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只能拍着他的肩膀叹气。
到底还是祝红把一杯热水强行塞进赵云澜手里，道：“他舍得怪你？他明明怪得是他自己。”
赵云澜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水烫的一个激灵，一杯水险些整个泼出去。
祝红哎哟一声，仓促向后躲开一步，七吋的细高跟险些扎进地板缝里。
林静手疾眼快，一把捞住她。
祝红站稳身体，瞧着赵云澜一丝也不动摇的眼神，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忽地推开林静，大咧咧坐在赵云澜身前，怒道：“赵云澜，老娘今天豁出去了。你看看我，看看我！”她伸手扣住赵云澜的下巴，强行将他注视沈巍的视线扭转到自己身上来，怒气冲冲道：“姓赵的，老娘漂不漂亮？”
赵云澜：“啊？”
他斜着眼睛偷瞟林静。
林静缩了缩脖子，呵呵假笑了一声。
祝红哼了一声，道：“你少看他。他要敢说一个不字，老娘剐了他。”
赵云澜惹不起她，敷衍道：“啊，漂亮漂亮。”
祝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老娘顶着这张美若天仙的脸在你眼皮子底下晃了这么多年，也没换来你另眼相看。沈巍他一个眼神就把你的魂勾走了。你俩的奸 情是这辈子一天两天结下的吗？”
赵云澜的嘴张了一个大大的“O”。
林静咳嗽了一声，战战兢兢道：“那个，红啊，咱的用词，能斟酌一下吗？”
祝红皱着眉头看他。
林静无声比出了“奸 情”两个字。
祝红咳了咳，伸手掸了掸膝上不存在的灰尘，勉为其难道：“缘分，缘分行了吧？你俩这么深的缘分，都打算同生共死了，他能就这么离开你？你就不能倒过来想想，你要就这么离开他，他能放你走吗？你……”
赵云澜醍醐灌顶，一把握住了祝红的手，激动道：“红姐，你说的太对了。你简直就是我的知音姐姐。”
祝红被他说的一愣。
赵云澜施力一把拉她起来，推给林静，道：“谢谢你们来看我啊，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祝红还在丈二和尚没摸着头脑，就被林静顺势扯着出了屋。祝红甩开林静的手，怒道：“你干什么？”
林静作揖：“姑奶奶，你刚刚给他提了醒，让他使苦肉计。还不功成身退？”
祝红愣了一愣，歪着头想了想，不大自信地啊了一声，扭身在前边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怒道：“不成！我得找他算帐。他居然叫我知音姐姐？老娘才四百岁，被他叫得两千岁一样……”
林静赶紧一边推她一边哄：“别理他，他没眼光，你在我心里永远十八。”

门外打情骂俏的声音终于去的远了。
赵云澜扬手施了个咒，把结界又加厚了一层，抚平沈巍的手心贴在自己颊上。
沈巍的掌心干燥微凉。
赵云澜静静看了一会床上仍旧沉睡的沈巍，道：“巍巍，小巍，你真舍得不再理我？”

沈巍被绑在一片虚空里。
两条银白的锁链自一棵树身上飞出，将他牢牢锁住。
胸口上的冰锥仍在，血一波一波的涌上，又一波一波的冻住。
锥心刺骨。
沈巍甩了甩头，眼前一片囫囵。
分不清天地山川，只能看见身前的一条大河。
河岸宽广，水流无声。
似是忘川，却又不是忘川。
河对岸站着一个人，金色的面具覆了他半张脸，长发似雪白衣如霜。是沈夜！
鬼头杖在他掌心间怡然自得地转了几转，带起一串流光，将他周身勾勒出了一圈七彩光晕。
沈巍一惊，腾身便要过去。
河上蓦然腾起无形巨浪，一下子打在他身上。
锁链上光芒连闪，烫得他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疼痛。
沈夜眸光流波一样投了过来，轻勾唇角道：“沈巍，你既来晚了，还来做什么？回去吧。”
沈巍挣脱不开，求恳道：“沈夜，你回来。回来吧，我求你了。”
沈夜笑：“我也想啊，可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沈巍，我回不去了。”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是啊，魂飞魄散要怎么才能回来？
冰锥冻不住心口的伤，鲜血一波一波地漫出，染得沈巍半身皆红。
沈夜唇角弧度勾得更大，笑道：“沈巍，你我一体双生，却从脱胎那一刻，就不同命。你上昆仑山，做仙上仙。我就被踩在地底，被锁在这里上万年。你有昆仑不离不弃，我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说。你说，我该不该恨你？不过，现在好了。”
他一把掀开面具，抛进了河水里。
金色的面具在水里载浮载沉，漂得远了。
沈夜仰起头，长发无风飘起，眼角眉梢皆是光华，大笑道：“沈巍，我终于压了你一头！史书功笔，终于不再是你高高在上了！”
沈巍喉间滚了几滚，哑声道：“沈夜，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那么早便把昆仑筋给你。你记恨我，不肯回来，我便留在这儿陪你。我们兄弟，也很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
沈夜摇头大笑：“我要你做什么？找你的赵云澜去吧。”
沈巍心里一痛，蓦然之间便觉得赵云澜的气息拢了过来。
赵云澜双手扶住沈巍，委屈道：“你陪他？那我怎么办？”
沈巍神魂一荡，心如擂鼓，脑中嗡嗡连响，半晌才恢复了些清明，道：“你怎么进来的？”
赵云澜眼见沈巍情况，心肺疼得都抽到了一起，半晌才缓过一口气，道：“你不肯回去，我只好来找你。”
沈巍咬了咬唇，道：“沈夜他，不肯随我回去。”
赵云澜回头看了看，眉心一动，试探地向河边走了两步。
河水立即翻起了滔天巨浪，在赵云澜面前竖起了一道水墙，拦住他的去路。
河水冰冷，却没有一滴落到他身上。
赵云澜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苦笑。沈巍，在你自己神识深处，你仍然记得不能伤我，却为什么要将自己伤成这样？

这里是沈巍的识海。
他将自己困在这里。
对沈夜的愧疚让他始终不能自拔。
赵云澜反身抱住沈巍，抵着他的额头道：“巍巍，小巍，这不怪你。跟我回去，我给你一个交待。”

沈巍浑浑噩噩地看着赵云澜，似乎过了很久才听明白他说了些什么，摇摇头，疲惫道：“跟你无关，是我没能看好他。”
赵云澜双手握住那锁链。
锁链上的白光潮水般退去。
沈巍身上被白光灼过的地方，一片焦黑。
赵云澜心疼得手都抖了，哆嗦着想要去摸却又生怕弄疼他。
那手最终轻轻落在沈巍脸上。
赵云澜柔声道：“沈巍，你别这样虐待自己。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你这样我心疼。沈巍，真的，你跟我回去，我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沈巍看着他摇头，眼底的悲哀满满的溢了出来：“云澜，你回去吧。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赵云澜咬了咬牙，握住了他胸前冰锥，蓦然往外一拔，转手便抵上了自己胸口。
这里是沈巍的识海深处。赵云澜不敢动用任何神力，生怕会震动他的神魂，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沈巍疼得浑身一抖，那冰锥却迅速地在赵云澜心口寸寸消融，转瞬便又重新出现在沈巍心口。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
赵云澜喉间滚了几滚，五指如钩扣上了自己心口，道：“沈巍，你不肯回去，我留下来陪你。你一定要这样惩罚自己，我自然也是与你一起。”
沈巍面色一变。
赵云澜指尖在他注目下慢慢弯长，一分一分刺入自己心口。
血一点点染上沈巍眼瞳。
沈巍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刹那间，大树、锁链、河流、沈夜，一切的一切都不见了踪影。
沈巍支撑不住，身子向前软倒。
赵云澜一把捞住他，低低一叹。
这不是沈巍自己的意志。赵云澜以元神侵入，逼着他强行扭转，到底还是伤了他。
沈巍意识仍在，勉强抬手去摸赵云澜心口。
血流的不多，伤得不重。
沈巍这口气一松，气息迅速微弱了下来。
赵云澜吓了一跳，疾唤了沈巍几声。沈巍没有回应。赵云澜眉心死拧了一下，终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贴着他耳际耳语了一句什么。
沈巍猝然睁眼，扯住赵云澜衣襟，拼尽全力道：“你没有骗我？！”

沈巍顾不得脑中震荡不休，翻身而起。
他接连昏睡了这些时日，甫一下地，腿上便是一软。
赵云澜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捞进怀里。
沈巍死死抓住赵云澜的手，疾喘了几声，道：“带我去。”
赵云澜张了张口，终于还是低低一叹，将沈巍往怀里紧了紧。
足下一顿，白光闪过，两人已经消失不见。

忘川之下三千丈，是女娲娘娘定的大不敬之地，也是沈巍的脱胎之地。
经历了又一场劫难后，这里又恢复了往日一样的阴冷和寂静。
原本的功德古木当日被掀翻枯萎，被人重新折了一支尚可存活的枝杈栽种到了原本的位置。
令人瞩目的是有一枚新生的小叶在那枝杈上微微摇晃。
叶片极小，赵云澜的神力造出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将它裹在其中。
金色的封印在其下不停旋转，光芒通天彻地一般闪耀。
漫天的金光里那是一点几不可见的素白和浅绿。

沈巍全身颤抖得几乎不能自已，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赵云澜一手揽住他的腰肢，一手指尖一捻，撤去了结界。
那小叶向着沈巍的方向微微倾斜了一下。只这一下，就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迅速地委顿了下去。虽然极轻极淡，却分明是来自沈夜的魂气。
沈巍嘴唇颤抖了一下，伸手想去触碰，却又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将那蜷缩的叶片碰落了下来。
赵云澜的嘴唇在沈巍额间轻触了一下，道：“我先前不敢告诉你，是因为他的魂气太过微弱，我怕有什么闪失……”
沈巍泪如泉涌。
他知道赵云澜怕什么。沈夜的这一点魂气极微极弱，能不能撑得住，谁也不敢保证。
失而复得是极之大喜，若是再得而复失便是人间至悲，足以令人肝胆俱裂。
赵云澜指上一动，重新撑起结界将那小叶护住，揽住沈巍的肩，低声道：“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以神力相护，以心血浇灌，绝不让他再受一点点伤害。”
沈巍喉间滚了几滚，哑声道：“多谢你。”
赵云澜将沈巍的手握入掌心，盯着那一点微芒，叹口气道：“你跟我说谢，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顿了顿，眸光转向了那不停旋转的封印。
光芒灿烂。
如同那一晚最后的魂光散开，璀璨如花。
赵云澜不堪重负一般合了合眼，强压下心底浮起的痛楚，低声道：“我们走吧。你身上还有伤。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再来看他。”
沈巍低低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再陪他一会。”
赵云澜将沈巍揽得更紧了一些，低头哄劝他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沈夜身殉大封，救天下世人，是无上功德，一定会受上天庇佑。等他魂体结成，我们就能把他堂堂正正的带到地面上去，再不用受现在的这些苦。对他来说，重新来过，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何况，”赵云澜喉间酸涩不受控制地涌上，逼得他话音一顿。
沈巍有些诧异。
沈夜身殉大封，赵云澜真的这般伤心难过？
有些念头模模糊糊一闪而过，沈巍开口，道：“云澜，发生了什么？”
赵云澜强行吸了口气，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沈夜这么做，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你要是再折腾自己，实在是对不起他的牺牲。”
沈巍默然了一阵，道：“这些年，他过得太难太孤独。他豢养幽畜、地魂，其实都是当着我的面。但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瞒着我，以血肉相饲。我，”他指尖发力，不知疼痛一般深深扣入掌心。
赵云澜将他五指合入掌中，轻轻摩挲。
沈巍任他握着，低声道：“我陪他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带他走遍名山大川，看遍春花秋月，赏遍这世间的美好。”他转头看向赵云澜，慢慢吁出一口气，“云澜，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再，多陪他一会。”
赵云澜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弯还得沈巍自己转过来。
可他不放心。
沈巍也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你放心，我只是陪他说说话。如今天下已定，我绝不再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赵云澜也不出声，只定定看着他，全然一幅不肯相信的样子。
沈巍无奈，轻轻推了他一把，道：“我既应了你，当然说到做到。”
赵云澜实在无奈，婆婆妈妈千叮咛万嘱咐，惹得沈巍起急，险些揪起衣领把他扔出去，这才一步三回头道：“我先去楚玉那儿等你。一刻钟，我下来接你。”

赵云澜离了沈巍，脱力一般地扑进楚玉的阎罗殿。
楚玉被他吓了一跳，眼见着他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脸。无奈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谨慎地咳了咳，道：“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是斩魂使大人醒了，还是……”
大封初定，楚玉第一时间便给沈巍施了养魂术，是以知道沈巍这会没有性命之忧。可沈巍若是醒了，赵云澜也不应该是这幅样子，只怕还是为了别的人，别的事。
赵云澜狠狠在脸上抹了抹，转头看楚玉。他心中沉痛，当着沈巍不敢表现出来，忍得两只眼睛通红，这会再出声，嗓子已经喑哑的不象话。
赵云澜一把扯住楚玉衣领，道：“我明明让他去人间传话，他怎么能那么就回来的？”
楚玉果然如此地笑了笑，道：“上神指的是堃灵？那日地府大乱，他自上神符阵里出来，交了上神魂火与我，又嘱我寻人去与特调处报信，便又扭头穿回符阵里去了。”他顺着大敞开的殿门，指了指外面恢复正常的黄泉路道：“多亏上神魂火之力，重新点燃了那些镇魂灯，镇住了地府轮回之秩。岁月如梭啊，”他叹了叹道：“当年，斩魂使大人也是这般，以镇魂灯为形造出外面那些伪品，又以心头血为薪柴，点燃上神魂火。不知过了多少年，才终于驱散混沌，重建地府轮回。”
赵云澜心里压不住的疼，屈膝抱臂，把头埋了进去。
楚玉长身而起，望着殿外长明之火，道：“人间有道，地府有秩。岁月静好的背后，一定有人在赴汤蹈火。前有上神以身相殉，中有斩魂使大人力挽狂澜。看上神形容，”他转过身，看向赵云澜道：“今时今日，必是堃灵舍身救世了。”
赵云澜慢慢抬起头，哑声道：“不只堃灵，还有沈夜。”
楚玉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沈夜？沈巍的弟弟？！”
赵云澜点头应道：“大封破损，沈夜以身封印，堃灵在最后一刻身殉大封……我枉为上神，却救之不得！”
他一拳重重击到青石地面上。
石粉飞扬。
血色阑珊。

沈夜散尽修为以身相殉的一刹那，封印尚未完全合拢。
赵云澜手疾眼快，劈手折下功德古木的枝杈，插入封印缝隙，随即并指戮入心口。赵云澜一声闷哼，心头鲜血顺着他指上神光彪射到功德古木的枝杈上。那枝杈受了神血，一道细细的白光腾了起来。还好，没有完全枯死。赵云澜微微松了口气，脑海中无数念头来不及去想，一串女娲娘娘曾经在昆仑山顶念过的古老符音脱口而出。
当年昆仑魂散，有沈巍手里一颗魂珠为引，心头血为铺。女娲娘娘才能以神力逆转乾坤，以神树树皮成镇魂令，重聚昆仑三魂。如今赵云澜什么都没有，连功德古木都枯死在了一旁，只能以心头血养这一枝杈，姑且一试。
沈夜的魂魄散入封印之下，被符音一唤，魂光慢慢飘起。可沈夜本身修为不及沈巍和回复真身的赵云澜，身殉大封本就是凭了一往无前的决绝。被这符音一搅，封印立时又动荡了起来。

赵云澜手上立即划出半个圆弧。道道光华自他指尖跃出，牢牢按到了封印之上。
沈巍挂在他臂弯里，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赵云澜不敢怠慢，一手掌心神光将沈巍牢牢拢住，另一只手强震封印。口中符音引着沈夜的几点魂光慢慢攀附上功德古木的枝杈。他一心几用，自己心口上的伤早就无暇顾及。
眼见着封印之下的黑雾又再一点一点涌起，赵云澜合了合眼，强压下喉间哽咽，深吸口气，道：“沈巍，鬼面不听话，我替你去教训教训他。你在这边一定要好好的。你弟弟还等着你呢。”
沈夜魂散，插在沈巍心口上的冰锥慢慢融化，鲜血凝冻不住，顺着沈巍的衣襟淌了下来。
说是要两个人一起走，可危机真到了眼前，赵云澜还是舍不得。
赵云澜勾唇一笑，低头在沈巍唇上一吻，道：“沈巍，我走了。”
却不过他低头的一瞬之间，一个半透明的身影自他先前打开的符阵里闪出，流火一般扑了过来。
赵云澜脑中嗡地一响，抬手便抓。
他手上一停，封印砰然作响，逼得他不得不回手压制。
堃灵在身前站定，唇角带笑，端端正正地向他施了礼，举身赴难。
那一刻魂光照耀。
封印轰然合拢。
沈夜、堃灵，
身殉大封。

楚玉听得呆住，他能想到堃灵，却做梦也没想到还有沈夜。那个时刻和沈巍对着干的弟弟。
楚玉唏嘘了半刻，起身走到殿门口。
从阎罗殿的高阶上，可以远望地府四周。
黄泉路上有鬼差新勾了死魂回来。那魂魄哭哭啼啼不肯走。鬼差正不耐烦的呼喝。勾魂索稀里哗啦拖过地面，一不小心碰到了曼殊沙华。艳红的花瓣无声落下，夹裹在那死魂跌跌撞撞的脚步里飘出了很远。
奈何桥上新任孟婆的汤锅咕嘟咕嘟地开着。新任孟婆死的时候正值韶华之年，这么多年一直是长发不束，任其顺肩而下，指上涂着艳红的蔻丹。美是很美，就是脾气不太好。现下大概是她心情好的时候，正端着一碗汤，对着一个年轻的女魂循循善诱：“傻孩子，你不喝汤，等他也没有用啊。他可是耄耋之命。等来了他也老得不能看了，哪还能记住你呢？”那女魂大概是顶撞了什么。孟婆柳眉一竖，向着压送的鬼差喝道：“按着她，灌！”
楚玉听得摇头。这些声音嘈杂而繁复，听得久了，简直让人脑仁疼。可这是从沈巍万年前重建地府轮回之后，楚玉就一直能听到的声音。日复一日，不曾间断。有了这些声音，楚玉心里才有底，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国泰民安。
楚玉忽然一展广袖，向着殿外一揖到底，朗声道：“楚玉代天下苍生，谢两位大人高仁广义。自此之后，阎罗殿里供长生牌位，长明灯烛永燃。”
赵云澜默默听他说着。地府里供牌位点长明灯，亏他想得出。人都没了，纵然能流传千古又还有什么用？可人已经没了，再不能流传千古让世人铭记，留下来的人还能怎么办呢？

赵云澜埋头臂间，缓缓道：“沈夜的魂灵被我抢回一缕，附在了新的功德古木上。只是极浅淡虚弱，不知道要将养多少年才能有些起色。我欠沈巍一条命，欠……”
“你谁也不欠。”赵云澜的周身蓦然被沈巍的气息全然包裹了起来。沈巍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阎罗殿，半跪在赵云澜身前，抱了抱他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堃灵也以身赴难了。”他轻轻替赵云澜理了理头发，道：“难为你了。”
赵云澜看着他的眼睛，茫然开口道：“你都听到了？”
沈巍低低“嗯”了一声。
赵云澜吸了吸鼻子，道：“已经一刻钟了？有那么久？”
沈巍点头，道：“是。我应了你一刻钟，自然就是一刻钟。”
赵云澜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一般，伸手环住沈巍的腰，扎进他怀里，道：“沈巍，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沈巍昏睡这几天，他不眠不休，掌心神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沈巍体内，就没有断过。纵然当年全盛时期，也是极耗损精元的事情。何况他现在刚刚回复真身，正需调养的时候。
沈巍低低一叹，在他背上轻抚了抚，道：“好。我们现在就回去，在特调处也给堃灵立一个长生牌位。让世人皆知，他曾经挽狂澜于即倒，救他们于水火。”
赵云澜合着眼点头，伸手在地上一拍。
白光闪过，两个人消失了踪影。

人间，晨光初起。
一轮金阳悬在半空。
万条金线交织而下。
街道上空旷无人。
堆砌好的花坛里，各色小花满满开着，姹紫嫣红随风摇曳。
温暖而静谧的生命力。

时间还早，沈巍牵着赵云澜的手，走到特调处大门边的长椅前坐下。
沈巍扬手。一线阳光落在他掌心，继而扑簌化作一只金色的蝴蝶。沈巍将那只蝴蝶轻轻放到赵云澜掌心，道：“云澜，你看，这些都是多么的美好。”
赵云澜盯着那蝴蝶看了一会，深吸口气，掌心一动。
那蝴蝶振翅飞起，带起一串金色的尾翼弧光。
赵云澜握住沈巍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道：“是，这是他们两个拿命换来的美好。我们不能辜负，更要为他们守护。”

特调处的门打开了。
郭长城扛着扫帚，打着哈欠出来扫地。
沈巍轻声唤道：“小郭。”
郭长城四下打量了一下，忽然定住。
赵云澜和沈巍相视一笑。
郭长城一把扔了扫帚，扭头扑回门里。
赵云澜从来没听见他那样大声说话，离着那么远都震得耳朵嗡嗡响：“赵处和沈教授回来了！”
赵云澜掏掏耳朵，朝着沈巍无奈一笑。
阳光轻浅地洒在沈巍脸上，给他罩上了一层轻柔的金光。
赵云澜倾身过去，在沈巍唇上轻轻一吻，道：“沈巍，时光漫长，庆幸有你。”
沈巍轻柔了眉眼，唇齿间加深了这个吻，道：“我也是。”
（正文完。）

不卖关子了。今天镇魂番外收笔，写了我自己想写的一点东西。情绪到了，这边索性更完。更完这篇，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从开始到完结，再次感谢亲们的不离不弃。
也道一声再见，贴吧可能很久都不会再来了。
再会。

度娘啊，真是让我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