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的心事极少言说。
在地府里，大多数时候他沉默寡言的就象一座雕像。
但楚玉到底是阎罗王。
万年前沈巍的舍命相救，万年来又每每去查生死簿。
是为了什么，楚玉哪有不知道的。
这万年以来，除了昆仑，还有什么值得沈巍心神这般大起大落？
楚玉讳莫如深的扯扯嘴角，坐直身体，扯了袖子半掩住面，抛了个媚眼给沈巍道：“斩魂使大人果然不同常人啊。去了一次人界，连说话都这么……哲学。”他甭着头想了想，放低袖口，只掩了唇，细声细语问道：“人间是这么说的吧？”
沈巍对于他这种腔调早已习惯，也不搭腔，由着他自己玩得高兴。楚玉碰了个软钉子，眼波一转，斟了一杯酒递给沈巍道：“大人自然是学识渊博。我等拍马莫及。不过，还是要劝大人一句，哲……学也罢，古语也罢。思虑过甚终究有伤身体，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楚玉顿了顿，把手中酒杯又向沈巍的方向送了送，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胸口，掩唇笑道：“大人，天涯处处有芳草。”
沈巍知道他费尽心思是为开解自己，几不可闻低低叹了一声，伸手接过楚玉递过来的酒杯，略略端详了一会。
玉碗盛来琥珀光。
酒液微晃，将满殿顶的明珠光华都盛敛了进来。
沈巍合了合眼，忽然一饮而尽。继而指尖一勾，楚玉手中的酒壶长了眼一样落入他掌中。
楚玉这长长的一辈子，从未见过沈巍喝酒，此时眼看着酒液琼浆流水样倾入沈巍口中，拈着的水晶葡萄都忘了吃，啪嗒掉在地上。楚玉这才回过神来，怒道：“你那是喝酒吗？运真气化解酒力，喝一千壶也醉不了，简直就是浪费我的好酒。……哎，我就这一壶，你还给我！”
楚玉起身，隔着桌子就向沈巍猛扑过去。
沈巍伸手撑住他，半仰了头看他。
楚玉的脸离他极近，近得能闻到他唇间悠悠带出的酒香。
沈巍到底还是有些醉了，看着楚玉的脸忽远忽近，有些模糊不清，渐渐竟幻化成了另一人的面容。沈巍心知这不过是幻像惑人，轻轻甩了甩头，低声道：“醉了又能怎样？也总有醒的一刻。不过仍是尝过了红尘烟火，再品孤眠滋味罢了。”说话间，他眉眼微合，似是忆起了什么前尘往事，连唇角都微微有了一丝上挑。却不过刹那，那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便消失不见。
楚玉觑见他的神情，心里忽地一沉。
沈巍真气流转，驱散了最后一丝酒意，眉眼间已复清明。掌心发力把楚玉托送回原座，把空酒壶往他怀里一扔，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要去大不敬之地看看。你早些歇息吧。”他也不等楚玉答话，起身便向殿外走去。
楚玉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眯了眯眼，怒道：“呀呀个呸，我好不容易从人界弄来的真酒，你就还我个空酒壶？你给我站住！”

楚玉不依不饶地扯着沈巍的袖子，一路跟到了忘川边。他虽身为阎罗王，却不是鬼身，虽能仗着女娲娘娘一滴血御阴气侵蚀，却向来是对极寒之地的忘川敬而远之。
沈巍看了看快要缩到自己衣袍里的楚玉，无奈道：“你真要下去？”
楚玉探出头，奓着胆子向忘川看了看。
黑沉沉的河水掀起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楚玉吞了吞口水，勉强挺了挺胸，道：“我，为什么不能下去？这下边难道，不归地府管辖？不是阎罗领地？”
沈巍默了默，忽然一笑道：“去看看也好。日后若再有什么差池，你这个当阎罗的，总不能再袖手不理。”
楚玉蓦然将沈巍的袖子抓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惊怒道：“呀呀个呸，你要抛下我，另寻新欢不成？”

赵云澜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透过袅袅热气，看向鬼面。
阳光下，那张面孔的轮廓是赵云澜再熟悉不过的。
可那飞扬的眉眼，却与记忆中的深沉内敛有着天壤之别。
赵云澜低下头，吹了吹杯中茶水，懒洋洋道：“红姐，我饿了。”
敷衍的相当没有诚意。
祝红冷哼了一声：“赵大处长，你想支开我也麻烦想点象样的理由。”
赵云澜笑笑，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林静。
林静恨恨咬了咬牙，起身低声下气地去哄祝红。
祝红终于还算给面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扯起郭长城道：“你跟我走，给这几位大爷找食儿去。”
堃灵守在门口。
祝红路过他的时候，露出了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堃先生，友情提示，你要和老赵为伍，就千万要小心。”
堃灵轻轻一笑，让开了身子。

赵云澜长长吁出一口气，斜睨着林静，道：“女人就是女人。有些东西不告诉她。于我，是嫌弃，”他赶在林静变脸前，继续道：“于你，是守护。”
林静怒而抬高的手顺势胡撸了下自己的头发。他也知道接下来赵云澜想要说的话，大约就是他一直想知道的惊天秘密。祸福难料，林静其实也不大愿意让祝红参与进来。
赵云澜点燃一支烟。
白烟缭绕成缕缕雾气向屋顶飘去。
赵云澜看着那消散在阳光是的雾气，轻声道：“你来得正好。我大费周章让人把他支走，本来就是要去找你的。”
鬼面冷笑：“找我？我不是他，我看不上你。”
言语里嘲讽意味十足。
赵云澜也不介意，笑笑道：“镇魂灯在地府。”
“地府？！”鬼面蓦然起身，手中茶被他大幅度一晃，险些泼了他自己半身。
赵云澜似笑非笑地挑眉看他。
鬼面面上神情阴晴变幻几次，终于还是坐定，瞪了赵云澜一眼，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云澜仍旧笑笑：“诈出来的。”
林静左看看，右看看，疑惑地看向堃灵。
堃灵微笑着摇了摇头。
林静深吸口气，夸张地咳了两声，成功打断这两个人的眉刀目剑，道：“麻烦解释一下。镇魂灯是什么？跟轮回晷、山河锥什么关系？”
鬼面挑起的眉峰停在了半路，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云澜，道：“他不知道？你没告诉过他们？”
赵云澜摇摇头。
鬼面哈了一声，向林静勾了勾手指，道：“过来，我告诉你。”他指尖转向赵云澜，嚣张地指了指，问林静：“你知道这位大爷是哪位尊神吗？”

手欠点了更新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更完

我觉得吧，还在等的亲不用再等了。看这架势一宿见了

倾情今天更不了了，争取明天一早就发。仓促写了一段陈情忘羡静室片段，算是补偿吧。喜欢的亲，可以去看看。

哈哈哈哈，系统竟然更完了。太出我意料了。请让我夜半时分仰天长笑一会。

“说起来，这位大神可真是不同凡响。”
鬼面口中啧啧有声地站起身，鬼头杖在硬桌面上被拖过，发过令人心颤的响声。鬼面顺着鬼头杖拖出的轨迹绕到赵云澜和林静之间，两条胳膊从中间分别架在了两人肩上，拖长了声音道：“万年之前的天地之主，大荒山圣，人人见了，都得尊称一声昆仑君。”
“昆，昆仑君？《上古秘闻录》里的昆仑君？”林静惊得已经顾不得再去纠结鬼面话里的嘲讽意味，大张着嘴看向赵云澜。
赵云澜笑笑。
鬼面不耐烦地在林静肩上重重一拍，道：“谁管你们什么秘闻不秘闻的，总之就是你面前这位尊神。他老人家自诩救世主，在天地即将覆灭的时候，散尽神力殉世救人，搞得自己魂飞魄散才救了你们这些跟他一样的**。”
林静身形抗议地一动。
鬼面掌心发力在他肩头一按，将他牢牢按在沙发上，继续道：“他说他是不是蠢？自己蠢还不要紧，”鬼面冷笑，“勾得我那个哥哥跟他一样的蠢！拼尽全力救他轮回转世，还给他安个什么镇魂令主的名头。”他俯低身子，压在赵云澜肩头，慢慢笑道：“轮回转世，看着心上人为你呕心沥血的滋味怎么样？”
赵云澜笑笑，道：“不太好。所以我刚刚一直在想，当年把他一个人留下到底对不对。”
鬼面眉眼一紧，唇齿如刀，道：“不留下他，你难道还想拖着他一起魂飞魄散不成？！”
赵云澜摇摇头，唇角仍然挂着那一抹笑，道：“我当年的确舍不得。那时候人人尊称我一声昆仑君。可唯独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这么叫过我。他只叫我昆仑，无论是从他年少时起，还是到他承继大荒山圣、出任斩魂使、又成镇魂令主的那一天。”
连同林静在内的一人一魂一鬼，连眼神都没相互确认过一个，却异口同声脱口而出：“镇魂令主？！”
赵云澜颊上肌肉蓦然紧绷了下，轻声道：“是，当年是他以心头血铸成了镇魂令，自然是镇魂令主。而我，是他写在镇魂令上的第一个名字，是镇魂副令。”
赵云澜眉眼间掠过一抹极其明显的痛色，继续道：“镇魂令最大的功用不是镇住别的魂灵，而是用来保住我的三魂七魄不散，让我能够魂魄齐全的在人世间轮回。”
整个特调处大厅瞬间落针可闻。
鬼面直起身子，慢慢走到桌子对面，重新坐了下来。
堃灵眉心一皱，向着赵云澜又挪近了几步。
果然不过片刻，鬼面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蓦然起身。
鬼头杖当头向着赵云澜砸了过去。
堃灵身形一闪，挡在赵云澜身前，掌心爆出一团白光。
轰隆一声，赵云澜面前的桌子被击得四分五裂。碎屑四溅，擦着白光的边缘飞了出去。
鬼面怒不可遏：“心头血！又是心头血！你知不知道，你死以后，他每隔些时候就要用心头血加持那个该死的封印。起初是两千年、一千年，到得后来不过八百年、五百年就要加持一次！他有多少心头血够你这么糟踏？！”

身为阎罗王，楚玉不是不知道忘川之下是什么样。
他自认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真置身在这一片漆黑的戾海之中时，还是险些崩溃。
幽畜的咆哮自戾海深处一阵一阵的传过来，比最厉的鬼哭还要让人耳鼓刺痛。
戾海中唯一的亮光来自功德古木，却是犹如风中残烛一般晕晕欲断。
阴寒之气铺天盖地。
楚玉冻得牙关打颤。
沈巍低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黑袍将他裹住。
楚玉扯着沈巍的袖子，哆哆嗦嗦问：“你，受得了？”
沈巍摇摇头，道：“我出身于这里，自然不会有事。”
楚玉不依不饶：“英雄不论出身。你前些时日受了九道天雷，早就脱却鬼族之身了。这下面的戾气难道还能象从前一样跟你友好相处？”
他颤微微打开袍子，想要将沈巍一起裹住，却实在抵御不住，自己先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沈巍笑笑，轻轻推开他的手，向功德古木走去，一如万年前初下忘川。

万年前的功德古木不过只是一枝小小的枝杈，扎根在一个巨大的金色符咒里。就是树身上这两条银白色的锁链将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牢牢锁住，自枝杈上远远甩开，落到了符阵之外的边缘。
沈巍至今仍记得当年那少年，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上，满是野蛮狰狞的神色。
楚玉跟在沈巍身后，探头看了看。他死活非要跟着沈巍下忘川，是因为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沈巍不对劲。此时见到沈巍神情怔仲沉默不语，楚玉其实大概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下撇撇嘴道：“你这个弟弟也是够你累心的。若不是这万年来你悉心教导，他至今不过仍是一个懵懵懂懂的鬼族罢了。现在居然还不知感恩。”
沈巍轻声道：“当年若不是昆仑，我也和他一样罢了。”
楚玉一针见血地嗤笑了一声，道：“不是我嘲笑你。你这养孩子的水平跟昆仑君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神养出一个你，你又养出了什么？白眼狼！成天想着怎么灭了你。”
沈巍盯着功德古木看了一会，微微叹口气，道：“他不是。他只是，太寂寞了而已。”

一段时间未曾到此，戾气暴涨，几乎要将功德古木整个淹没了进去。功德古木的叶子被逼得蜷缩在了一起。两条垂落下来的锁链软软拖垂下来，曾经的银白色已经完全被黑气挟裹。
沈巍定了定心神，并指如刀，往自己心口戮了进去。
心头血立即彪出一道弧线，顺着他指尖所引，一滴一滴驱开戾气，没入了树根深处。
功德古木仿佛生了灵识一般鲸吞牛饮。不过片刻叶片重新舒展，光芒大盛了起来。
戾气被驱退，现出功德古木根下的一圈金色光晕。
有一层影影绰绰的黑雾在那圈光晕下慢慢聚集旋转，不是地猛然向上一冲，将那圈金色光晕冲撞得如水波一样荡漾起来。
楚玉惊呼了一声：“这符咒就剩这么一点了？那下面是……”
沈巍点点头，低低道：“是混沌。已经凝聚成形。看起来，这符咒纵有我的心头血也撑不了多久了。”
楚玉沉默了一会，指上疾画，一道无形的符咒没入了沈巍背心。
沈巍微微有些低喘，指尖回点，将伤口收扰，轻声向楚玉道：“多谢。”
楚玉摇摇头：“你不必谢我。我这养魂之术于你无多大用处，不过聊胜于无罢了。你呀，还得自己知道保养才行。这人间地下的，有多少人、鬼都指望着你呢。”
沈巍沉默了一会，忽然转身向着楚玉深施一礼，道：“他们若是日后有了危难之事，还望阎罗王能鼎力相助。”
楚玉吓了一跳，以着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敏捷地往旁边跳开，道：“呀呀个呸。你少来。你的人你自己看着，别想拖我下水……”

更个文好难……

鬼面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着赵云澜，眸中几乎要溢出血光。堃灵拦挡在他和赵云澜之间，听不见赵云澜出声，一时不知该战该休，只得微侧了头，轻声唤道：“主上……”
不知过了多久，赵云澜的声音才轻轻响了起来：“堃灵，你让开。”
堃灵迟疑了下，终是收手退开。
赵云澜静静看着鬼面道：“鬼面，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欠他的，我还不清。今日之前，我想的依旧还是，要如何抢在他前面集齐四件圣器，要如何阻止他殉世救人，要如何，让他活下去。”
赵云澜微微一顿，才继续道：“我原本想的是，轮回晷和山河锥在你手里。他一定会来找你。所以，我支开他原本是想去跟你见个面，让你拖住他，我好去地府寻镇魂灯。没有镇魂灯，一切都是空谈。可是今天，大庆醒过来了。也幸好他醒过来了。这万年间，你不知道的种种，我不知道的种种，大庆全都说出来了。”
桌子已被鬼面拍了个粉碎。
整个特调处的大厅愈发显得空旷。
赵云澜的声音不高，却似是笔直升上高处，又疾然坠落下来，重重砸在人心之上：“迟至今日我才知道，当年我神力散尽，魂魄消散，沈巍为了救我，以心头血成就镇魂令，才保全了我的魂魄。可当年被封印在大封之下的不仅仅是鬼族，还有天地初开之时的混沌。地府之秩被这场浩劫破坏殆尽，是沈巍以重伤之身力挽狂澜，不知倾尽了多少心血，方才打通轮回之路，保我在世间轮回了这上万年。世间最痛，不过生离死别。他受过的苦已到了极致。我不知道若是再扔下他一次，还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鬼面眉峰一拧，张口欲骂之际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骂些什么。痛斥赵云澜无情无义，狼心狗肺？这万年之间，有些东西，他比谁都知道的要早。昆仑是沈巍的希望，是他的命。沈巍对于伤痛的隐忍，对于生的渴求，全都融在了昆仑一世世的轮回辗转里。想起忘川下，沈巍无数次没进黑暗的寂寥背影，鬼面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了沈巍要怎么办。可要真是没有了昆仑，沈巍又要怎么办？神魂寂灭离他还有多远？
鬼面心里一疼，整个人怒目狰狞的力道不由自主卸了下去。
赵云澜又转头去看林静，目光是林静从未见过的宁静而澄彻：“林静，我走之后，特调处就交给你。人都给我看好了。少一个，我……你下辈子的奖金都主动上交了吧。”
赵云澜的话其实说得云里雾里，并不十分清楚。
可林静却是何许人也，前后一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云澜笑笑，施施然站起了身，拍拍裤子上的灰道：“所以，我改主意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一起打怪升级，一起做万人景仰的救世主！”
林静张了张口，却痛苦地重重合上。
他想说，你少来。
他想说你去和沈大人躲起来，别再管这些世上的事。
可他知道这不可能。
避世不出，不是赵云澜的风格，也解决不了眼下的难道。

赵云澜太了解林静，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
当下笑笑道：“当年女娲娘娘和我一起，合力将鬼族和混沌一起封印进大封。我真身化作了镇魂灯，和轮回晷、山河锥、功德笔一起用来稳固封印，史称四大圣器。如今四圣器纷纷异动，大封封印动荡，只怕崩溃在即。若是不能重新封印起来，万年前的那一场浩劫就要重演。”他略略一顿，道“大师慈悲为怀。可我和沈巍纵然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可能避于天地之外。混沌重临倾覆天地。没有人能逃得过。”

林静转过头四下里看了看。
特调处大厅里现下只有这四个人。
鬼面，斩魂使的兄弟，还是双生的。
堃灵来历非常，无声守在赵云澜身边。他和赵云澜的区别只在于他着的是青袍广袖。这位虽然只是个魂体，却远非汪徵这样的魂魄能相提并论。
赵云澜，虽然仍旧是血肉之躯，却突然之间身份显赫，有了古神转世的身份。万年之前，谁见了不得拜服于地？
跟眼前这几位比起来，林静悲催地发现自己是个异数，不仅最异，还是就连带当炮灰也是最弱的那种。
林静痛苦地合上眼：“慈悲个屁！我拦又不拦不住，替又不替不了……”
赵云澜拍拍他的肩膀，昔日时常挂在唇角的那一抹吊儿郎当的笑重新挂了起来，道：“看，我和沈巍要是先走一步，既能救你们于水火，还能永生永世活在你们心中，啧啧啧，想想就是十分快意的事啊。”
林静唇间嗫嚅了几下，一口气哽在喉间，竟是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云澜咧嘴一笑，向着众人挥了挥，扭头向着门口走去。
阳光倾泻而下，刹那间仿佛万千光芒汇聚。
赵云澜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始终跟着自己的堃灵道：“你也不用跟着我了。大千世界，精彩纷呈。被困了那么多年，也该去享受享受了。”他抬手指了指林静，“去，跟着他去，什么都不耽误。”
堃灵足下一顿，眸中现出了一丝少有的迷茫。
鬼面眼见着赵云澜渐去渐远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永生永世？
真的能吗？

沈巍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揪住楚玉的领子，飞身而起。
楚玉大怒，接连呸了几声，被沈巍一把捂住了口鼻。
忘川水涌动成一团旋涡，将两人轰托了出来。
悬在一波水浪之上，楚玉站立不稳晃了几晃：“呀呀个……”
沈巍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作势要松开手。
楚玉速度极快地反手抱紧了沈巍的胳膊，夸张地清清嗓子，强作镇定道：“那个，爱卿所求准奏。还不速速送本王回……殿。”
风声疾掠，卷起一片寒烟。
楚玉晕头转向地吐出那个“殿”字时，已经四肢瘫软地瘫坐在了地上。面前矮桌上酒壶杯具倾倒，水晶葡萄滚落在玛瑙盘子里，仿佛片刻之前还被人捏在指间。大殿顶上星光璀璨，光华流溢将站在其下的墨色身影映得清清楚楚。

楚玉一时有些恍惚。
伊人依旧，
酒浓果香，
一切都仿佛是微醺刚醒。
忘川之下，功德古木，殷红血流，一场大梦。
楚玉盯着沈巍，疑惑道：“你……”
沈巍定定看着殿顶，轻声道：“混沌成形在即，大乱将成。这上面的东西，你替我看好了。待我取了其他几件，便会来取。”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楚玉，“封印破损，地府会最先受到冲击。若有了什么变故，速速着人报我。”
殿中珠光太盛，照得他眉眼朦胧唇色流光，看不清面上本来颜色。
楚玉一下子咬到了舌头，呀呀个呸呸呸，竟然不是醉后幻梦。
眼前之人究竟是那个威严寡语的斩魂使，还是奈何桥上浑身是血的少年？
经天雷历劫火，纵然成神又能怎样？
不过仍是天定的宿命，避不开的轮回。

沈巍低低一叹，掌心一拢一放。
黑雾团团升起将他整个掩住，再散开之时，人已无踪。原地只留下一道余音袅袅：“世间轮回往生，谁也逃不过阎罗地府这一关。今得地府之主一言九鼎。沈巍多谢了。”
楚玉拍案而起，抓起一只酒杯掷了出去。
碎瓷裂响，将最后一丝黑雾击散了开来。
楚玉咬牙，一如万年前的初见：“呀呀个呸，你威胁我……”

赵云澜站在街上。
身后特调处的大门砰然合拢，震得他心口微微一荡。
赵云澜扯了扯唇角，手搭在额上，向着日头西沉的方向看了看。
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快的如同这万年的光阴流水。
夕阳慢慢晕染成幕布，
街巷人流穿梭成了流动的背景。
赵云澜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夕阳一点一点拉得细长，
竟然如菟丝缠绕攀附到了另一人身上。
那人，
如诗，如画，如酒，
携了情意，秀了眉目，醉了风姿。
赵云澜舔了舔嘴唇，手滑下插进裤兜，脚下微微一错，四十五度角微仰了头，自认为摆了个风华绝代的姿势，笑意荡开道：“回来了？”

沈巍被赵云澜拉着一路回到了龙城大学自己的宿舍里。
沈巍心里有些茫然。
他重返人间，其实是有几件事想要妥善处理一下。
比如，取回鬼面手里的两件圣器。
比如，灭了堃灵的神智，让他重归赵云澜魂魄。
再比如，防住赵云澜。
白日里那一场变故，太出乎他的意料。他从来没有想到大庆会记得那些事。他也不知道赵云澜知道了那些过往，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他想过赵云澜会怒，会闹，甚至会落泪，会死缠烂打。
他甚至想过，必要的时候，索性下个狠手，剥离生魂，让楚玉把他藏起来。待到尘埃落定，再还他本来面目。
可他从没想到赵云澜会是这个样子。
赵云澜，兴致盎然。

从特调处去龙城大学的路上，赵云澜始终拉着沈巍的手。
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逛，
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说，
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买，
直到沈巍抱了满手各式各样的袋子，再无手可去牵他的手。
赵云澜这才遗憾收手，
就着灯光，
就着月色，
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子，
一把拉开了沈巍那间被昆仑锁锁上的门。

忽然有点心虚，我刚刚更的文是不是又不见了？

赵云澜轻轻一笑，道：“沈巍，当年在昆仑山顶，我用昆仑筋留下你，不外是三个字——舍不得。而你后来不惜心头血铸成镇魂令，又拼尽全力护我轮回，乃至现在要牺牲自己去重印大封，不外仍是那三个字——舍不得。既然我们都舍不得，”他摊摊手，道：“那干嘛非要留下一个？”
沈巍早就拿定主意，只待赵云澜要做些什么，立即便要出手压制。可他万万没想到，赵云澜说出了这样的话。
赵云澜看着沈巍惊愕的表情，笑道：“干嘛？没想到我要拉着你一起死？我还实话告诉你，我当年还是修为不够高，不能预知身后事，要不然一万年在昆仑山顶的时候我就先打散了你的魂魄，拉着你一起走了。还能轮得到你现在琢磨着怎么抛下我？”
他笑得春风荡漾，应和着满墙上昆仑的笑意，笑得沈巍有些恍惚。

一起吗？
再不用上天入地穷尽沧海去寻一个人？
真的可以吗？
沈巍半天没出声。
赵云澜摇摇头，叹道：“沈巍，你不仅傻，还是个死心眼。你看，我当初想的是，轮回也好，宿命也罢，往事既然重演了。那身为昆仑君，这副担子，我不担谁来担？还有还有”他抬手捂住沈巍微张的口，道：“你是斩魂使，是大荒山圣，又已经历劫成了仙。自然是能者多劳，象活下去这种苦差事，你不担谁来担？可现在，”他松开手去勾住沈巍的脖颈，抵住他的额头道：“我后悔了。让你这么一个人独自活着，我舍不得。沈巍，你看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难道现在还舍得让我也去受这样的苦？巍巍，宝贝，如果时候到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他微抬了头，凑上沈巍唇瓣，轻轻覆了上去。

沈巍脑中昏乱一片。当年昆仑山顶纵身一跃被女娲娘娘一句话留住，为的是什么？这万年来苦熬苦守历尽艰辛，为的又是什么？天道轮回，昆仑当年的“舍不得”如今轮到了自己。可赵云澜今日一语点破，自己心底这“舍不得”到底是该舍还是不该舍？
沈巍大睁着双眼。
赵云澜微合的眼眸映入眼瞳，既近且远。
仿佛当年昆仑悬在半空中，望向大神树上被困住自己的最后一眼。
是诀别，是眷恋，更是期冀。
让自己活下去，是昆仑当年最后的愿望。
现在呢，要一起走吗？
唇上的柔软和坚决。
沈巍一言不发任赵云澜吻着。
赵云澜得不到回应，微微抬头，拉开了和沈巍的距离，在他耳边埋怨道：“木头。”
沈巍象是猛然回了神，一把按住赵云澜的肩道：“你真的愿意和我一同赴死？”
赵云澜十分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废话，我跟你说这么多，是要跟你玩过家家，扮英雄吗？”
沈巍手上一紧。
赵云澜眨眨眼，勾唇一笑，扯着他向下仰倒。
四目相对，眸光交缠。
沈巍轻轻摇头，足上勾住赵云澜的小腿，腰上发力，两人身形倒转了过来。
地面太硬，沈巍以身为垫，将赵云澜抱伏到了自己身上。
赵云澜大喜：“！”
摩拳擦掌：“沈巍，巍巍宝贝，我来了！”
沈巍淡然一笑。
赵云澜恶虎扑食一般正要将自己送入虎口。
门外的昆仑锁忽然发出轰隆巨响。
法力相击！
沈巍眉峰一敛，将赵云澜扶住。
一个熟悉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开门！”

沈巍揽着赵云澜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鬼面这厮掌心法力激荡的黑雾还未完全散去，就立即手按着胸口，长睫微颤，薄唇轻抖，也不管赵云澜还在沈巍怀里，就向着沈巍猛然倒了过去，全然不见适才强击昆仑锁的强悍。
赵云澜：“！！！”
赵云澜在一瞬之间就被沈巍轻抛到了沙发上。
沈巍把鬼面接到怀里，顺势盘膝坐倒。
鬼面呛咳了两声，窝在沈巍怀里低声道：“哥，我难受。”
这一声哥，出他口，入沈巍耳，中间拐了十七八道弯，还带着一股极度压抑之后的委屈。
赵云澜看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这真是他认识的那个鬼面？
沈巍指尖在鬼面脉门上一按，立即道：“坐好。噤声。”掌心迅疾抵上他背心，淡色光华不停流转，尽数涌入进了鬼面体内。
赵云澜将信将疑。
难道真受了伤？
可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伤得了鬼面？
除非是他不能适合这地面上的压力，如同沈巍当年。
鬼面背向沈巍，正面对着了赵云澜。看着赵云澜难以言表的神情，忽地向他挑唇一笑。眸光流转，溢彩生辉。
赵云澜瞬间明白过来，恨不得一口老血直接喷到他脸上。
大 爷 的。这是演苦肉计来了！
赵云澜气得头晕胃疼，直觉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下意识手按上了胃，想也不想张口就道：“我说鬼面。你跟你哥的修为比起来，实在是差太远了。要说地底下更适合你修行，何必非要到这地面上来受苦？”
鬼面正中下怀，朝着他眯了眼笑，口中却是低低道：“哥，我不走。忘川下面……太黑了。”
沈巍眸光微挑，看了一眼赵云澜，腾出一只手，指尖一弹，一道金色光华柔柔罩向赵云澜，随后低斥鬼面道：“没人让你走。让你噤声，听不到吗？”
鬼面斜挑唇角，嘲讽地看着赵云澜笑了笑。
赵云澜这才回过味来，知道自己无意间给自己挖了个坑，恨恨磨了磨牙，无奈向沈巍道：“你不用管我，我就是饿了。”
沈巍叹了口气，掌心光华流转更急，蓦然之间大盛。
鬼面张了张口，一缕暗紫色的血顺着唇角滑了下来。
沈巍这才松了口气。
鬼面向后一靠，窝进沈巍怀里道：“哥，我也饿了。”
沈巍在两人唇枪舌剑间左右看了看，收手起身，嘱咐道：“自己行功。”
鬼面哦了一声，却是慢吞吞道：“哥，你拉我一把，我想先歇一歇。”
赵云澜眼睁睁看着鬼面没骨头一样窝在沈巍怀里，被沈巍半拖半抱地放到自己身边。
沈巍安顿好鬼面，道：“我去给你们煮面。”他顿了顿，又不放心地伸手扯起赵云澜，道：“云澜，来帮我。”他扯着赵云澜边走边悄声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又伤得不轻，你何必跟他计较。”
赵云澜脚下一个踉跄。
孩子？
沈巍，沈大人，他是你双胞兄弟。
他跟你一般年纪好不好？
你从哪看出他象个孩子？
赵云澜咬牙切齿地回头瞪了一眼这个跟沈巍长着一模一样脸的家伙。
鬼面嘴角挂上了一抹得意，忽然扬声向沈巍道：“哥，我要吃辣的，特别特别辣的那种。”
沈巍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道：“好。”
赵云澜发誓，他从这声好里听出了宠溺的味道。
鬼面无声地向他挑了挑眉。
赵云澜气得眼前一黑。
坏人好事的家伙，早就该当问斩十八遍！
还敢用这张脸笑！
山寨。
九块九包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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