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董小姐与六便士

董小姐与六便士

1
在上海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里，带着巧合的味道，我与董小姐认识在一个灯红酒绿的转角。

后来，我与她，相恋了七年，最终，还是走向了穷途末路。我们不是为着众说纷纭的七年之痒，而是沙砾上散落的六便士，低下头颅。

在这个节奏相当快的地方，车水马龙的道路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为着在所谓的魔都苟延残喘下去。

我想，我们是生活在水泥森林夹缝里的蝼蚁，每每透过高楼的罅隙仰望天空时，月亮就成了唯一的活物，于是剩下的黑幕之中，连一丝星熹也看不见，那样死气沉沉的夜晚，就连沉寂人心的安慰都成了一种笑话。

这种日子，像是一种悲哀，似乎我们只要停下来歇脚就是一种过失。

七宗罪在这个城市里叫嚣，浮夸地将这一片荒芜的罗网染成了鲜艳的模样，而我，就是缠在网里的蛾子，怎么也挣不脱。

蛾子与网上的蛛相遇在这名利场上的静谧一角，我与董小姐，在普陀的一个转角，一家名不经传的早点店，见了面。


2
相对于上海这个庞然大物，普陀就像是众多参天古木之下的一株幼苗、林立群峰下的一洼谷地，落在这个置于中国都极度突出的城市，它总归是不太合群的。而那个年纪，与它近乎如出一辙的我，也看似不合群地在这个与我相对契合的地方扎了根。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不过是一个刚从家乡普通大学毕业的社会青年，凭着一腔热血和梦想，就来到了这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城市。而那个时候，中国的经济正飞速发展，文化发展也在飞速运作，当代一心扑在金融上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而我就是这江中游鱼的一条，并且与众多游鱼一道，直愣愣地往深不可测的骇浪中奔游。

我离开了我赖以生存的故乡和条件优越的家庭，来到了上海。

那时候，我为着生活发愁，每天在天还未曾亮透的时候，坐在早点铺子的窗边，用着二手的廉价笔记本，一边苦不堪言地挨着经理的花式问候，一边兢兢业业地抱着电脑计算参数。我有些厌倦这样的生活，可我不得不在这样得生活里犹如涸辙之鲋挣扎，找到自己能在这巨石之下存活的康庄坦途。

董小姐那时却像是与我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即使在初来乍到的每一个清晨，我都能够碰见她。她总爱点着一支南京，在普陀尚且还喧嚣的细微晨光里等待着属于她的一碗馄饨，远看着就像是天边的月亮，没有星熹的光能越过她。——她就是这繁华下，独一无二的寂静。

就是在这样少有的安稳的时候，我终于是清楚嗅出她的滋味。

且深知，——她不属于普陀。

她的矜贵将她自己与这一派熙攘的喧阗隔开了。

而就在这一场不期的初遇里，是我先甘拜下风的俯首称臣，我同她说的第一句话暴露了我的所有不堪入目。

我的举手投足在告知她，不是这里生而茁壮的新芳，我是飘絮飞蓬一样的野草，在上海这个城市无根可依。

——很是窘迫。

而在这普陀的闹市中，她也似是瞧出了我的窘迫，便是在这般的窘迫之下，她也很乐意与我攀谈。

那时候的我，大概也很符合她的理想，懵懂、无知又纯稚。

于是，在很多年以后的一个夜里，我问她，究竟是瞧上了我哪一点，她也点着一支南京说对我说道着她自己，她说，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你与这里的人，不一样。

月色也是水一般的柔软，她的长发落在那一道光影中，手里那支南京的光点也在沉迷的月光下忽明忽暗，蓝灰的烟云自那光点散出，渺渺地，晕在了暗淡室中的空气里，我像是要瞧不见她的身影了。

就在那一派烟雾之后，她也在隔着烟雾瞧我，她说，他们都是六便士，你是水中的月亮。我愣怔地看着她的轮廓，似是见着她抬首望了那天边的弯月，笑着说，我喜欢月亮，不喜欢六便士。


3
我与董小姐认识了许多年，却也只有开始的那十年里有些交集。

那十年就像是一切情感的保质期，过了那放肆的十年后，我们好像都忽然地长大了，往昔那些炽烈的情感似是被一瓢寒凉浇得偃旗息鼓了。——不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我把那些叫人灼痛得情感，都尽数藏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在自己漂泊无依了多年以后，才为它们找到了归属己身的安稳之地。

而那十年，不论过了多久，都是我再也不敢轻易触碰的疤痕，一辈子，刻骨铭心地留在了我的胸膛，怎么也不得消减。

我时常痛恨自己的太过清醒，从不敢流离旁的世界的在幻想之中。于是从我们别离的开始，我就格外地明白了，我们不是败给了七年之痒，而是败给了六便士。


4
在与她分手的第二年，我一个人背上了那把在上海花大价钱二手买来的泰勒，少得可怜的行李，还有离别时她放在我桌上的《挪威的森林》，一个人远行，去了西藏。

那时我已经辞去了上海的工作，回到了家乡。

滞留在西藏的某夜，当我站在布达拉宫的广场前回望来路匆匆时，正巧看见了那抹弯月，落在了天上，那月亮，曾在我怀里。

于是我还是拿出了那把泰勒，静静地，弹了一首董小姐。

我记得那天的别离，她就坐在餐桌旁，手中拿着我送给她的 、那支瞧着格外寒酸的毕加索，一笔一划的在书的扉页上写着——孤独一个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发自内心的爱着一个人，人生就会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