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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前缀】侬本多情by浮图 青梅竹马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文案:
谢家三少是这样一个人——
即使面容普通,肤色苍白病态,但他站在那里就有光影回顾的奇异魅力——奢华、优雅、温润、璀璨,以及,突如其来的戾气——
他活得隆重而典雅,玩弄权术玩弄人心,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孤独而坚定地走向唯一的王座。
没有人相信,曾经的谢暄,身体羸弱,沉默善感,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练琴……
没有人相信,他曾经固执地期许一个人的天长地久、天荒地老。
不要被文案吓到了,故事绝对是HE。
PS:这是攻文。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暄┃配角:谢明玉,周南生,冯开落┃其它: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第一卷:陌上少年
1、楔子
那天,也不知怎的梦见年少时住过的大宅——那是旧时南方大户人家才有的住宅,白墙青瓦,马头墙高耸,玲珑石雕门房、石窗,因为年代久远,白色墙面熏上了些许烟黑,如同墨汁晕染,清雅淡然,雕刻八仙过海、麻姑献寿的精美木头梁托牛腿,被梅雨、烈日、时光打磨出一种干燥的白。
那是他外婆长大的地方。外婆娘家曾是那一带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外婆是真正的闺秀,受过西式教育,行的是旧时品性。后来外婆父亲和兄长皆被斗倒,参加劳改,大宅便被没收。那时还没有什么乡土建筑保护意识,便将大宅分了出去,据说最繁华的时候,大宅里住了八户人家,房子不够,便用木板隔断,粉刷得雪白,几乎人家公用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劳工阶级,各式的人家挤在一个共同的空间——做饭、洗衣、小孩哭闹、夫妻吵嘴,都在人眼皮子底下,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那些精美雕花木头装饰很多都被拆下来生了煤炉,白色墙壁被烟熏得黑麻麻,角落里充斥久不见阳光的霉湿味,不知事的小孩子欢叫着撒丫子疯跑。曾经如同大家闺秀般的大宅渐渐也变成了柴米油盐的市井妇人,充满烟火之气。
外公出身贫农,很早参了军,参加过抗美援朝,打过越南战争。外公大字不识几个,于军事上却颇有天分,凭着一股子狠劲,等到因伤退休,军衔已升至将军。上面问他还有什么要求,外公一辈子脾气暴躁,唯独对外婆情深意重,稍稍红脸都未曾,他知外婆对于那座伴随她整个童年和少女时代的宅子耿耿于怀,于是梗着脖子拒绝了领导提供的一切优渥条件,只希望党允许他买回那个被收走的宅子。
退休之后,外公便和外婆回了南方,住进了那个宅子,一直到过世。
梦中的场景有着暖黄的光晕,院子里的花草繁盛热烈,并不名贵,但都一派天真烂漫,兀自敞着劲儿地开,姹紫嫣红的太阳花种在破脸盆里,没多久就将整个脸盆铺满,茑萝是南方的小公主,被月光呵护,皎洁年华,缱绻敏感,院子东面后来架起的洗衣板边,生长着碧绿硕大的仙人掌,从墙头垂下来的宝石花铺张得令人咋舌,拗下一瓣插泥土里,多半就能活,没过多久,便开始扩张领地,生命力强得让人敬佩。有钢琴声从二楼东面的房间里传出来,明亮如同被河水淘洗过的玻璃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十二岁的他,文静秀气,稍稍有些病弱。
醒来之后,他的神思恍惚,几乎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地,片刻之后看清周围的环境,怅然若失。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有看文的就发个声呗^~^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14、思量
老太太在灶间忙碌,小圆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的菜,谢暄走过去,叫道:“外婆,谁来了?”
老太太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了,是你外公的老部下,还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是他儿子,你在院子里看到没有?”
谢暄嗯了一下,放下书包,走到老虎灶后,准备帮忙烧火。
老太太却阻止了他,“不用你忙,去陪陪那个小客人,别让人家无聊了——”
尽管心里面并不情愿,谢暄还是听话地出了灶间,走到院子里——那个少年正站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抬头看着垂挂下来的果实——这葡萄苗是老爷子亲手栽的,农历三月,葡萄上架,又亲自搭了葡萄架,接下来浇水、喷药、打梢,掐须,无不按着时令亲力亲为,因此,他外公的葡萄长得比别人家的茂盛喜人,八月份,葡萄着色,引来好多鸟争相啄食,赶走一批又一批,喷了波尔多液,晶莹鲜亮的颜色全蒙上了蓝糊糊白茫茫的东西,过个两天,就拿剪刀将一串串的果实剪下来,装在盆里,送给街坊邻居。
现在几乎已过了葡萄的季节,只有零星一些果实还是好的,青里透着紫红,其他的大部分都被鸟啄食得不成样子,但被鸟雀所食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鸟雀也是邻里朋友,共居一片天地,慷慨互赠是天理。
谢暄走过去,伸手摘了两颗完好的葡萄,将其中一颗递给那少年。少年睁大眼睛,看看谢暄,有些迟疑地接过来,拈在手里看。谢暄用手擦去了葡萄表面的波尔多液,剥了皮吃——清甜多汁。
少年学着他的样子,先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嗯,还不错——”
谢暄又摘了几颗好的给他,他也不客气,脸上倒没有初见面时的骄纵无礼,与谢暄聊起天来——
“你也念初二,跟我一样,不过目前正在闭门思过中——”少年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葡萄吃上瘾了,自己仰着头摘。
“为什么?”谢暄靠坐在一边的花坛上,问他。
少年鼓了鼓脸,忽然狡黠地眨眨眼,“我往我们教导主任家泼了油漆——”
谢暄愣了一下,看着他,闹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什么,“真的?”
少年懒懒地伸了个腰,眼里有不屑,“市里面有个钢琴比赛,第一名可以免费去维也纳音乐学院进修两周。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他妈妈是中学音乐老师,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过了十级,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名额应该是属于他的,但最后报上去的名字却是别人,那个人的老子是市委的——嗤,狗屎大的官儿也紧扒着——”
谢暄问:“他是你朋友?”
“不是——”
“那为什么?”
“看不过眼呗——”
“这种事并不是单单教导主任就能决定的。”
“我知道——不过,总要有人背责任。”
“她报警了?”
“你怎么知道?”
谢暄陈述,“你受处分了。”
少年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虎牙,眉宇间尽是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她以为惹上了黑社会,躲在家里两天不敢出门,哈哈,笑死了——我爸气坏了,要不是我妈拦着,他非揭了我的皮不可,你看,现在上哪儿都带着我,就差没拿根绳子拴在裤腰带上,烦死我了——”
谢暄也跟着微笑起来——这就是江缇英,他的身上有着一种盛唐纨绔儿的气质——好玩乐、厌读书,斗鸡走狗、提笼架鸟、仗势欺人,变着法儿可着劲儿地折腾,也混着一种游侠儿的草莽之气,“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这种人,不琢磨、不思量,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坦坦荡荡,真小人,真君子。
当然,前提是,他有一个很了不得的老爸。
午饭很快好了,谢暄带江缇英进饭厅,正遇上老爷子和两个人从客厅走出来,与老爷子并肩走一起的是一个中年人,身上穿着军装,另一个年轻点的跟在后头,是警卫员。看见他们,老爷子便满脸笑容地招呼谢暄过来,指着身边的中年军人说:“三儿,叫江叔叔——”
“江叔叔好!”谢暄从善如流地叫了声,想,这就是江缇英的父亲了。
这个如今到哪儿别人都要叫一声“首长”的江一舟——中等身材,起坐立站都毫不拖泥带水,身上有着一种军人简洁利落,上半身永远挺直如松,但脸上和煦的微笑又有一种政客的圆融,深谙为人处事之道——
“好,好——”他亲热地拍着谢暄的肩膀,“我听你外公说你也念初二,正好跟缇英一个年级,正好交个朋友——”又转头对老爷子说,“我看着这孩子就是沉稳的,比我们家那臭小子强多了,还是连长会调养人——”
老爷子摆摆手,笑道:“他这么个性子跟他外婆一个样,我可万事不管的,真要是我带的兵,就这小身板哪经得起操,第一个就不合格!”
江一舟附和,“那是,当初连长在的时候,哪一次对练不是咱们连拔头筹,您带出来的兵,出去绝不丢您的脸。”
老爷子红光满面,朗声笑起来,声音里面不无得意和怀念——他后来虽然军衔一级一级升上去,但最怀念的最开心的还是当初在连队的时候跟一帮刺头儿别苗头,没日没夜地操练那帮心高气傲的兵蛋子,最骄傲的便是他手下的兵拿回一面面锦旗。
江一舟又将目光转向谢暄,“我听说,你挺爱看书,都看些什么书?”
谢暄看了眼老爷子,诚实地回答,“都看。”
江一舟似乎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愣了一下,笑起来,“呵,志向还蛮远大,小心贪心嚼不烂,那可就得不偿失咯!”
“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欣然忘食——”小小的少年目光湛然地说出这一段话,引得原本不过开玩笑的年轻首长有些发愣,少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微微有些腼腆地解释,“最近在读《五柳先生传》,觉得读书态度当如此,不应太多目的性。”
会过意的年轻首长目光中多了些惊讶和赞叹,赞同地点头,“是该这样,你小小年纪有这样一份心性,难得——”转过头对老爷子戏谑道,“连长,这回我相信您这外孙真不是您调、教的了!”
老爷子哈哈一笑,并不多言。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先休学一年,妈妈已经给你预约好了最好的家庭教师,咱们从头到尾好好补补,尤其是外语,现在哪个私立学校不是实行双语教学的?光这一点,咱们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不过没关系,现在也还来得及,只要你努力——然后咱们进最好的私立高中,那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念的,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你谢晖哥哥现在就在那儿,明年毕业,现在已经收到伯明翰大学的邀请函了——你三叔家的孩子明玉比你还小两岁呢,可人家开学早了一年,凭着聪明劲儿小学时又跳了一级,现在跟你一样,可能也要和你一块儿上同一所高中,不过那孩子被东园的老夫人惯坏了,骄纵得无法无天,你要以后遇着他,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千万别跟他别苗头——”
谢暄默不作声地吃完饭,放下饭碗,“我吃完了,去外面走一会儿。”
韩若英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面对没有丝毫情绪变化的儿子,忽然有些无措。
老太太温和地看了谢暄一眼,“带上伞,别走太远。”
谢暄轻轻应了一声,走出饭厅。
他撑了一把黑色的伞,慢慢地走在湿漉漉的水泥路上,心里面闷痛得难受,却无处发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不知不觉却走到了周南生家门口——屋子里透出朦胧的光,谢暄站在院子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慢慢地走进院子,收了伞——
里面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谢暄有些迟疑地开口,“南生?”
寂静过后,有竹椅发出的吱嘎声。
谢暄走进亮着灯光的饭厅,印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一个菜碟摔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菜啊,汤汁啊流了一地,一个饭碗倾倒在桌上,雪白的饭粒撒了一桌,筷子一只掉在地上,南生的母亲关绣急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胡乱地抹了抹眼睛,却没法儿掩饰眼角鼻头的通红,和满脸的憔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谢暄不由暗悔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心里惴惴。
关绣扫了谢暄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生硬地回道:“南生不在。”
谢暄默默地退出饭厅,离开周南生的家,一时间有些四顾茫然,有些凄然——但他不想回去,他曾经那样期盼过韩若英的出现,但等到她真的来了,他忽然感到一种由衷的陌生和愤怒,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羸弱无助的孩子,他在他母亲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悄悄长大了,并且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他们根系发达,枝繁叶茂地壮大,已无人能撼动——初一那年全市中学生作文竞赛,主题是“感恩”,他选择的题目广而深——母亲,用中学生口吻褒扬这个世界上最无私最深沉的爱,用了不到半小时,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第一,这篇文章被刊登在市报上,还在周一集会时在广播里深情并茂地被朗读——
但那能说明什么?用文章表现的道德观和情感,不过是教育学习的成果而已。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命中注定的感情——
他一个人坐在老戏台上,看着黑沉沉的夜色中偶尔闪过的雨丝的光亮,也不知坐了多久,身上冷得都快僵硬了,他才慢吞吞地回去,终是没有等到周南生。
韩若英是急性子,几年的豪门贵妇生活,又使得她身上添了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气势。谢暄甚至连学校都没有回,便被她打包送上车——如同十二岁那年来的时候,他沉默地坐在后座,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熟悉的风景,在车经过镇上的游戏厅时,谢暄仿佛看见了周南生的身影,那原本应该是上课时间,他却与一帮镇上不务正业的小青年在一块儿,游戏厅门前有棚屋,下面摆了张台球桌,他嘴里叼着烟,支着球杆,脸上的表情有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颓然——那样陌生的周南生让谢暄的心一跳,来不及多想,他就已经按下了车窗,伸出头去——
“南生——”声音飘散在风里。
周南生似乎朝他这个方向望了望,脸上有点不确定,身边的人推了他一下,催促他赶快打球。
周南生拧了拧眉,凌晨才睡着的他有些精神不济——昨日跟关绣吵了一架,他知道其实他是故意找由头跟他妈吵架,他在心里憋了太多的火太多的愤怒太多的绝望,却没办法挑破,不能挑破,那些难以启齿的丑事把他生生熬得整个人都阴沉,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而做出那些事的,居然是他的母亲,本来应该最最亲近最最深爱的亲人,每时每刻,他的脑海中总是晃过门口的那两双鞋——旖旎倾倒的高跟鞋和锃亮的男士皮鞋,意念的暧昧和欲念的呻吟都似乎飘荡在空气中,简直要把他逼疯——有时候,他恨不得立刻冲到关绣面前,狠狠地质问,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配做母亲?家里的一切都让他窒息,椅子、杯子、电视机、门把手……他克制不住想着是不是那个陌生男人用过碰过,他只能逃——
他用身上所有的钱换了一大盒游戏币,打怪PK,似乎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出来,一直到游戏室要关门,看店蒋哥走过来看着杀红了眼的周南生,用手拨了拨他的头,“小子,我要关店门了,还不回去?”
他将头一拽,拧着眉躲开蒋哥的碰触,不做声,两眼还盯着游戏屏幕,手上的动作不停。
“呵,还挺有脾气——”蒋哥笑了下,并没有多生气,“跟家里人吵架了吧,小孩子!”
周南生抿着嘴唇,为他语气里的那种长辈似的轻视不悦。
蒋哥自顾自地抽了根烟,居然还递了一根给他——
周南生看了他一眼,迟疑地接过来,蒋哥给他点了火,然后看到他抽样的样子,笑着调侃,“哟,像模像样的,背着爹妈抽过不少吧?”
烟草的味道让他烦躁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蒋哥就靠在游戏机旁边,一边抽烟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蒋哥长得很壮实,手臂上肌肉虬结,还纹着一条青色的龙,这在周塘已经是不良分子流氓头子的代表,何况下巴一道三公分长的疤更显得面相凶恶,这以前,周南生从未与他打过交道,他虽算不得一个好学生,迟到早退旷课打架也样样做过,可骨子里还是学生气。
末了,一支烟抽完,蒋哥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灭了,“算了,你要真不想回家,今天就收留你一晚,困了那边有沙发,睡之前给我把地扫干净,算是你的住宿费了——”
说完,他自己打着哈欠进了里面一个小小的卧室,没多久,又抱了一条旧绒毯出来扔在沙发上,“晚上凉,凑合着应付吧。”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今晚就先到这里了、、。。。。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天色黑得很快,周南生一个人坐在老戏台上,尽管肚子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可他一点都不想动,夜色掩盖了他脸上的落寞,心,闷痛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他低下头,努力咧嘴笑了笑,想要自己不要那么悲惨,但那并不能改变他孤立无援的境地,已经失了最初的明媚的小野花就躺在他手边,他觉得自己真有点可笑,可是却再也没法儿将它们再次丢弃——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愿意,也许是觉得根本无所谓,也许是没力气,谁知道呢?谁在乎呢?
“南生不在。”
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传来无机质的盲音,谢暄捏着话筒站着,脚下是谢公馆暗红色的手织地毯,悠悠长长的走廊尽头,是秋天灿烂的阳光,很遥远。
他慢慢地走回小花厅,坐在桌边的原本望着窗外秋色的年轻男子回过头,挑起眉,似笑非笑道:“三少打完电话了,好忙的呀——”
他脊背挺直,绷出优美充满韧性的弧线,两条长腿交叠,微微抬着下巴,有着英式的优雅与傲慢。
谢暄默默地坐下,忽视他言语里的挑衅与不满,翻开高中化学课本——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肖焚郁闷得想吐血,连日来的烦躁似乎累积到顶点,却又不得不压下去,心里面自嘲,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
肖焚是该有意见,他堂堂心理学与法学的双料硕士,却不得不给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小屁孩补课,谁让,人家有一个了不起的姓氏呢?谁让,他老子要在谢家人手底下讨活呢?肖焚自出生起,身上就打上了谢家的标签,也许,他老子会满足会感恩戴德,但他不,他厌恶透了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不自由感,少年时期,他打架混社会,以一种激烈也幼稚的手段宣告着内心的不满,成熟后,他出国念书,赤手双拳打拼自己的天下,他确信没有谢家的荫蔽,他能飞得更远更自由。但,到头来,还不得因为谢老太爷的一句话,他老子就将在阿根廷旅游的他召回来,给那镶金嵌玉的谢三少当家庭教师?
难道这世上的家庭教师都死绝了?这算什么?
时间一到,肖焚就收拾东西离开,一秒钟都不多待,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因为优秀,傲气刻进了骨子,连装装样子都不肯。谢暄对此从来没有甩过脸色摆过谱,比着同样住在这公馆的另两个谢家少爷,倒显得有些懦弱,连佣人也悄悄在私底下议论,当然不敢说主人家坏话,只说三少性子软和。
高强度的学习几乎花光了谢暄的精力。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个正处青春期的少年,多年的乡下生活,已经让他与原本的世界脱节太久,他要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那不仅仅是课本上的知识,更多的是混迹于谢家所在的圈子的资本——他一方面无所适从,内心焦躁、恐慌,另一方面,又以无与伦比地克制力压下那些负面情绪,几乎强迫性地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慢慢来,慢慢来,一遍又一遍——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拼命。
谢暄在五点二十分的时候下楼,客厅里他亲姐谢亚正趴在沙发上跟闺蜜打电话,聊的是哪里的影楼婚纱照拍得好——她下个月订婚,却已经开始做结婚的准备了。他二叔家的孩子谢晖今年高三,正懒洋洋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视,看见谢暄,跟他打了声招呼。佣人在水晶吊灯璀璨的灯光下训练有素地穿梭布菜——
五点半开饭,谢老太爷坐在上首,只待他拿起碗筷,小辈才开吃——或许是年纪大了,就喜欢孙子承欢膝下,所以谢老太爷才会突发奇想地将几个孙子孙女都召到公馆来住。但谢暄并没有感觉到谢老太爷有含饴弄孙的兴致,除了在饭桌上,他甚至很少见到自己这个祖父。谢老太爷有两个妻子,但一直陪着他经历大风大浪大富贵的是第二个妻子欧阳氏,欧阳老夫人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就是谢暄的二叔和三叔,在谢家,是很有些地位,有时甚至能左右老太爷的想法。而如今,陪着老太爷住在这公馆的,就是这位欧阳老太太。
谢老太爷秉持“食不言,寝不语”,整个饭桌上静悄悄的只闻调羹碰撞碗沿声和细微的咀嚼声,少顷,老太爷放下饭碗,率先离桌,饭桌上才略略轻松起来——
“谢暄,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听大婶婶说,你明年也是要进‘名扬’的——”谢晖先开口,语气既不过分热拢也不疏离,听着让人如沐春风。
“嗯。”谢暄应了一声,但并不准备真这样做。
门口忽然传来“吱——”一声的刹车声,性能良好的跑车稳稳地停在门廊下,谢明玉的手掌一撑,便已经潇洒地翻身而出,大步朝里面走来——明媚妖艳的青春气息便扑面而来,挺秀如竹的身姿,如塞缪尔笔下的“桃面、柔膝、丹唇”,再加上那飞扬的神态,骨子里舍我其谁的张狂与高傲,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
欧阳老太太偏疼幼子,对这幼子所出的独子自然爱屋及乌,何况又是这样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和伶俐劲儿,光看谢明玉与众不同的名字,就可看出他在谢家的特殊地位。与谢暄他们不同,谢明玉自小就养在欧阳老太太身边,这公馆就是他的家,他是主人,随意自在,来去自如——
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欧阳老太太身边,笑嘻嘻抱怨,“怎么吃饭也不等我?”
“不是说同学生日吗?怎么没吃就回来了?”欧阳老太太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连连吩咐佣人赶紧摆上碗筷。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秋季日短,谢暄在天全黑之前回到谢公馆——公馆内已灯火通明,辉煌至极,谢明玉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套头毛衫,在蜜黄的灯光下,有种精致随意的美丽,看见谢暄手里的山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三哥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
女佣阿兰在一边说:“三少爷,我帮您把花插起来。”
谢暄摇头,“不用,我自己来——”他将饭兜交给佣人,自己上楼去了。
谢明玉蹲下身,一边逗弄着狗,一边忍不住抬头去看谢暄的背影——
经过电话机,谢暄习惯性地停了一停,然后慢慢地走到小书房,书房门开着,大书案后站着一个人——中等身材,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色丝绸唐装从袖口到领口无一不精细整洁,下巴紧窄,透着无与伦比的坚毅与冷肃——这是谢家最高掌权人谢老太爷——他的祖父。
谢老太爷正在看他最近临摹的字帖,因为没有找到智永的《真草千字文》,所以他临摹的是赵孟頫的《千字文》,他不由地有些紧张,站在门口犹豫该不该进去——
谢老太爷抬头看他一眼,“散步去了?”
“嗯。”谢暄走到书案边,乖乖地站着。
谢老太爷的目光在书帖间,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喜欢赵孟頫?”
谢暄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还等不及老太爷说话,门口就传来谢明玉的声音,“我就不喜欢赵孟頫,他的字太美太甜了,一点激情也没有,比不上明清的王铎、傅山,那才是潇洒、荡漾,真性情!”
谢老太爷的眉头一皱,瞪向谢明玉,“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摸着点皮毛就会口没遮拦地大放厥词,你见过多少事,练过多少字,就有资格评判大家了——荡漾和性情都是暂时的,真正的东西都是比较平的,荡漾不是外表看到的,是要慢慢去体会里面的那种云水。赵孟頫的一点一画都是非常含蓄的,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初学者是达不到的,你以为将点画写得很干净,写得很光滑很漂亮,就很能了?”
谢明玉不高兴地撅起嘴,满脸不服气,却也不敢顶嘴。
谢老太爷缓了缓口气,“赵孟頫死时六十九岁,看他当天写得字与往日无差,谈笑如常——这才是真的大家,当年明朝的傅山多么鄙视赵孟頫,在晚年有一天也会非常思念他叹赵孟頫之足奇——不过——”谢老太爷换了语气,转向谢暄,“年轻轻的小孩,还是该多点朝气,不要老早就学得和尚似的清心寡欲,多玩多笑多交朋友——”
谢暄有点受宠若惊,面上只乖乖应是。
谢明玉听得百无聊赖,却不想谢老太爷的下一个炮口就对准了他,“明玉,你是不是硬拉着肖焚让他陪你打网球?”
谢明玉抬起头,皱着眉一脸桀骜,“怎么啦,我要参加比赛,找肖大哥练练而已,肖大哥网球打得好嘛,我以前不也经常找他打网球——”
“以前是以前,现在你肖大哥每天要给你三哥上课,你真要练网球,我叫阿何给你请个私人教练,别去打扰你肖大哥。”
谢明玉阴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嘟囔,“知道了。”
谢老太爷挥挥手,“你去吧。”
谢明玉转身就走。
谢老太爷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有折痕的衣袖,不紧不慢地说:“肖焚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野心是有的,才干是有的,傲气也是有的,想要他服,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人无傲骨不能立于斯世,难于成大事业,这样的人,才会有用!”
谢暄的眼睛微微张大,惊讶地望着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叮嘱他一句晚上看书不要看得太晚,便拄着阴沉木拐杖慢慢地离开了小书房。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欧阳老太太笑得雍容,抚着手里的宝石戒指,像高高在上的慈禧老太。
谢明玉笑嘻嘻地站起来,亲亲热热地勾住谢暄的脖子,“哎,三哥,我们今晚有个聚会,你也一起来吧,天天待家里有什么意思,爷爷也说你要多出去走走——”
谢暄比谢明玉高,被他勾着脖子,被迫佝偻着背,反射性地就要拒绝。
谢明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就这么说定了啊,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换衣服,待会儿来你房里叫你——”说完,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上了楼。
等谢明玉自来熟地走进谢暄的房间,看见站在窗边的谢暄,眉一挑,“三哥,你怎么还没有换衣服?”还不等谢暄回答,又接着说,“算了,不换就不换,这样也挺好——”
谢暄微微拧起眉,打断他,“我不想去。”
谢明玉错愕,然后好看的眉毛深深地拧起来,有点像小孩子撒气,“为什么?”
谢暄忽然想到像谢明玉这样被宠坏了的,他的邀请别人应该感到受宠若惊才是天理,是受不得别人的拒绝的,因此不知如何解释。
谢明玉的眸子乌沉沉的,望着谢暄又是生气又似乎带着点儿委屈,然后,眼神闪烁了一下,别扭地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谢暄不解。
谢明玉扭过头,眉头纠结,语气略冲,“我承认我那时候是故意的,谁让你成天板着一张脸,爱理不理的样子,可后来老头子不也骂过我了吗?要不要这样小气啊——”
谢暄愣了一下,忽而明白他是在说肖焚的事。谢明玉因为自小便顶着“天才”的光环,聪明早慧,说话行事自有一番格调,经常让人忽略他的年龄,如今鼓着脸一副不满又委屈求全的样子,倒显出孩子气来,谢暄忽然记起,他比自己还小两岁呢,心便先软了三分——
“我没有在生气——真的。”
谢明玉看他一眼,明显不信,但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自己想通了,笑起来,拽着谢暄往外走,“既然没生气,那就走吧,时间快到了——”
谢暄不明白谢明玉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拉到他的聚会里去,但因着那三分的心软,便有了半推半就的迁就——
车行驶于小莲山山道上,从窗口望出去,漆黑的群山中点缀零星的灯火,是小莲山其他的住户,万籁俱寂。谢暄望着玻璃窗上自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以及旁边的谢明玉,他的一手撑在车门上,漫不经心地啃着指甲,一手拿着最新款的手机正不停地发短信——从上车起,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嘴角挂着一抹笑,有点兴奋,有点小坏——但即使像谢暄这样不以貌取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谢明玉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孩子,没有之一,尤其是这会儿他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坏水儿汩汩往外冒,嘴角往上扬,又骄傲又危险。
谢暄扭过头,微微拧了拧眉,小声说:“不要把手指放到嘴里去啃,不卫生。”
谢明玉愣了一下,抬头看他,表情有些奇怪,然后乖乖一笑,放下了手指,同时也将手机收进了裤兜,身子前倾,对正开车的司机老钱道,“钱叔,我听说你要当爷爷了是不是?”
司机老钱闻言笑开了眉眼,“是呀,小少爷听谁说的?”
谢明玉不答反问:“钱叔,你叫钱进来,你儿子叫钱包(宝),那这个孙子你准备起钱什么呀?肯定得起个财源广进的,否则对不起你们老钱家的传统对吧?”
对于谢明玉的打趣,老钱笑呵呵的丝毫不在意,“还没想好哇,要不小少爷您给出出主意?”
谢明玉兴致挺高,“要我说干脆就叫钱柜咯——你知道北京那地界儿现在时兴一家叫‘钱柜’的KTV,红火得不得了,日进斗金哦,配得上你们老钱家吧?”
谢暄看着谢明玉嘻嘻哈哈地与老钱扯皮——谢明玉在谢家真真算得上如鱼得水,上至老太爷老太太,下至厨娘花匠,个个对他宠爱有加,这种才能谢暄自问学不来。
车至市区一家叫“葵花·鲤·1949”的高级俱乐部,谢明玉和谢暄下车,约定好来接的时间,老钱便将车开走了。
入目的是霓虹闪烁,路上的红男绿女个个都有一张迷醉的面具似的脸孔,一辆红色的跑车在他们身边飞速掠过,车上的音响和男女欢叫声撒了一路,空气中弥漫着腻人香味和男女身上荷尔蒙的味道,所有的一切,像个迷梦,海市蜃楼一般。
谢暄有些微微的不适应,谢明玉已经向里面走去了。
检查过会员卡,门口打扮成卓别林经典形象的侍应生就往他们手心敲了个章。走过设计成未来世界的时光通道,便是俱乐部的内核——
正在这时,谢明玉的电话响了。
谢明玉拿出手机,一边接一边对谢暄说:“三哥,你先进去,我接个电话,一会儿就过来。”
说着,已走向外面,转过通道便不见了人影。
全然陌生的环境让谢暄有些局促不安,只是他不擅长流露情绪,脸上依旧一副淡淡的表情,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走到吧台边,他没有发现,他一出现在门口,东北角的一帮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已彼此交换了目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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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群架
“第一次来么,没见过你呀?”一只手自来熟地搭上谢暄的肩,然后整个身体都挨过来。
谢暄有些洁癖,厌恶与陌生人的肢体接触,反射性地一抖肩甩掉那只手,皱着眉头看向来人——很年轻,与他一般大,头发挑染过,耳朵上有颗闪亮的耳钉,此时,阴沉着脸,看他——为谢暄的不识抬举恼怒。
“哟,好大的脾气哟~”那人的同伴手里还拿着玩到一半的飞镖,笑嘻嘻地过来将胳膊撑在谢暄身上。谢暄皱起眉,转了转肩,让那人扑了个空,垂了下眼睛,“抱歉——”说着就要闪身过去——
但前路马上被第三个人挡住了,那是个小个儿,非常精干,皮肤很黑,眼睛很亮很凶,推了谢暄一把,嗤笑一声,“哪里来的乡下小子,懂不懂点儿规矩?”
谢暄无言地望着成三足鼎立,将自己围起来的三人,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就成这样了。
看着谢暄那副模样,手里拿着飞镖的少年忽然笑开来,指着谢暄道,“还真是啥也不懂的二愣呀——”他朝第一个人挤挤眼,“算啦,孟古,意思意思就行了,跟个傻子较什么劲?”
那叫孟古的也笑了,充满讥诮和轻蔑,“这地儿现在真是越来越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放进来,下次别来了——”他的话引起他两个同伴附和的轻笑。
他转身朝酒保吩咐了几句,然后就见酒保从柜台里拿出七八瓶洋酒。他也不看酒名,就往玻璃杯中倒——酒杯中混了七八种烈性洋酒,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那个拿飞镖的少年好奇地拿起酒杯小口用舌头舔了一口,一张脸立马皱成一朵花,“靠,跟个马尿似的,这东西能喝吗?”
孟古踢他一脚,“滚,你喝过马尿?”
那少年笑嘻嘻地跳远。
孟古将那杯酒推到谢暄面前,抬了抬下巴,“怎么样,一口闷了,咱们之间算结了——”眼里尽是傲气和蔑视。
谢暄没有动,眼睛盯着叫孟古的少年,脸色略略苍白,在俱乐部无机质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病态。
孟古与他两个同伴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再看向谢暄,已带着好好戏的神色,“怎么,你妈没教过你怎么跟人赔礼道歉啊,还要我们喂?”
谢暄垂下了眼睛,指尖冰凉,一种无力的屈辱攫住了他。
那皮肤黝黑的小个子上前一步想去抓谢暄,谢暄挥手打掉了他的手,抬起头来,目光清冷逼人,如同白刃上的反光,坚硬冰凉,让小个子愣了一下,不敢轻举妄动。谢暄的目光缓缓地从他们三人脸上滑过,仿佛在将他们的面貌刻进心里面,然后,他的目光落到那杯酒上,伸出手,抓住酒杯,仰头咕嘟咕嘟喝起来——
他这三分豪气三分不屑的举止,让孟古一行人吃了一惊——确实吃惊,谢暄一看就是那种不会闹事,只知听家长老师话的好学生,逃点小课已经是莫大的叛逆了,可,从他拿酒杯、仰头、喝酒的一连串洒脱利索的动作,那种像是从骨子散发出来的浪荡大气,令人惊讶,也,让人惊艳——骨肉匀称的洁白手指,上下抖动的喉结,与酒色、灯光相映成辉,有着扣人心弦的美。
他喝完,将杯子随意地搁在吧台上,擦了擦嘴角未干的酒液,红唇饱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孟古他们的目光,透着那么种意味:不是讽刺,不是愤怒,就是平静,仿佛他们的刁难极其幼稚,压根入不了他的眼。
静,极静——孟古三人谁也没说话,望着谢暄,眼神复杂莫测。
谢暄也不说话,拨开眼前的人就走——
这时,只听一声略带惊讶的叫声——“谢暄?”
谢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正挤过人群朝他走来,一把拍在他的肩上,满脸惊喜,“真是你呀,你怎么会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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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暄迟疑道:“江缇英?”
江缇英笑起来,像向日葵绽开花瓣,瞬间明亮,“呵呵,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谢暄微笑,不过一面之缘,即使不认识也正常,倒是江缇英老远过来特意打招呼,一副喜遇故人的模样让谢暄有些吃惊——谢暄感情淡薄,很少将人放心上。
这一打岔,孟古三人已反应过来,他们显然与江缇英也是认识的,甚至有些龃龉,一张嘴,便是挑衅——
“江缇英,乖儿子做够了,你老子肯放你出来遛了?”
江缇英一愣,这才看见谢暄身后的三人,嘴角立马掀起高傲到极致的蔑笑,“操,他娘的我怎么就觉得这么臭呢,原来是你啊,姓孟的,赶紧儿回去让你妈给你洗洗鸡、巴——”
“我操、你娘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孟古一脚踢翻了吧台边的高脚凳,一步踏前,逼近江缇英。
江缇英一把拉过谢暄,挡在他面前,毫不示弱,“怎么,今儿谢明玉那毛孩儿不在?你这跟屁虫倒学会狐假虎威了啊,跟我横啊!”话落,他的目光在另两个人身上打了个转,嗤笑起来,“哟,我说你今天胆子肥了嘛,原来是仗着有人啊,嗤,真不凑巧,我也有人——”
那个手里那飞镖的少年挑着眉,似笑非笑,“那正好,叫过来,连着上回在‘星期六’的帐,一起算算——”
江缇英凶狠地盯着对方足足有二十秒,两人谁也不让谁,大概觉得震慑够了,江缇英伸出食指点了点,几乎要点到对方的鼻子,撂下狠话,“给我等着。”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没多久,果然叫来了三个与他同般大的少年,大概也在这里的包厢聚会,两派人马宿怨已深,几乎没说几句,就开打了——
都是十四五六的年纪,正年少气盛,激素分泌旺盛,脑子里没多少条条框框的东西,生来都是高高在上的骄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港台古惑仔黑帮电影影响甚深,天天随身带一把瑞士军刀,恨不得时刻白刃见光,动物凶猛,打起来,可都是阎王。
谢暄靠在角落的墙上,脸,隐在黑暗中,冷眼瞧着眼前的一派混乱——别管身份多显赫,皮肉多金贵,骨子里那种头脑发热的逞凶好斗,与一般人也并无什么不同,谁也不比谁高贵。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捂住胃部,额角沁出了细细的冷汗,有些懊恼——七八种洋酒混合的后劲儿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他脾胃又弱。
眼前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整个俱乐部一片狼藉,群架最能煽动人心,这地界又多是年轻人,非但没人劝架,反而全在兴致勃勃地加油呐喊,甚至有人挥胳膊抡腿地上去凑一脚,只是苦了当班的服务生。
谢暄身边的年轻女服务生吓得都快哭出来了,谢暄瞧她一眼,慢慢地说:“报警吧。”
女孩儿愣了一下,才发现谢暄是在跟自己说话,脸上犹豫不决,“可,可是——”
他们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是不喜欢跟派出所打交道的,不然影响口碑以后难做生意,老板也一再告诫,息事宁人最好,来这地界儿玩的,谁背后没个后台?报警?到时候反把人惹怒了怎么办?
谢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自然明白女服务员的担忧,微微勾了勾嘴角,平静地叙述,“再闹下去,这店估计两个月开不了张,你也知道他们身后都是有背景的,到时候打完了出气了一哄而散,损失谁来赔?你们老板不敢拿他们怎么样,还不是你们这些员工倒霉——”
女服务员的脸色一白,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悲惨未来——扣工资还是小的,到时被炒鱿鱼可怎么办,家里还老等着她寄钱回去。
谢暄垂下眼睛,细细地摩挲着自己的指甲边缘,“这里这么混乱,谁知道是谁报的警——”
这仿佛成了最后的定心丸,服务生慌慌张张地朝座机走去,拿起话筒拨号——
谢暄看了她一眼,转头朝门外走去——
外面的冷风一吹,吹走了谢暄额头的汗,他的脑袋仿佛一会儿在火里烤,一会儿又掉进冰窟,冰火两重天的折磨让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谢明玉大概是听到里面打架的动静,正往里冲,正好遇着谢暄,脸色有一瞬变得有些古怪,不自在地往左右看看,“三哥?你怎么出来了?里面怎么了?”
谢暄抬眼瞅了他一眼,开口,“没什么,里面有人在打架。”
谢明玉一听,骂了一句立马要往里面跑,被谢暄拉住了,“不关你的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谢明玉想挣脱,张口就要骂,却别谢暄冷淡的一瞥止住了。
谢暄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冷峻和专制,“我不舒服,给钱叔打电话,叫他过来接我们——”
谢明玉张了张口,上上下下打量着谢暄,似乎想辨别他话里的真伪。
谢暄也不避开,任他看,脸上仿佛能冻出冰来。
谢明玉抿了抿唇,拿出手机给钱叔打电话。打完电话,两个人就站在俱乐部门口等——谢明玉烦躁地蹲在路灯下,有心想进去看看,但又被谢暄突如其来冷淡霸道的行为震慑,搞不清他到底怎么了,想问什么,但谢暄靠在墙上,微微佝偻着背,闭着眼睛,根本不想说话的样子——
谢明玉觉得憋气,呼的站起来,朝谢暄大步走过来。谢暄缓缓地睁开眼睛,长而直的睫毛像工笔画似的,看着谢明玉没有任何情绪,良久,开口,“钱叔来了——”
谢家的黑色奔驰已经停在门口,谢暄越过谢明玉的身子,走向车边,打开车门,与此同时,警车呼啸着驶近——
谢明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跳起来骂道,“我靠,哪个兔崽子报的警?”说着抬腿要往里走——
谢暄已率先进了后座,冷淡地瞥他一眼,“回家。”
谢明玉只觉得一口气窒在胸口,躁得他想狠狠地踹那车子一脚,但又忍住了,他深深地望了眼俱乐部的门,平复了脸上的表情,坐进车子,关上车门,却又忍不住去看谢暄,谢暄已闭上眼,靠着后背。警车交错而过,警灯发出的红色亮光掠过,映得谢暄半边脸如同鎏金,一瞬间的靡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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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初绽风华
27、考验
“都说屈原是中国第一位爱国诗人,其实这说法不对,那个年代并不像后来那样具有强烈的国家意识,屈原殉的也不单单是国,更是家。他是王族后裔,跟楚国王室的利益是一致的,这跟后来的陆游、文天祥是不一样的——”
秋日阳光迟迟,语文老师声音也拖得长长的,一赞三叹,迂回往复,很是自我陶醉,但有多少学生在认真听就不得而知了。语文老师姓于,年纪有些大了,于汉文功课上是一等一的好,称得上博览全书、触类旁通,只是,在“名扬”就读的学生大部分将来都不会参加高考,直接出国,因此,对国文兴趣实在不大。老于老师便很有些郁郁不得志,也有些寂寥。
“好,谁来将这段话翻译一下?”
于老师的目光在一张张不是低着头就是漫游天际的脸上滑过,最后落到谢暄面上,“谢暄,你来试试——”
谢暄站起来,少年挺拔的身姿像刚冲破笋衣包围的新竹,笔直、青春、洁净,他微低头,侧脸的弧度柔和而清冷,随着不急不缓不轻不重的语调,像一股清泉注入,让一帮或正无聊或昏昏欲睡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抬起头,转向窗边的少年——
于老师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满意,越来越慈祥,心里面,不是没有骄傲的——这是他的爱徒。
“很好,坐下。”
谢暄不骄不躁地坐下,随着语文老师慢悠悠的讲课节奏,思绪有些飘远——
名扬私立高中,多少人削尖了脑袋瓜子想进去的贵族中学。曾经,它和其他几所国内最好的私立高中几乎垄断了最优秀的教学资源,就像哈佛、耶鲁这样的常青藤名校一样,是豪门的私人俱乐部,作为他们世袭权利地位的第一步。当然,国情不同了,情况也发生了改变——现在虽然它依旧摆脱不掉豪门贵族的影子,能在其中就读的,大部分依旧非富即贵,但,并不是你有钱就可以,它还拥有严格的入学门槛,除了高得吓死人的分数外,还有一项“品格”评价——这是一个很笼统的说法,并没有严格的标准,比方说,一个穷孩子,很可能就因为显示了“克服生活中挑战”而获得加分,这样一来,一些豪门子弟就必须靠考得更高的分数才有可能迈进这道门槛——
那么,可以想见不是吗?能在其中就读的富家子弟那股子高傲劲儿,都能将人藐视进土里,他们就是天之骄子的代名词。
这么一群高傲的人凑一块儿,自然是谁也不服谁,渐渐的,就形成了若干个小团体——而谢明玉绝对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不提他漂亮到有些尖锐的长相,就光是那眼神从内到外透出来的高高在上,永远带着点儿审视的味道,带着认同或者不认同,你再看深一点儿,会发现,黑暗下面是野火,能烧着一切。何况,他又是个玩家——在他们那个圈子,玩,绝对一门学问,很多交情,都是在玩儿中建立起来的——
别忘了,这些出身豪门的子弟来这儿,可不仅仅是来学习的。
在中国办事儿,大部分时候,拼的就是人脉——而师生关系、同学关系绝对要比将来那些纯靠利益结合的联盟要牢固得多,没见着,叫老蒋“蒋校长”的都升官加爵了吗?
下课,谢暄刚慢悠悠地收拾好课本,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冲进他们教室,两只手啪一下撑在谢暄桌上,“谢暄,坏菜了,何铭那龟儿子倒戈了,真是看不出丫的,这小子别给我逮着——”
谢暄轻飘飘地斜他一眼,“说清楚——”
扬关抽出前座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昨天有人看见他跟着孟古那帮子人从‘璀璨年华’一起出来,脸上有说有笑的,肯定被丫的糖衣炮弹收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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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暄的眉间阴郁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淡淡,“就算他倒戈,也与人无尤,本来他跟我们就没什么交情——”
扬关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愤怒,“丫谢明玉这小人就会耍这阴险手段,他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来?”说完,他忽然记起,他口中的卑鄙小人正是谢暄的堂弟,不禁脸上又有些讪讪。
谢暄倒没什么感觉,事实上,虽然可能大部分人都知道谢暄和谢明玉的关系,但却几乎没有人能记住这一点,其中原因自然有两人宛若陌生人的相处方式,也因为截然不同的性格,谢明玉是张扬的,性烈如火,而谢暄却是静的,不温不火,清清冷冷,不热情,也不疏离,脸上似乎从来没什么表情,但也不让人联想到严肃刻板之类,像是白月光。
其实这话,扬关也是气话,何铭有手有脚有头脑,他要真不想去,谁奈何得了?谢明玉的做法根本无可厚非,何况,人家也根本不需要出面,手里有的是人替他分忧解难——这人,谢暄也认识,孟古和陆眠,都是当初在“葵花·鲤·1949”见过的。
扬关小心地看看谢暄的表情,斟酌着语气,“要不,今天放学后我把何铭找来,咱们也去娱乐城玩玩?”
“不用。”谢暄想也没想地就拒绝掉了。扬关的意思谢暄自然懂,可,别人用过了的招,你再用,就落了下乘,人家未必肯心领,说不定心里面还要笑你——何况,谢暄实在不是吃喝玩乐的那块料。他捏了捏眉心,“别管何铭了——”
“可我们已经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精力了——”扬关尤不死心。
谢暄懒懒地靠在椅背上,“那又怎么样?扬关,你记住,不要根据过去的投入做决定,眼睛永远要朝前面看。”
扬关扭过头,闷闷不乐,可以理解,当初是他自告奋勇地要去笼络何铭,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赔了那么多的笑脸,想也不甘心。
谢暄笑了下,“扬关,记得吗?你说你上星期六无聊地跑去影院花六十块钱看电影,结果才看了十分钟,就发现者电影极其乏味极其脑残,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是继续看完,还是马上离开?”
“你讲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干嘛?”扬关皱着眉头,满脸郁闷。
谢暄转着手中的笔,“一样的。你花的六十块钱其实就是你的投入,从经济学上讲就是沉没资本,不可能回来的。你选择起身离开,这很明智,因为你节约了一个多小时可以去做更有意思的事,而那些因为觉得不想白花冤枉钱而留在电影院继续看电影的人则白白浪费剩下的时间——为着已经失去的再追加成本,那是傻子的做法。”
这么一说,扬关倒是恍然大悟,不过,他脾气直,明白是明白了,可,心甘情愿接受又是一回事儿——
“那你说怎么办?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本来咱们的优势就不多,又被谢明玉这么摆了一道,靠,别人怎么看?”
谢暄望着窗外,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桌面,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面对扬关炯炯有神的期待的目光,开口,“都打过上课铃了,还不回教室?”
扬关一愣,瞪大眼睛,有点儿难以置信。
谢暄却不管他了,慢吞吞地拿出物理课本。
扬关想说声靠,但纷纷涌进教室的学生却不得不让他匆匆忙忙回自己的教室。
学业对谢暄来说并不困难,只花去了他全部精力的三分之一,尽管对物理老师讲的东西已经明白无误,但他还是表现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跟名扬的很多人不同,学校对他来说,最大的功能就是学习知识,其次,才是能力锻炼和结交对自己将来可能有用的人脉。因此,他要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时候确实让扬关和一大帮跟扬关有同样想法的人跌破眼镜——谢暄实在不像是那样有野心的人。
谢暄没有野心,但没有野心不代表就愿意被人轻视——
从高一看似平常地加入学生会开始,谢暄就在谋划着这一步。
名扬的学生会跟国内一般高中形同虚设的学生会不同,它是具有高度自治权的,有时甚至能左右学校方面的某些政策,在学生中极具威信。因此,每次的学生会长换届选举都是名扬一等一的大事——如同美国的总统选举一样,正式选举前一个月,候选人就开始组建自己的团队,利用手头一切资源拉票演讲搞宣传,这是很考验一个人的组织领导能力的,能当上学生会长,自然也是好处多多,其他不讲,光“能力”这个测评上的可观加分就值得争上一争。国外的名牌大学并不是那样好进的,而具有领导学生会的经历,能添助不少。这里的孩子心气儿也高,是绝不愿意进个三流的野、鸡大学混个文凭了事的。
名扬有能力的人不少,竞争自然是很激烈的,勾心斗角,阴谋阳谋,十八般武艺,端看谁技高一筹。而所谓拉票,也并不是将每一个人都说服,拉到自己这边儿,候选人通常会选择一些小团体的领袖,争取到这个领袖的支持,也就得到了那个团体的支持。何铭就是名扬其中一个小团体的领头人。
谢暄不由自主地拿着笔在草稿本上划算起来——扬关有一句话说对了,这事儿他要是忍气吞声,别人怎么看?一个人威信的建立,是看他遭受了挑衅挫折,能不能组织快速有效的反击的。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不过,谢暄也只要江缇英牵制住谢明玉他们的精力就好了,其他的,他自有主张。
麦乐娱乐城是一座综合性的大型娱乐会所,金碧辉煌地矗立于市中心,里面的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但老实说,凭江缇英他们这个年纪,再有权有势,能进入的地方也有限。在谢暄看来,江缇英他们也就只动了“麦乐”的皮毛,那些真正高级所在,是有专用电梯直达的。
舞池里全是年轻男女,在五颜六色变幻的灯光下,一张张脸全然没有了白天的模样,迷醉得如同喝了二两老白干,随着激荡的电子舞曲晃动身子。江缇英这个小疯子早就已经脱了风衣,连衬衫纽扣也不知何时已经全解开了,露出大片光洁如玉的肌肤,硬拉着谢暄下了舞池,随着音乐甩头、扭胯,眼神慵懒又迷醉,看似随意中又带着漫不经心的挑逗和诱惑,相当专业,灯光水似的滑过他笔直坚、挺的鼻梁、下巴、喉结、胸膛,一直到他平坦紧致的小腹,在肚脐眼里打转——
谢暄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对他跳艳舞,耳朵有点烧,扭过头,却在不经意间仿佛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忍不住拨开人群跟过去——
江缇英半醒半醉似的转向了别人,跳得非常沉醉。只是在谢暄刚要踏出舞台,他又不知怎么缠上来,整个身子趴在谢暄背上,差点把谢暄压趴下——
“你去哪儿?”江缇英对着谢暄的耳朵扯着嗓门喊。
谢暄的耳膜被震得生疼,费力地拨开江缇英的身子,“上洗手间。”
“哦,那你快点儿回来——”他倒是不纠缠,轻快着身子又回了舞池,跳得不亦乐乎。
谢暄已看见那个人影转过了墙角——
麦乐娱乐城能在省城这样竞争激烈的娱乐业内站稳脚跟并跻身一流,不是没有道理的。单单一个洗手间就修建得无与伦比的豪华,隔音设施更是没话说,外面再闹腾,里面照旧静谧得跟图书馆似的。
谢暄推门进去,就见刚刚那个人仰着头靠在墙上,右手中指封着一个鼻孔,正满脸陶醉地吸气。谢暄一瞧就知道这是刚嗑了药后的表情。大概没料到这时候会有人进来,那人斜眼看了他一眼,迅速而不动声色地手里的什么东揉成一团塞进裤兜,然后转到洗手台拧开水龙头——这个人就是这一星期以来几乎占据了谢暄所有思想的人——唐至,名扬不折不扣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会长,也是击剑队的明星队员。只是,他已经差不多两个星期没来学校了,据说,他正在准备参加美国的SAT考试。
这一刻,谢暄倒是很感激江缇英把他拉到了这里来。
唐至根本没理谢暄,倒是洗手台前的另一个人张跃群朝谢暄点了下头,张跃群也是学生会的干事,与唐至属同一个团体——
谢暄没急着说话,而是装作上厕所的样子从容地走进格子间,关上门,听见两个人正在说话——
哗哗的水声间,唐至有些不悦的声音响起,“你他妈最近很大爷嘛,好几次叫你出来都推三阻四的。”
张跃群并没有生气,“你也知道啦,我最近忙于应付那个古板的老太家教,我妈把我看得很严,哪像你,你爸都不管你,这么自由——”
“算了,出了国就好了,天高皇帝远,想管也管不到了,我本来还想介绍我堂哥给你认识的——”
“就你那在美国念书的堂哥?他回来了?”
“是啊,上个月回来的。哇靠,我跟你说,你真是想都想不到,原来冯学壹跟我堂哥是小学同学——”
“真的?”张跃群的声音里明显有兴奋、惊讶、崇拜——
“骗你干什么?我现在才知道,咱们以前那都算个屁,自以为是,其实根本就是小儿科,真要说起来,有什么值得骄傲——你是没见着冯学壹那帮人,那真是妖怪级别了,风度、品位、傲气都勾兑在骨子里。听说他前段儿时间看上‘旌旗’的一个十九岁的服务生,那小子刚从乡下来的,不识抬举,要死要活的,把冯大少弄得有点儿不高兴。你猜后来怎么着,经理亲自领着那小男孩儿去赔罪,哭着求着请他大少笑纳,可惜,人家冯学壹没兴趣了——这才是真牛逼!”
“冯学壹喜欢男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吃惊。
“啧,想多了吧,他哪里是喜欢男的,就是玩玩,贪个新鲜——”
这时却忽然没了声音,谢暄悄悄地打开门,望见唐至附在张跃群的耳边正悄悄说什么,脸上一片神秘。张跃群的脸上是掩饰不住地吃惊,不可置信地用手指上面,“真的?你真的上去了?”
唐至挑了下眉,笑而不语,很有些得意。
张跃群有些迟疑道,“那现在他们算是把你当自己人了?”
说到这个,唐至便有些郁郁,“哪儿那么容易,他们那圈子哪里这么好进,就是我堂哥,也不过是在外围,真正核心的,都是跟着冯学壹打小儿一块儿长大的,不过,我有信心——”唐至一笑,谈话到此结束,两个人推开洗手间的门,出去了。
谢暄从格子间出来,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却不由自主地抬头往上看——所见的,自然只有装修典雅的天花板,但是谢暄知道,再上面,就是那些需要专用电梯才能上去的高级地界儿。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唐至紧提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松了口气,看向谢暄的目光不由带了点别样的神采——这小子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冯学壹收回谢暄肩上的手,喝了口红酒,微笑着问:“在哪儿念书?”
“名扬。”唐至抢先回答,在接触到冯学壹望过来的视线后,唐至又急忙解释,“我们一个学校的。”
冯学壹点点头,“跟着长辈过来玩的?”他的目光在唐至手里的筹码上划过,“怎么你不去玩?”
唐至嘿嘿笑笑,指指谢暄,“他是我学弟,谢暄,我叫唐至,是唐岩的堂弟,上星期在‘远洲国际饭店’见过冯大哥呢,我一直听我堂哥讲关于冯大哥的事情呢,崇拜得不得了——”
冯学壹毕竟大几岁,阅历经验不是当假的,这样的场面见多了,脸上有恰到好处的亲热,“原来是唐岩的堂弟,以后跟着你堂哥多出来玩玩,都是自己人——”
唐至有些受宠若惊,想说些什么俏皮话,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冯学壹已经将注意力转向谢暄了——
谢暄的运气简直好到爆了,又一连赢了好几把,最后居然还以罕见的“blackjack(头两张牌正好是21点)”结尾,当最后一张塑料牌出来,表明这一圈已经胜利结束。
谢暄足足赢了五千多,他慢慢收起筹码,表示不再继续玩下去。冯学壹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你数学很好。”
面对他这意有所指的话,谢暄看他一眼,“我是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国代表。”
“唔~”冯学壹拉开嘴角,点点头。
“骗你的。”谢暄面不改色地说完,站起来准备离开,这时却见那个一脚被他踹到的服务生正带着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人在大厅里张望,显然正在找谢暄——
他不敢立刻进来寻人,一怕真的得罪贵客,二怕扰乱赌场内的秩序,吃不了兜着走;但又担心放进了不妥当的人物,到时候也要吃赔账,于是去找了负责人——
谢暄知道不妙,微微侧了侧身,以期让冯学壹挡住他的身体。被谢暄耍了一把的冯学壹哭笑不得,不过他还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这会儿看见谢暄反常的动作,再瞧瞧正向他这边走来的经理,人精儿似的冯学壹哪儿还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地调侃,“怎么,怕了?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怕?”显然,冯学壹早就知道门口的事了,他会来这儿根本就是故意的。
唐至一惊,不敢置信地瞪着谢暄,才明白过来谢暄在门口的虚张声势。
既被说破,谢暄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挑了下眉,慢吞吞地说:“抱歉,学习压力大,心情不好而已。”
信他个鬼!
经理和服务生已走到他们面前,见着冯学壹跟他们在一起,有些惊讶,“冯先生,这是——”
冯学壹还没说话,谢暄已经将五六个黑色筹码丢向服务员,丢下一句“医药费”就施施然地越过他们走向兑筹码区,去换钱了——
服务员手忙脚乱地接住,不知所措地看看经理又看看冯学壹。
“喂,谢暄,你这是干什么?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冯学壹啊,你刚才的态度——”唐至追上谢暄,满脸都是愤怒,可惜谢暄根本不为所动,将所有的筹码换回钱后,用橡皮筋扎好,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走向门口——
唐至急急忙忙地也换回现金,在电梯前追上谢暄,正要开口,后面有人追出来,正是那个经理,满脸堆笑,与先前截然不同,“谢少爷,唐少爷,这是冯先生吩咐的两张高级VIP卡,以后随时欢迎两位少爷来我们这小地儿玩玩,轻松轻松——”
说着递上两张金卡。
唐至的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置信,“给我们的?”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经理笑着点头,“没错,年轻人有眼不识泰山,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两位少爷别介意。”
谢暄面色坦然,随便拿了一张放进口袋,唐至一看,也连忙拿过自己那一张。
“两位小少爷有空来填一下资料就可以了,两张卡都已经输进电脑了,随时可以使用。”
电梯门已经开了,谢暄不等经理说完已经走进里面,唐至笑容满面春风得意地挥手让经理可以走了——
电梯门一关上,唐至就兴奋得一把勾住谢暄的脖子,将金卡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哇靠,赚大发了,这可是‘麦乐’的高级VIP,你知道要搞这样一张卡又多难吗?冯学壹就是牛,这样的卡也一送就两张——”
谢暄拨开唐至的手臂,冷淡地说:“他本来就是这个‘麦乐’的股东,即使所占股份比例不是很大,但送两张卡的权力还是有的。”
“这你也知道?”唐至斜眼看了他一眼,又马上被喜悦激动淹没了,“不过今天真他妈值了,你听见没有,冯学壹说以后让我多跟他出去玩玩——对了,你今天赚了不少吧,靠,你小子手气还真是好到爆了,blackjack居然也被你拿到——”
谢暄靠在电梯壁上,捏了捏眉心,有些累,“不过是数学罢了。”
唐至不解,“你说什么?”
谢暄懒得跟他解释那套记牌理论,扯开话题,“没什么——周二的学生会换届选举,你别忘了。”
唐至的兴奋激动之情这才略略收了起来,又恢复到一贯高高在上的样子,“行了,忘不了。”
31、重逢
上午还阴雨绵绵,到了下午,金色的光线从厚厚的云层射出来,一下子光芒万丈,绚丽得令人惊叹,窗外的桂花落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桂花的清甜和雨水的湿润交织的香气。
礼堂里很安静,高三的一位学生会干事的学姐充当这一次换届选举的主持人——这是她最后一次参加这样的重大的活动,今天之后,新的学生会长诞生,而学生会高三的干事将全部引退,新旧力量转换,权力交接。
谢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那日在麦乐顶层赌场的醉生梦死豪华尊荣似乎已经远去,他还是那个成绩优秀,寡言少语的少年——谢暄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擦着圆润的指甲,对于这种双面生活,他转换自如,并没有任何不适——
感受到右侧的视线,他微微侧了侧头,正对上谢明玉的目光。两人默默对视几秒,各自转开视线。
礼堂里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在这掌声中,学生会会长唐至身穿金色滚边的剑领白色西式制服,风度翩翩地走上台,调整了下话筒的高度,脸上带着长久手握大权带来的沉稳和从容,先用目光在大厅里逡巡了一遍,等到掌声落下,他才缓缓的开口——
这是固定程序,连说辞几年来也一成不变,无非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充分肯定自己,轻描淡写不足之处的卸任发言。
唐至自身确实存在这样那样的毛病,装模作样、急功近利,但他本身的能力却还是不错的,尤其是行政方面的,任职期间,虽无大作为,但亦无大错,几次校际之间的大活动也办得极出色,因此,总体来讲,他在学校领导和学生之间的印象还不错,尤其是他作为击剑队的王牌选手为学校搬回一座座奖杯,实在功劳不小。
讲话已接近尾声,唐至忽然话题一转,用郑重的语气道,“我们名扬的学生从来就是最优秀的,而这次的竞选代表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有想法,有能力,有魄力,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新的时代——在这里,我不得不投出我那极其重要的一票——”
说到这里,唐至很有经验地停了下来,礼堂里果然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没有,每个人都竖着耳朵,盯着唐至的嘴巴。
谢明玉皱了皱眉,已经有不妙的预感。坐他旁边的孟古也不傻,已愤愤出言,“操他老子的,先前一副不参合的清高样,来这一套,够阴险——”
陆眠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显然他也不认为唐至会将推荐票给谢明玉。
唐至看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才缓缓地说出自己选择的接班人——“谢暄——”他的脸上浮起微笑,“我知道很多人会疑问,为什么是谢暄?是不是我跟他私交比较好?还是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我可以在这里斩钉截铁的说,都不是——事实上,认识我的人都应该清楚,我绝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还是那句话,能者居上——谢暄作为我的学弟,我看到他谦逊、刻苦、有礼的一面,而作为学生会的干事,他又做事认真,目光长远,敢于接受挑战——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作为领导者该有的一切品质——”
唐至说了什么多少溢美之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态度。那些摇摆不定、无所谓、或者真的天真地对学生对自身利益异常关心的学生从他这个过来人身上得到了心理暗示,而学校领导也不得不考虑唐至的意见。前任学生会会长的推荐,确实至关重要。
唐至说完,轻蔑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谢明玉,然后和谢暄交换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挺着腰背骄傲地走下台。
“看我不搞死这小杂种!”脾气火爆的孟古狠狠地瞪了眼春风得意的唐至。
谢明玉转过头,不由自主地去看——得到推荐,他的脸上并没有得意忘形,甚至连应该的愉悦和谦虚也没有,仿佛本该如此,目光沉静,矜持而清朗,气度自生。
之后是三位候选人的竞选演讲。谢明玉的第一个,在唐至刚刚发表这样的推荐后,这个顺序对他来说很不利。
不过,谢明玉是那种会甘愿认输的人吗?
他从座位上起身,两只手还插在裤兜里,如同闲庭信步般走上台,嘴角勾一抹笑,眼神中的优越感,带点儿冷意,带点儿不屑,带点儿讥诮,天生贵族范儿。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纷纷小声议论着,闹不清楚他是哪里的。参加活动的老师站起来,“哎,这位同学,你不是名扬的吧?”
周南生已走到台下,对着老师的质问充耳不闻。
“你是怎么进来的,跟我去保安处——”老师快步走过去,要去扭周南生的胳膊。周南生忽然朝谢暄咧开嘴笑了一下,那笑容明亮纯净,像窗外金亮的阳光,然后在老师的呼喝声中,飞快地向窗口跑去——在众人吃惊的眼神和吸气声中,跃窗而出,动作敏捷,倏忽不见。
老师追到窗口,无法捕捉到人影,走回来问谢暄,“谢暄,你认识那个人吗?”
谢暄的表情不变,“不认识。”
老师点点头,对他们说:“你们继续,我打电话让保安处理一下——”说着便走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从投票、唱票到统计的一个小时时间,谢暄坐在位子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扬关以为他在担心紧张,一个劲儿地宽慰他。谢暄无法解释真正的缘由,干脆闭目养神,自然就没有看到谢明玉望向他的探究怀疑的目光。
结果出来了,谢暄以微弱的优势胜出。那一刻,掌声雷动,响彻屋顶,扬关兴奋地抱住谢暄,反倒是当事人的谢暄依旧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让人有些刮目相看,从唐至手中接过象征学生会会长权力的勋章,然后握手,学校新闻社的记者按下快门,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然后是致词、感谢,一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热闹了两个月之久的学生会换届选举终于正式落幕,走出礼堂的时候,居然已经晚霞满天。扬关从后面追上来,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敲诈,“会长大人,旗开得胜是不是该请客吃饭呐?”
谢暄笑,“好,地点随你选,不过今天不行。”
扬关哈哈一笑,心满意足,“就这么说定了,你就准备好大出血吧——哎呀,饿死我了,我去吃饭了,你这就回去了?”扬关住校,吃饭都在食堂,因此不与他一条路。
谢暄点头,“回趟教室就走了——”
“唔,那行,明天见!”扬关朝他招招手,跑去食堂。
谢暄一个人慢慢地走向自己的教室,都知道这是今天的胜利者,一路上有相熟或者不怎么熟的人纷纷跟他打招呼。
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得偿所愿并没有让他有多少喜悦,直到有人吃饭回来,他才慢慢地整理了书包,走出教室——
天黑得很快,校园里已经亮起了路灯。谢暄走出校门,看见烟蓝色的天幕下,一个人蹲在学校旁边的人行道上,正在抽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谢暄站在远处看了很久,才慢慢地走过去,在离周南生三步远的地方又停下了,不动,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周南生意有所感地抬起头,看见路灯光下谢暄挺拔的身姿,干净温润的眉眼如同被月光洗过,眼睛黑得如同子夜一般,他在名扬校服外面套了一件驼色牛角扣羊毛连帽大衣,两只手揣在衣兜里——明明还是秋天,他却穿得如同初冬。但周南生知道谢暄身体不好,很怕冷,心里面蓦地涌上一点心疼——
“你怎么这么慢,我快饿死了!”周南生张口,有点像撒娇,但又像是不满抱怨,就像他以前每次等谢暄回家等到星光满天,也是那个语气。他站起来,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撒气的小孩。
谢暄没动,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你来干什么?”
周南生的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来看你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却勾起了谢暄的怒火,那个怒火来得那样猝不及防,瞬间烧掉了谢暄的理智,他想也没想地就一拳打在了周南生脸上。
周南生没防备,被打得一趔趄,差点摔倒,莫名其妙被揍,周南生的火气也上来了,摸着肿起来的嘴角,“你有病啊,搞什么鬼,我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才到的,你发什么神经!”
谢暄的脸色铁青,抿着唇角,“没有人让你来——有本事一辈子别联系!”
周南生的心蓦地被揪得生疼,被谢暄无情的话打击得脸色苍白,气愤地一把揪起谢暄的衣襟,眼里都是毫不掩饰的怒火很阴狠,“你说什么,他妈的到底是谁不告而别的,你有什么资格责怪我?”
谢暄并不挣扎,逆来顺受,只一双眼睛有倔又冷,盯着周南生像冒着寒气的冰刃。周南生被那眼神一望,不知怎的,无论如何再也下不了手,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心里面又憋屈又难过,恨恨地放开谢暄,哑声道,“你要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
说着,扭头就走。他大踏步地向前走,谢暄站在原地,看着周南生毫不留恋的背影,明明还是秋天,地里面的寒气却透过鞋底慢慢地往上蔓延,一直冷到手指尖。他憋住气,转身,发狠地迈开步子,却在走了三步之后,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击上他的背,撞得他一个踉跄。然后一个裹挟着寒气的身体紧紧贴住他的后背,两条手臂框住他的肩,冰凉的脸颊贴着他的脖子,混着滚烫的呼吸。
谢暄僵住,一动不动,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身边是温热的身体,黑暗中因为距离近,彼此的呼吸喷在对方肌肤上,说不出的缠绵。谢暄在软浓的粤语声中,渐渐地沉下来,沉下来,几乎要沉进黑甜的梦乡。
周南生忽然轻声问:“三儿,你跟人做过了没有?”
谢暄霍的睁开眼,琉璃似的眸子在黑暗中特别明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问:“你呢?”
周南生懒洋洋地笑了,带点儿狡猾,就像初中那会儿他问谢暄有没有摸过女生的胸部一样,那是男生之间的秘密,比试和炫耀,“高一的时候,我们校队有一个经理,是高三的学姐,身材超级火爆的,行为很轻佻,我们私底下经常议论她,有一次训练结束我留下来整理器材,她一个人进来——那时候已经星期六,学校里没人——”他的语气有些古怪,既像是在回味,又带着点儿可能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厌恶和嘲讽。
他只顾着自己说,没有注意到谢暄的沉默。直到说完,谢暄也没有接话,然后忽然摘掉耳塞,从床上坐起来——
周南生不解,“怎么了?”
谢暄自顾自地下床,“我去洗头——”说着便头也不回地拐进了浴室,里面的灯亮了,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周南生愣了一下,也从床上起来,趿上拖鞋,跟着进去,“都睡觉了洗什么头啊,明天再洗吧——”
谢暄却不听他的,不等水热,就将头钻到了水龙头下。
周南生没法,一边小小地抱怨,“真是,你小心感冒了,这时候洗得什么时候干啊,怎么神经兮兮的?”
谢暄仿佛压根就没听到,一边伸手去摸洗手台上的洗发水,却不小心将它碰翻了,瓶子掉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谢暄要弯腰去捡,周南生赶紧抢先一步,“我来——”他将瓶子捡起来,也不递给谢暄,就将洗发液挤在自己手心,恶作剧般地揉到谢暄湿发上——谢暄的发质很好,又黑又软,他玩上了瘾,揉得不亦乐乎——谢暄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别闹了——”说着打掉他的手自己去揉,周南生哪里肯放弃,于是两个人四只手在头顶发间,你拨我,我抓你,你打我一下,我挠你回击,却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味道,十指开始缠绕起来,你的手指在他的指缝间穿梭,他的指腹摩挲过你的手背,翻转、追逐、逃开、一进一嫁,拒绝接纳,压迫反抗,像一出探戈。手上都沾着轻柔细腻的泡沫,让一切变得容易,湿润又滑腻,那朦胧的感情如同游鱼般溜走,又晃晃悠悠地游回来,带着试探和期盼,暗藏挑、逗,薄荷味的香波这时候像着了火似的——周南生的手抚摸过谢暄的每一根手指,尤不满足,蛊惑般地借着洗发水的滑腻游走过谢暄的耳际、脖颈、锁骨,慢慢地伸进睡衣领口去摩挲他的肩胛骨——
谢暄忽然直起身,转过来,用力地将周南生推到墙上,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唇,已经重重地撞了过去,咬啮、吮吸、辗转,依旧无法满足心底里的叫嚣,于是舌头长驱直入地扫荡,舔过他的上颌,追逐他的舌头,用力,再用力,仿佛要将他吞噬——
周南生的脑袋要炸开来,乱哄哄的,什么也听不见,只知被动承受,两只手伸进谢暄的睡衣下摆,用力抚摸他消瘦但是光洁如玉的后背,他控制不住自己,像要疯了似的。
空气里似乎都燃烧着滋滋作响的欲欲燃烧的味道,炙热得温度烤着人的皮肤。
洗发水的泡沫弄得两个人都一头一身,全然不顾,直到两个人再不能呼吸,才略略分开一点,额头相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候,两个被年轻的欲望驱动的脑袋才略略清醒过来,面对这一时冲动而闯下的不可收拾的局面,不知如何是好——
误会?开玩笑?还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谢暄放开周南生,离得稍稍远了点,两个人都没有看对方,都有些尴尬——心里面,也都清楚,这样不对。
良久,周南生才迈动步子,沉默地出了浴室——
周南生一走,浴室里空气瞬间变得不那么逼仄,谢暄闭了闭眼,压下一切纷乱的思绪,镇定地将头发冲洗干净,再用干毛巾草草地擦了擦,走出浴室——
周南生并不在卧房,谢暄走到门口,看见他正坐在沙发上弓着背抽烟,身边,放着一条从卧室拿过来的薄毯,看见谢暄,他的目光有些游移,不敢接触似的,“我今天还是睡这儿吧,你明天还上课呢,我不打扰你了——”
谢暄没说话,只是眼神一瞬间变得又薄又利,充满无言的愤怒和讥诮,转身就要进房,周南生忽然叫住他,“三儿——”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压抑着什么,“我不是同性恋。”这几个字他说得很慢,既是说给谢暄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谢暄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也不是。”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33、下马威
一夜无眠。
凌晨五点左右的时候,他听见客厅里有响声,有光亮从门缝里透出来,大约是周南生起来了。谢暄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起床,打开房门,周南生正弯腰叠薄毯,听见动静,转过头来,脸上还有些尴尬,“把你吵醒了?”
谢暄没说话,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水,咕嘟咕嘟喝完,“你先收拾一下,待会儿带你去吃早饭。”
“哦。”周南生乖乖地走进卧室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地流出来,他却不可遏止地想起昨晚发生在这个狭小空间的事,一瞬间,那感觉又回来了,焦灼、鼓噪、疯狂,整个人浑浑噩噩,如坠梦境。他赶紧洗了把冷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以无与伦比的毅力将那种感觉压下去,压下去,直至完全不受影响。
他草草洗漱完,走出洗手间,卧室内没开灯,只有从客厅里投过来的微弱灯光,谢暄正在换衣服,两只手伸进线衫的袖子里,正往头上套,露出背部优美的蝴蝶骨和大片光洁的背,尽管瘦,但并不嶙峋,薄薄的肌肤包裹下是充满韧性和力量的肢体——
周南生略有些不自然,将目光移开,匆匆走出房间。
没过一会儿,谢暄也出来了,拿起钥匙,“走吧——”
“哦。”周南生跟着站起来,心里面唾弃自己,妈的,怎么像个傻子,原来这样能说会道滔滔不绝的,这会儿却笨嘴拙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有心想想出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但侧头一看谢暄被冷风吹得如同雕塑般冷硬的脸,心里又说不出的憋闷。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两人沉默地在学校附近的早餐店吃完早饭,然后在路边等出租——这个时间还没有公交,幸亏在吃早饭的时候谢暄就定了出租,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天还未大亮,周围寂静无声,直迫得人的心焦灼难受得要死——
周南生是坦坦荡荡的性子,各种情绪在他体内纠缠、膨胀,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终于使他忍不住一脚踢向路灯柱——“这算个什么事?”
谢暄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周南生拧过头,望着地面,脸上有一种壮士断腕的壮烈和决绝,“你到底什么意思?”
谢暄慢慢地回过头,望着空茫的前方,很久,才开口,“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还没有成形,便像嘴边呼出的白气,倏忽消散在空中了。
周南生咬了咬嘴唇,两人默默无语,好在计程车很快来了——
一直到客运中心,两个人也没在说一句话。谢暄买了票,递给周南生,周南生接过来,看看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离开车还有二十分钟,候车室里人不多,两个人坐在冰凉的铁椅,面无表情地看着液晶电视上的广告——
“三儿——”周南生脸被电视上的色彩染得有些茫然忧伤,声音轻轻的,那是从未见过的无奈,“我们是不是都变了?”
谢暄的两只手揣在衣兜里,回答得有点冷血,“人总会变的。”
周南生垂下头,“可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变——”
谢暄没说话。

楼主:lingshumao  时间:2020-11-10 17:23:01
周南生扭过头,深褐色的眼睛认真又执拗地望着谢暄,“三儿,咱们做一辈子的兄弟,行吗?”这句话,他曾经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就说过,那时候,他说得自信,充满誓言般的坚定。而现在,最后的两个字,带着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乞求与惶恐。
谢暄回视,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蕴藏着什么强烈的情绪,要破土而出,但一瞬间,又归于沉寂,沉沉如同子夜,他说:“嗯。”
周南生瞬间笑开来,如同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浑身轻松起来,又恢复以往的玩世不恭,重重地拍了下谢暄的肩,“好兄弟!”
谢暄也笑起来,尽管笑容不大,如同有厚厚云层压在上头似的。
检票员已开始检票,周南生站起来,忽然跑向小卖部,谢暄以为他是去买车上吃的东西,站在原地等他。周南生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杯奶茶,塞到谢暄手里,“拿着。”
谢暄皱起眉头,“干什么?”
“暖手——”他说得理所当然,“那我走了啊,下次再来看你。”
他挥挥手中的车票,潇洒地朝检票处走去,走进玻璃门的时候,还拼命朝谢暄挥手,脸上都是明晃晃的笑容。
谢暄捧着有些烫手的奶茶慢慢地走出候车室。
周南生一直到谢暄的人影完全看不见了才默默地走上车,找到自己的位子,一坐下,脸上却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他将脸深深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双腿间,似乎不堪承受那种失落——在谢暄答应做一辈子兄弟的那刻,他在开心的同时,却不知道那种扣心的难受是什么。
因着一夜未合眼,谢暄的脸色有些苍白,如同冰雪做成,衬着纯黑如墨的发和眼,在亮丽的阳光下愈发惹眼,似乎忽然褪去了温润平和的外衣,浑身气势尖锐如出鞘的剑。
何铭原本故作亲热,要拍在他肩上的手却中途转道,讪讪地与自己的左手交握——“哈哈,我就知道谢暄不简单啦,那天的演讲真他妈的精彩,你现在去问问,全校的民意调查谁最受期待,非你莫属啦——其实那天吧,我也是被逼无奈,过不去那个人情,你也知道孟古跟陆眠这俩小子一阴一阳的,谁架得住他们的缠,可我心里清楚着呢——”
尽管谢暄和扬关都没有搭腔,但何铭一个人还是说得热闹,丝毫不见尴尬,直到何铭的走远,扬关才不敢置信地对谢暄说:“我算是见识过了,这人的脸皮真够无极限的,换了我,肯定躲得远远的,他居然还好意思过来——他要真是一门心思站在谢明玉那边儿,我还看重他点儿——”看样子,扬关对于何铭的临阵倒戈的行为依旧非常窝火。
谢暄难得说笑,只是嘴角轻挑,带点儿轻微的讽意:“就这道行,你是拍马也赶不及。”
扬关不屑道,“呸,小人——”

楼主:lingshumao

字数:175845

帖子分类:主攻

发表时间:2014-12-15 07:25: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7: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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