说时迟，那时快，沈巍迅速回过身去，斩魂刀飞快应敌。“哐”的一声，一柄鬼头杖被他的长刀架住， 巨大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山谷回荡，震耳欲聋。
沈巍用尽全力接住这一杖，实在已是强弩之末，胸中气血翻涌，一股血腥味直冲喉头，几乎就要破口而出。他强撑一口气，压制住那口热血，然后回头冷冷的看着身后那个白衣胜雪的人，说“鬼面！你想干什么？”

昆仑君当年执掌天下，以黄泉为界，勒令鬼族不得僭越。惧怕山圣之威，鬼族一直不敢犯界。昆仑殉身之后，鬼面以为有机可乘，率领幽畜大举出兵，妄想侵占人间，脱离苦海。
没想到，他遇到的劲敌，却是自己的哥哥。沈巍本身就是由九幽阴冥处最深的一抹煞气与罡风相携化成，斩魂刀在手，纵横三界，几乎没有对手。再加上山圣赋予了他昆仑神筋，化为半神之躯，更是所向披靡。那鬼面本以为现在天下都由沈巍执掌，自己带着鬼族占领人界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想到那个人却冷酷无情，死守成规，硬是用手中长刀，把自己和族人赶回了幽冥。
这浓烈的仇恨就此结下，兄弟俩从此势如水火，反目成仇。

鬼面目光越过执刀而立的沈巍，急切的凝视着大封那道裂口，当他看到深渊上空隐约的血光和金色的封印相辅相成时，他的眼里腾起一缕暴怒，眸色刹那间变成深蓝，仿佛飓风之下翻起千尺巨浪的大海，狰狞可怕。
“血魄！你竟然动用了血魄！”他嘶声说着，脸上有不可置信的惊怒。
沈巍沉默不语，苍白如雪的脸上有着近乎决绝的肃穆。
鬼面回过头来，怒不可遏的对他说“你这样有什么意思？一万年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人间惧怕你，阴间算计你，你恪守着那个死承诺，把自己活得那么痛苦，值得吗？”
沈巍蓦然睁开眼睛，猎猎朔风吹起他黑色的长袍，他卓立在这凄清的落雪之中，苍白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高洁而又神圣的光辉，整个人宛若神祗般的庄严尊贵。
他低低的说了一句，声音虽然暗哑，但语气却近乎是温柔的，鬼面听到他说的是“值得。”

“嗤……”鬼面发出一声讥讽的嘲笑，“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知道吗？他根本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这样的牺牲有什么意义？”
沈巍微微一笑，轻声说：“他不需要知道。”
鬼面怒极反笑，眯起那双极其魅惑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沈巍，唇角掠过一个玩味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说：“大人一万年如一日的恪守职守，对放在心尖上的人也避如洪水猛兽，我可怜你情深，特意让他与你相见，完成了你的夙愿，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沈巍震惊不已的抬起头来，目光如刀的看着鬼面，漆黑的眼底翻涌出凌冽的杀气，仿佛是多年沉睡的巨龙被人手拽了逆鳞那般怒不可遏。
原来龙城大学的不期而遇，不是上天的垂怜，而是一场被人精心设的局。
这一生，百炼成钢，坚韧不拔，似是坚若磐石，无懈可击。只有那一人，是唯一的软肋，一碰就疼。
“你想干什么？”压抑住心底的怒火，沈巍冷冷的问。
鬼面得意的一笑，回答道“大封之印已过万年，灵力日渐衰竭。我近日利用功德笔，摄取人间阳魄，把它放入炼魂鼎喂食魔物，令它们灵力大增，不日即可破了这封印，让它们为我们所用。到时候，三界皆成囊中之物，岂不快哉？”
为了这个计划，鬼面已经携带炼魂鼎到大封来了好几次了。用生魄为饵，喂食深渊之中饥饿衰弱的魔灵，使它们能量大增。原以为破解封印指日可待，没想到大封示警，沈巍抢先一步到来，用了自毁的血魄，镇住蠢蠢欲动的魔灵，让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鬼面如何能不恨。
“痴心妄想！”沈巍冷冷的说：“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你就休想得逞！”
话未说完，仿佛那谷中的风雪太大，让他不堪承受，沈巍弯下腰来，剧烈的咳了起来，有丝丝缕缕的血液从他指缝里溢了出来，滴在脚下的雪地上，分外妖艳。
看着地上那株白雪红梅，鬼面眼里露出一抹诧异的神情，看见沈巍咳得几乎无法停止，俊美无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讥诮：“你不用嘴硬，动用了血魄，你是知道后果的，我就看你能撑多久！”
说完，他张开白色的衣袂，瞬间消失了。

沈巍渐渐勉强止住了咳，他痴痴的凝视着那道裂口，眼睛里缓缓流淌出了一抹悲凉的神情。
大封要破了……
也是他即将去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他守了他一万年，等了他一万年，今生，他们终于相聚在了一起，每一天，沈巍都幸福得觉得自己是生活在了一个美丽的梦境里，他沉醉着，舍不得醒。
他可以舍弃一切，只求能陪在他身边，倾听他的心跳，共着他的呼吸，这样一个愿望，卑微渺茫如同最轻微的灰尘，可惜，竟然也是奢望……
一万年，那么的漫长，眼前的快乐，却是如此的短暂，镜花水月一般……
春去了，万紫千红凋零；夏走了，蝉声日渐破碎；秋来了，满地黄花堆积；冬至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一年又一年，就那样永无止境的等待着，等待他有一天，会回过头来，看着自己，露出一个往昔悱恻缠绵的微笑，说出一句：“原来你在这里……”
一天又一天，就那样默默的期盼着，煎熬着……
心成了一口幽暗的古井，生了浮萍，蒙了灰翳，年复一年的光阴，无望而湍急……
以为是自己的痴情感动了上天，他终于等来了茫茫人海中的那一个回眸，谁知道，短暂的相聚，接踵而至的，便是永久的别离……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一万年，多少个朝朝暮暮？这偷来的一点点的愉悦，竟然就如昙花，转瞬即逝……
那判官不知什么时候又折返了回来，站在沈巍身边小心翼翼的说“大人，看这情形，大封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吧？”
沈巍凝视着那道裂口，沉默不语。半晌，判官才听见他缓缓的说“我不敢过多奢求，只要它再撑几个月，就够了……”
判官抬起头，不解的看着这个面色阴沉的斩魂使，只见他苍白的脸上泛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但那笑容，却几乎是悲怆而决绝的，看得人心里一紧。判官心里升起了不详的预兆，但却不敢多言。
眼前腾起一缕黑雾，沈巍走了进去，消失不见了。

自阴冷的冥界穿越回来，沈巍又伤又累，身上的能量已近枯竭。他不放心赵云澜，就直接到了特调处，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番景象。
自己受再大的委屈，再重的伤，他都可以忍，偏这个放在心尖上的人，任何一点闪失都让沈巍觉得万箭穿心般的痛不可遏。
沈巍躺在沙发上，渐渐积攒起了一点力气，才撑着身子想慢慢坐起来，但刚一动，就引得这群兄弟着急忙慌的喊：“沈教授，不要动，再躺一会。”
赵云澜听大家这样喊，更是焦急，他攥住沈巍的手，只觉得透骨的寒气从他的手指朝自己传递过来，让他几乎要冻得瑟瑟发抖。赵云澜心里吃了一惊，他的小巍究竟出了什么事，虚弱到已经不能控制住体内的寒气外溢了呢。
沈巍脸颊上全是冷汗，柔黑的头发被浸透了贴在额前，显得皮肤越发瓷白光洁，长长的眼睫沾着水汽，垂落在眼睑上，有种让人一看就触目惊心的脆弱无力。他轻轻的握了握赵云澜的手，低声说：“我们回家吧。”
特调处一群人忧心忡忡的看着沈巍，他刚才口吐鲜血的样子实在太过吓人，天知道他会不会在半路上又晕倒，赵云澜的眼睛又看不见，那可怎么办?
“沈教授，我们送你到医院去看看，好吗？”祝红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心里很是惴惴不安。虽然对这个情敌，她心里一直是有芥蒂的，但目睹他如此病弱的状态，本性的善良又让她不忍熟视无睹，这一句话倒是出自内心的担忧，说的很是真诚。
沈巍浅浅的笑了笑，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谢谢，我没事的。”说完，他从沙发上起了身，拉住赵云澜的手，对他说：“我们走吧。”
赵云澜反握住沈巍的手，只觉得如同攥住了一块冰一样，心里就十分不安。沈巍来自幽冥，体温一向是比正常人低一点，赵云澜抱在怀里的时候，总说他就像一块温润的玉石。但现在的温度，哪里还有一点热度，完全就是一块旷日积晷的千年寒冰。
“小巍……”他忧虑的叫着他的名字，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知道，这个人现在一定是苍白得快要融化了。
赵云澜的手被沈巍轻轻的捏了捏，那带着安抚意味的小动作，却让赵云澜心里酸涩不已。自家宝贝的性子，他还能不了解吗。这个倔强的人，就是受了再重的伤，也断不肯把脆弱无助的一面显示给别人看的。
赵云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即将涌到眼眶的温热又压了回去，他握紧沈巍的手，温柔的说：“好，我们回去。”

沈巍牵着赵云澜的手，就朝门外走去。这时候，屋里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只听小郭说：“沈教授，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好吗？”
沈巍停顿了一下，然后，赵云澜听见他一惯温和的声音：“好，谢谢你。”
赵云澜的心，一下就揪得紧紧的。这个人，一向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他现在居然同意让别人送自己回家，那只有一个解释，一定是他的身体已经极端的不能支撑了。

他究竟出什么状况了，赵云澜的心里，只觉得乌云密布，惶惶不安。

黄昏退却，繁华的龙城渐渐勾勒出了优雅的夜景，皓月千里，万家灯火，闪闪耀耀的，像嵌在黑丝绒上的钻石。
郭长城开着赵云澜那辆越野车在城市中穿行。明明外面天气并不冷，可小郭就是觉得有冰冷的寒气直浸肌肤，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哆嗦，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一转眼，他就知道，这寒意并不是自己的臆想。在车子的玻璃上，开出了一朵朵霜花，晶莹剔透，诡异至极。
“赵处……”这孩子战战兢兢的，几乎被眼前的异相吓住了。现在只是深秋，龙城没有那么低的温度。而且他们一上车，赵云澜就让他把空调开至最大，那这诡谲的霜花从何而来?
赵云澜压根没听见小郭在说什么，他一上车，就敞开自己的夹克，把沈巍裹在怀里，抱得紧紧的，仿佛要把那个人整个的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小郭忐忑不安的从后视镜打量着沈巍。
他无力闭着眼睛，倚在赵云澜的怀里一动不动。窗外不断有路灯一闪一闪的光影掠过他苍白若纸的脸庞，尽管那灯光是如此的昏暗，也隐藏不住他鬓边密密麻麻的汗水。俊秀英挺的眉头始终紧紧皱着，那神情是一种极度的忍耐。
就算郭长城再愚钝，也知道此刻的沈巍，身体是非常不舒服的。

赵云澜把沈巍抱得紧紧的，徒劳的想把自己身上的热量传递到他体内。沈巍的身体在他怀抱里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赵云澜也跟着抖，仿佛连骨髓里都在嗖嗖的透着风。
小郭一阵急刹，把车停在了赵云澜家楼底下，告诉他：“赵处，到了。”
赵云澜对怀里的沈巍轻声说：“小巍，我们到了。”
怀里的人却没有一点反应，赵云澜的心一下子就慌了，他急忙摇晃着沈巍的身体，声音都颤抖了：“小巍！小巍！你怎么啦？”
沈巍的头软软的垂下，一点回应都没有。“小巍！……”赵云澜颤抖的声音仿佛喉咙撒进了一把玻璃碎渣，嘶哑的让人耳膜都跟着痛。
耳边传来小郭那带着慌乱的声音：“赵处，沈教授怎么啦？”
赵云澜这一生，就是泰山崩于面前，都可以眼皮都不眨一下，却偏偏被这个人吓得手脚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办？赵处，沈教授好像是晕过去了……”小郭的声音明显带了哭泣。
“打电话给成医生，快！”赵云澜的急切的吼起来。
小郭接过赵云澜的电话，颤抖的手指划过屏幕，找到了成医生的电话，急忙播了过去。
一阵停顿后，他们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赵云澜的大脑，轰的一声，就炸了。

七
黄昏退去，夜幕垂落，特调处窗外的树梢上挂上了一钩残月。
大家今晚都没有回家，垂头丧气的坐在办公室里沉默不语。祝红给大家点了外卖，虽然今天的菜肴十分丰盛，可是所有人都心事重重的，食不甘味。就连大庆面对着它心爱的小鱼干，也没有了胃口。
他们的主心骨失明了，沈巍的情况又差成那样，无异是雪上加霜，想到赵云澜此刻的心情，众人都觉得很不好受。
办公室的电话铃声陡然刺耳的响了起来，打破了屋里这一片死寂。林静才一接起来，就听见电话那端小郭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大家快来救命啊！赵处都要急疯啦！……”

十分钟后，一群面色惶恐的人出现在了赵云澜的屋里，当他们看到赵云澜那一分钟，就知道小郭的话，一点都不夸张。
赵云澜就坐在床上，怀里死死的抱着没有一点意识的沈巍。极度的心疼和无助，让那张英俊洒脱的脸都已经脱了形，苍白得比起怀里的沈巍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脸紧紧的贴在沈巍湿漉漉的额头上，空洞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那种无计可施的自责和绝望，几乎已经将这个人逼至崩溃。
所有人的心头都如同被人狠狠的插了一刀那般难受。见惯了这个鬼见愁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眼前痛苦沮丧到发狂的赵云澜是如此的陌生，让人感觉到酸涩无比。
大家围在了床面前，当目睹了沈巍的状况后，立刻就明白赵云澜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绝望了。
任何人，只要看到现在的沈巍，都会觉得他快要不行了。
他就那样双目紧闭，无知无觉的躺在赵云澜怀里，对外界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惨淡的嘴唇上直接一点血色都没有，仿佛连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楚恕之赶紧伏下身去检查沈巍的生命体征。触手只觉那肌肤一片冰凉，顿时吓得全身都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他慌忙把手按在沈巍的胸口，掌心下面感觉到了一点点微弱的跳动，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背上都不禁吓出了一身薄汗。
“赶紧送他上医院啊！！！在这里发什么愣？再耽搁下去，他就没救啦！！！”面冷心热的老楚愤怒的对抱着沈巍一动不动的赵云澜大吼起来。真不明白，沈巍的情况几乎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这个**的领导不是立刻把他送医院去抢救，反而坐在这里毫无用处的悲痛欲绝，那不是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吗？老楚真不理解这个一向冷静睿智的人，此时是犯了什么傻，简直是不可理喻。

赵云澜眼里的泪水无声的滴在沈巍那没有血色的额头，他的声音嘶哑得仿佛砂纸磨过桌面，让人听着就难受“没用的，医院治不好他……”
众人惊讶的望着他，齐声问“为什么？”
赵云澜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翻涌出难忍的痛楚“因为，他就是斩魂使……”

这一句话给大家带来的震撼，真不亚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冥界斩魂使，那是一个怎样至高无上的存在。上万年的岁月，凭着一把“识善恶，辨忠奸”大公无私的斩魂刀，游走于阴阳两界，天地人神，无不顶礼膜拜。那样一个令众生不敢有一丝怠慢的传奇人物，谁能想到居然会是眼前这个温文尔雅，谦谦君子一般的沈巍，这个惊天的秘密，简直把大家吓到魂飞魄散。
假和尚林静呆若木鸡半天，才颤巍巍的说了一句“阿弥陀佛，赵处，你……你可真够色胆包天了。”
亘古以来，谁见到这位幽冥之王，不是战战兢兢，噤若寒蝉。他这样的人，哪怕有一天粉身碎骨，落到泥沼里，也必然是无比尊贵，叫人不敢有一丝亵渎。
他们知道这赵云澜做事素来离经叛道，不为世俗所羁，可连这位高高在上的斩魂使大人他居然都敢去染指，那简直就是胆大妄为到了令人震惊不已的地步了。
楚恕之一听到沈巍居然就是冥界的斩魂使，寒凉如冰的眼睛里刹那间火花四溅。这个一贯孤傲冷漠的尸王颤抖着跪到了床前，近乎崇拜的看着沈巍苍白憔悴的脸，神情显得无比虔诚肃穆。
一切的不解都有了答案，他终于明白了赵云澜的那份无奈和绝望了，这世间，哪里可以找到能治他的药啊？
楚恕之伸出手来，握住了沈巍的手，那冷得就像冰块似的的触感让他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怎么会这么凉呢？老楚心知不好，就闭上眼睛，把自己身上的能量缓缓输送进了沈巍的体内。
楚恕之也是来自黄泉，体内的能量可以与沈巍相融，只是他修为太低，那力量就很薄弱。然而那一点点的能量，对于奄奄一息的沈巍来说，也是雪中送炭，至关重要的。
楚恕之的手一触到沈巍的手，就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不及待的吸了过来，仿佛沈巍体内有个看不见的黑洞，正在疯狂的吞噬着这点能量。楚恕之吃了一惊，不明白沈巍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这感觉就像是在他的身体里蛰伏了一头凶猛的野兽，饥饿难耐到了已经无法控制了一般。
诡异的吞噬力量太过凶猛，楚恕之那点可怜的能量一下子就被吸空了，然而那股力量显然没有满足，依然吸附着他的手指不肯放弃。老楚大惊失色，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无疑要被吸尽血肉，变成一具干尸。惊骇之下，他急切想松手，谁知那力量却死死的咬住了他的手，根本挣脱不了。
正在这魂飞魄散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咳嗽声，赵云澜怀里的沈巍睫毛微微颤抖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可怕的吞噬戛然而止，楚恕之的手指顿时被松开，他随即跌坐在床前，汗如雨下。

沈巍虽然醒过来，但明显还是非常虚弱。他一睁开眼睛，就把目光投向床边力尽神竭的楚恕之，急切的问“对不起……有没有伤到你……”
因为极度的身心交瘁，他的声音微弱飘忽，但语气里那种和煦的体恤和关切，就如同一片羽毛一样轻轻的抚过楚恕之的心头，让这个冷漠的人眼眶一下就红了。
楚恕之立起了身子，在床边恭恭敬敬的跪好，泛青的脸上浮现出无比崇敬的神情，庄重的说：“大人对楚恕之恩重如山，小人就是为您肝脑涂地，也毫无怨言。”
当年老楚修炼尸道之际，犯了杀戒，被囚禁于地狱，受尽了折磨。斩魂使巡查地府的时候，遇到了生不如死的他，怜惜此人当年所犯之事情有可原，特地网开一面，允许他身配功德枷，出入阴阳两界，戴罪立功，以赎所犯之过。于是，特调处才有了这个不苟言笑的尸王。这么多年，斩魂使在老楚心里的地位，那真是敬若神明，尊贵至极的。
这个温润如玉的人，身体已经衰弱成这样，一旦苏醒，立刻就遏制住体内力量的吞噬，深恐伤害到别人，他的善良和宽厚，如何不让老楚动容。
大家看他醒了，都纷纷聚拢在床边，关切的问道：“大人，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沈巍神情有些困惑，不明白这秘密怎么就被大家知晓了。“小巍，你怎么样了？”耳边传来赵云澜焦灼不安的声音，沈巍回头看见自己身后面色惶恐的他，一股悲恸而怆侧的情绪瞬间从心里奔涌而出，几乎无法自抑。
婉转缠绵，缱绻深情，无数次午夜梦回，窗外月凉如水，一切的美好明灭如同幻境。即使自己爱的人就握着他的手在身边安然入睡，一样让沈巍觉得恍惚而不真切。
果然，梦醒了，连这一点不真切，也即将要灰飞烟灭了。
一刹那的欢喜，烟花一样短暂……
一万年的孤寂，黑夜一般漫长……

陪在他身边，共同度过凡人这短短的几十年。却原来，如此一个最简单的期盼，对他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沈巍心中大恸，他本就气力不继，此番痛楚，胸口禁不住一阵憋闷，顿时连呼吸都困难无比。他忍不住伏下身子，剧烈的咳了起来。
这一咳就停不下来，胸腔里就像堵了一块棉花，一呼一吸都牵心动肺。他费力的喘息着，咳得无法停止。苍白的脸上不由泛起病态的嫣红，喉头的腥甜气息再次涌了上来，他用手指捂住嘴巴，随着剧烈的咳呛，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里不停的滴落出来。
赵云澜胆战心惊的听着他剧烈的咳嗽声“小巍！小巍！你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他急忙伸手把沈巍按进怀里，让他微微斜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在他胸前轻轻抚按着帮他顺气。
他的心里仿佛焚起了一把火，焦灼得近乎把人烧成灰烬。那一声声痛苦的咳声，如同一把把最最锋利的刀刃，一下下的劈在了心间。
他爱的人，正在承受着无止无休的痛楚折磨，而他，却只能守在旁边束手无策。沈巍的身体在他怀抱里不停颤抖，是那样的脆弱而无助，可是，赵云澜除了这样徒劳的拥抱着，徒劳的呼唤着，却不能为他减轻半分苦楚。无能为力的愧疚感席卷而来，腐骨穿心一般的几乎要将赵云澜逼至发疯。
特调处的一群人神色慌张的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看他咳得那么厉害，可是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大家心里都很惶恐，他们不知道，如果连这位强大无比的神祗自己都无法控制住的伤势，那天下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正在人仰马翻之际，突然响起了门铃声——有人来了。

林静打开了大门，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很年轻，清爽秀气的模样。不知为什么，那面孔居然让林静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此人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彬彬有礼的笑着问：“请问斩魂使大人在吗？在下有事求见。”
林静不知来者是谁，但听他一开口就直称大人之名，那一定是和沈巍有些渊源的，他不敢怠慢，赶紧把他引进了卧室。
沈巍总算勉强抑制住了咳，苍白的唇际染了血，看上去孱弱至极。他半阖着眼帘倚靠在赵云澜肩头艰难的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声破碎而无力。
来人毕恭毕敬的施了一个礼，谦卑的说：“我家主人无意伤了大人，很是愧疚，特地寻来了烛阴的内丹，让小人送来，希望大人身体能够早日痊愈。”
说罢，他把手里的锦盒打开，只见一颗白色的珠子躺在精致的丝绒盒芯里，宝光流转，灿然生辉。
烛阴的内丹？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个多么珍稀无比的东西啊。
赵云澜虽是凡人，也是听说过这个的。在《山海经》里曾有记载——曰：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不饮，不食，不息。身长千里，人面蛇身赤色，又称烛龙。
上古神兽的内丹，据说有着能够起死回生的神效。但这一切只是传说，谁能想过这一生可以亲眼见到这件宝物。一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颗流光溢彩的珠子，呼吸都几乎要停顿了。
能够找到如此宝物，那他的主人该是个怎样神通广大的人物啊。 沈巍的眼眸黑沉沉的看着那颗珠子，目光竟似千尺寒潭，深不可测。不知是不是错觉，祝红觉得那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竟有极深的痛楚和落寞隐隐掠过，转瞬即逝。
“好，我收下了，替我谢谢他。”半晌，沈巍才开口说道，声音虽然很低弱，但赵云澜却听出了一种百感交集的意味。看来，送药的人和他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能夺得这种绝世宝物的人，会是谁呢？
那年轻人恭敬的施了个礼，就告辞了。
林静将他送至门口，那人微笑着与他道别。林静的目光一直在他脸上梭巡着，他始终觉得这人的面孔让他有一种依稀仿佛的熟稔，明明是陌生人，为什么会让他有这样奇异的感觉呢，真正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当他走进卧室，看见沈巍那一刻，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恍然大悟过来。原来刚才这年轻人，眉眼间居然和沈巍竟有几分相似，难怪自己会产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恍惚。

“小巍，这药……”赵云澜不安的握住沈巍的手，斩魂使穿行三界，因为铁面无私，树敌无数。这东西来的太过蹊跷了，赵云澜担心会不会他的仇敌故意设的圈套。
沈巍安抚的握了一下他的手，显然，他是知道对方是谁的。赵云澜听见沉吟了片刻，然后很轻的说了一句：“好，我就赌一次。”
说完，他就取出那颗珠子，神色平静的吞了下去。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看着他，不知道这神秘人送来的，究竟是救命的良药，还是穿肠的剧毒。
沈巍的身体实在已经无力支撑，虽然楚恕之给他输送进了一些能量，但沈巍立刻转移给了饥饿难耐的胎儿，所以他自己依然是虚弱得没有一点力气。吃了药以后，他疲倦的靠在赵云澜的肩头，那鸦羽一般的眼睫渐渐的就闭了下去。赵云澜耳边听到他的呼吸逐渐清浅平稳，知道是睡着了，就轻柔把他环抱在自己怀里，脸颊轻轻的贴着他的脸，让他在自己怀里静静安睡。
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喘，屏声静气的守护在卧室里，惴惴不安的等待着。

月渐西沉，云雾丝丝缕缕，窗外的世界，清冷而迷离。
不知过了多久，赵云澜突然听到怀里的沈巍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仿佛身体里正在经受着难以忍受的痛楚：“小巍！小巍你怎么了？哪里痛吗？”那粗重的喘息一声声仿佛能割断他的肝肠，让他全身都跟着抽痛不已。他惶恐的抱紧了沈巍，声嘶力竭的只是喊。
所有人都围拢了过来，焦灼不安的看着沈巍。只见他的脸色骤然发白，眉宇间全是难耐的痛苦，簌簌的冷汗迅速布满了他墨色的鬓角，胸腔里腾起的剧痛沿着神经血脉涌向他的四肢百骸，他挣扎着支起身子，猛的扑到了床边“小巍！！”赵云澜的呼喊尚未落音，沈巍嘴里就有大口大口鲜红的血块吐了出来，溅得满地都是。
“大人！……”大家纷纷惊呼围了上去，楚恕之急忙扶住他依然颤抖不止的身体，却见沈巍用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襟，额上冷汗涔涔，难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漫漫的夜，黑暗冷冷的四处弥散，就像大家此刻心里的恐惧与惊慌，无边无际。

八
锥心刺骨的剧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胸腔里似乎塞进了一只大手，恨狠的收绞住了他的五脏六腑蹂躏撕扯，噬骨的疼痛让沈巍的全身都情不自禁的颤抖不止。密密匝匝的汗水在脸上瀑布一般流淌着，他难受得用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只是呛咳着一口一口的吐着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满地的殷红是如此的滚烫，生生灼伤了的大家的眼。一群人围着他，只是手脚无措的慌乱不堪，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减轻他的痛苦。
赵云澜虽然看不见，但听着他剧烈的呕吐声，和身边弟兄那惊慌失措的喊叫，也知道沈巍肯定是吐血了。他徒劳的抓住他湿冷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沈巍的名字，眼前一片无望的漆黑，一颗心绝望的坠下去，一直往下落，往下落，像是无底无边的深渊似的。
正在惊惶失措之际，那手却被沈巍挣扎着，轻轻的握了一下。赵云澜瞬间明白过来，知道是沈巍怕自己担心，在如此剧痛难忍的时候，还强撑着给自己传递过他的慰藉。赵云澜觉得自己难过到了极点，那一种愧疚与心疼，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连呼吸都似痛不可抑。
沈巍的呕吐终于渐渐停止了，他苍白虚弱的就像一缕清烟，眼睛微微阖闭着伏在床边只是急促无力的喘，仿佛转眼就会飘散而去一般。
大家都心惊胆战的围在他身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祝红取来一条毛巾轻轻擦拭着他脸颊上的冷汗，看见他如此羸弱的状态，不由担忧的问：“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沈巍的睫羽微微翕动着，仿佛一只精疲力竭的蝴蝶。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缓缓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那样温柔宁静的笑容，仿佛在他惨白羸弱的脸颊上绽开了一朵纯不可渎的雪莲。他声音极弱，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熨帖“不要紧……那是瘀血……吐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