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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应该是3414楼后边

各位亲，过年好啊。感觉离开好久了，还有记得我的吗？过年全国抗击疫情，大家在家看文吧。从今天开始，这边慢慢更一个试试，如果不吞了，就慢慢更完。也算有始有终吧。

先更一篇试试

鬼面胸口剧烈起伏。
铺天盖地的劫火仿佛穿越了万年光阴，再一次从他身后席卷而来。
可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鬼王，也不再是那个沈巍无数次潜下忘川要带他一起上昆仑山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抓着一只小鬼的胳膊放到嘴里咯咯有声，血一边顺着齿缝、唇角往下淌，一边冷笑说：“去那个鬼地方干嘛？有神仙可吃吗？”他被一只无形的手高高拎起，象一只挣脱不开的飞蛾，眼睁睁看着同族在这场劫难中一个个被埋进了深渊。痛楚迸发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仿佛四肢百骸都要被拉扯得分崩离析。痛的意识迷乱间，他听见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在说：“大不敬之地……沈巍……亲人……救你……”不过短短几个字入耳，他蓦然清醒。那声音却忽地被一阵风卷走，眼前猝然黑暗下来，天地静若初开。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是一场以昆仑君神魂为祭的天地洪流。他只知道自己被锁在了一株半死不活的小树上。那树会发光，会照得人撕心裂肺的疼。除此之外，便是一片黑暗，阴冷，无声无息。
直到沈巍来了。
他终于被人抱在怀里，真气一遍一遍在体内游走，将那驱之不去的痛楚一点点消弥了下来。

后来呢？时间太久，鬼面记不太清了。
他只知道自己唯一该记得的是沈巍早在万万年前就抛下他，和那个该死的昆仑君双宿双飞逍遥自在去了。
他恨沈巍。恨得咬牙切齿，想要啖其肉饮其血的那种恨。
他也真的这么做过。只要沈巍在身旁，他锋锐的爪牙便会深深切入沈巍的皮肉。而沈巍总是默默受着，只要他不提及那个昆仑君。可越是如此，鬼面就越恨，下手也就越狠，直到那雪莲一样冷冽的血气冲的他喘不过气来才不得不放开。似乎唯有沈巍愈发苍白的面色和蹙紧的眉，才能让他觉出一种精疲力竭的舒适。
可沈巍也不是时时守在自己身边。他不肯放开自己，也不肯好好地陪着自己。大多数时候，沈巍总是神色疲惫地回来，浑身是伤的睡过去。彼时的鬼面还不知道沈巍是为了什么受伤。直到后来，鬼面的修为日渐增长，有了自己爪牙之后。鬼面才知道沈巍离开自己去做了什么。竟然是为了那个昆仑君！为了那个将自己困囚在这里的人！
鬼面恨昆仑君，也就更恨沈巍。
挣不脱束缚。折磨沈巍，就是他在那个鬼地方唯一能想到的事。
漫长的万年时光里，为了不让那无尽的寂寞真的把自己逼疯，总要找一件事做。
不恨沈巍，还能做什么呢？
鬼面觉得自己除了恨沈巍，已经记不住这万年间任何的其他事情。
他不记得沈巍曾经给自己起过一个叫沈夜的名字，
他不记得沈巍给自己带来了衣服，一色的纯白。
他不记得沈巍笨拙的给自己梳头，虽然总是揪痛自己的头皮，可他是那样认真。
他不记得沈巍还曾经一点一点教会自己修行的诀窍。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那片仅余的戾海深处养起了幽畜，可他到底是纵容了。因为忘川之下实在是太黑太寂寞了。
不记得了。鬼面觉得自己通通都应该不记得了。
现在，他有了昆仑筋，被沈巍强提了神格。
是不是可以去做一件事？
一件能报复沈巍，真真正正让他记一辈子的事？

鬼面一动不动地盯了一会沈巍，忽然眯了眯眼，探手搭到了沈巍脉上。
沈巍下意识一动，却又生生定住。
鬼面冷冷扯开唇角，算是笑笑。
指下的脉搏蓬勃有力。
和这万年间沈巍每一次倒在他面前时都截然不同。
鬼面慢慢俯下身，齿尖自唇间露了出来，忽地一口咬在了沈巍腕上。
沈巍眉心一皱，却仍旧未动，如同这万年间的每一次。
鬼面死命地吮了两口，腥甜的血液入喉，却无论怎样都不再有雪莲一样的香气。
鬼面抬起头，唇边滑着一线血痕：“这才是真正的神仙血是不是？脱胎换骨历劫成仙，连带着血液都会返璞归真回到最初的味道是不是？”
沈巍不太清楚他想要做什么，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鬼面眼里凝视出沈巍的影子，道：“有朝一日，我也会历劫成仙，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
沈巍仍旧只是点了点头。
鬼面面色沉郁的简直象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到得那天，以你的修为，我的修为，天下何处不能行？为什么一定要为人世间这些不值一提的蝼蚁，葬送了性命！”
沈巍眸光向窗外投开。
远远的摩天轮在一片灯火阑珊处分外显眼。
沈巍唇角轻轻荡开一抹温柔笑意，轻声道：“鬼面，你在这世间久了，将来总有一天也会遇上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到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人世间的温暖。你会愿意和他一起看花开花落，看月圆月缺，你会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鬼面死死地盯着他，忽然嗤笑一声道：“脱胎换骨历劫成仙，果然不一样。你现下这种修为，还有谁能打得过你？”他懒懒向后一靠，“从来都是你有理。你怎么说怎么是吧。反正你和你那个昆仑君去当了救世主。这红尘万丈就是我的了。”鬼面的胳膊搭在了另一个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背的木头，悠然道：“我只问一件事。”
沈巍转回头看他，道：“你说。”
鬼面仰头，上上下下把这屋子扫了一遍，道：“你殉世之后，你在这世间留下来的一切是不是都归我？比如这房子？”
沈巍也四下看了看，道：“这房子是龙城大学的宿舍，你若是能顶替我的身份，应该是可以住在这里的。”
鬼面点点头：“那就是说我可以处置这里边的一切？”他不等沈巍答话，身子向前靠了靠，搭在椅背上的那只胳膊重新架在了桌子上，道：“里面那些东西，我不喜欢，是不是可以一把火烧了？”
沈巍的卧室门上有昆仑锁，鬼面进不去。他并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东西，但直觉上这里面的东西和那个昆仑君脱不开干系。
沈巍心口揪了一揪，终究还是开口，道：“好。”
人都不在了，留那些做什么呢？
让赵云澜独自感怀吗？

楼上灯光三三两两的灭了。唯独沈巍屋里的亮光依旧，象是特意为赵云澜留的。
赵云澜掐灭了手上的烟蒂，往冻僵的手上哈了一口气。
冬日的午夜凌晨，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那口气在赵云澜眼前凝作一团白雾慢慢散开。
身后有一只略显透明的手递了过来，掌心里是赵云澜前一阵子戒烟的时候常吃的棒棒糖。
堃灵轻声开口道：“主上，红姐说了，让您少抽些烟。”
一屋子人都管祝红叫红姐，堃灵也就跟着叫。
赵云澜笑笑，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青苹果口味，祝红最不喜欢，以前从不肯给他准备的，却是赵云澜的最爱。
堃灵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道：“林静都跟她说了。红姐哭了。”

赵云澜呸了一声，道：“林静这个假和尚，连女人都瞒不住。”
棒棒糖被舌头抵得换了几回方向，赵云澜斜睨了堃灵一眼，道：“我不是让你跟着林静吗？你又来干嘛？送我？”
堃灵摇摇头：“堃灵再不济，也是上古之神的精魄，岂能随意认凡人为主。自然是跟随主上生死相随。”
赵云澜被他气乐了，伸手在他额上敲了一下，道：“死心眼。我是让你认他为主吗？我是让你跟着他吃喝玩乐！来这世上走一遭，总得见见这大千世界滚滚红尘。谁用你跟我生死相随？”棒棒糖在他嘴里嘎嘣一声响，赵云澜懒懒道：“再说我有沈巍了。再多一个叫怎么回事？”
堃灵抬头望了望龙城的天空。是个朗晴的夜晚，月亮银盘般大，照得赵云澜脸上的坦荡愈发鲜明。在山河锥里，自有了神智以来，他心中心心念念的是要夺了赵云澜的舍，能够堂堂正正的做这世间之主。若是没有了昆仑君的斩魂使，还有哪个能阻得了他纵横这天下间？可如今，赵云澜让他走。他心里反倒生出一种恍惚来。
赵云澜听不见他出声，斜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还不乐意了？担心你身上的那个什么黄泉引？放心吧，明天一早就让他给你解了。我俩卿卿我我走了，还带你个电灯泡叫什么事。”
堃灵微微一怔。
赵云澜顶了顶嘴里的棒棒糖，道：“不过，既然来了，你就帮我一个忙吧。”
堃灵恍然回神，躬身道：“主上请吩咐。”
赵云澜望着沈巍那通明的窗口，道：“依着沈巍的性子，我不能不留个后手，所以我打算见一见阎王……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见阎王，就是要跟阎王见个面。行吧，懒得跟你解释了。你只要知道我若是召唤判官来约阎王，沈巍立刻就能知道。所以，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单独见一见他？”他笑眯眯看着堃灵。
堃灵迟疑了一下，道：“阎罗王上地面不是易事，主上若是想在地面上召见，只怕阵仗太大，仍会惊动上神。”
赵云澜勾了勾手指，将堃灵引得离自己更近，掩了口悄声道：“我们下去。你做的利落点，别让沈大人发现。行不行？”
堃灵皱眉道：“若是平日，属下护主人去趟地府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今日主上受伤吐血，精气不足。属下只怕修为不够，让地府阴气伤了主上。”
赵云澜皱了眉看他。两副一模一样的眉眼相对，赵云澜悻悻道：“你到底是从我的魂灵里分离出去的，还是从沈巍的魂灵里分离出去的？这婆婆妈妈的脾气怎么跟他一模一样？你就说管不管吧？不管我也不求你，我自己想办法。”
赵云澜也不等堃灵答话，转身就走。
袖子被轻轻扯住。
赵云澜回头。
堃灵暗叹了一声，知道赵云澜心意已决，不可回转，只得道：“主上此语，属下实担不起。既然主上执意要去，属下当倾尽全力，护主上无恙。”

阎罗殿里凭空卷起一阵旋风。
风太猛，楚玉杯中酒水被激得高出杯中半寸，哗啦啦泼了他一脸。
赵云澜从天而降。
楚玉面不改色的拂袖擦了擦脸，这才挥手让冲进来的鬼族退出去，正正衣冠，起身向赵云澜施了一礼，道：“令主大人果然是令主大人，出场都这般不同凡响”
话虽如此，他面上神情却是泰然自若，浑然不似受到了什么惊吓。
到是令赵云澜微微有些诧异。
楚玉笑容可掬，继续躬身，道：“恭迎多时，令主此来，真是令阎罗殿蓬荜生辉。”
恭迎？
赵云澜张口想问，却突然觉得有一种山呼海啸般的气浪磅礴地撞向胸口，将他要说出口的话生生撞了回去。
赵云澜险些被一口气呛住。
跟在身后的堃灵低低唤了他一声，显是也有所感。
那气浪倏然撞进赵云澜体内，瞬间便激起一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就象是他自己的呼吸起伏引起的风，血脉流淌掀起的浪。
赵云澜向堃灵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自行合了眼细细感悟。
那感觉象是他每次接近轮回晷、山河锥一样，却又比那些更加强烈，带着磁石般的吸引，让他摆脱不了。

仿佛风很大浪很急，带着风销雪骨一样的严寒气息。
可那严寒却又不冻人，落到肌肤上竟然还有些亲切。
是冰天雪地的世界，是朔风不断的山巅。
满眼皑皑的白，唯一的一点异色是大神树的绿。
有什么东西带他回了昆仑山。
除了镇魂灯，还能是什么？
满天飓风倏然收拢到了屋顶上一点。
赵云澜豁然抬头。
阎罗殿顶星光满布。
楚玉仍然在他身前，抱拳施礼，微躬了身体等待他的回应。
赵云澜突然伸手扣住楚玉手腕，道：“你知道我要来？”
腕上瞬间似是被牢牢禁锢上了两道烧红的铁闸，楚玉倒吸一口凉气：“呀呀个……放手放手……”
赵云澜一招出手，先声夺人，却是弄得自己一愣。
执掌地府的阎罗王竟然没有任何修为的痕迹？
那种感觉又绕着赵云澜的身体扑了过来。
隐隐约约的昆仑山顶上，女娲捏土造人，指尖上一点鲜红落入了刚刚捏好的泥人眉心。那泥人眉眼活络，瞬间便有了鲜活的气息，赫然便是眼前的阎罗王。
赵云澜看见自己拦住女娲要捏碎这泥人的手，懒洋洋道：“这人融了娘娘的神之血，也算是天意。娘娘既缺个合适的人入地府掌管轮回，不如顺其自然，就是他吧。”
话语声随着风声扬扬洒洒地飘了满耳。
这是阎罗王的来历？
赵云澜眉峰紧皱。
是当年自己指派下来的？
楚玉看着赵云澜的神情，心里一颤，收了龇牙咧嘴的夸张表情，小心翼翼唤道：“大人？……上神？”
赵云澜充耳不闻，只知道风刮得愈发紧，眼前忽明忽暗。自己笑微微对那个死里逃生的泥人说：“楚玉两个字甚好，给了你做名字吧。”
鬼门关前一片漆黑，连风刮过都掀不起任何声息。
自己扣着楚玉的手，道：“再送个礼给你。既做了阎罗王，别的都可以不会，却不能不会补魂术。今日一并教了你。日后纵然有其他鬼族的修为能强过你，有了这一手他们也能对你俯首帖耳了。”
补魂？补魂是把残缺的魂魄修补完整，或者是把阳寿未尽之人的魂魄重新送回体内，而不伤其根本的一种术法。
赵云澜脑中轰地一响。
是了，补魂！

镇魂改写《倾情为你》之番外楚玉篇上
我叫楚玉。
是在这地府中掌管轮回一呼百应的阎罗王。
可曾经，我也是一个人，一个刚刚有了生命就险些被除掉的人。
因为我身体里只流着半份人类的血液，另外半份，是神的。
对，我是半人半神。
嗯，可能神的这一半还要多一些。
女娲娘娘捏土造人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割破了手指，有一滴血落进了造就我的泥坯。彼时我已成型，这一滴血令我醍醐灌顶，立即便有了清醒的神智。因为神明就是神明，虽只有一滴血融进我的身体，却已经造就了神迹。
可我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觉得心口一痛，如同被人狠狠攥住要捏碎一般。紧接着，我便听到了一个声音懒洋洋地说：“娘娘这是何苦。他已有了灵识，也是一条性命。娘娘就当行善，放生吧。”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话，其实并不大能听的懂。唯一的感觉是那个声音很好听，好听到我从此再不能忘。
心口仍然在疼，又有一个声音低低在说：“以神血造人，有违天道。不仅是我要受到天罚，便是他只要一离开昆仑结界，暴露在天光之下，即刻便会天雷击灭，你难道能关他一辈子吗？”
先前那个好听的声音不知做了什么，引得后来这个声音一声惊呼。
那个好听的声音又说：“娘娘赐他一滴血，启了他的灵识。我便赐他两滴，给予他灵智。如此，便将娘娘所为一并盖过了。还要娘娘不要生气才是。”
有什么东西再一次融进了我的身体，暖洋洋流遍了全身，我突然便能睁眼了。
一张好看的脸就在我眼前。
我当年其实也不太懂什么是好看，但就是觉得很着迷，不自觉就想伸手去摸。
那人大笑着退开，道：“娘娘你看，这人极具灵根，居然这就能动了。”
我僵硬地转头，被他称为娘娘的人皱了眉道：“昆仑，你太胡闹了。你把天规天道当成什么了？我不留他，难道是怕天罚吗？”
“好了，娘娘。”那个好看的人满不在乎道：“这人融了你我的神之血，也算是天意。娘娘既缺个合适的人入地府掌管轮回，不如顺其自然，就是他吧。我来替娘娘调 教。娘娘放心。”
安抚了娘娘，他又转头看着我说：“楚玉两个字甚好，给了你做名字吧。”他也不管我是否能听懂，张开袍袖簇拥着那个叫娘娘的人走了。临走前随手扯了一片树叶扔在了我身上，化作一身青衫，如同他身上穿的那一件。
我目送他离开。
他的那张脸，也成了我永生永世的不忘。

我不知道我在昆仑山待了多久。
他在昆仑山的一个角落里为我建了一间小小的精舍。
嘱咐我，他不在的时候，能不出去就不要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我悄悄的溜出去了两次。每一次，当我离开精舍的范围，天空上都会聚起一团乌云，会有闪电对着我劈下来。
昆仑山的结界也是我保命的结界。
他其实并不常待在我身边。
更多时候，是他幻化出的一些仙仆，面无表情的教我走路，教我说话。
比起他来，他们僵硬的声音简直对耳朵就是一种折磨。
可我仍然很认真很认真的学，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学会。
因为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我磕磕绊绊迈出第一步，结结巴巴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那惊奇而惊喜的眼光。
他其实待我很好。
我会说一些比较复杂的句子的时候，我向他表达了不喜欢这些仙仆说话的声音的时候，他大笑着摸我的头：“人不大，还蛮挑剔。”以后，那些仙仆再教我说话的时候，居然发出了他的声音。

交待一下楚玉的来历。当时写到这儿的时候，觉得不交待不行了，所以插了番外。

镇魂改写《倾情为你》之番外楚玉篇中
昆仑山上其实很寂寞。
当我能自如地说话，自如地行走的时候，那些仙仆也很少出现了。
大多数时候，空旷的山间只有我一个人。我无事可干的时候，就会头顶着满天的闪电走到大神树下。最开始我还会害怕，慢慢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我仰着头数大神树那些翠绿的叶子，可一直数到眼花缭乱也没能数清。
他大约是发现了我的寂寞，开始不知从哪里带给我一本一本的话册。
天文地理人间万象，甚至还有美人图。
他笑着冲我挤眼睛，竖起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抱着那些话册点头，心里颇为有些窃喜，象是终于有了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他越来越忙，经常一离开就不知道是多少个日升月落，每次回来都会带着一身不属于昆仑山的气息。
除了修习怎样掌管轮回，我学会了自娱自乐。偶尔有一天在他面前学唱了几句人间的戏剧。他明显有些疲累，却仍旧大笑出声。
我意外地开心。
可女娲娘娘皱着眉对他说：“你刚刚才与十万大山共息过，合该好生休憩，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
共息？我仿佛听到谁提到过这个词。依稀说的是混沌初开，天地仍不稳固，十万大山凡间万物还要靠神明的神力供养方能维系生机。难道竟然是他？
我心里一阵酸涩心疼，从此以逗他开心为己任。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可我错了。
有一天，他带回来一个鬼族少年。
他看那个少年的眼神和看我完全不同。
不同到我内心深处那一片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切割过一样的疼。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在永不见天光的地府里，我才慢慢琢磨过来。当时的我在他眼里，大约和三岁稚童没什么区别，虽然我长了一幅成年人的样子。
那少年修为不高，又是鬼族。暴露在这昆仑山上的灵气里，对这少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他小心谨慎地护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这样的状态少年大约也是很不适应，时常的和他闹些小脾气，置气一样跑出他的护持范围。他若是精力不济，稍有不慎，那少年就会被灵力逼得受伤吐血，简直脆弱的可以。
可他没有丝毫的嫌弃，最初的时候没日没夜的抱着那少年，替他梳理内息。可即便如此，那少年的面色也是越来越不好看。他又日复一日地消耗元气给他调理身体，待少年的身子略有好转，就把隐形的结界加持在那少年身体里，而后一步步领着他修习。为了哄那少年高兴，他甚至从人间寻了一只黑猫上来，小小的一只，起名叫大庆。
我也没有修为。他教我天文地理掌管轮回，却从不带我修炼。虽然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体质一但修习了术法，就会更加容易被天道感知。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要保命，就永远不能见天光，要在地府里过完一个又一个永远。可知道归知道，看着他手把手带那少年修炼，心里的疼是实实在在的，就象是曾经属于自己的宠爱被人夺走了一样。
他仍然会关照我，仍然会给我带来许多话本，却坚决不许我靠近那鬼族少年一步。
他说：“楚玉，他是鬼王，他身上的阴气非同小可。时机未到，你又未经修炼，和他靠近了，于你身心皆有损。”
于是，昆仑山上泾渭分明。我和那少年，就象日后地府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一样，永远的花不见叶。
日子在他眼里仿佛和过去一样，可在我心里，永远都不可能一样了。
我躲进了属于我自己的角落，偷偷地看着他是怎样肆意去宠那鬼族少年。

镇魂改写《倾情为你》之番外楚玉篇下
以后的日子，他日复一日的忙碌，疲惫是他最时常挂在面上的神色。
那鬼族少年到是很争气。每每他背靠大神树看着少年的修为更进一层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来的光彩最是灿烂。
灿烂的连大神树万年才结一次的紫色花苞的神光都比不上。
他离开昆仑山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也带着那鬼族少年。
我羡慕的紧，可我不能离开昆仑山的结界。
我隐隐的听说，人间发生了大乱，他迫不得已以左肩魂火相平息。可魂火相当于人的元阳，失了一肩魂火，难道于神仙的修为就没有什么影响吗？
我想问，可我知道，他不会给我答案。
我心疼，又恨。
那鬼族少年，枉自承了他的宠爱，难道就不能替他分担一些？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神智愈发成熟，离开他的神光护佑，昆仑山外便是一片狂暴的电闪雷鸣，仿佛下一刻就会劈开结界，将我劈得渣都不剩。
昆仑山是仙山，而我就是仙山上最诡异的一个存在，永远只能生存在一重又一重的黑暗里。
终于有一天，大神树的花开了。
他跟我说时机到了，要我下界去做万鬼之王。
他亲自送我入地府。
在鬼门关前，我恋恋不舍地看着他。
他说：“楚玉，我本不想如此。但天道有规，谁也逃不过。我不可能永远待在你身边，所以，地府才是唯一护住你的地方。委屈你了。”
他终于在鬼门关前教了我禁魂、养魂和补魂之术，让我能驭万鬼。
多少年过去了，如今我已炉火纯青。
他还给了我一样东西，大神树万年才开一次的花。那花在他的神力下缓缓没入我的心口。我的青衣瞬间化作了紫色，和他再也没什么关联。
三滴神之血，大神树的花，护佑我长生不老，不受地府阴气所侵。
临别的时候，他郑重向我施了一礼，惊得我仿佛听到了天雷轰响，魂飞天外。
他说：“楚玉，就算是神，也不能算出日后因缘。算我私心求你，有朝一日，若是他有了危难，还望你能不计前嫌鼎力相助。”
我想笑着和他分别，却忍不住想掉眼泪。
我忍得全身都在颤。
我知道，这一别，大约就是永远。
昆仑山上还有他的鬼族少年在等他。
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待留一声轻叹，轻的象是曾经昆仑山顶飘散的云霭，转瞬便不见了踪迹。
我不是不想应他，只是喉咙被倒流而入的眼泪淹没，我一声也出不了。
可我怎么能不应他？我在心里狠狠地狂喊：“你放心，只要你说的，我都会做！”

地府里的岁月漫长而凄冷，我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回忆和冥想。
我曾经固执的认为，我只是天资所限，不能修炼，否则我绝不会比不上一个鬼族。
可直到天地大劫，他以镇魂灯相托。
鬼族少年在黄泉路上力抗混沌，拼死送他入轮回。
我看着那少年被自己的心头血染就半身鲜红，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刻骨铭心。
我心服口服地承认，我比不上那少年。
自此，我认真记住那鬼族少年的名字，叫作沈巍。
别了，昆仑君。
我的昆仑君。
沈巍的，
昆仑。

楚玉请了赵云澜落座，拱手道：“上神此来，不知是为了斩魂使，还是为了镇魂灯？”
赵云澜迟疑了一下。记忆里关于楚玉的印象不多，寥寥几个画面。可直觉却告诉他，这个人曾经和自己很亲近。以至于，自己把重印大封的最重要的一条引线放到了他身上。当下也不隐瞒，道：“不瞒阎罗，昆仑真身未复，往事皆如雾里看花。此次冒昧前来，既为斩魂使，也为镇魂灯。”
这是赵云澜这辈子第一次自称昆仑。
他此时穿着的是一件人间最普通不过的夹克，搭配了浅色T恤和牛仔裤。可这昆仑二字一出，当年青衫广袖，高踞云端的气韵立即被带了出来。
楚玉有些恍惚，有些埋在心底的东西被昆仑两个字一下子翻了出来。
桌子上方才被泼洒的残酒缓缓淌开。
楚玉下意识伸指沾着残酒在桌上涂抹。
赵云澜眯了眼看，隐约能看见他画的枝条舒展花蕊初绽。
残酒干的快，楚玉指下慢慢枝条凋零，只剩大朵的花开。
花开叶落，在地府里是不能共存的两种东西。
昆仑山巅，神君心里，楚玉自诩是叶，认沈巍为花。
楚玉深深吸了口气。
万年前的黄泉路上，沈巍从一片混沌中浴血而来。
心头血一滴一滴砸落，层层黄泉阴雾在他身后被激起又落去。
昆仑神君元神将尽，最后伸手的那一抱，眼睁睁在沈巍面前如尘烟散去。
这世上谁人曾见斩魂使落泪？
只怕唯有楚玉。
楚玉一声轻叹。
花开盛世，叶落了便落了吧。

赵云澜轻咳了一声。
楚玉恍然回神，苦笑了一下，道：“斩魂使大人啊。名声显赫，是地府的大恩人。上神知道，万年前那一场劫难，地府也没能逃过，被毁得七七八八。幸而先有上神镇魂灯相护，后有斩魂使大人倾力以赴，轮回才得已重建。是以阴阳两界人鬼皆知，先有斩魂使，后才有阎罗王。”

楚玉的指尖沿着桌上那朵花慢慢描画，浅唱低呤一般对赵云澜道：“可名声这个东西，哪一回不是拿生死换来的呢？”他轻轻一笑，道：“上神来的时候，可曾看到黄泉路上盛放的曼殊沙华。是不是艳红如火，美煞人心？上神可知，那花原是斩魂使大人的心头血所化……”
赵云澜胳膊哐当砸到桌子上，才算勉强撑住身体。
轻描淡写，言语如刀。
赵云澜被一刀扎进胸口，疼得眼中失了焦距。
堃灵扶住他的手被他攥的生疼，不安地唤了一声：“主上。”
赵云澜咬了咬牙，死死看向楚玉，哑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说！”
楚玉伸手想要扶他一把，却被堃灵抢了先，只得低叹一声道：“情势危急，斩魂使大人是以心头血催动上神魂火，挟斩魂刀之威劈开混沌，才得以送上神入轮回往生。他的心头血落入黄泉路，染透阴地三尺，这才生出世间独一无二的彼岸花。”
赵云澜的身躯忽然便软软倒了下去。

楚玉大急，脱口疾唤：“上神？昆仑君！”

楚玉和堃灵的声音忽远忽近的散开。
赵云澜能听见他们在叫自己，却实在无力回应。镇魂灯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嗡鸣，一股龙卷一般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死死缠住，瞬间眉心便是一痛，仿佛是魂魄被从那一处猛然抽出一般，转瞬又坠了下去。
赵云澜心头惨痛，恨不得这一坠，能直接坠到黄泉路上，好将沈巍拦回去。可是没有，砰然落地，四下里一片浓黑。他只能看到眼前一座石桥，桥上一灯如豆。
灯火摇摇，映出桥身上镌的三个古篆。
奈何桥？
这是真的把自己疼死了吗？
赵云澜恍恍惚惚的想。
可是桥上又是谁？
那灯火的光亮里拢着两个人影。
一站一跪。
站着的那人，青衫曳地，长发齐腰，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影。说不清是油灯的光亮，还是他自己本身就在发光。反正眉眼被那层光晕映得分外清晰。
是昆仑君。
赵云澜一愣。
不是死了？
是在做梦？
还是，回到了万年前？
赵云澜皱了皱眉心。
他方才心疼沈巍心疼得精神恍惚，一时忘了镇魂灯一事。现在看到昆仑君才反应过来。这大约是离得太近，自己的精血触动了镇魂灯，令得万年前的往事在自己面前重演了。
跪着的那个，是楚玉？他着了一身紫衣，在一片灯火朦胧里更显得身影暗淡。
赵云澜微微吐出一口气。
幸好镇魂灯没有借着楚玉的话，让自己看到沈巍护着自己入轮回的场景。
那还不如疼死的好。

赵云澜缓过一口气，跌跌撞撞爬起来，想走近一些，听听这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可仅仅迈出一步，猛然觉得象是有人在他心脏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瞬间弯下了腰。
疼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可赵云澜已经觉得那一瞬间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般漫长。遍体冷汗，浑身发软，险险支撑不住身体。痛楚的余韵在身体里徘徊，憋得他胸口胀痛。赵云澜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声音低哑，到有一半是提不起气力的气音。
可几乎是立刻，赵云澜便听见了奈何桥上昆仑的声音：“楚玉，我时间不多，有几句话嘱咐你。你要听好。”
赵云澜脑中嗡地一响。
昆仑说这几句话的声音和自己刚才忍不住出口的声音竟是一模一样，低哑虚弱，任谁都能听出这绝不是他正常说话的语声。
难不成自己刚才觉出的疼痛，正是昆仑那一刻所经历的？
赵云澜一瞬间毛骨悚然。
镇魂灯到底要干什么？
或者说当年的自己留下了什么？
心口的疼痛缓了过去，身上又开始觉出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的痛楚，颇有些奇寒刺骨的感觉。
昆仑显然也是在忍耐着什么，眉心微蹙，整个人斜倚在了桥栏上。
赵云澜苦笑了一下。
看起来，镇魂灯不仅仅是想让自己看，更想让自己，
感同身受。
赵云澜摇摇头，索性也不强撑，直接坐倒在了地上，抬眼向奈何桥看去。

昆仑的一头长发零乱缠在肩头，身上青衫仿佛被水浇透一般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有些消瘦的身材。可那水气并不是真的水湿，而是元神被忘川的阴寒之气所侵。昆仑原本修为齐天，纵然只有元神，也应有神光护体，万毒难侵，可如今却连额心都透出了一抹淡淡的黑意。

彻骨寒意袭上心头，象是被万年寒冰一层层包裹起来。
赵云澜嘶了一声。
太疼了。
又冷又疼。

楚玉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昆仑君，您神力衰弱至此，还强下忘川救人。就让楚玉给您用一用养魂吧。楚玉求您了。”
下忘川救人？
万年后的忘川下面有什么，赵云澜太清楚了。昆仑这个样子，难道是潜下忘川，救了鬼面？
赵云澜呸了一声。
救他干嘛？
不忿了片刻，他自己又长叹了一声。万年间前世今生的两个人竟连心思都是一样的。若是自己要再一次殉世救人，大约也会想着把鬼面留给沈巍。因为那家伙是沈巍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赵云澜眯着眼想了想鬼面那满怀挑衅的笑意，恨恨咬了咬牙。
真是冤孽。

赵云澜低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该多心疼万年前的自己一点。镇魂灯已成，来到此地的昆仑自然只剩元神，又经此一劫，大约真的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赵云澜抬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
这个时候，沈巍是不是已经被昆仑筋绑在大神树上了？
赵云澜有些唏嘘。
幸亏绑住了他。

桥上的昆仑君缓缓摇了摇头，道：“我大限将至。下不下忘川，你用不用养魂，都改变不了什么。”
楚玉的脸埋在自己一双掌心里，低低啜泣出声：“昆仑君……”
昆仑伸手捏了捏额心。楚玉的身体在他眼中已经虚幻出了摇曳的虚影。到底还是低估了强取昆仑筋带来的影响，以至神力衰竭的如此迅速。他掌心轻轻在镇魂灯燃着的火苗上拢了一拢。那灯光亮了些，他的眉宇间方又有了些神采，可身形却被映照得愈发透明了起来。
没有时间了。昆仑用力甩了甩头，深吸口气，道：“楚玉，你听好。镇魂灯神光之下，可保你免受混沌所侵。日后，重建地府，也要赖镇魂灯神力。你要护好自己，护好镇魂灯。”
楚玉跪在昆仑脚下，指尖死死扣在奈何桥冰冷的石面上，指甲已经生生被崩裂出血，哑声道：“楚玉这条命是昆仑君所救。昆仑君若是殉世救人，楚玉自当以身相随，恐难负所托。”
昆仑深深吸了口气，沉声斥道：“楚玉，你已非三岁孩童。身为万魂之首，执掌地府轮回，岂可轻言此语？我在昆仑山上便是这般教导你的吗？”
楚玉被他斥得一愣。
昆仑眉心一敛，沉声道：“楚玉，人各有命，神仙也是一样。我与天地同命，受万民香火，救苍生于劫难原是我的宿命。而你，当年若是直接被娘娘泯灭重塑，也就罢了。可既被我拦下，你又应了尊位，护好地府便是你的宿命。这些道理，你早就明白，为何此时又糊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