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黄民大哥》脱水阅读

楼主：风起洞庭时间：2020-10-20 13:10:47

黄民一进院门，第一眼所见，便是一个超大的花园。但见满园的奇花异草，碧树修竹，更兼五彩纷呈，蝴蝶翩跹，池塘如镜，鱼水合欢，端的是气派万分！可怜黄民从未出过远门，哪里见过这等西洋景，一时之间，不由得暗自发出一声叹:“卧槽！……”
黄民穿花绕树，走了老半天，直弄的眼花缭乱，神魂颠倒，总算把个园子走完，这才到了楼房的月台之下。他便小心翼翼的由台阶登上月台，站在月台中央，忍不住放眼四处一阵乱瞧，只见那楼房红墙朱门茜纱窗，窗子外部还嵌着一层似水晶一般剔透的玻璃，顶上则是飞光闪亮的上好琉璃瓦。如此种种，不愧是神仙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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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赞叹之后，他便打算登堂入室，拜会尊神。正要动脚之际，他忽又犹豫起来:这一排子尽是门，大门，小门，从哪一个进去呢？由大门进吧，然而这样的大门，按规矩是专门迎送贵宾的，他现在还不算贵宾，岂能享此待遇?打小门进吧，它又有好几个……真是麻烦得很。
“走右边最边上的那个！”里面不知谁传出话来。
黄民终于得知要领，方吁了一口气，连忙从右边最边上的那道门，畏手畏脚的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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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黄民心里颇有些放不开，慌里慌张的，又没见过世面的缘故，他一只脚才踏上厅堂的地板，正要迈第二只脚，就听见“嗤溜”一声，便把个黄民大哥摔得四脚朝天。他“啊哟啊哟”的哼了两下，狠命要爬起来，可他才躬起半截腰，不料又是“嗤溜”一滑，再次摔了个七荤八素，不知所以。
“来，穿鞋！刚洗了地，你又打着赤脚，还沾着泥，不摔着才怪！看，把地都弄脏了！”一个姑娘走过来，一边教训他，一边笑个半死。
黄民这才明白，上等人家走路，原来也有这多的学问——真是惭愧。
他依言穿上鞋，再一站，嘿！还真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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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姐姐，请问你是哪里的贵客呢？长的可真……”黄民一边揉着痛脚，一边十分讨好的问候那姑娘。
“什么贵客?俺就是个丫鬟！你啥眼神啊？这个凳子呢你坐着，别乱动，咱老爷一会儿就来了，听见没？”姑娘突然板起脸，又把他教导了一番，然后一转身，眨眼就走不见了。
“丫鬟?丫鬟也这么的体面，可见……她叫我别乱动，就千万不能乱动的。”黄民于是就扭扭捏捏的，准备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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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民趔趄地一屁股才坐下，别别扭扭的正要调整一下姿势，就见黄黑穿着一件袍子似的大衣裳，好不容易踱了出来，问他道:“最近你还不错吧？”
黄民赶紧起身以示恭敬，并且弱弱地回答说:“托大老板的金言，额……错还是不错的。自从同知老爷一回来，和咱们见了面，额……啊……我想，我们就有了指望……”
“嗯，好。你坐着。”黑老板坐到正中一张檀木椅上，点了点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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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
“什么呢?”
“额……啊……什么时候……我早就想……额……问候大老板一问候，又总是那啥没机会……”
“嗯，不必了。不说这个。你这些时候，没去一趟你老二那里?”
“老二么？他倒是来过一回信，叫我去城里。可是他又说他一直很忙，总不得空。我就想，先还是不去吧。”
“应该去一去。”
黑老板略一停顿，悠扬的打了个哈欠。只见那丫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把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他便从盒里夹出一根东西，大炮竹样，黑黢黢的，再用洋火点燃，十分惬意的叼在嘴上。接着他又吩咐:“给这大哥一支烟。”那丫鬟便从茶几上的烟筒里取出一支烟卷，递与黄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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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不客气……不客气……我……我不抽烟的……”黄民天天抽着土烟，洋烟这种高档货他尝都没尝过，他本来很想接过来抽上一抽，但他终于还是没有接，毕竟上等人的玩意，他还不太会。弄的不好，再闹个笑话，岂不丢人?只是他没料到，丢人这种事终究总是难免的，因为接下来喝茶，才一口下去，他觉着味道不太对，便一个没忍住，竟一口吐将出来，喷了一地。
“啥毛病？好好的茶，你吐地上做什么?”那丫鬟顿时一个白眼，责怪道。
“额……这茶是不是馊了？”
“胡说！这是红茶，你老人家没喝过?”
“没事，再拖一下地就好了！我说大哥，你有什么为难的，或者缺钱花，尽管来找我，咱们弟兄伙的，一根藤下来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哥你可不要装清高。”黄黑一边吩咐丫鬟，一边和黄民说道。
“哦……啊……不敢不敢……多谢隆恩！”黄民甚是感动，一迭声的致以答谢。说着，他甚而至于很想跪下磕个头，因为另有一回看戏，戏里的人这么说时，都要磕头的。但他却又没有磕，他怕磕的不好，反而坏事。他捉摸着，此种情况下该如何磕，等以后研究好了，再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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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还有个事，我很想告诉黑老板……”
“嗯，好。你说。”
接下来，就到了黄民表忠心的时刻了。
“大老板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比如添砖加瓦，??鸡劁猪之类的杂活，你尽管吩咐！大老板一声吩咐，我随叫随到，那绝对是眼皮都不带眨的！”黄民这会一点也不结巴，拍着胸脯，一板一眼的，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义不容辞！
“好，好。你的心意我领了。今晚上就在我这吃饭?”黑老板懒懒地起身来，说道。
“啊……不了！天太黑了，我该回去了，牛还在外面，它也要吃的。那……我走了……”
“慢走，我就不送了。”
“额……啊……不用了，不用了……”黄民一面走，一面止不住的回头说了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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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出来时，外面已是一片黑暗。老牛听得主人的声音，远远的就哼起来，哼得有气无力的，似乎很凄凉。黄民摸黑去解了缰绳，便牵着它回家去。老牛又累又饿，一边悲哀地走，一边仍哼哼。黄民便着了火，狠狠的抽它一鞭子，骂道:“你这畜生，咋不晓事呢？你哼啥?我刚刚办了一件大事，你难道不知道么？真是个贱畜生！”
他嘴上骂着牛，心里却在回味着刚才的经历，荣耀与兴奋之情，一时溢于言表。
“你个老牛只晓得哼，哼啥啊，哼啊哼的。现在，同知老爷，黑老板，嚯！这都是大人物，我已经和他们都拉上了关系。将来有什么事，我就去求一求同知老爷，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情。没钱花，就尽管去找黑老板，这是他已经答应的。从此以后，俺想干啥就干啥，要啥有啥……嘿嘿嘿……”
“这样一来，我也算是个有面子的人了！嘻嘻，嗬！得令锵！得令锵！得令得令得令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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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黄民以得势者的姿态，昂首出现在乡亲们面前的时候，他自然是豪情万丈的。然而渐渐的，他竟有些挫折感。因为以乡亲们的眼色，似乎还不晓得他已经是一个有面子的人。他们怎么会不晓得呢？这无疑是很令人恼怒的，因为他感觉他的面子很是受冒犯！当然，他们这些下等人，不过就是些种地的土蛤蟆——能算个什么东西？不晓得又怎样呢?他便如此这般自我安慰了一番，只是那内心依旧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这且不提吧，更可恶的是疙瘩，老跛子这几坨屎，他们竟然还敢和他忤逆。因村里人全都姓黄，并且同宗，所以论辈分，疙瘩之流该是孙子辈。然而至今，没见他们肯叫人一声“爷”。即便每回在路上迎面撞见，不说跟爷打声招呼，居然连路也不恭让一让。
这让黄民极不爽。惹爷不爽，岂能轻易饶恕?于是老账新账一起算，爷得给他上一上政治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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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看着！撞着人，可是要打官司的！”在路上一碰着疙瘩，隔着八丈远，黄民就极为严厉地发出警告。
“谁撞着你了?你自己不先看着！”疙瘩很不识相的顶嘴道。
“你他奶奶的，眼瞎啊？这么窄的田坎子，你不让路，等会不就撞上了么？你也不看看你大爷是谁?你还要我先看着，你且撒泡尿照照，你是个什么狗卵?”
“你还骂上了哩，你又是个什么鸟?你他老奶奶的，撞着你又怎样？”疙瘩不但敢顶嘴，居然还敢予以回击。
“哟嗬！你个鳖孙，简直是没有王法，反了天还！老子一耳巴扇死你！”说的不管用，黄民就要动起手来。
啪！响亮的一耳光凌空刮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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疙瘩胆也够肥，挨爷一耳光，竟敢扬起巴掌，急着要还手。然而他终究不是个个儿，扬起的巴掌才到半空，就被黄民捉住，死死的扭着。
啪！又是脆脆的一耳光刮了过去！
疙瘩又羞忿又急恼，却又无可奈何，屈辱之下，只好挤了挤眼，怆怆然，滚下几滴泪来。好不容易挣脱手，他便嘤嘤的哭着，落荒而逃。
于是，一堂功课便圆满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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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黄民呢，他并不就此罢休的。以他如今的面子，疙瘩之流刚才不但敢还口，竟还至于敢还手，无论如何，这是坚决不允许的，还须想办法治他一治，以正王法。想个什么办法呢？经几日的谋划，他终于作出决定:这事吧，还得请保长出面，方能处置。以保长的雷霆手段，我就不信，疙瘩这孙子还敢忤逆。
于是他便义愤填膺，立即去找保长。
谁知接连找了几回，保长也不知作甚去了，几回都不在家。过了好些天，一直到寒食节这日，因次日是清明，要祭祖，保长这才归来。黄民一听说保长可算回来了，当即便十万火急的前往晋见。
“啥事啊?”保长看上去很劳累，似乎心情也不大好。
“……额……啊……”黄民支支吾吾的，一紧张，便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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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有屁就放，别嗯呀啊的，我可忙得很！”保长见他这个熊样，便有些不耐烦。
黄民狠劲咽了咽口水，略一平定心绪，便满怀激愤，将疙瘩犯上之事，一五一十的如实禀告。
保长便说:“前些日我在家时，疙瘩哭着来见我，也是说的这个事。”
“……那……那么……”
“他说他并没有惹着你，凭啥你就打他?还动不动就扇脸，你这摆明就是欺负人！”保长打了个老长的哈欠，接着说:“后来跛子也来说，此事属实，他可以作证的。”
“啥?……”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光天化日的，你怎能随便打人呢？”
“……可是……”
“当然，他也有不对的。”
“那……”
“那什么那?你想说啥?”保长瞅了他一眼，颇有深意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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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长说着话，突地想起了什么，便伸手去褂内荷包里掏啊掏的，就掏出一张纸来，飞快的折了两折，放桌上按着，只露着一个角，随之幽幽的与黄民说道:“贤侄啊，你只须在这签个字画个押，你与疙瘩怄气的鸟事，我便出面作个了结，包管你满意！你看着办吧！”黄民盼的就是这句话，听罢只觉心头一热，哪里还敢有半点犹豫，当即二话不说，一个弯腰低头，提笔舔墨，就往那纸上签字画了押。
保长见这瓜娃子办事还挺利索，当场就乐了，那张老脸一时笑的跟个弥勒佛一般，十分慈祥！他一边笑，一边看了一看那鬼画符似的两个字，再不多说，便将那纸一卷，又重新塞入衣服荷包里。
保长原本萎靡的苦瓜脸，此时已变得精神焕发。趁着这高兴，他甚而至于还沏上一壶茶，亲自与黄民斟了，便一会儿三国，一会儿隋唐的与黄民胡扯淡，直扯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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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黄民果然听得乡亲们纷纷传言，说是昨日一大早，保长带着一帮狠角色，直走到疙瘩家里，又是拍桌子又是打板凳的，命他将历年所欠的田租及利钱通通交来，一文都不能少！若是迟延片刻，定当送官法办！可怜把个疙瘩吓的，先是尿了一裤子，接着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欲要争辩一二，怎奈白纸黑字，终是抵赖不过。没得法子，疙瘩便含泪抵押了仅有的一间草屋，又签了包身的死契，方才了此一劫。
闻得此讯，黄民不禁十分得意，心说:有面子的人就是有面子，惹得的么？接着他就又发出万丈的豪情，昂着头，一边在乡亲们的面前高傲地走过，一边义正言辞的告诫大家:“自古天下是有王法的——这便是王法！晓得吧？这便是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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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劳的生活一天天的过着，这便到了端午节。这一日，在黄家村是极为隆重的。家家户户不单要包粽子，还要炸些油果子，热热闹闹的来过节。黄民家里自然也是如此，尽管只他一个人在家。
一大清早，黄民便起来忙过节。他把一盆子糯米淘了，正要用竹叶包上，突然听得大路上一阵人吼马叫，好大的动静。他眼前亮光一闪，心里立刻激动起来:“嚯！同知老爷回来了！我咋就忘了呢？”想着，他便赶紧撂下家伙什，抖擞起精神，三步并作两步，火速赶去迎接。
然而队伍到了跟前，却并没有同知大人的洋马车，只有几个县衙的官差骑着马，并且气氛也不对。只见几个差人接二连三的跳下马，直奔着黄民走过来，一脸的煞气。当差的?当差的来干啥呢？呀，怕是来捉疙瘩的吧？……王法难逃啊！他顾自寻思着，然而几个差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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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啊……啊……几位官爷……”他想着官差也是很有5面子的人物，于是便赶紧向他们致以问候。
“喂！屌毛！你可知黄民这厮家住何处?”领头的差人也不废话，只管厉声问道。
“啊啊……几位爷，俺……俺就是黄民……请、请问……”黄民不胜荣幸的回答说。他觉着，这些官爷也知道他的名号，莫不是来与他结交的吧？毕竟人一旦有了面子，不说都有人知道并且主动来结交的。
“不错，狗日的还算老实！哥几个，过来，把他绑了！”
领头的差人一声招呼，就见一班差人如饿狼扑食一般拥将上来，硬硬的将黄民反剪了双手，捆了个结实，然后用绳系了，牵于马后，众人发一声喊，便将黄民押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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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据可靠人士消息，黄民大哥自被官府逮去，当天便认罪伏法。其罪名是:拒缴皇粮，偷逃国税，且性质恶劣，罪不可恕！其最终判处结果，则是:着令当庭杖八十，即日起，入狱收监二百五十日，不准保释。
又过了几日，村子里又传出一个消息:那黄民大哥一进班房，因抗不住绝望，从此变得神神叨叨，终日胡言乱语的，想必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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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民大哥在黄家村的消失，乡亲们是并不在意的。毕竟黄民在村里，除了成天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还从未给过大家一点好处。况且，他也不过就是一种地的泥汉，和大家一样穷贱的草民，少了他，难道太阳月亮还不转了?
这一日，人们正在屋子外面晒太阳。大伙一边惬意的晒，一边谈着天上的神佛地下的土地。突然，一个妇人惊叫道:“快看，当差的又来了！”
“嗬！真来了！这回来抓谁呢？”大伙不免议论起来。
“不交皇粮国库可是大罪，打死我我也是不敢的！难道还有跟民哥一样，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一个人说道。
“莫不是来捉疙瘩的吧？保长说他欠着许多钱……”又一个人说道。
“放你娘的狗屁，疙瘩又没地，欠的租子而已。”另一个人更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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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黄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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