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冰晶中有什么物质，吴邪贴近最近一块看看，透光的质地中似有绿色的漂浮状颗粒物，可能是某种发光蕨或藓类。
张起灵拧着眉头在巨大冰块之间寻找松动，但无奈来路封得死死的，吴邪看着他那样’嘿嘿’一笑：“小哥，这回你不能赶我走了吧？”
张起灵没说话，又在石壁间察看，吴邪跟过去看，只见石壁上有些深色的纹路，像是苔痕，又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爬行留下的轨迹。
“这是什么？”吴邪也凑过来看：“跟刚才那个东西？”
“嗯，一种俗称石鬼藤的虫类，依附岩石内生长，长得像榕树的根系，这里只是它最末节的须尾，刚才可能是它受到惊吓，所以引起冰裂。”张起灵推断道。
“啊？是因为你的血吗？那整只石鬼藤得多大？我怎么没见过这玩意儿？”吴邪惊叹道。
“本来就很少，这只是张家养的，至少五百年才能长成这样。”张起灵点点头，也就丢开不理了。
“就像密洛陀那样能在岩石中穿行吗？这里也是外围？”吴邪去拉他的手：“看来还没到那种金属岩层，走吧？”
“不行，”张起灵攥住他的手：“找到路带你出去。”
“张起灵！”吴邪把他的手一甩：“你当我说的都是放屁吗？”
张起灵看着吴邪，沉默一会才道：“我不会让你再碰那些蛇。”
“那我问你，我回去等着，你自己有十成，不，八成，你有八成把握出来？”吴邪也不跟他吵，只是盯着他的眼睛问。
“没有。”张起灵很诚实，在青蛇和干尸的屋子里他已模糊得到一些信息，清楚即将面对的，很可能就像当年失忆后下探张家古楼那样艰险，那时他带着霍老太一行人进去，而把胖子排除在外，就是因为知道此行九死一生，所以才权宜处置的。
“那不就得了。”吴邪严肃认真地对他道：“你要出不来，我一定会下来找你的，跟当年一样，为了找到你，我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张起灵知道他的话不是单纯威胁，想起张家古楼的经历，叹一口气把他拉过来搂紧。
“小哥，你是张家大族长啊，那么一大家子人都看着指着你呢。”吴邪的语气轻松调笑：“还有那么多欠调教的小崽子等你回去收拾呢……别怕啊，小哥，无论你到哪，都有我在呢，我哪舍得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啊？你说是吧？”说到这，还伸手拧起他的脸，然后近着看他被扯变形有点滑稽的样子。
张起灵看着他，按住脸上的手，放在唇上深深印一下才低声道：“你说的，别舍下我。”
“嗯。”吴邪有点绷不住只得圈住他脖子，埋首在肩窝里，俩人好一会儿不作声。
* * *
接下来就是往漆黑的岩石缝隙深处走。
目之所见皆是冰和石，耳畔无风无动唯有死寂。
满布碎石的地上，越走越崎岖，张起灵还好，吴邪本来就气喘得厉害，走起来还不断要回避障碍物，好几次身子一歪就被锋利的石边挂到。
“小哥，这里……”吴邪说着又喘几下，呵出一团团白气：“怎么像是没、没完工的碎石场？”
张起灵点点头：“本来就不是正式的入口。”
再往里走十米左右，就遇到一堵石壁，狼眼的照射下看去平滑而厚重，但再三地仔细看，就发现石壁正中有一条竖线，张起灵卸下装备包，深吸一口气双掌去推，石壁居然就向里慢慢打开，吴邪眨眨眼：“居然没有机关？小哥，这里不设置密码开锁模式啦？”
张起灵摇摇头，背回背包拉起他继续走：“这是以后要做的事。”
“小哥！”吴邪忽然好像想到什么：“这里……难道就是下一个张家古楼的地点？”
张起灵侧过头看看他，好像是 ‘你先前不是早知道吗’的意思。
“你没跟我说过啊？”吴邪差点跳起来：“康巴落那边也没有这方面线索。”
俩人跨过这道门槛，张起灵伸手摸摸头顶的岩层，吴邪随着他的目光去看，狼眼所照之处，某些石纹泛出半透并有微微星子颗粒的反光感。
“有点像火山泥内包物的水晶。”吴邪道。
“嗯。”张起灵点点头，往前再走一段仍是大小碎石块和凹凸不平的崖壁山道。
“小哥，”吴邪又叫住他：“这里……是工程进行到一半就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停止了吗？”

“百年前吧，可能附近爆发过战争，又或者别的什么缘故。”张起灵也若有所思，说到这里他轻轻咳了一下，并下意识用右手握拳挡了一下嘴。

“你怎么了？”吴邪敏锐地察觉他的微小不适：“感冒？”
张起灵摇摇头，俯身去地上，捻起一把带石砾的尘土闻了一下，成分的味道有点复杂，还有极淡的尸臭，他脱掉手套用皮肤再感受尘土的颗粒，便得出推断：“这里有养斗尸的特殊药沙，可能集中在前面某个地方，待会看到棺材一类的木质容器时别靠近。”
“哦，斗尸。”吴邪知道了，这东西在康巴落青铜门也有，看来是张家预备看家护院用的：“你对这玩意儿过敏吗？”他还是不认为张起灵会因为这种物质咳嗽。
张起灵戴回手套站起身，不打算解释什么，拉着他继续走。
前方的空间逐渐宽敞起来，张起灵找到一块可倚靠的巨大石块，用鞋子扫除石边碎石：“在这休息一下。”
吴邪早就脸色苍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段走来完全是凭毅力在保持神智清醒。
这地界虽然冷，但没风，帐篷和吴邪的睡袋都遗落在外，还好有张起灵的睡袋做备用，两个人依偎着总能取到暖。
保温瓶里的热水早凉了，两人就水吃点压缩饼干，张起灵对前路做些预测：“这里只是为工事开凿的隧道，你先睡会，明天才能到那个地方。”
“那你也睡。”吴邪把睡袋挡在两人身上，脱掉一只手套，伸手到他衣服里摸摸：“刚才撞到哪儿了？背上吗？还是肩膀？疼不疼？你这什么都扛着不说的毛病就不能在我这改改吗？”
“嗯，疼死了。”张起灵把他揉在怀里，嘴角勾起弧度，其实虽答应让吴邪跟着走接下来的路，但他心里很慌着，滚下来的时候被冰块撞击，他绷着身体硬生生扛住那几下外力，之后就觉喉咙里发甜，但这种程度在他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伤，有什么值得说的。他甚至只想着把眼前的时间延迟一些，再慢一点去到目的地，跟吴邪再多享受一会两个人的宁静也好。
“这个迁葬地址，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的？种石鬼藤就要五百年，这里跟张家楼一样，前后也要上千年时间才能完工？”吴邪还有很多细节要问，要从隐蔽性和风水来看，这里确实可谓传说中的’万年吉地’了，地有五色祥瑞之气，又兼雪山险峻，随着人类发展，广西巴乃很有可能在一二百年以后，也变成喧杂的市区，十万大山都规划成为森林公园类的开发地，而终年冰封积雪的高原无人区，在未来某个时间点落成并完成迁葬，巴乃张家楼搬空撤销，顶多留下个空空如也的古代遗迹供外人猜测，而张家这个神秘家族，还能持续在历史上神秘下去。
“嗯，”张起灵点点头：“这座隧道，照传统机关样式设置，奇门遁甲，生门死门，暗藏斗尸或毒物，设置密码开门后，仍像巴乃一样，有两次走错的机会，第三次就会去到死地。”
“可是几百年后科技更发达了呢？”吴邪觉得不妥：“他们可以直接开飞机在雪山上降落……嗯，当然现在比较有难度，山峰没有落脚点，而且天然地理因素造成风速过大之类的，让直升机一类小型飞机不能轻易靠近……还有石鬼藤那些东西，有异样变动它们就引发冰裂或雪崩，但备不住几百年以后啊？”
张起灵看着吴邪，这人完全把张家的事情当他自己的事在考虑了吗？他很想让他别说话好好休息，但吴邪显然就是爱操心的人啊。

“那座山的质地。”心里想归想，嘴上还是简短地解释：“无法被外力从外部侵入。”

“别想了，睡会。”在吴邪下一个发问出口前，张起灵按着他的头靠自己怀里，率先闭目养神。
吴邪早就困累难耐，


六十、
睡五个小时后两人起身继续上路。
依然是黑暗中前行，大约三个小时后，前方隐隐显出光亮，同时脚下踩到的石砾也少了，变成均匀细末的沙，被光源照射，即显出蒙白一片光。
隧道顶也逐渐加高，坎坷岩石上突出一小簇一小簇的晶体，像熔岩洞中开出结晶花。
“这是……”
“别碰！”看着吴邪伸手想触碰，张起灵立刻出声阻止。
他用狼眼的光定在晶体旁边：“这里有虫。”
吴邪细看，晶体内果然有些金、银或紫、墨色丝线状的物体在缓缓游动。
“这……这有什么用？”吴邪惊讶，这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养尸。”张起灵攥住他的手恨不得揣到怀里：“成熟后会结出虫沙，也叫药沙，最厉害的斗尸就是用这种药沙养出来的。”
“那么多？”吴邪有点瞠目结舌：“那年胖子就说他早年收过一条古船型棺材，里面漏出这种沙子，他就猜测是这玩意儿，原来这门技术掌握在你们家手里。”
又走出两个多小时，没有路了。
他们前面是一个洞口，外面一片漆黑，风动如吼。
张起灵在边沿察看，有许多粗细不一的锁链钉在岩体内，看来只能顺着这爬下去。
没有保护绳索，他们挑着两段链扣粗大到足够下脚的地方，张起灵把狼眼绑在吴邪的腰带上给他照亮，两人就往下去。
风贴着石壁在耳边唿哨，什么都听不见，下去至少十米，目之所及除了最近的岩石和锁链，其余仍是漆黑。
吴邪觉得整个人冻得都麻木了，看了右侧距离他二米开外的张起灵一眼，后者自然比他稳当，又下了几米，张起灵突然望过来，眼神满是警惕，吴邪顿时知道有状况，他空出右手想去拔腰间的大白狗腿，就听左侧风中传来一声嚎叫，吴邪刀未出鞘，还好张起灵早有预备，将身一荡，黑金古刀就直取向那团影子中心，这边吴邪下方脚边被什么东西握住猛地一扯，还好他在危机时刻全身肌肉进入戒备状态，那一下没把他扯下去，他另一脚的登山靴用力一蹬，下意识往下看，黑暗中也有团灰蒙蒙的东西一闪，但恍惚看清是一张尖小的人脸。
‘噗’地一下张起灵的黑金古刀劈中什么，但触及处就像湿水的棉胎。
吴邪心中一紧：“蠪侄？”
但同时另一念头浮现，既然这东西能从下方窜上来，应该距离地面不会太高，而且下面应该就是蛇矿带……
“我先下去！”他松开锁链就往下落去。
张起灵想出手阻止也来不及，那团棉胎似的东西弹开又再次飞近，他只得沉着应付，刀光破风而出，这次是斜刺，以古刀的锋利和他的臂力，没有东西能抵挡。
‘噹’地一下，却砸在十分坚硬的物体上，竟震得他虎口一麻，蠪侄出了名是狡猾又颇有智力，这里的难道还懂穿上盔甲不成？
这边厢吴邪落地，果然高度只有三米左右，他就势一滚卸去冲击，大白狗腿也出鞘在手，狼眼的光照射四周，但没给他喘口气的功夫，脑后一股劲风袭来，一雌八雄的蠪侄默契一心，上下分散、攻防有度，极不好相与——
‘呼呼’的刀风与暗影打作一团，那些东西速度极快，大约能分辨有四只，吴邪格挡几下，就觉腿上和脸上疼起好几处，它们显然瞅空就咬，咬完就跑，而且这东西的牙齿和针刺一样，咬上并不算疼，但拔出来就血流不止。
几番缠斗下来，吴邪就被逼得退到一面石壁上，背触一些凹凸不平的球状物，他只当是包着古蛇的石蛋，却冷不丁有个湿凉的东西绕上脖子并瞬间收缩，吴邪勒得喉咙一梗，四只蠪侄四下弹开，下方腿上又陡然一疼，原来这里还埋伏着一只，预谋准备好地正咬上他膝盖后面的腘动脉处，吴邪的白狗腿毫不犹豫往下一插，刀刃贴着自己皮肉就要刺入腿上蠪侄体内，但那家伙也松开避走，所以未中要害，只削下一只爪子。
电光火石间的两秒不到，喉咙勒得更紧，吴邪伸手去拽脖子上的东西，那边凌空飞来一段黑刃，险险就在距离吴邪耳朵二寸开外处没入石壁，有什么被 ‘噗’地切断，随即张起灵赶到：“吴邪！”

吴邪的脖子一松，顿时倒一大口气俯下身拼命咳嗽干呕，但蠪侄又围攻上来，张起灵凭眼疾手快，半途中二指虚空戳去即夹住一只，无半点迟疑就听’咯拉’的骨骼断裂响动，这只颈骨已被夹断。

统一祝楼里的盆友们新年快乐！！

但另外三只已经从下方的三个方向袭来，蠪侄看来已清楚张起灵的厉害，但这一刻他的手还停在高处，只要速度够快，瞬间招式转换间他的下盘必然有破绽。
但张起灵毕竟非常人，他的各关节灵活度已开发至百分百，身形微侧掩过薄弱，早拉好的弓步架势，起腿不过膝，弹踢出的小腿却稳准且力如万钧，两只蠪侄’啪’地飞开，第三只则同时叼住在二指间，惯性甩飞时已生生贯穿起喉骨要害，那边吴邪也不敢耽搁，俯身同时拔枪出手，虽然光线差时他目力不济，但听风辨物的反应也不是虚的，电光火石间他就知道三只
蠪侄的攻击只是第二波，最致命的必然还在后招——
蠪王！
一道青黑的糊影就从张起灵的后方袭来，杀招是人的喉咙和眼睛！
“低头……”吴邪的第二个字音都来不及落下，’嗙’地子弹已出膛，他相信张起灵的速度，就如张起灵也会相信他的枪法一样。
果然就在蠪王附上张起灵肩头的前一秒，张起灵膝盖和腰部同时下力，火光在他头顶纷飞，那畜生在空中炸开一片毛绒血花。
但吴邪自己眼下顾及不到，’呼’一个黑影挟风带势自下而上朝他喉咙冲上来，他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抵御，手把枪托下沉，触到毛皮时，喉部已感受到龇牙的凉意。
一小股血溅起，有几滴甚至挂在吴邪的下巴上，但不是他的，张起灵在避开子弹的刹那间，凭多年实战的预判力已转过身形几步窜向他，二指适时夹住那只张口就要咬上吴邪脖子的畜生头部，尖小的头颅瞬间捏碎爆出血浆。
但吴邪还没缓过这一惊，他就把插入石壁的黑金古刀拔出，回身再与黑暗中的其它蠪侄战作一团。
张起灵挡在身前，吴邪长出一口气，双腿软下就直接滑坐在地。
愣神两秒，身上各处的疼都显现出来，尤其膝窝里的腘动脉，刚才那一口肯定是把血管咬穿了，他伸手一摸，裤腿湿漉漉的满手粘腻鲜血。
疼……他喘着粗气，脑子里不由浮现那年在银川蛇矿，他在对蠪侄毫不了解的情况下第一次正面交锋，要不是有车总和爷爷留给他的狗，那次自己已经去见了阎王。
高原反应加紧张失血，他有点半昏迷的感觉，但现在还不能停。
他咬扯去右手手套，就去摸身后的石壁，就近的一团半圆石胆冷硬，他借力撑着身体再次站起，用狼眼去照身后一幕石壁的情景。
不出所料，到处是霉斑和不知名的菌类，但这里空气冷冻干燥，所以丛生的趋势比之前见过的要平淡许多。暂时看不到大缸或金属器械工具一类的眼熟物。
看来这处的蛇矿只是被妥善清理过，却没怎么开采。
‘咻咻’有什么在光影的高处快速一闪不见。
吴邪警觉地赶紧抬光去照，无数深绿色的藤蔓像活蛇般正向更黑暗的地方退去。
是蛇柏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
吴邪扫一眼身后战局，好些蠪侄尸块在那，七个头……努力凝注精神心中默算，一窝九头蠪包括蠪王，现在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他想往前走，这蛇矿虽然与康巴落的相连，但这里应属不同时期的断代，或许找找这边最大的蛇母石在哪……
才走出两步，’吧嗒、吧嗒’脚下有水声，他低头去看，自己居然站在一道水线边沿，再拿光去照前方，他们下来的狭窄石沟一端，连接的竟是一片水域，地下河？而且没结冰，怪了，既然有水……皮肤在这空间中却触觉十分干燥。
他慢慢扶着岩壁俯身下去，用手指蘸了点水，手感略稠厚，可惜闻不到味道，摸着像海水，水线虽浅，但往前一步就黢黑不见底。
‘吧嗒、吧嗒、吧嗒……’突然一阵急促的踩水声，他懵然抬头向前望去，狼眼光中的河面，有一个人形的东西正踩着水面径直朝他奔跑过来。
轻功？铁掌水上漂？
这是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距离堪堪七、八米外，同时一条巨大的白蛇探出水面，上肢弯弓以攻击的动作。

cao，又是这东西。

忽然发现昨天到今天更的两段都被删了……为什么呢……没啥敏感字眼和内容啊~~？？再发一次试试

空中响起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张起灵——”
吴邪眼睁睁地看着湖面上的人形冲到自己面前，仿佛是个身形修长、肌肉结实的男人，但身上不着片缕，五官更看不清楚，如风影过境，那人形速度不改，直面撞入自己的身体里。
“呃……”吴邪全身一颤，他看不到那人形在穿过他身躯之后就烟消云散，只有一股寒意从脸发散到脑内每一丝神经，进而过电样窜入脊髓，难以言喻的寒冷伴随窒息散布到脚趾末梢，他的牙关止不住地发抖，身体再撑持不了地往前扑下去。
“吴邪！”仅有的意识能听到耳后张起灵惊惶地呼喊他的名字，继而栽在一处臂弯里。
张起灵是在解决完最后一只蠪侄时，看到出水的白蛇，但白蛇并没实际攻击过来，吴邪的背影就猛地一震，他本能知道出事了，赶紧抢步上前，适时揽住他失去意识的身体。
几秒钟，绷硬的身体软下来，捧起他的脸，吴邪深皱着眉且紧咬牙关，已经昏迷。
“吴邪？”他吓了一跳将人托起退回，让他坐在干燥的地方，上半身靠自己怀里，摸脉搏、鼻息、看瞳孔，症状似乎只是单纯的晕倒。
这不是许仙白娘子的情景故事，吴邪也不会因看到白色巨蛇而吓晕。
“嗯……”吴邪的嘴唇嗫嚅着，似乎极小声说着什么，他低头凑近去听：“……来到这里就不后悔……”接着模糊更低，吴邪的眉头皱得更深，呼吸不畅地扬起脖子张口短促地倒几口气，他赶紧把吴邪衣领的拉链往下松一点，刚才捏死的几滴蠪侄血液还干涸地粘在下巴上，他又看了一眼水域中的白蛇，它那昂起高有五、六米的粗大身躯却定格在那。
张起灵心中一沉，他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不好！必然是那些蛇影响到吴邪了！自己怎会忽略这一点，吴邪的身体是最天赋敏感的读取者，过去汪家最恶劣的手段就是把这种人关进有大量开采蛇类的密闭空间中，各种幻象会自动进驻这人的神经，根本不必强制，这人就会被动读取所有，时间久了，人本身的自我意识都会击垮，剩下这具身体只需要像圈养的动物一样吃喝睡，再用铃声或什么东西引导，让读取者同步复述幻境内容记录下来，读取的工作就能完成了。
他从背包中拿出那只族长铃铛，拿出棉封塞，在吴邪耳边轻轻晃动， ‘叮当叮当……’吴邪的说话声猛地加大：“……不会让他们开门……不能看到树……”他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身体一震，接着鼻腔中就流出鲜血，整个人都痛苦抽搐起来。
“吴邪，醒醒！”张起灵差点乱了手中摇铃的分寸，加快叮咚的铃声，尝试去牵引吴邪的神识，但对方似乎有意在抗衡，精神没崩溃的读取者在幻境中是有自主意识的，他好像是故意逗留其中而不愿意听从张起灵的召唤回来，两厢角逐的后果就是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鼻血如泉喷涌出来，迅速殷红了他的下颚。
“吴邪！”张起灵不得不立即停下铃声，手带勾在腕上，他双手扶着吴邪坐直，以免不及流出的血液回流到肺部引起窒息。
又过了一会，剧烈的颤抖慢慢停止，紧拧的眉头也舒散开一点，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呻吟，张起灵为他点揉着头脸部几个帮助疏通复苏的穴位，吴邪才开始咳嗽，呕出两坨血块，喘几口气后睁眼。
张起灵脱了手套用手给他抹掉嘴巴周围的血，吴邪的目光没有昏迷初醒来时该有的那种涣散，反倒明亮坚定地望进张起灵的眼里。
张起灵没开口问什么，他默声的一张脸色十分沉冷，只是转身到背包里找出一包湿纸巾，帮他擦拭。
“小哥。”吴邪用衣袖随意蹭一下脸和脖子的血，然后攥住张起灵的手，嘶哑着嗓子道：“那、那上面……是设置在这里的机关，我、我不是故意的。”
张起灵循着他指示的方向去看，蛇矿石壁约十几米高处的顶端，那里仍是一堆凹凸嶙峋，但再仔细看时，无数暗流攒动的粗大藤蔓充斥其间，尤其在临水的上方，藤蔓交缠做一团，当中似有什么白森森的东西露出来，如无意外，那里裹着一条巨大的死蛇，看体型可能是这爿蛇矿区的蛇母。
而它身体下方的崖壁，淋淋漓漓地淌着深色的液体，可能是蛇尸体液和藤蔓粘液的融合物，正滴在吴邪刚才站立的地方，洇出一滩暗渍。
一贯淡然得不起波澜的眼眸里，此刻就如激流搅拌的江洋，但他还是没作声，不是因此就给吴邪脸色看，已经这样了，他不能埋怨只好缄默。
湿纸巾擦成深红褐色，他的动作停住，还是不甘心，指节掐得发白发抖：“听到铃声你可以马上回来的……”
吴邪想了想才道：“我看到一个人……小哥，你跟他长得很像，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张起灵有些震动，吴邪却力竭地靠在他肩上，体力的透支让他愈加难过，又喘半晌才小声说：“小哥，你的眼睛特别像他，不过……你比他更帅一些。”说着他伸手摸上张起灵的脸颊：“我很想跟他说，虽然你小时候吃了很多苦，但你长大后成为了’张起灵’……他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张起灵的心揪成一团，深吸口气把铃铛封好，脸别过去把它放回包内：“他……说的什么？”
张起灵终于肯问关于费洛蒙的内容，吴邪一阵欣喜，但表面还是平和地道：“这片水是’青水’，就是和’弱水’相反的，弱水上鸿毛不浮，而‘青水’ 咱却可以直接走过去，可能就像死海的水质……那条白蛇也是他豢养的，他有一只蛇哨，应该在随身的背包里，小哥，你知道在哪吗？”
张起灵点头，拿出那个皮袋子，从第一隔层里取出那只骨哨。
吴邪接过看看：“没错是驭蛇的哨子，有它就不怕了，小哥，能暂时给我用一下？”
张起灵又沉默，他当然不是舍不得这物件，吴邪知道他担心什么：“小哥，我不会乱来的……我答应过陪你走到最后，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张起灵的手挂着骨哨的皮革绳子，骨质在昏暗的光线中泛出包浆光泽，他对上吴邪的眼，这才给他挂在脖子上。
两个人接下来又互相处理过蠪侄造成的伤口，吴邪给他简略说了些费洛蒙里看到的情境，但信息不太连贯，还得先走下去。
张起灵背起行装的间隙吴邪吹响蛇哨，青水中的白蛇便缓缓向他们游来，白色鳞甲的硕大蛇头俯到岸边，吴邪过去拍拍它的眉心位置，白蛇也吐出红信闻了闻两人身上的味道，就乖顺低下头去。
“走吧。”吴邪挣扎起身，张起灵搀着他踏上青水表面，像果冻般晃动，鞋子用力一些也能撩起水花，但两个大男人走上去，立得毫不费力。
要做的事还很多，不能耽搁了。


六十一、
“叫你大白好了。”吴邪对亦趋亦步的白蛇说道，在张起灵身边，即便身体和环境再差，他都能说笑得出来：“青水不适合生物生存，大白平时都冬眠在洞里吗？我们来到把你吵醒了吧？”
这片水域越走越宽，头顶上方照见的皆是熔岩洞壁、钟乳垂立，看起来都是天然形成的。他们断断续续用了四小时才走完，当中还路过一处十几平米的湖心岛，上面同样长满粘稠的藤蔓植物，张起灵立刻掩着吴邪的鼻子加快速度走过去。
马上就到岸了，前方又有一处跟来时相似，但趋斜向下的狭窄隧道，尽头有光，但荧荧烁烁的，吴邪走得很喘，几乎快挂在张起灵身上，大白蛇也跟着上岸，它的体型在陆地上看起来更加惊人，与当年蛇沼里看到的巨蟒近似，大号水桶粗的身躯微微翻出银光。
前路四壁是漩涡状的冰层，以狼眼一照，冰中纷纷冉冉地浮满出姿态各异的黑毛蛇，有的屈身蜿蜒、有的羽甲忿张，像是爆发瞬间就冻住的态势，更注意分辨一下，其中还有狭长的墨脱青蛇和磷火诡异的蓝蛇，吴邪惊叹道：“张瑞衡他父子俩也来过这里吗？……诶不对！那是什么？”
随着深入数米，冰中的蛇体也发生变化，不仅变得更大，而且黑毛中显著地出现一些浅色无毛的肢体，吴邪贴到一处冰面仔细去看：“这条蛇有手？”
没错，离他最近的这条蛇身上，伸出一双两段几寸长相连的骨关节，很像是人的胳膊。
“孵化……原来是这样！”吴邪拉着张起灵：“小哥，这是利用冰川把蛇孵化，我刚才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费洛蒙里看到的，这是上古神话中的一种护法蛇神，人面蛇身、或者蛇身人面，狗日的！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说得情绪激动，咳嗽几下才继续讲解道：“小哥，这个就像密洛陀一样，古代苗瑶人饲养密洛陀守山，而汉族以及其它支系的神话中，人蛇或者蛇人的认知其实更普遍，只是过于古老，所以现在根本看不到活物……就连死物的标本，也被你们张家在历代古墓中收集隐藏起来，秘不外宣……但这里作为你们下一个张家群葬墓的地址，他们好几百年前就在这里试验养育和孵化这种生物，而且已经成功，再过几百年它们就会成活过来，它们比密洛陀的能力更高，不止能在岩石间穿行，还有冰川……咳咳咳。”说话太快，吴邪吸入几口凉气，喉咙里止不住地干痒难受。

两人只能坐下来休息片刻，保温瓶里的净水已不多，而且太冷，张起灵喝入一口，在嘴里温热后，再哺到吴邪嘴里。

族内许多巨细靡遗的事务，新一代张起灵与上一代张起灵之间，是通过口耳相传，以及不可知的记忆传承方式延续下来，过往历史上，断代的情况并不是没有过，但一个是靠书卷记录，另一种，确实是靠这种方式才能知道吧……张起灵搂着吴邪静默一会，平静的表面掩饰着他的内心，无力感、深深的无力感……
也许吴邪说的是对的，但只对了一半，张家的先辈或许早能预知到这一代张家面临分崩离析的大难，所以才先知先觉地安排一个天赋读取费洛蒙的家族进入倒斗界，让两家相遇相识，这确实不难办到，但他们不可能连发生际遇的两人之间关系会走到哪一步都算得清楚，严苛的世道下，人与人或许能成为朋友，但更可能是敌对。
张起灵在思考当初自己怎么会找到老九门的，因为汪家的离间与追杀，本族内能人折损，亲族离散，老一辈能撑事的更死剩无几，连张瑞衡都带着幼子离家出走，对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作为张起灵却毫无膀臂，面对无多的老弱幼小，家族责任却迫在眉睫。
然后，是当时一位已经重伤不治的长老在咽气前跟他说，当年驱逐出去的一支后人在民间已经成事，去找他，联合倒斗这一行的家族，守护……
长老一句话没说完就死了，张起灵常年在世间活动，自然知晓老九门的名头，所以带着鬼玺上路。
而张启山，作为上一代张起灵的后人，虽然已离开本家，但对于家族内情，许多千头万绪，又断掉线索不可知的隐秘，他还是略知一二，所以他早就在密谋寻找 ‘张起灵’计划，觊觎着本家的内幕，直到他自动送上门，对方提出 ‘长生’的秘密作为交换，两厢便很快达成初步合作的共识，因为那时的张起灵确实未知太多，为得助力，答应条件也纯粹无奈之举。
早已掺合其中的吴老狗，在那时毫无意外跻身倒斗上层，时间看来楔合得天衣无缝，吴老狗年轻时就因为汪家而废掉鼻子，埋下仇恨，看来这就是百多年前落好的引线，吴家与汪家产生世仇，可以大到让吴老狗不惜断子绝孙，布局三代与之玉碎，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吴家与张起灵的这一层密切关系，自然是水到渠成。
但老九门……张启山这一支为何会驱逐出族并流落民间，凝聚起外八行的’九门提督’？难道当时也是故意为之，只是张启山这个后人并不知道，安排者只是合理按照人性推断，猜到这一环产生的因果纠结。
侧目看看靠在肩上吴邪，他眼睑低垂，似在假寐，但睫毛微微颤抖，眉头拧固，这里太冷，必然很难受……张起灵满心苦涩。
命运就是这样捆绑他俩的，另一种可能性，吴邪跟张起灵认识但关系不深，但他得知自身与汪家的关系后，还是有可能孤注一掷去完成爷爷留下的使命，与汪家敌对，他和张起灵就有共同目标，在相识的基础上有这层纽带，两人就很难还是敌人。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就算世上有’早知道’这种药，但让张起灵再来一遍，他跟吴家、吴邪，还是会自然走到一块。
张家的先辈，顶多是预测不到，这一代的张起灵会跟吴家第三代后人产生执子之手的情感吧？
当年的他和吴邪出生入死，两人早就在过程中产生了超出兄弟义气的模糊感情，但他隐忍压抑，根本没给过吴邪任何只言片语的回应，但吴邪还不是千辛万苦地追着他上长白山，他才不得不拿出鬼玺订下十年之约，他根本不知道后面吴邪还会做出那么多事，十年后他再出来面对这样状况，怎可能还会放开吴邪的手？在已有的感情上，他必会为吴邪剩下的生命负责到底。可是和吴邪在一起，他势必又会为自己做更多的事，就像现在这样，他自觉亏欠已吴邪太多，只想交付自己照顾他一世，但家族的责任面前，吴邪又自愿与他共同承担进退，但这承担的方式却是透支吴邪为数不长的生命，他还竟然就这样毫不犹豫地主动承接下来了，就算这是早就安排好的命局，但他怎能这样就接受，要他张起灵何堪……
十三年前他能早知这结果，就绝不会再去西湖边见吴邪道别，他不该放纵自己在进门前贪恋那一点人世的联系，希望自己消失后吴邪还会记得他……盘马说的那句话如梦魇般又在耳边响起，他真是大错特错了，他们俩在一起，终究他会害死吴邪……
退一步再说，就算他和吴邪没有这一层情感，要张起灵为了家族留存，就像汪家那样，去禁锢一名读取者帮自己寻回那些断代信息，他也不会这样做的，家族的秘密不可外宣，他顶多会寻找几个这样的人，分别少量读取，这样既不会要这些人的命，再抹去他们记忆也就够了。
长达近百年的辗转，经历多少无望浮沉，现在张家新一辈逐渐兴起，终有望凝聚，他作为张起灵，以后也要这样安排落子，继续去操纵后代？
张家人的身体本就异于常人，一生要做的事情都会在大脑中逐渐出现，这也是他们作为 ‘牧羊人’天生的宿命，如果没有吴邪，他顶多再耗费更长时间去辗转职责罢了。
可如果没有吴邪，他这一生又该多苍凉寂静。
想到这里心肠百搅，他不自禁手臂又收拢一些，吴邪立刻醒过来，眼中有些水汽，带着点迷茫：“小哥，我睡着了……我睡很久了吗？”
“没有，就一会。”压下满腹心事，张起灵恢复一贯淡然的神情，低头亲他额角一下：“睡着就好。”
两人起来稍微修整，吴邪把大白狗腿系稳腰间：“走吧。”

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六十二、
变故在意料之中，又发生得突然，就在刹那间——
当他们走出冰窟，来到一处落有天光的雪地上，张起灵走前蹚雷，一脚试探下去，雪居然齐腰深。
空中缤纷扬扬地落下轻白的颗粒，吴邪抬头望向高处，：“诶？下雪了？”
上方却不是天空，而是雪白的穹顶，无数大小不一的金属球嵌入其上，被冻成霜色的藤蔓缠绕固定，而他们的脚步、说话声并不大，却一声声在空间中回响，特定的空间中形成回声肯定不正常，张起灵脸色微微一变，右手以疾风般速度 ‘唰’地探入雪中，猛地扯出一大截黑色的东西，定睛一看是新鲜带血的兽骨，同时在五、六米外，雪中悄无声息供起一小包，张起灵的黑刀已经出鞘，只见他一刀斜下地没入雪内，将身一纵就朝雪地里猛地戳进去，那团隆起’噗’地陷落下去。
难道是康巴落湖边遇到过的那种类似棕熊的海猴子的变种 ‘雪猴子’？
这种时该用枪，吴邪摆出标准的姿势端枪在手，眼光将周边环境尽数一扫，更发现远处两个方向的石壁与白雪之间有个深色物体，有头有身子，但半截被雪盖住一动不动，像个蹲坑的侏儒，但仔细再看又像是个半人高的石雕人像。
这边张起灵身形回弹跳开雪窝的范围，经过这一番骚动，头顶飘下的颗粒物更多起来。
以他对中国古墓陷阱机关的了解，这里只是进入正主前的一个临卡，凶险往往就在此隐藏，以张家人惯用的手段，这里必会利用天然生物屏障作为屏障，比如巴乃张家楼周围山体中的密洛陀，就是一种鱼塘效应，密洛陀被生物的热量吸引，然后挤在张家楼四周以及出入口，对不了解它们特性的闯入者进行围捕，而这里，刚才拣出的兽骨刚死不久，这里看来也是它们的捕食或分食的窝点。
‘呼’身后的雪又毫无征兆地隆起一团，他回身之际刀锋已横劈出去，却’噹’地一下磕在硬金属物上，吴邪的枪也朝高处开出一颗子弹，他转头就看到身后是一截巨大的圆筒铠甲身躯，穿铠甲的蛇？脚下一阵抖动颠簸，连带不稳就往旁边带去，脚下踩的居然是巨蛇的身体，只是隔着无机质物体所以先没察觉，他用力一蹬离开地面，身形在半空划一道弯落下，那边雪中昂立起的蛇头就朝吴邪俯冲过去，吴邪叼了蛇哨在口吹出声息，但巨蛇攻击速度毫无迟钝，他只能险险侧身避过，原来那蛇的头脸也被烙戴上铠甲，已经把眼耳尽数遮蔽，它现在就是一条只有生物本能的瞎子和聋子，只留一张大口吐着蓝信，辨认猎物的方位。
且那身铠甲不知是什么金属打造，刚才吴邪那一枪打上去，也只是逼得它头颅后退了退，火花四射却铠甲无损，一击不成又紧追过去，紫蓝色大口就冲吴邪下半身大腿的方向咬去。
但吴邪这些年练就的反应也不是吃素的，枪口一转就朝蛇口处又开一枪，但蛇头轻微一低，子弹又打在它嘴上方的铠甲处，’噌’地飞溅出火花，蛇头被冲击力打得一退，吴邪也被后坐力带得往后一倒，靠在石壁上，脸颊和肩膀皆是一烫，cao！这次又是命大？距离太近不能再开枪，不然班蝰蛇子弹那四溅的流弹都能立刻要人命。
如此危急时刻，张起灵的本能总会发出第一时间的反应，一个飞身纵跃就跳到蛇背上，他已经看出来，黑金古刀的质地与这铠甲质地相同，皆是那座山中的黑色金属打造，硬碰硬是没有办法的，不顾蛇头摆动他保持平衡几步攀附上去，这时候只有攻击它的嘴巴。
“小心！”吴邪发现他的动作立马捏一把汗。
巨蛇也感觉到脑后有人，立刻发疯一样摆头挺起身躯，在半空摇来晃去，张起灵死死抠住铠甲凸起的地方，双腿紧夹住蛇身，像飓风中悬崖上的猿猴一样，身形矫健并不为外力所动。
巨蛇又将身往旁边石壁上狠狠撞去，以那力道普通人都要砸成肉饼。
张起灵踩在一凸起处发力便继续往蛇头方向攀去，蛇身往壁上一撞不中，立刻调整方位把脑后再往后撞，张起灵当机立断放弃肉搏，往旁边一蹬跳下来。
雪下巨蛇的尾巴这时又猛地扫来，幸亏他早有戒备，反身犹如弹簧一样翻开，但没想到的是，空中猛地射下几股白色藤蔓，旁边吴邪发现后举枪就开打，’嗙嗙’枪响藤蔓飞荡，发出一种诡异的 ‘嘶嘶’声，那种白色颗粒落得更疯。
突然，白色中出现许多个紫蓝的点，竟是无数个紫蓝球膜的眼睛乍然亮起。
cao，什么生物？
吴邪傻眼惊诧，没防备身后的石壁 ‘噗、噗’爆裂，几道白藤从他身后蹿了出来，立刻把人手脚绞缠住。
张起灵眼中凌厉光芒一闪，身形再次掠起，黑金古刀闪电劈空般就朝吴邪身边的白藤斩去。
但他后背露出破绽，高处刚被打散的那一撮藤蔓重新聚拢，睁开数只紫蓝眼，尖端还龇出蛇一样的两排尖牙和信子，尽数朝张起灵背后冲来咬上。
“背后！”吴邪看着扑向自己的张起灵惊恐睁大双眼，自己一侧手脚的藤蔓已被他的黑刀砍断，但迅捷的藤蛇也结实啃在张起灵的背后。

但张起灵毫不犹豫，刀口顺势往后一扬，回身就劈断那几段藤蛇，但铠甲巨蛇趁这空隙，又再追到，刁钻地攻击人下盘，一下就咬住张起灵的小腿，蛇头一摆，就想把他扯走。

张起灵到底不如巨蛇的怪力强大，整个人被狂风一样卷去，紧接着再一个蟠龙扫尾拍在吴邪身边的石壁上，坚硬无比的铠甲居然把石壁’哗’地把他脚下所菜的那块撞崩一大块，接着他脚下就塌了，吴邪半边身子还牢牢被藤蛇缠住，石沫飞溅中没有着力点，整个人就下坠一下，脚没进雪里，人还悬在半空。
他空出来的手脚乱抓，还是扯住藤蔓才稳住身形，但抬头去看张起灵，已经被巨蛇死死缠了起来，虽说刀还在他手中，但刚才就试过，隔着铠甲根本刺不进去，张起灵索性将刀挺起，瞄准蛇头张开的大口就掷过去，那刀果然插入蛇的下颚，喷出一股紫血，但这种程度的伤根本要不了蛇类的命，紧接那蛇身不断蜷缩，越盘越紧，张起灵在其中用力挣扎但毫无办法。
硬梆梆的甲胄加上蛇的绞力，随时都是个全身破裂要命的！
这一幕让吴邪想起当年他们众人在蛇沼与两条巨蟒搏斗的场面，那时候自己懵逼犯浑，连累张起灵的刀都丢了，现在又是这样？！
“小哥！”他急火攻心，单手瞄蛇头想开枪，但蛇头移动太快而且张起灵就在旁边，误伤几率百分之八十以上，他两秒钟就放弃了：“cao！”
扔枪就去拔腰间匕首，用力先割开缠住自己手脚的白藤，着急之下没个准头，匕首锋芒在他手臂上不仅划开了藤蛇，也割穿衣服和皮肉，几下子入肉很深，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藤蛇一触到吴邪的血，立刻发出’嘶嘶’鸣叫四散退去，吴邪脱离牵制跌进雪里，那边张起灵也施展缩骨，肩膀一耸，整个人变细就往下褪去，但蛇头却追到眼前冲他还来不及下落的肩膀张口咬住，甩头作势就要往旁边撕去，还好它下颚的黑金古刀不知在哪硌了一下，张起灵肩膀吃疼却干脆用手在身前铠甲上一撑，顺着它咬的方向往上蹿，反倒大半身体就被蛇口带了出去。
吴邪第一时间想进入战局，但蛇尾无意识再在身边一扫，他将将才能闪过，扑在雪中脑子一下清醒，以自己的速度这时再往前凑，会分散张起灵的注意力，不是累赘是什么？这种时候应该相信张起灵的能力，他在雪中掏摸一下，果然捡起一大段冻骨，便起身抡足臂力朝巨蛇扔去。
巨蛇看不到所以不知躲避，但吴邪的准头不错，一下砸中它的脸侧，巨蛇动作顿住，本能就转向抛物来的方向，有这空当，张起灵反手握住黑金古刀猛力拔出，蛇口硬生生被豁开一道大口，大蛇吃痛松开他的肩膀，但他近距离忽然发现蛇口最靠里的一处蛇牙处有块异样金光一闪。
他心念一动，并不急于跳开，而是攀住蛇眼出的凸起，伸手探入蛇口中。
吴邪在下方不知他的意图，看到那举动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然而只是一瞬，巨蛇好像被点穴中了定身法般，身体就僵在那不动了。
张起灵飞快抽出手，双腿一蹬就落回雪地上。

“小哥！”吴邪踉跄几步过去，与张起灵相互搀扶住，就这么一会功夫，两个人都衣衫撕破，血流满半身，显得狼狈不堪：“你、你怎么样？”吴邪扯住他衣袖就要察看伤势，张起灵却止住他的动作：“你看这个。”

“什么？”吴邪循着他的手一看，是个金色的獠牙状物。
“套在蛇牙里……”张起灵喘着粗气，受伤的肩膀肌肉有点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捂嘴一咳，指缝中喷出几缕鲜血。
“小哥？”吴邪头皮一炸，一手扶住他有点摇晃的身体：“怎么？伤哪了？”
张起灵摇头，背只是微弓了弓，但很短的时间，他就强抑下翻涌的血气，缓缓平复呼吸，背脊挺直神情恢复淡然：“不碍事。”
一边说时，深黑的目光冷静地望向那保持僵硬的铠甲蛇，神情若有所思，再看手里的金獠牙，手中不知怎么摆弄几下，这东西居然’咯拉’一下弹开一个小口，貌似是个小机关盒。
“这？”吴邪拉过他的手仔细一看里面，当中藏着一些像是水银的半凝固液体：“是什么？”
“药。”张起灵又举目看四周：“这是一个共生的空间，这里其实是蛇和藤的胃。”
“胃？”这话吴邪就不懂了，蛇和藤都是眼前活生生分开在那的，这整个空间怎会是它们的胃？
“嗯。”张起灵的拇指 ‘啪’地一下阖上金牙的盖：“这种药我在张家见过，是用古时炼丹的方式，以铅汞五石炼成，只需一滴就能瞬间麻痹生物的神经……张家把这东西养在这，藤蛇可以穿行石壁，蛇身又烙上这种铠甲，一般人根本应付不了。”
“哦……所以这个是惟一阻止那蛇的开关？”吴邪明白了：“你刚才是触动了这个，它的信子本来就连贯神经中枢，一滴就停下了？”
“嗯。”这时巨蛇又动了动，但缓慢慵懒，张起灵走到一个地方，俯身扫开地上的雪，露出蛇中段的身子，吴邪跛着腿跟过去看，原来是铠甲浇铸，焊死在一方同样质地的黑铁板上，数十颗拳头大的铆钉打入岩内：“藤的根应该也在里面，它们与蛇的中枢神经相连……”再捞一把雪在手里捻捻：“这不是雪，是藤蛇分泌的草霜，时间久了沁入肌理，慢慢分解有机物，那些误入这里的小型动物会被蛇吃掉，但更大的，就化入石壁，被藤蔓吸收。”
“难怪，半天身上也没湿。”吴邪赶紧拍掉头上身上的，但眼前危机解除，他松一口气差点就力竭跌坐下地，还是张起灵敏捷回身一把拉住他，但正好扯到他割伤的那条胳膊，疼得他’嘶’地抽一口凉气，张起灵连忙松手，看着吴邪身上的血，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
‘嘶嘶—嘶嘶’四周穹顶的无数藤蛇还在挑衅地慢慢蜿蜒盘绕着，但都持观望姿态地没有再出攻击，两人的装备包在刚开打的时候就掉落一旁，两人互相搀扶着避到一处岩石缝隙中，吴邪去捡回包，张起灵则把金牙放回巨蛇口中。
两人翻找出绷带和药物，都执意要先帮对方处理伤势，但这次两人没再互相埋怨，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气氛有点沉默。
吴邪生起无烟炉，让热度稍微充斥这狭小空间，转过去看，张起灵在看着他若有所思。
“把衣服脱掉我看看你被蛇咬的地方。”吴邪凑近过去，虽然他一条胳膊也不太好用，但总比张起灵的轻多了。

张起灵顺从地脱冲锋衣和里面的连帽衫，里面剩下一件黑色加厚的高领套头卫衣，吴邪一看，乖乖，肩膀一片都是湿漉漉的，可换的衣服已经在减少装备时丢在加央和两匹马那了：“脱下来烤一烤干再穿，不然太冷。”吴邪心里疼得什么似的，张起灵却还姿势流畅地脱掉套头衣，再转过身去。
“也不知有没有毒……”看到肩上两个还在冒血的肉窟窿，吴邪咬了牙。

“也不知有没有毒……”藤蛇咬的口子还好些，七、八个密密的牙尖痕迹，得亏冲锋衣的质量不错，但巨蛇留下的痕迹就不一样了，看着肩上两个还在冒血的肉窟窿，加上巨蛇扯那一下，伤口撕裂很长，吴邪咬了牙，铁青着一张脸，拿脱脂棉蘸双氧水一边擦洗一边轻轻朝伤口吹气，确认里面再出来的血也是鲜红的，才往上面洒消炎止血药，之后张起灵自己用绷带一圈一圈缠上。
食水已经无几，还好石壁上有垂挂的冰棱，虽然里面肯定含有菌类和藤霜等古怪成分，但扔两个消毒片煮热就凑合吧。
高原上烧不开水，冰棱化水后升到几十度便沸腾，张起灵倒进杯里自己尝试几口，一两分钟后身体没感觉什么异样，再递给吴邪。
吴邪累得靠石壁上喘气，半边手臂生疼，他很想抽根烟麻痹一下神经，想到这他也这么做了，掏出来看，还有半包，还有别的用处得省着点……
张起灵立刻警觉地转来，只是没出手来夺。
“小哥，我就累了，单纯想抽几口。”吴邪夹着烟晃晃，看张起灵没进一步反对，才点着吸起来。
“接下来就到那座黑岩体的内部了吧？”吴邪喝完水，脑后靠着石壁又吸一口烟。
“嗯。”张起灵挪过去挨他坐下，血湿的衣服还在无烟炉边烤，他只随便套上连帽衫，前襟拉链没太高，露出染血的绷带。
“别靠石头，会疼。”吴邪伸手轻轻挡了一把他后背，又挺了挺自己肩膀，前胸贴上去：“靠我身上。”
张起灵侧头看看他，没作声，还是惯常那样伸手搂着他到怀里，吴邪的香烟在缝隙中一明一暗，还有两人’怦怦’的心跳声相互呼应，这幽深而庞大的地下空间，只有他俩人躲在裂缝中抱团取暖，世界那么大，只有吴邪会这样舍命陪着他……张起灵闭上眼睛，慢慢体会这一刻真实的温暖，但他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如滋生的藤蛇，在无处缝隙中用蓝眼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快了，等着瞧吧，你就快没有他了，他就是来送死的，你阻止不了……
吴邪指尖的烟就要烧尽，张起灵忽然抢过烟头甩到墙角，扳过他的脸吻住他的嘴巴，但他的侵略并不激烈，只是用唇舌轻轻研磨，这一刻张起灵很想拥紧他抵死缠绵，但不能……香烟有些干涩的苦味，居然让张起灵的脑海中晃过往昔岁月，过去他从不在乎的，命运加诸肉体和精神的磨折，此刻却悉数都倒映在他的吴邪身上，好像吴邪的身上随时就要燃起一蓬转眼殆尽的业火，皑皑风雪一吹就在他手中烟消云散，他不得不又松开唇间，他怕自己加深的亲吻会忍不住变成噬咬，昏暗中他直视吴邪的眼睛，试着把紧绷的神经放缓舒出一口气，他不想自己的不安再影响到他。
每走近终点一步，他的恐惧就越是叠加，害怕自己的眼睛泄露秘密，改用额头与之相抵，慢慢磨蹭，吴邪，你说，我该怎么办……

话不敢出口，就像即将可能发生的爱别离，会以多惨烈的方式呈现，张起灵不敢想，把脸在他耳鬓腮磨，眼睛却越过他的发丝看向深黑的墙，就如他们没有前路的终途。

其实很多瓶邪小说里，哥也是隐忍和痛苦的，只是一般大家都用外部环境，或吴邪眼中的哥来侧面描述，所以哥内心的挣扎纠结都很少直面写出~我就是想尝试自己能不能不ooc又写出哥的内心状况，因此虐就从他的心里来。

六十三、
又是一段狭长的甬道，但坡度改为缓缓向上，看来是进山的路了。
岩石出现深浅纵横的纹路，甚至有大块内含针状矿石内包物的天然水晶体，也有不少大小石块被人为搬来摆放，各式各色未经打磨的宝石原料堆放得到处都是。
吴邪用狼眼照着身边一块巨大的红褐色石是：“这是金红石吧？摆在这里，是表示地下也有金红石矿吗？这东西广泛用于军工航空、航天、航海、海水淡化等各类先进应用啊，现在每吨原料在国际交易价已经是RMB几十万了，这可真是留给未来你们张家后代子孙的宝藏。”
张起灵随手从脚边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碎石，拇指搓去表面尘土，便露出青金石的色质，吴邪一贯好奇宝宝的样子又凑过来看：“这一带没有青金石矿，是从阿富汗运过来的吧？”
随走随看，路却又向下，重新进入蛇矿的区域。
地底深处有潮乎乎的风吹来，张起灵闻到硫磺味，看来接近地热层了。
飒飒的热风肆虐空间，石壁上的许多蛇胆出现暴热干燥特有的裂纹，偶尔有黑毛蛇露出头尾，也是脆落如齑粉。
尽头是个山洞。
洞内有一道螺旋向上的台阶，但循着向上望去，是一幕黑雾。
“跟紧我。”张起灵从背包里翻出事先备好的犀角，牵着吴邪的手走上去，果然视线很快被一种彻底的黑暗包裹。
张起灵用防风火机点着犀角，因为这是没制作成蜡的犀角原料，油脂不够没法被一下点燃，只能冒出烧焦的烟雾，但这烟气足以驱散眼前黑暗，只是焦烟散灭，黑暗又如影随形。
默算着高度，他们在螺旋台阶至少走上五层楼高，似乎有平地。
张起灵再次烧点犀角，面前又是甬道，区别的是周遭石壁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好像被高温烧化的熔岩，其中也嵌满蛇胆。
吴邪若有所思指着前路：“那里是培植共生动植物的房间，也许里面还有很多像那条大蛇和藤一样的东西。”
果不其然，走到黑雾散去时，他们好像进入一个奇异的花园——
不同颜色的根须藻类在四壁攀爬，根部却牢牢系着一条沉睡状的蛇，他们每踏入一步，四角都越来越多骚动杂音，吴邪又在角落里发现那种像侏儒似的人像，这次他走过去俯身看，是被制作过的蹲姿干尸，虽然有着人的手脚和基本五官，但耳朵和鼻子形状古怪，尤其是一双曲折的双臂，明显有整个人身的两倍长。
“这是’长臂国人’。”张起灵仔细辨别一下道：“三国时被发现最多，当时玄菟郡太守征讨高句丽时，追到海边发现许多，其实是一种擅长捕鱼的海人，他们的骨骼是鞣质，死后可以整个制作成灯奴。”
“这么残忍。”吴邪露出嫌恶的表情：“汉代的玄菟郡，不就是现在的辽宁和吉林一带？别告诉我说那个太守是你们张家人。”
“不是，不过张家那时跟高氏高句丽有过来往，这批灯奴应该是那时候留下的。”张起灵站起身，这些对他没什么用。
地面又有了那种雪白砂砾，但仔细看其中爬满无数头发丝般的虫子，半空中也开始出现 ‘嗡嗡’的飞虫，张起灵从吴邪身上拿出匕首划开手掌，放血抹到吴邪的裤脚、衣袖、脖领等处，吴邪闻不到，但空气中已充满了尸臭。
很快他们就看到远处有巨大的青铜墙壁，墙下站着一排锁链束缚的尸体。
乍看都是岿然不动的姿态，但甫一靠近十米左右，它们被生人气息触动，立刻缓缓移动起来，有穿汉地明清服饰的男女、也有赤身裸体的大小怪人，它们动起来时，口鼻耳中都会泻出少量的白沙。

“斗尸？”吴邪粗略一数，足有几十具，吴邪记得小时候爷爷说过，这种斗尸，碰上一具就可以要所有盗墓贼的命，这斗尸批发量产的车间，危险系数完全不下于康巴落的‘阎王工厂’啊。

作为数百年后张家新的群葬墓地点，先前所走的地下空间，应该是数百年来张家人挖掘出来的，但挖到这种特殊的黑色岩层，就挖不下去了。
眼前有一道河沟，流的还是青水。
因为两边地层错位，断层侧面处，有些散碎石块。
吴邪走过去，看地上有巴掌大的一片黑岩，便想捡起看看，不料一拿，手上的坠力却让他一愣，张起灵过来帮他拿起，托在手中给他看：“这个很沉。”
“这是什么金属？”吴邪讶异得睁大眼：“黑金古刀就是用它打铸的？”
“嗯，地球上别处没有。”张起灵点头：“密度和重量都比黄金还要高五倍左右，韧性和延展性也好，张家当年就是带出这种黑铁，尝试掺入钢铁，铸成一刀一匕首。”
“这么贵重啊。”吴邪摸摸腰间的匕首：“这俩是配一对的？”
张起灵对上吴邪的眼睛，目中不禁漾起笑意：“当然是一对。”
张起灵难得说出句情话，吴邪只觉老脸一红，不过张起灵的神色恢复如常，拉着他的手就往前走。
青水沟大约二米宽，像是护城河的意思，仔细看水和黑岩接触的地方，岩体居然特别光滑。
“黑岩用短暂的外力不能击破移动，但张家先辈引来这青水，围绕岩体进行有序切割，重水冲刷数百年，就能得到普通流水冲刷普通岩石的效果……所以整座山体发生过地震，”吴邪一边观察一边讲解：“费洛蒙里有这一段，地震就是青水切割造成的，这里才有这断层，看来先辈们已经把大框架格局造好了。”
“嗯。”张起灵点头。
这里看来发生过地震，两人从断层的缝隙爬进去，原以为里面会很局促，但没想到里面天然有个怪石嶙峋的空旷空间。
因为对整体黑岩的大小没有概念，所以俩人也不知当中有多深。
张家做事有条不紊，不论外面经历任何乱世，人间几番跌宕变迁，这个巨大而隐蔽的数百年工程都在进行。
出了缝隙后，吴邪打开狼眼，环顾整个空间，俩人继续走入一段。
“这里看来不会有藤蛇那类植物，它们的应该穿透不了这种石壁吧？”吴邪四下探照，忽然远处有个异样的黑影，他手中狼眼顿住。
是从地面直到崖顶的一团庞大椭圆形黑影，半边身子隐在一棵石柱后面，没有五官和肢体，姿态遮遮掩掩，朝着他们这边窥探。
“那是……”吴邪的问题还没问完，张起灵就已经拉着他快走，极低声道：“别说话。”
但警告已经迟了，狼眼打在他们前方的岩石地表，白花花一大片，当中却突兀地浮现一团椭圆黑色，好像他们上方飘着一艘氢气飞艇——
当然他们上方什么也没有！
张起灵拔出黑刀，迅速向前冲出几步，一个飞身横刀就冲黑影上方劈去。
‘吼—’空间中回响起诡异暗昧的低沉吼声，不像兽类，倒像人。
但凌空’啪’地一声，只能凭地上黑影的耸动，发现它身上甩出几段触手般的飞鞭，张起灵一击中的退回地面，就挡着吴邪连番后退，黑刀挥动，立刻就被看不见的阻力胶着上，他只能拉开架势稳住下盘，同时空出一手猛地一抹刀锋，血花飞溅而出，半空中发出’嗖嗖’的回弹声，看来这种无形怪物忌惮张家人的血液。

“走。”张起灵拉着吴邪快步继续走。

黑影退避一旁，但二人行走它们也如影随形。
通道越来越宽，地面开始有一层薄薄的青水，也就几厘米左右厚，摊在岩层表面，让人走起来多少有种站不稳的别扭感，但接下来逐渐光亮的场景，熄灭了他们所有的迟疑。
天光陨落，地面有大小无数的坚冰块，这些冰是被刻意切割过搬来的，其中冻着形态各异的蛇，除常见的黑毛蛇，还有色泽诡异的蓝蛇、青蛇，吴邪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张瑞衡和张海诚是来过这里的。”
张起灵不看那些冰，绕过走到穹顶直照的下方，那里的地面严丝合缝地嵌扣着一面圆形的金属盘，跟四川四姑娘山上那铁盘类似，但比那还大一倍，镂刻许多纹路，并且以肉眼几乎难辨地顺时针转动着。
他俯身细看，质地是金的，所以氧化后显出玫瑰金红的颜色。
吴邪也跟过来，看到这情景忽然想起什么：“金盘……难道张海诚跟我说的就是这里？”
张起灵知道他指的是在杭州时，张海诚有一次不请自来，在吴山居给吴邪送天珠并讲故事的事。
“小哥，你认得这些文字吗？”吴邪也走累了，索性在金盘边坐下来，喘着粗气看金盘上的字。
张起灵辨认了一下，盘上刻的既不是张家体系内的秘文，也不是中原几千年来出现过的哪一种古文字，与梵文有点像，但细看依然不是，只得摇摇头。
吴邪一停下来，好像累得特别厉害，干脆歪身倚靠在身边一块蛇冰上，想了想：“难道是那个什么喇嘛尊者记录的 ‘山雅’？……张海诚说，那个印度的婆罗门十几岁就离家深入喜马拉雅山脉行走，三年后回到家乡，人们就发现他掌握了一种瑜珈文字，是喜马拉雅山一带的修行者之间互相才用的……他还说自己曾经看到遮蔽世界真相的’金盘’，小哥，张瑞衡就没跟你说过这里吗？”
张起灵还是摇摇头，吴邪看他那样不禁有点泄气：“小哥，你不是好些时候都跟张瑞衡在一起吗？你俩在一起都不交流点啥的？难道你不爱说话也是学的他吗？”
张起灵其实并不是说张瑞衡没跟自己讲过的意思，相反张瑞衡不像张海诚这样又隐喻又故事，他和吴邪在药阁的时候，张瑞衡第一次现身，就拿出他们从这里带出的古蛇，提出要想延续张家’张起灵’数千年的传承，必须读取古蛇费洛蒙得到开启金盘的方法。
当时一提费洛蒙，张起灵立刻知道他要找的是吴邪，自然阻拦不让，两下动起手来，他在张家接受的最好教育训练，功夫一门尽都是张瑞衡这个族内第一高手自小手把手传授，当时张瑞衡也使出十成力道，五指齐长的大手一发凌厉，势不可挡地把他按在凤凰木上，那边张海诚就去蒸房中拖出吴邪，给他滴入费洛蒙……
“总有办法的。”张起灵摸摸吴邪的头：“你坐一下等等我，别动那些蛇。”
吴邪嘴角噙着笑，不说什么。

张起灵转身去周边石壁上，以二指逐寸搜索看有没有机关，后来在一面墙上看到有阴刻的壁画，便仔细研究起来，吴邪一边看着他的移动，一边从衣服里拿出烟，手就偷偷在地上扫掠，他坐下来前早就看过这片地，这里有几块碎石，冰碴混着好些碎石粉末，他装作毫不在意地捻着几撮慢慢抖进烟里，来的这一路，吴邪故意在休息的时候闹着要抽烟，抽过两回，张起灵虽然对他不至于放松警惕，但好歹不会阻止，这会闻到烟味，就扫过来一眼，没阻止他。

六十四、
在没来到这之前，吴邪对张海诚说的那个没头没脑故事是一直藏在心上的，只是起初不知其所指，就按在心里没细思，来到这一看也就全明白了。
那个喇嘛尊者应该也是一个天赋特异的费洛蒙读取者，只是他探索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身的灵性清修，而所谓世界’真相’，他在探知后，也许只是记录在他的笔记里，就离开了。而张瑞衡知道这人的事迹后，为张家守护的秘密不至被外界知悉，做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但很可能那人并没有向他们透露任何内容，又或者，已年过二百岁的张瑞衡，有作为张家族内长老的端肃和自律，他自己并不觊觎秘密本身，他只想让这一代的张起灵以’张起灵’的形式获得一切并重新凝聚张家，所以才安排的这一切。
吴邪深吸一口烟，做闭目养神状，可是单纯靠灰尘里的信息碎片不够，他得获悉金盘的秘文内容，那些冰封蛇，是小哥的父亲当年刻意挑拣出，并一块一块搬来摆放在这的啊，全都是携带着最有用费洛蒙信息的古蛇，该怎么做……
他知道张起灵心里担心什么，但有什么办法？没了吴邪，张起灵还是那个张起灵，张家，就是张起灵毕生支撑的信念，吴邪不是没有在心底设想过，如果他拗着张起灵，逼他绝断一切关于张家的念想，只跟他两个人厮守着过小日子会是什么情景，用裤腰带把他拴在身边，把他从云端拉下尘埃，俩人养猫狗，领养个孩子，然后让张起灵看着他苟延残喘，老死过去，然后留下张起灵孑然一人独留世间，这样就好吗？且不说吴邪不忍那种情景，就说张起灵自己，他也是放不下张家的。
在没有吴邪的时候，张起灵为着他的使命就已经千山万水，火眼刀尖地走过百年，十三年前，他能为守青铜门而恨下心肠跟自己诀别……十三年后，张起灵的人生才真的加入他，是，他俩之间是情深义重，因为有他，张起灵的眼中才有了温暖，开始过得更像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真人，或者说，他有家族事业，也有爱人，所以完整了，可他人生最重的，其实仍是张家啊，这是吴邪私底下反复掂量过的，张家就是张起灵深入骨髓，不可能逆转的宗旨，而他吴邪，这副病弱身躯，能陪伴张起灵的时日原就无多，要不了多少年，他还是会先一步离开张起灵，那他剩下的岁月，还是只有张家……况且，这个千百年底蕴深沉的神秘家族，有足以影响历史的强大能力，带领这支家族留存繁衍的张家族长，是他心目中最顶天立地的男人专属的位置，他爱的张起灵，万中无一，让他心甘情愿雌伏在其身下，放在任何境地亦无人可以代替。
所以，他想在自己离开前，为张起灵再多操些心，这个说起来也有他自己的私心，自己也要个圆满吧，他为张起灵执着半生，更想为张起灵获得更多成全，成全他的职责，也成全自己的痴狂。
连续高强度的徒步和恶战，他早就疲累不堪，无须再注射什么镇静剂，眩晕和无力感爬满神经，吴邪心里念着，希望能感觉到一些什么。
似乎有个人影朝他慢慢走来，面目照旧模糊，那个人凑近在说什么，说话的唇形是清晰的，而且说的中文，他要再凝注一些精神，那个口型，反复在说一句……

“吴邪？”忽然脸上被轻轻拍着，吴邪陡然睁开眼，张起灵蹲在面前，两人极近，气息可闻，他不由屏息低头去看张起灵的手，二指夹熄了那颗燃尽的烟头，便不由得咧开嘴一笑：“小哥，怎么？发现什么了么……我好像睡着了。”

话一说完，肺里翻涌的咳呛突然就涌上来，一通咳嗽带得他捂嘴低下脸去，张起灵不作声地搂上他，给他顺背，其实他刚吓了一大跳，无意中看过来吴邪这边，他的脸无意识地阖目仰在冰上，清秀的五官轮廓在天光落照下显得青灰凹陷，而手中夹着一截烟头已快点到手上却不自知，他登时心中一冷，闪过最坏的念头是吴邪会不会悄无声息就断气了——
在高原反应下，大脑供氧不足，脑缺氧猝死是很有可能的。
赶紧过来一手抢下烟头一手去摸咽喉命门，还好温热有跳动，只是薄弱些。
吴邪这一轮咳得撕心裂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张起灵把他的头按在怀里，只觉得那每一声咳都好像撞进心脏的重锤一般，击得胸闷难受。
“喝点水。”看他平静下来，才转身去拿保温壶。
吴邪接过水杯慢慢咽下，神情若有所思，张起灵知道他有话说，便定定看着他。
“小哥，”吴邪组织一下言语：“这金盘下面是入口，跟四姑娘山的铁盘机关一样，但如果不了解秘文内容，是无法打开金盘的……走到这，你宁愿束手无策最终无功而返吗？”
一路走来，除了刚下悬崖时的那一次争吵，路上两人一度按捺下这层心事，果敢强悍如张起灵，也少有地摆出畏缩回避态度，可此刻吴邪再次说出，他这是放弃迂回政策，要直面摊牌的意思。
张起灵很清楚自己的两难，吴邪也清楚，所以他在替自己做抉择。
“小哥，”他放下杯子，改拉住张起灵的手，想叫他别蹲着，用点力拉他，对方却不肯动，而是捧着他的双手拢到口鼻间低头半晌，坚强如他张起灵，肩膀居然止不住在颤抖，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喉间的淤塞，瓮声叹息般道：“吴邪，你说，我听着。”
“我吃过麒麟竭，吃过尸蟞丸，虽然……上回排出去些，但应该还管点用……”吴邪知道现在用任何轻松语调说话，都没有任何实质的安抚作用，所以他顿了顿，敛起情绪，声音平淡，只是陈述：“秘文分别有三部分，围绕金盘的三条黑毛蛇、一条青蛇、一条蓝蛇，你帮我把冰化开。”
* * *
无烟炉点起，袅袅烟气氤氲在空间中，燃烧气体的熟悉触感扩散四周。
冰是用黑金古刀先削薄过的，然后架起来加热，当淋漓的冰水流得差不多，便提起蛇身，这东西软趴趴，已经变成一种奇怪的东西，过去在银川等处看到开采出的蛇矿，一般是用年代久远的人油浸泡保存，但墨脱的天然环境可免去这些顾虑。
蛇尸富含水分，鳞片脱落，但触感还有弹性。
吴邪翻开蛇的嘴巴，露出里面两排毒牙，他不敢看旁边的张起灵是何种神情，所以毫不犹豫拿匕首切开蛇口里的毒囊，捻出其中一根连着毒囊的毒牙，仰头滴入自己的鼻子。
张起灵只觉浑身僵硬阴寒，吴邪滴入毒囊的时候，他身体晃了晃，差点就撑持不住想扑上去夺过，但他到底没有动，四肢已失去知觉。
几秒钟，吴邪闭上眼睛，头慢慢垂下来，他立刻抢上前去接住他软塌下来的身体，低头再看他的脸，吴邪在很短的时间内完全失去了意识。

张起灵把他下半身放平，紧紧搂着他坐在那，事到如今，他反倒坦然了，他静静地等吴邪下一次苏醒，心里说着，不怕的吴邪……不久的将来，就算你先走一步，等我料理完张家的事，就立刻下来陪你，我带你回张家古楼，我会准备一口宽敞些的棺材，然后铁水封棺……我们睡在里面，到那时候就再也没人能打扰我们了，我们就永远、永远地在一起了。

* * *
一个小时过去，吴邪眉头紧皱发出呻吟，流出鼻血，人就醒过来了。
张起灵拿捂热的湿纸巾给他擦拭，吴邪蹙眉很难受的样子，坐在那不动。
张起灵铺开睡袋，他却开口：“小哥，换那条，还有那条。”
他的手往不远处一冰块指去。
张起灵有些麻木地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分别是一条身姿笔直的青蛇和一条姿态蜷曲的蓝蛇，在冰中，分别像一段扫尾的荧惑和一团燃烧的磷火。
“好。”他看完转回来，看向吴邪的脸，帮他躺下，然后捋开他前额的深栗色乱发：“先睡一下。”
吴邪听话地点点头。
冰块在火边烤着，发出’兹兹’的水汽，张起灵拆出半包压缩饼干煮糊糊，不时回头去看，还好，吴邪很快又睡着了，胸口起伏，发起还算平顺的呼吸。
不知又过了多久，张起灵抱着膝盖坐在那，仰头望着上方直射的天光，他的气息淡淡的，目光温温的，走到这里，最后关头，他本该是一身利气势不可挡的，但他现在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他身体里空出很大一块，除了继续走以外，他没有爱，没有恨，只是淡着，淡到他有一瞬间也觉得自己跟天光融汇在了一起。
‘咯拉’——蓝蛇的冰块发出一声冰裂声，随着冰块碎落，蓝蛇闪耀着诡异光芒的皮肤露出来。
吴邪也在这时醒过来，慢慢撑起身，张起灵提蛇走到他身边：“先吃点东西？”
吴邪摇头，他呈现出一种嗑药似的迷幻狂热，切出毒牙后，他甚至像个成瘾者一样微抖着手把蛇毒挤进鼻子里。
幻觉继续袭来，大部分画面是由不同方面和时间组成，最终记录着同一件事，只是如果这件事曾在历史上进行过很长时间，那么很可能他要在幻觉中经历百八十年的光景。
影影绰绰的过往，有几个穿着藏袍的男人来去，其中一个有着明显印度人五官特征的人，他拿着一本用干燥大叶子装帧的本子在写着，然后那人开始念诵，旁边又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哥的父亲啊，吴邪无意识地笑了，这次他能很清晰地看清他的面容，后来听到他自我介绍，原来他真的叫张瑞秦，他跟那个印度人相对言谈了好几日，他们的话语不多，却是在共同研究和分析金盘上秘文的内容，最后他把一段解析好，但实际很短的内容写在纸上，放到蛇眼的面前，他看着纸面文字不断放大，他在幻境里努力瞪大眼睛看着，并默背下来。
最后的画面定格，吴邪知道不需要再看黑毛蛇了，主要是青蛇，张瑞秦最后的那段时间，身边陪伴最多的就是那种墨脱竹叶青蛇。

把接连烤化的青蛇也试过，内容逐渐完整，只是这时开始头疼欲裂，他知道蛇毒要开始剧烈发作了，可惜这时候什么耳鸣目眩什么都听不到，所以他不知道身边的张起灵在干什么，他只能全身痛苦地痉挛在一起，过去每当这种时候，张起灵不在身边，他可以放任地大声嚎叫，但现在他仅有的理智告诉自己要克制，在地上不知打了多少圈滚，可能过去一两个小时吧，他才慢慢平静下来，睁开眼看到张起灵，他果然守在自己身边一步都没离开……只是那双向来墨底深潭般的眼睛，怎么红得像兔子一样，吴邪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事实上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真的露出一丝笑意，只是气管里的血不断从口鼻里涌出，要不然还想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谑一下张起灵，哑巴张羞羞脸，哑巴张哭鼻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