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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于飞

楼主:唯有离别是永远  时间:2021-03-10 05:12:33
三十一

在山中又空转了两个时辰,已是晌午,一人未见,毫无头绪,两人正沮丧之际听“咔,咔,咔。。。。。”的砍柴声从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两人忙寻了过去,果见一老汉正在伐林砍木。

“老人家打扰了。”鸿拱手行礼道。

“啊,啊。。。。。。”老汉应该是极少见到山外的生人,见到鸿和商二位一时之间惊诧不已,手里握着斧头,放也不是,握也不是,手足无措,嘶哑着嗓子呀呀的不知如何回礼。

“老人家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个人。”鸿慢声轻言道。

“你们要找谁啊?住这山里的人可不多。”老汉似乎有点聋,侧着耳朵总算是听清了鸿的话。

“我们想找一位姓梅的居士,听说他就隐居在这姑苏山里。”

“姓梅?。。。。。。”老汉偏着头想了半天,又摇摇头,“没听说过啊。”

“他俗姓梅,也称净尘大师,以前是一位和尚。”鸿急道。

“和尚?和尚,啊,啊,你早说是个和尚吗!我知道了,和尚。。。。。。”老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喜道。

“您老知道?!”鸿和商喜出望外,没曾想寻了这多日今天总算是有消息了,“您老快说,净尘大师现居何处?”

“那和尚住的地方可不好找,更不好走。”

“您老先别管这些,我们自会想办法,您老就告诉我们他现居何处就行了。”

“他啊,他现在就住在山顶缥缈峰上的一个破庙了,可缥缈峰高千丈,路又不好走,你俩这马。。。。。。好是好马,可不是爬山的马,上去不的,这才半山腰,你们自己还得辛苦往上爬。”

俩人问明路,谢过老汉就直奔缥缈峰而去,快到山顶就是绝壁崖道马果然是上不去,二人将马栓到一个隐蔽的林子里藏起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徒步攀登了上去。

来到峰顶,却只见一山洞,洞口上方刻着几个已经看的不太清晰的斑驳的字迹‘空空寺’,洞里一尊残缺破旧的佛像,佛像的佛龛前有一些燃过的香烛,干了的供果,结了厚厚一层灰的木鱼,一个半疯半癫的癞头和尚,问了半天也说不清他自己姓甚名谁,两人面面相觑,知道找错了人,只好折返下山。

两人牵回马,沿路返回到了早上白鸟打架的湖边天色已近黄昏,暮色四合。

“商妹,我看天黑之前我是出不了山了,可这山里别说客栈了,连普通山里人家也难得一见。。。。。。”鸿看了看天色愁道。

商也看了看天点点头道:“肯定是出不了山了,”又看了看湖四周,“可这里太空旷了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过夜,要不我们骑马到那边去看看,那边有几座石峰,说不定能找到一个山洞将就一夜。”商用马鞭指了指湖的一侧。

“好。”鸿一边应道,一边掉过马头,两人往石峰那边而去。

天色越来越晚了,可两人绕着几座石峰寻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见什么山洞,商失望的叹了口气道:“鸿哥,看来今晚我们只有露宿野外了。”

“可这天。。。。。。我担心今晚会有雨啊。。。。。。”鸿抬头看看天,天上有月,可月色昏黄,时不时的有浮云遮蔽,忧心道,“要不,我们再找找,实在找不到再想办法。”

“也好。”商点点头,正待还想说什么,突然又闭口不言,鼻子使劲嗅了嗅好半天才喃喃道:“鸿哥,你闻,好香啊。。。。。。好像是。。。。。梅香。。。。。。”

“梅香?这时节哪里来的梅花啊?”鸿一边疑惑着,一边也屏息敛气的闻了闻,的确有暗香缕缕入鼻。

“是啊,这时节哪里来的梅香啊?”商也低声惑道。

“先别管这些了,我们还是赶紧找住的地方要紧。”鸿催道。

“要不。。。。。。”商顿了顿,沉吟半晌没说话。

鸿急着看向她:“要不什么?”

“要不,我们就往梅香的地方去碰碰运气,反正这一片我们也找的差不多了。这梅香不像是自然野生的一两棵梅花发出来的,应该是有一大片梅园才对,既然是梅园那自然是有人种养,有人家居住,我们正好可以借宿一晚。”

“如果那片梅园是野生的,并没有人家怎么办?鸿道。

“要实在寻不到人家我们就在那片梅林里想办法露宿,听梅雨,闻梅香。。。。。。”

“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你还真当雨天露宿是件多美的事啊?你要愿意我就陪你,走吧!”鸿看着商一脸烂漫憧憬的样子苦笑道。

梅香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浓,隐隐若若中不远处果然见有几丝灯火闪烁,商对着身旁的鸿欣喜道:“看,我说的没错吧,果然是有人家居住。”

两人快马加鞭跑到灯火处,只见一座小院坐落于石峰之背侧,很是隐蔽,两扇院门紧闭,小院门前却立了一块山石,借着天未全黑见石上凿刻着几个字‘红梅小筑’,秀逸中却隐隐透着一丝遒劲。

“咚,咚,咚。”鸿上去叩院门,虽然叩门声并不太重可在这空寂的山中已是格外的醒耳。两人在外等了一会儿,见还无人开门,正打算再叩,门后突然有人问道:“谁啊?”声音充满了惊疑和谨慎,想必是山中极少有人造访,更别说是夜里。

鸿突然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又一时想不起,也来不及多想回道:“对不起,打扰了,我们二人是来山中办事的,中途耽搁了时辰下不了山,现在天已经黑了,我们想在您这里求住一宿明日天一亮就走,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门后的人没说话,闷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等着,我去问问我家主人。”接着听到门后一路小跑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只见一个人手里提着灯笼在鸿和商面前晃了晃,一时间三个人都同时惊呼了一声:“是你?”“是你们?”原来此人居然是晌午间在湖边上和商吵架的少年,此刻正大大的睁着圆圆的一双并不太谙世事的眼睛惊愕的看着鸿和商。

商和少年对视了一眼未免觉得有些尴尬,鸿在旁哈哈笑着斡旋道:“我们几个真是不打不相识的有缘人啊,小兄弟,没想到又见面了,打扰了。”少年摸摸头也不好意思笑笑,提着灯笼将二人引进了院内。

一踏入院内,幽香更是阵阵袭来,果然,一大片琼枝旁逸的梅林在昏黄的月光下静静的树立着,朦朦胧胧,像是给花林披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一条浅浅的溪流绕着梅林缓缓地流淌,少年引着二人穿过梅林跨过溪流上了一座小小的拱桥,眼前有几间屋舍,少年又将二人引到右边一间偏房推门进去,举着灯笼照了照,靠墙一张床,屋子中间有一张桌子,桌上一盏油灯,灯旁放着火镰,居然还放着一个古拙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梅花,甚是雅致,少年将灯笼放在桌上打着火镰点上油灯,屋里更亮了,鸿和商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虽然朴素却甚是干净,墙上还挂着几幅梅花图,二人心里正暗忖这家主人这是有多么爱梅花啊,只听少年道:“我家主人说了,今晚就请二位暂且将就一晚,他身体不适已早早睡下就不起来接待二位了,失礼之处还请二位多多海涵。”鸿和商忙谢过,少年道:“二位请便。”便退了下去。

二人躺下,只觉疑异,这季节园主人是如何养的满园梅花盛开的?两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儿话,满园梅香袭来,二人累了一天闻着,梅香不觉心舒身倦,安然恬逸的睡了过去。
楼主:唯有离别是永远  时间:2021-03-10 05:12:33
三十二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拂晓,一阵叽叽啾啾的鸟叫声从窗外传来,商见身旁鸿还未醒,于是轻手轻脚的下床来,梳洗罢,将一头乌发简单的挽了个髻便轻轻地推门出去了。

一推门,只觉一阵阵梅的香芬伴着清晨甜净的空气迎面扑来,商不觉仰起头,凝神闭目深深的呼吸着这一园的梅香,陶醉其中,许久,才不舍的将眼缓缓睁开,细细打量这片梅园。只见一园的红梅开的如火如荼,在清晨些许微凉的晨风中傲然而立,芬芳四溢,晨光中淡淡的薄雾如轻烟般笼罩着这片梅林,在一片如烟红霭中两只白鹤和他俩那只白雁在空中盘旋嬉戏,看来它们这也是不打不相识,商心中暗笑。

正看着有趣听得梅林里传来扫地的声音,商往林中走去,看昨晚开门的家童正低头专心的扫地,落红缤纷被扫成一小堆后家童就放下扫帚,蹲下捡起地上的一个布囊用手将落花捧起装入布囊,然后穿到花林深处,只见一棵非常高大的梅树,遒树劲枝,繁花密朵,亭盖若伞,树下似乎是一个坟冢,坟冢上立了一块墨黑色光洁的大理石碑却并没有刻名字,家童打开布囊将布囊里的梅瓣均匀的洒在坟冢上,然后又在墓碑前拜了拜,这才离去,转身突然看见商正在背后不远处好奇的打量他,惊道:“你干嘛,也不吱声,吓我一跳。”

商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座坟冢道:“那是谁的坟?怎么埋在梅园里,还没名字?”

家童回头看了坟冢一眼道:“那是我家主人之妻的坟,主人打算等他死后和妻子合葬。到时才刻上名字,现在只是暂时空着,我家主人叮嘱我每日祭扫。”

“小兄弟,你家主人呢?”商问道。

“我家主人一大早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家童说完又去忙了。

“哦,是这样。”商心里若有所思,半天没说话,身后鸿的声音道:“起来了也不叫我,跑这里来,让我好找。”

“还好意思说,谁叫你懒床?”商转过头笑嗔着,一边又将目光转向那座洒满红梅花瓣的坟冢,喃喃道:“这红梅小筑真奇怪,这季节红梅不谢,无字坟冢,不知主人是何许人物。”

“我们去拜见一下不就知道了,打扰人家一整晚还没去给人家致谢,天不早了,谢过主人我们也该下山了。”鸿道。

“可刚才家童说他家主人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样啊。。。。。。那我们只好失礼,先告辞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见见小筑的主人,要不我们等他回来吧。”商道。

“可大藏经还在我们身上,我们对这里又一无所知。。。。。。”鸿说着打量了一番园林眼中不免犹疑。

“这。。。。。。。你的顾虑也有道理,要不我们这就去给家童说一声,辞行下山吧。”

“小兄弟,叨扰了,我们打算这就下山。”鸿和商来和家童辞行,家童正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摆放食物,听言忙道:“主人临走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款待二位,多留二位住几日也不妨,二位先用早餐,然后踏实住下,等我家主人回来再走也不迟。不过山中无珍肴,都是些粗茶淡饭,二位请不要见笑。”

“这。。。。。。多谢小兄弟了,不过我们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用完早餐还是打算下山去,等事情办妥了再上山登门向你主人致谢。”鸿道。

“哦,这样啊。。。。。。”少年愣愣瞪瞪的摸了摸自己的圆圆的头,“可是,可是,我家主人说了要我多留你们几天啊?”

“怎么,你家主人很凶,我们走了他回来定要责罚你吗?”看着少年执拗又憨直的样子甚是可爱,商忍俊不住的想戏逗他。

“乱说,我主人对我可好了,我家主人是个大善人!”少年顿时急红了脸道。

“那你急什么?”商忍俊不住咯咯笑起来。

“我。。。。。。”少年又急的一脸通红,正待辩解,鸿笑着对商道:“好了,别逗人家小兄弟玩了,这么大个人了也跟个小孩子一般淘气,人家小兄弟是个实心眼,大丈夫,言出必践,答应了主人就要做到,对不对。”鸿笑着对商轻责道,又转头温和的对少年夸赞道,少年听了鸿的话有点不好意思的喜滋滋的点点头。

“小兄弟,我们知道你家主人是个大好人,不然怎么会收留我们留宿,还对我们热情款待,可我们是真有事要办必须下山,你看我们。。。。。。”鸿接着道。

少年摸头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家主人出门并不太久,我这就让我们家白鹤传书一封给主人,主人看见了会回书一封给我,那时我也好对主人有个交代,或者主人回家也难说。”

“那自是极好的。”鸿和商喜道,于是两人坐下安心吃饭。两人吃过早饭,在园中漫步,心下却坐立不安,却甚是好奇,盼着能见主人一面,却不知主人是回信还是回家。

天光越来越亮了,两人等了一个多时辰却还未得见主人身影,也未见白鹤返回,不免心中焦躁。

“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不来,这样等下去又要耽搁大半天时间,要不再给小兄弟说一声我们这就走?”鸿和商商量着。商点点头也表示赞同。

家童在园中忙碌着灌溉梅林,修剪梅枝,两人上前又将辞行说了一遍,并表示确有急事要下山,希望家童给主人转达歉意。

家童摸摸头,看看天,嘴里也嘀咕道:“今天是怎么了,还没有音信。。。。。。”又看了看鸿和商一脸焦急的样子,正待为难之际,突然眼前一亮,面露喜色,指着正前方道:“看我家主人回来了!”商和鸿回头一看,果见一青衫老者一身仙风道骨清逸之姿,此刻正跨过小屋前那座小桥朝屋子走来,头顶盘旋着两只白鹤。家童忙迎了过去。

鸿和商也忙出门迎接,对老者恭敬行礼道:“昨晚多谢老先生留宿,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老者笑道:“不必多礼。二位就是昨晚借宿的客人吧?山中鲜有客至,二位无意入我‘红梅小筑’自是缘分,何须客气,只是屋舍简陋,招待不周,委屈二位了。听说二位这就要下山?”

“是的,我们还有些事没有办妥,等事情办妥了我们再登门致谢。”鸿道。

“既然你们有事老夫也就不多留了,只是今日一别他日能否相见也需缘分,或许梅花依旧人去筑空也难说。”老者说着眼中一丝怅然闪过,倏尔又恢复了逸朗。

鸿和商虽不甚解老者其意,也不好多问,老者和家童将他二人送到小院门口正待告别时,商突然是想起什么对老者道:“老先生,看您在这山中居住的时日应该不短,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请说。”老者道。

“请问老先生知否听说山中有一位姓梅的居士隐居在此,他曾是灵隐寺的净尘大师。”

“哦?”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疑色,“你二位找这位居士是有何要事?既然这位净尘大师还了俗隐逸泉林,我想自是谢绝红尘纷争不想有人打扰。”

“我们是受人之托有要事来寻他的。”鸿道。

“受人之托?他之前出家为僧,之后又隐逸山间,想是不爱理红尘俗世,不知还有什么人去记得这样一个人。”

“淳于,净尘大师的师弟。”

“淳于?”老者一惊,“你们是淳于的朋友?”

“您老是。。。。。。?”

“唉,不瞒二位,老朽就是你们要找的梅居士,曾经的净尘。”老者,喟叹一声道。

“原来您老就是梅居士,灵隐寺的净尘大师啊,我叫鸿,她叫商,我们寻您多日,今天总算是找到您了。”鸿和商惊喜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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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净尘将二人引进书房,书房中三面墙都是书架,书架上层层叠叠的堆砌着密密麻麻的各种书籍经卷,门和窗户开在一面墙上,窗户下放着一张长长的案几,几脚下一个草织的蒲团,案几上除了堆放着高高的书籍经卷笔墨纸砚外,还摆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瓶,瓷的釉色如蜜蜡一边浸润,隐隐透着淡如轻烟的绿,瓶中插了几枝开的极盛的红梅,那重重叠叠的梅瓣绚丽夺目,仿佛如一束赤焰热烈的燃烧在这朴旧忧郁的书房中。窗户的旁边一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一位女子,身着一身梅红色的长裙,立在一棵梅花盛开的梅树下,身段甚是婀娜多姿,但是脸上却蒙着一层梅红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似怨非怨,似恨非恨的眼睛,那双眼睛一时柔情似水,一时又激恨如火,商心中好奇,又不好多问。

净尘让二人在屋中的一小方桌上入座后,家童沏上茶来,细白的瓷杯,碧绿的茶汤,茶汤上漂浮着几片红梅花瓣,袅袅的雾氲中清新的茶香裹着幽芬的梅香扑鼻而来,荡心涤肺,让人一时竟忘了尘俗烦恼。

鸿商二人一边将淳于这些年的境况以及临行的叮嘱告知净尘,一边将随身的包裹打开,揭开密密层层的包扎后一扎经卷出现在眼前,梅居士小心翼翼的捧起经卷翻阅了几页后又默然的放下,顿了半晌,目光越过西窗外树树梅花道:“说来老朽真是惭愧啊,虽然痴长淳于师弟数岁,但身入佛门这些年一无修行,二无德行,最后重返红尘守着一方梅园终老,哪像淳于师弟,重返红尘只为济世救人,又入佛门也只为济世救人,他的眼中只有黎民百姓,心中只有天下苍生,他是佛陀转世啊。”说完转身眼中隐隐一丝忧色对鸿商二人道:“淳于师弟如此信任于我,老朽自当不辜负淳于师弟的重托。只是我命患绝症命不久矣,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经书译完的那一天,只求我佛慈悲,保佑弟子将经书译完,赎了满身罪孽。”

鸿商二人一听大吃一惊,道:“看先生身体康健何出此言?”

听了这话,家童在旁已经红了眼圈流泪道:“我家先生已病了半载有余了,每日一到下午就咳嗽不止,半夜不能安睡,每日也就早上去了湖上扁舟打坐吐纳后精神稍好些,先生说。。。。。。先生说他最多不过半年的岁寿了。”

“这是真的吗?”鸿和商望着净尘略显苍白的清瘦的脸不安的问道。

净尘微微一笑点点头,朗声道:“不必难过,人终将一死,本以为就这样虚度余生,没想到还能在为数不多剩下的日子里做一点有意义的事,老朽实在是心生欢喜啊。”

见净尘如此豁达气度,鸿商二人不由心生敬服。鸿拱手道:“既然我二位已经将大藏经完好托付净尘大师,这就告辞了。”

净尘道:“二位这是欲往何处?”

“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鸿商二人四目相对,眼中都一片茫然。

净尘立即从二人的眼中觉察到什么,道:“二位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商看着净尘慈祥的面容,关切的眼神,不由心生亲近,想起家中逼嫁的父亲,自己虽思亲心切,奈何却不能回家,不由得又一阵难过,心中一热便将自己和鸿的事一股脑儿的全部道来。

净尘听完,沉默半晌,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既然你俩现在有家不能回,又有意在此山中隐居,何妨不就此住下,一则可以和老朽搭个伴,二则老朽身体日渐衰微时日不多,难免译经时力不从心,虽然有阿呆。。。。。”净尘看了看家童又对鸿商二人道,“哦,我家家童唤名阿呆,山中一樵夫之子,家中贫寒,识字不多,几年前父亲砍柴掉落悬崖而死,母亲不久也病世,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便收留了他,这孩子心性纯朴,虽可于我看园护园,可稍显憨钝,我看二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还希望能协助老朽顺利完成译经大事,三则老朽所剩时日不多将不久于人世,却唯一放心不下这方梅园,也放心不下阿呆,希望在我去世后二位能替我照顾梅园,照顾阿呆。”

阿呆在旁已经泣不成声,鸿和商心中也不免伤怀,商突然间又想起什么道:“先生打算身故后将梅园留与我二人,难道先生没有儿女吗?为何不留自己儿女?”

“儿女?老朽出家多年未曾娶亲,哪来什么儿女。”

“可是。。。。。。可是之前我们去灵隐寺寻您时听说您老三年前为了一个女人还了俗,本来我们想您老此时应该是妻美子孝生活的和和睦睦的,后来在梅园中看见了一座无碑冢,阿呆说是您妻子的坟墓,我想虽然您的妻子过世了应该留下有孩子吧,难道说您妻子没有给您生下孩子?”

“妻子。。。。。。孩子。。。。。。我这一生无妻无子,这满园梅花就是我今生的妻子,那两只白鹤就是我的孩子。而坟冢里那位。。。。。。我希望她是我来生的妻子,如果有来生,我定不负她。”净尘说着眼中蒙上了一层泪雾。

“先生这是。。。。。。?”商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净尘。鸿商二人早知净尘必有一段与情相关的往事,此时见净尘如此伤感,更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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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净尘看着商清澈又好奇的目光,轻声道:“你真像她,像她那么勇敢,可惜我不像你的爱人,鸿公子,我辜负了她,害了她一生。”

“先生能说来听听吗?”商越发好奇,追问道。

“商妹,不要为难先生。”鸿看净尘沉默不语,面有痛色,在旁扯了扯商的衣袖道。

“不,我辜负了她一生,说出来又何妨,害怕人知道吗?我愿天下的男人不要学我,只愿天下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不要再有同样的悲剧重演。”净尘看看鸿商二人,又将目光越过窗格的绿纱,看着窗外满园红梅问道,“你们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梅园小筑吗?”

“难道不是因为这里种了一园红梅吗?”商道。

“不,那只是看上去是如此。”

“哪是。。。。。。?”

”真正的原因是,我姓俗姓梅,而她,梅园坟冢里的她,也姓梅,所以这里叫梅园小筑。”

“你们是兄妹?”商脱口而出。

”不,我们不是兄妹,至少不是亲兄妹。”

“那你们。。。。。。?”

净尘的目光从梅园收回,望着墙上那副穿梅红色长裙,蒙着梅色面纱的女人的画像将故事娓娓道来。。。。。。

“我俗姓梅,单名一个清字,她姓梅,单名一个华字,我们从小生活在一个虽算不上与世隔绝却非常偏僻的一个村谷,那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海,交通不便,少通人烟,官不管,民自乐,自给自足,与世事毫无纷争,大家虽不富裕却生活的逍遥自在。这个村谷虽然有几十户人家却只有几个姓,梅姓是这个村最多的,又因为村谷里种满了梅花,所以我们那个村就叫——梅村。梅村里姓梅的都是宗亲,一个老祖宗,但梅姓又不是我们祖上真正的姓氏,据说祖上是先秦一位当朝大员,因反对当年秦始皇暴政被贬谪,怕继续招来灭族之祸,于是带着满族几十号家眷及一两百家奴躲进了这个当年还无人居住的山谷,过起了自耕自种,自给自足的乡野生活,又因避祸被追查,见谷里开满梅花而改姓梅。”

“那大师祖上本姓什么?”商忍不住打断,好奇的问。

净尘苦笑着,无奈的摇摇头,“几百年过去了,经年累月谷里大家都习惯了自己姓梅,一代代的,渐渐的也把自己原来的姓氏忘了。”

“那当年没有留下族谱传下来吗?”商又道。

“哪里敢留下什么族谱啊,一旦泄露被查实不是又招来满门灾祸吗?”

鸿和商默默点头,深以为是。

“因为是避祸而来,大家须得团结一致齐心协力互相帮衬着才能生存下去,渐渐的主仆之分也不那么明显了,虽然知道姓梅的是原来的主人,但早些年谷里几乎与世隔绝,主人的公子大了只有娶仆人的女儿,仆人的儿子大了也娶主人的小姐,这样一来大家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就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又过了好些年谷里渐渐的也开始接触外面的人,开始与外面通婚,虽说与外通婚,可因为交通不便,娶进来的媳妇和嫁出去的女儿都极少回娘家,村谷里依然过着民风淳朴,与世无争的守旧日子。”

“大师说您和梅姑娘不是亲兄妹,又说梅村里姓梅的都是一个祖上的血亲,那您和梅姑娘是第几代血亲?”商问道。

“我和她一点血亲都沾不上,我们只是同姓兄妹而已。”净尘苦笑道,“她祖上是一个无意中闯进我们梅村的外来户,据说当年她祖上打猎,无意中闯进我们梅村又摔伤了,昏迷了好多天,是梅村的村民救了他,在无微不至的照料下他才活过来,伤好后他就留了下来,再也不愿离去,他本身也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外面世道乱糟糟的,朝廷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他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本就活一天是一天,如今闯入这安居乐业世外桃源一般的神仙地自然是不愿再离去。他祖上刚好也姓梅,勤劳善良,很得梅村村民喜爱,于是很快的就在村里安居了下来,娶了村里的姑娘,过上了平实快乐的生活,他们是梅村唯一一户姓梅,却和梅村原来的梅家没关系的人,但他祖上人品淳厚,梅姓人家都很是认可,加之又同姓梅,于是在梅村梅姓心中对她们家毫无芥蒂之分,都当他们是自己梅姓一家。”

“这不是一笔糊涂账吗?你们梅村的梅家,本不姓梅,梅姑娘家的祖上确是本姓梅。。。。。。不,或许她家祖上也本不姓梅,谁知道会不会和你们一样是避祸改姓也难说。”商道。

“是啊,几百年的事,谁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啊?可既然一个姓,大家又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也就实实在在当成是一家子了。”净尘也附和着感慨,接着又道:“我和华妹从小就生长在这样一个地方,虽然村谷里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多,可打小我俩就比其他孩子亲密。我们两家住的很近,两家大人关系也特别亲好,谁家有吃好的必定会邀请一起吃,两家父亲经常喝酒聊天到半夜,我俩小孩子在旁边玩累了,困了,就一起躺被窝里睡了,从不分彼此。我俩经常跑到高谷处的梅林里玩耍,她像个男孩子,胆子特别大,最喜欢和我一起爬到高高的梅枝上眺望远方,我问她你在看什么?她说她在看梅村外的世界,我问她你将来要离开梅谷吗?她说不,我永远都不离开清哥哥的。我说等你长大了要嫁人,到时候还是会离开梅村的。她歪着头想了想,瞪着清澈的大眼睛认真地对我说,那将来我长大了就嫁给你,这样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我说好,你可要说话算数。她那时我们都还小,虽然并不太懂男婚女嫁儿女私情到底是什么,却在心里认定彼此这一生都不能分开。她说我自然说话算数,你可也要说话算数,说着伸出小指头认真地说,我们拉拉勾,谁要是说话不算数,谁就去做和尚尼姑。谁知道一语成谶。。。。。。"

净尘说着,一阵感伤,不觉停了下来,独自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沉默不语,良久才又叙说起来。

“说来好笑,她爬树时像个小猴子,一溜烟就爬上去了,一点都不怕,下树的时候却像只小猫,战战兢兢的不敢下来。每次她都会嘟着嘴要我在树下接着她,她才敢下来。”说到这里,净尘不禁又咧嘴笑了起来,眼里的感伤变成了回忆的甜蜜。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了,虽然再也不会像小孩子一样一起钻被窝,没规矩的打打闹闹,开口说要嫁给谁,娶谁,可自然都懂彼此的心思,只是一天天大了,也一天天懂得,我们是同姓,不能通婚。渐渐的,我们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快乐,每次都只能偷偷摸摸的跑到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的那个很僻静的梅林里躲着约会,像小时候一样爬到梅枝上坐着看梅村外的世界。一天,我和她约在老地方见面,她坐在梅枝上沉默着久久不说话,我再三追问她才红着眼对我说她家里给她定了亲,她要嫁到梅村外去了。我听了犹如如五雷轰顶,呆呆傻傻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见我一直不言语,突然跳下梅枝,跌跌撞撞的头也不回的跑了。我这时才回过神,跳下去追她,可她早已经跑远了。我见追不上了干脆也不追了,重新爬到梅枝上呆呆坐着直到月上梅梢头才失魂落魄的往家走,穿过梅林暗处时看见前面两只亮晶晶绿莹莹的光,一闪一闪的,像鬼火一样,我跟没看见一样,完全不理会,径直走过去,那两点绿光直勾勾的看着我,看我离它越来越近却豪不避让,竟然不知不觉的往后退了几步,随之发出一声凶戾的嚎叫,似是警告,原来前面居然是头狼!我回过神愣了一瞬,却一点也不想跑,又径直朝狼走去,心想干脆就让狼吃了我吧,没有了华妹我活着也就是行尸走肉跟死了没区别,还不如现在就让狼吃了也省得将来痛苦一生。那狼见我依然是豪不避它反倒是不知所措了,不觉又一边往后退了一边又凶戾的朝我嚎叫着警告我,见仍旧我一步步紧逼过去,居然转身逃走了。”

“好险啊!”商微微张着小嘴,白皙的脸颊上紧张的一脸绯红。

“我一心求死不得,心里反倒是不痛快,只恨那狼怎么不吃了我,留下我活在人世里饱受痛苦的煎熬。如果当时我真被狼吃了,死了,想来华妹的一生也不会过的如此凄惨,她会痛苦一时不至于痛苦一生。”

“这又怎么说起?”商道。

“我死了,她嫁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日子长了,虽然她在心里会记得我,但终究会放下,踏踏实实的过她的日子,可我活着,她心里就一直放不下我,记挂着我这个人。”

“这可不一定,”一直在旁静听不语的鸿开口,“当年商妹也是听说我战死了,可她依然不管不顾的来寻 我,如果寻不到我,以她的烈性子真不知道她干出什么事······”说着目光转向商,商的目光也落在鸿的眼睛里,四目相对一时感慨无限。

“看来老朽活了一辈子也总不能明了女人的心思啊。”净尘羡慕的看了看鸿和商两个年轻人。

“后来呢?”商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回家一头倒在床上不吃不喝谁叫都不起,初时在梅林听华妹说她要嫁人了,只觉得当头一棒,脑子里嗡嗡作响,觉着自己就跟做梦一样,在梦里也还不觉有多疼痛,到家了,才发觉心口疼的简直没办法呼吸,像千万针芒在刺,像钢铁锁链在绞,一时间真想就这样疼死算了。在床上躺了一夜,疼了一夜,天亮了,人也明白过来了,我不能让华妹嫁给别人,我要带华妹走,离开梅村!我忙起床赶到家旁边的村巷等着,这条村巷僻静,来往的村人很少,我和华妹有什么事几乎都是在这条巷子里约的,我知道每天早上华妹都会从这里经过,果然不一会儿华妹就提着篮子从村巷口出现 了,往日一见我就展开的笑靥没有了,眼圈红肿,一脸憔悴,幽怨的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径直从我身边走过,我忙追上去,堵住她,她不理,侧身避开我又径直往前走,我急了,忙一把拉住她的手再也不要她走,她吓的忙撒开我的手,四下张望见没人看见这才松了口气,嗔怨道:‘你这又是为什么?’,我说‘华妹,我们走吧?我带你走,我不能让你嫁给别人。’听我这样一说华妹的脸色才稍微柔和些,嗔喜道,‘你昨天一句话也不说,我还以为你。。。。。。’说着声音哽咽,眼圈又红了。天色越来越亮了,这时村巷拐角的地方有农人的脚步声,我忙简短道:‘今晚三更,我在村口等你,我们一起走。’华妹点点头,我俩忙各自转身走了。我回到家父亲已经出门干活去了,母亲正在家操持家务,我回到自己房间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又把院子里的柴劈了堆好,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不觉心里愧疚,知道自己这一去村里一定会流言四起,蜚语不断,父亲是梅姓家族的族长,又是梅村的村长,人品端方,办事公正,又饱读诗书,在村里颇有地位,母亲温和善良,我自己也颇有些读书的天分,自学得一些浅显的医术,时不时的给村民们把把脉,看看病,开开方子,也颇是医治好了许多人,一家子在村里一直很是受人尊敬,可这一去,自己也就把眼前的一切毁了。我心里虽然愧疚,不过也盘算着等和华妹安定后就把我的父母和华妹的父母接出去,再不让他们受人言之扰。好不容易熬到三更时分,我蹑手蹑脚的出门,刚跨出家门口又不忍丢下父母,不知道此去要多久才能再见到父母双亲,不觉又悄悄来到父母的房间,对着父母的床前磕了三个头,正狠心离开时母亲突然在床上喊道‘清儿?是你吗?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原来这段时间母亲身体微微抱恙,夜里睡得不踏实,也或者母子连心吧,反正我这一进屋她就醒了。我见母亲醒来了,心里暗叫不好,拔腿就走,刚走到门口听到屋子里扑通一声响,随即母亲也‘哎呦’一声痛苦的呻吟,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母亲肯定是急着起床摔了一跤,想也来不及想,忙转身冲进屋子,借着窗外隐隐的月色果见母亲跌倒在地,我忙将母亲扶起,这时父亲也早已被吵醒,抹黑找到桌上的火镰将油灯点亮,又和我合力将母亲扶上床,母亲呻吟不止,我又忙摸了摸母亲跌伤的腿,原来刚才那一跤把母亲的脚踝弄骨折了,我忙回到自己房间找来夹板膏药将母亲的腿固定包扎起来,这时天已过三更,我怕华妹等急了,狠了狠心又拧起包裹打算夺门而去,父亲一声严喝:‘站在!你要干什么去!?你这违背伦常的逆子!’说着将手里捏着的 狠狠的往我身上扔了过来,原来刚才我忙着帮母亲包扎时父亲在我房间拿药已经发现了我留在桌上的书信,信中我已将事情的原由一一道出。我说‘父亲,母亲,孩儿不孝,就让我走吧,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华妹嫁给别人,我要跟她在一起。’‘混账!你们可是兄妹!你们这一走我们两家父母如何在村里做人?别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戳断我的脊梁骨!’‘爹,我们不是亲兄妹。’我无力的反抗。‘我们两家是同姓,同姓就是一个祖宗的!梅村这么多梅姓宗亲会把我们逐出梅村,我还能有脸做梅家的族长吗?’我低下头不语,知道父亲说的并不是危言耸听,梅村的梅姓家族这么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梅族族规的守约里,从没有人敢越雷池半步,哪怕发现一点点不对的苗头父亲也会严苛训导,就怕梅族人违背守约,父亲身为族长更是以身作则,一切行为准则都严格按照守约履行,如今自己儿子却即将做出违背天理伦常之事,身为族长的父亲如何不痛心疾首,极力阻止?我还想做最后的争取道,‘可是我不能丢下华妹一个人!父亲,母亲,您二老放心,我不会把你们留在这里多久,我带华妹出去安定后会尽快回来接您二老出去的。’‘混账!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和你母亲死也不会离开梅村半步的!’母亲这时候也在床上嘤嘤的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哀求道,‘儿啊,你就听你父亲的话吧。’我听着心如刀绞,一只脚踏门外,一只脚站在门内,进退维谷,真想此刻能劈成两半,一半留在父母身边,一半和华妹携手天涯。母亲又道,‘梅华是个好姑娘你这样任性只会害了她,岂不说她和你在外受苦受罪,想家不能回,难道将来你俩成了亲心里就安生了?就不想她爹娘了?娘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心思,出嫁前要死要活的,可真嫁了人,只要夫家人不错,要不了多久她就一心一意的和自己男人过日子了,更别说将来生了孩子,她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出嫁前那点郎情妾意的事也早淡忘了,庆幸当年自己听了父母之命,安安心心的嫁了人,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我听母亲的话也的确在理,心下更是犹豫,这是父亲又大喝一声,‘畜牲,还不回来!你是要我和你娘跪着求你吗?’那一刻我身上什么劲儿都没了,万念俱灰,不觉的将踏在屋外的脚收了回来,呆呆傻傻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像挺尸一样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我不知道华妹是不是还在村口等我,我不敢想我这次失约对华妹意味着什么,后来我才知道我这次失约是彻底毁了华妹的一生。可是,如果时间倒流,回到我和她约定私奔的那一夜,我依然不知道我另一只脚会不会迈出家门那道门槛。我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目光,可我如何能不顾及父母的感受?”

鸿和商不觉都点点头,儿女私情和父母,怎么选都是对另一方的辜负,世间哪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商想起当初自己抛下父母不顾一切的从家中出逃,此刻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幸好家中有哥哥嫂嫂照料,不然自己又如何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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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那后来呢?华姑姑自己走了,还是回家了?”商又追问道。

“后来听说她回家了。那天她左等右等没见我来,知道自己回去一定是要嫁人的,眼见着天快亮了,她一咬牙就决定一个人跑掉,可这时她父母却找到了她又是骂又是哭又是求的硬是将她弄回了家,原来今天父母打算去城里给她置办些嫁妆,于是起的格外的早,又去她房间催她早起,没想到床上是空的,只是在枕头上放了 ,告知二老自己此行之意。两个老人这才急了,又不敢惊动邻里四舍,怕传出去村里人耻笑,心里暗忖着女儿肯定已经早跑了,又不死心的急急忙忙赶去村外看能不能追到,没想到女儿还在村口傻等着,见父母赶来忙撒腿就跑,她父亲快步追了上前一把抓住她把她拖回了家,关了门,上了锁,每天只送些吃的,只等几天后男方上门娶亲。至此,我们两家也断绝了来往,只是村里人都还蒙着鼓里。”

说到这里,净尘停了下来,出了会儿神,鸿和商也不再催他,他们知道接下来就应该是梅华出嫁了。

果然,停了一会儿,净尘又缓缓道:“几天后男方果然派了花轿来接,那是一个初春,正是梅谷里红梅怒放的季节,那天梅村敲锣打鼓欢天喜地的好不热闹,我在屋里如坐针毡,心乱如麻,真想冲出去把华妹抢走,再也不回梅村,永远不用理会世俗的条条框框,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姓埋名相守着过一辈子平淡生活。锣鼓声越来越近,接亲的人已经开始吆喝了,我知道花轿已经到了华妹家门口了,我要再不出去也许今生就再也见不到华妹了。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好几天没认真吃东西了,脚踩在地上就给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的,华妹家离我家不远,可那天我觉着那条路简直有千里之遥,我一路趔趄着走到她就门口,挤在一堆看热闹的人群里看见她搭着大红盖头被喜娘搀扶着从家门里出来,我想临别再看看她的脸,可怎么也看不到,就在我沮丧之际她忽然掀开盖头,目光往人群里瞥了一眼,只那一眼她的目光就看到了我,四目相对,我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可如何开得了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她脸上画着喜妆,远远看去甚是娇焰,像盛放的一株红梅,可她投向我的目光却冷的叫人害怕,好像从来就不曾认识我,那是心如死灰的绝望,那一刻我心里愧疚难受的真想立刻就死掉。我想再多看她一眼,她却毫不犹豫的放下红盖头,挺直着背,决绝的走向门口那顶大花轿,上了轿,放下轿帘,随着喜队的离去,我只能远远的看见那顶大花轿渐渐消失在我视线里。”

“华姑姑不知道你那天为什么失约,心里肯定是恨你的,你又不能把事情的原委给她说清楚,可惜了你们这份姻缘啊。。。。。。”商扼腕叹息道。

净尘也对着窗外那一树红梅长长一声喟叹,停了一会儿又慢慢叙述起来。

“如果她只是顺从的嫁人了,就像我母亲说的那样相夫教子,初时虽意难平,时间久了也渐渐放下了,退而求次,那也不失为好结果,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性情如此刚烈,我真真没想到我那晚的失约是彻彻底底的毁了她一生啊!”

“后来怎样?你们就再也没见面,失去了联系?”商道。

“不,很多年后我们又见面了,不过她的事是断断续续的从别人口中知道的。听说她嫁过去当晚就坚决不让她丈夫碰她身子,她丈夫当她是大姑娘害羞,也就顺着她,没逼迫她圆房,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始终抗拒和她丈夫圆房,一天,她丈夫急了强行要和她圆房,她拼命反抗,可如何是一个血气方刚大男人的对手,眼见着丈夫就要得逞,情急之下居然摸出枕头下藏着的剪子刺伤了她丈夫,见丈夫嗷嗷大叫,血流不止,她也吓呆了,趁乱逃了出门,出门后又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丈夫伤的严重不严重?有没有性命之忧?夫家会不会报官抓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把事情弄到这一步。她出嫁之前就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让丈夫碰自己身子,时间久了丈夫受不了自然会休了自己,那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回到梅村,哪怕不能嫁给清哥哥也永远不嫁人,一辈子守在梅村每天能看见清哥哥也好,直到老去,死掉,埋在梅树下,来生托生为梅,再也不为人。可现在一切都乱了,她不敢回父母家,怕给父母惹官司,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只有孤身一人东躲西藏的走上了流亡之路。可怜她一个姑娘家,从没出过梅村,以为梅村外的世界也和梅村一样淳朴友善,哪知世道艰难人心叵测,逃亡的路上没多久她就被人骗了。一天她流落到了金陵,在街上被流氓骚扰,一个路过的大叔救了她,还带她到街边的摊子吃了东西,又听她口音不是本地人,于是打听起她的来历,她以为自己遇见了好心人,隐瞒了自己刺伤丈夫一事,说自己是逃婚出来的,男方到处派人抓她回去,她现在无家可归,那人听她说完,沉吟了半晌,说帮人帮到底,他认识一个酒楼管事,听说正好缺个打杂的,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些散碎的零花银子。华妹听了满心欢喜,庆幸自己总是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以后的事再说。于是一边道谢,一边就跟那人走了,那人给她喊了顶轿子,让她坐上轿子,他在轿外指挥着轿夫左走右走,大约过了两柱香,轿子停了下来,那人打发了轿夫银两让华妹下了轿。华妹一下轿发现他们正在一条运河边上,河上停着好多装饰华丽的大船,每只船都有两三层楼那么高,河边通向大船的夹板上来来往往好多衣着华贵的客人,一个个喝的醉醺醺的东倒西歪的由仆人扶着走在摇摇晃晃的夹板上,船上时不时的传来悦耳的歌声。华妹心声疑虑,觉得不像酒楼,那人说是酒楼,只不过开在船上,而且这船不固定在一个地方营业一段时间就又开到别的地方营业,这样她也不容易被夫家的人发现。华妹一想,这倒是极好的,反正梅村是回不去了,这样既不容易被夫家发现又能不居无定所的到处看看这梅村外的大千世界,正和了她的心思,于是打消顾虑随即和那人踏上夹板,刚到花船门口里面就迎了过来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一双水漾轻佻又蛇样厉毒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华妹打量了一会儿嘴角渐渐露出满意的笑意,男人见状忙把妇人拉到一旁两人低低的说着话,时不时的又看一眼华妹,又一脸不高兴的悄悄争讨一番,一来二去,几个回合后两人好像总算是达成了一致,男人笑嘻嘻的对华妹道,‘姑娘,我跟老板娘说好了,她会格外照看你的。’男人说完高高兴兴的走了,妇人在身后浪笑道,‘放心吧,您,改日我叫人一个字儿不少的给您送过去。’

“华姑姑这,这是叫人给卖,卖到。。。。。。”商听到这里惊的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往下说。

净尘看了商一眼痛道:“是的,华妹被人卖进了青楼,秦淮河上的花船上。都是我害了她!”

商的身体微微颤栗着,眼帘上不知不觉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喃喃道:“华姑姑真可怜。” 鸿也顾不得净尘在眼前,起身从后面一手抚摸着商的头发,一手扶住了商的肩,商顺势将头埋在鸿的臂弯里轻轻的啜泣起来。鸿知道商这是一面为华姑姑的命运悲戚,一面也是想到她自己千里寻鸿这一路的坎坷险遇,心中一时感伤不尽。自己也想到自己从战场上死而复生,幸又得遇商妹,迷魂灘上两人又大难不死,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只轻轻抚摸着商的头,默默不语。

净尘看着眼前这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心中羡慕着,又感慨着,对往事又追悔着。

三人各怀心思的闷了半天不说话,半晌净尘才又道:“华妹进了船才发觉自己被骗了,忙往外跑,可哪里还跑的掉?两个凶神恶煞的爪牙一把抓住她把她拖进一间黑屋子锁了起来,先是每天好吃好喝的送上,老鸨每天花言巧语的哄骗,见华妹完全不为所动,于是断了华妹的食物扬言要饿到她乖乖接客为止,华妹饿了几天,饿到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心想就这样饿死了也算干净,一天却听见老鸨在屋外偷偷和管事婆子说‘给她梳洗打扮好,今晚我领客人进屋,她现在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我花了大价钱买她,可不能做亏本买卖!反正她现在也饿的有气无力,还不是任随客人摆布。女人啊,也就是第一次扭扭捏捏的,只要是破了瓜,以后就破罐子破摔了,那还能寻死觅活的。’华妹听了又急又气又怕,心想自己居然连死都不能死的干干净净,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挣扎着爬起床,想一头跳进秦淮河,让自己干干净净的死在秦淮河里,可她使劲推也推不开窗户,原来老鸨早就防着她跳水自尽,也不知道有多少像她一样的良家女子被卖进这花船,死又死不了,只能被迫接客,在船上屈辱的渡过非人的一生。正在万念俱灰之际,她摸到了自己头上的梅花簪子,这只簪子还是她十八岁生日我送給她,亲手给她插在头上的,我还记得那一天在梅林里,梅树下,她的脸像盛开的梅花一样娇艳明媚,我把梅花簪插在她头上,她娇羞的低头不语,突然抬起头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又羞的转身像小兔子一样跑远了......”

净尘又停了下来望着窗外那满园梅花,“如果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该多啊......可,华妹她,她却用那只簪子,我亲手给她插上的簪子亲身化花了自己的脸......你们知道华妹当年有多美吗?她的美能让梅谷里所有的梅花失色......”

商此时已经泪流满面,怪不得画上的女子身材如此婀娜,脸上却蒙着面纱。同为女人她太能感受梅华的痛苦了,没有一个男人能真正理解女人对自己容貌的珍爱了,更别说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女人对自己的容貌珍惜甚于生命!能让一个女人亲手毁了自己的容貌,可想而知那时她的处境有多险,内心有多痛。净尘苍老的脸上也忍不老泪纵横,“她就用这种对自己如此残忍的方法躲避接客。老鸨当初买她时见她气度非凡霜风傲骨,容貌美丽绝尘,心里一直乐滋滋的盘算着把她捧成自己花船上的头牌,指望着她能给自己挣大钱,如今见她毁了容,一时恼羞成怒,‘你当你毁了容就可以躲过接客了?我告诉你,没那么便宜的事!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你的,现如今指望你挣大钱是不可能了,不过我这买卖也不能一个子儿都不找补一点。以你的姿色本来可以在我这里好吃好喝的过荣华富贵风光无限的日子,你红了,还可以随便挑客,给自己积攒下一大笔银子,下半辈子不愁吃喝,将来说不定还能嫁个不错的人家做妾,可现在一切都被你亲手毁了。我告诉你没有哪个进了这花船的女人还能保住自己的清白身子。’老鸨说着冷笑着打量着华妹的身子,‘你的脸虽然毁了,可你这身子可还是水水嫩嫩,皮光肉滑,婀娜多姿,你既然不想风光的做花魁头牌,不接这些富贵公子,那就去暗窑里去接那些又脏又臭的男人吧,就你这身段想来那些男人们也是馋的不行。。。。。。’说着一阵浪笑。华妹羞愤绝望中举起手中的簪子向老鸨扑过去,老鸨的脖子被簪子化破了皮,疼的嗷嗷乱叫,旁人忙一把抓住华妹将她绑了起来,老鸨一边嚎叫一边狠狠的丢下一句话,‘快!快!这就叫人把她给我抬走,送去暗窑子做最低级的娼妇,让那些臭男人脏汉子折磨死她!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就这样华妹被人绑着扔在轿子里抬走了。”

商听到此处已经气的银牙紧咬,粉面通红:“天下居然有如此恶毒的女人!可惜华姑姑没有杀死她!命运对华姑姑怎么如此不公啊?后来怎么样?难道华姑姑就真的被送去那种脏地方了?”

“华妹本就饿的浑身无力,刺杀老鸨不成又惊吓过度,被人绑上后就晕了过去,自然是任人摆布了。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又黑又臭的小屋里,听到动静后外面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女人,给她松了绑,扔给她一碗黑乎乎的像狗食一样的饭菜,告诉她别再想着跑,如果抓到会让她生不如死。华妹这次也学聪明了,一面假意顺从着,一面暗自观察如何脱逃。这间黑屋也是窗户钉的死死的,万万是逃不出去的,她听到后窗外流水潺潺,时不时的有船桨破水的声音和轻柔细语的吴侬软语隐隐传来,她从窗户的缝隙望去,只见窗外弯弯曲曲的河道分流,一座座青石拱桥横卧,她想这里应该就是姑苏之地了,她又趴向左右以及前院的窗户打量,这是一座破旧的四合院,坐落在水道拐角处,所以院子三面环水,应该是个僻静的孤院子,怪不得这里是暗窑子,被卖被骗的女人们无处可逃,只能仍然宰割。院子里有好几间低矮的小屋子,时不时的听见有女人的哭喊声,或男人的打骂声,或粗重的喘气声,或欲仙欲死的淫荡声从里面传出,院子里不时的有穿着粗衣麻布的男客人进来,一看就知道是一些贩夫走卒,村野乡民的糙汉子,和花船上出入的那些衣着华丽的达官显贵财主老爷们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些脏兮兮的男人一进院子就急不可耐的冲进院子里的小屋,不一会儿就会听见小屋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呻吟声传出来。华妹听了吓得浑身哆嗦,告诉自己一定要逃出去,哪怕是死也绝不被如此糟蹋。第二天老鸨就要拖她去接客,她捂着自己还血乎乎的脸对老鸨可怜兮兮的说,‘妈妈,我现在这样子你也不怕吓跑您的客人,您老再担待两天,等我伤稍微好些了再替您老挣钱也不迟。’老鸨见她的伤的确也需要再养养,要伤口化脓毁了整张脸那她就真的是替自己赚不了钱了,于是勉强答应了。过了两天华妹又对老鸨说,‘妈妈,您把我关在这黑屋子里见不了太阳,我这伤老是结不了疤,这也耽误您赚钱不是,您看今儿太阳这么好能不能让我去院里晒晒太阳,这样伤口也能快点好起来。’老鸨觉得华妹说的在理,也心急她能快点给自己赚钱,这院子里平时都关门闭户的,来这里的都是熟客,还有熟客引荐过来的,自然知道敲门才能进来,门口还有一个精壮的男丁把守,料她也是跑不了,爽快的答应了。华妹来到院子里,初夏的阳光射得她几乎睁不眼,靠近院墙一棵近两丈高的梅树枝繁叶茂状如巨伞,树枝旁斜伸出了院墙外,华妹假装随意踱步到梅树下,眯着眼仰头打量枝头上的扑腾着的小鸟,这时又进来两个客人,老鸨和伙计忙迎了上去,见没人留意她,华妹乘机敏捷的一溜烟就爬上了梅树,爬到那枝探出墙外的梅枝上,望了望梅枝下那不知深浅的河水,只犹豫了那么一刻,闭着眼,跳进了水里。等老鸨忙完回头想起她时,早已不见了华妹的踪影,老鸨翻遍了院里每一个角落,百思不得其解这姑娘是怎么能做到大白天在眼皮底下不见的,忽而一惊这姑娘是不是鬼魅?老鸨是万万想不到一个大姑娘能爬上两丈高的树,也想不到一个人会为了清白毫不犹豫的跳下水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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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是吗?您是怎么找到华姑姑的?”商也跟着喜道。

“因为,酒,梅酒。一天我又在街头彷徨,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那是我们梅村独有的秘制梅酒香,我忙循着酒香找去,原来是一对老夫妇在卖酒,我假意买酒和老夫妇搭上了话,我问这酒是您二老自己酿的吗?老夫妇说酒是他家女儿酿的,他们只管卖。我说我是酒馆的伙计,替酒馆老板出来转转看有没有什么特别一点的好酒,如果酒好,又能不断供,那么就可以考虑一直进销这家的酒。老夫妇听了自然是高兴的很,我又提出要去他家酿酒的地方看看才放心,老夫妇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于是我跟着进了山,找到了华妹。那天我远远的就看见了华妹,穿着梅红色的裙子,站在开满梅花的梅树下,脸上蒙着梅红色的面纱,她看见了我,眼中似怨非怨,似恨非恨,似念非念,一时柔情,一时决绝,然后一转身跑回了屋里,关上了门,任凭我怎么哀求都不开。她说你回去吧,就当我死了。我说我对不起你,让我照顾你下半辈子吧。她说你怎么照顾?你能娶我吗?你敢娶我吗?我顿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对答,一时心痛如绞。她在门缝里见我难受的厉害心也软起来,在门里叹了口气,轻声说你走吧,我不怨你,怪只怪我命不好,怪我们都姓错了姓,只愿来生你我不再同姓。你回去告诉我爹娘已经死了,让他们别再牵挂我,告诉我弟弟好生替我孝顺爹娘。我说你丈夫没被你刺死,伤已经好了。她说就算他伤好了,但她刺杀亲夫的罪也是坐实了的,她要回去了官府也会来她家抓人,她不能连累爹娘,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告诉她爹娘她死了,以免后患。我听说的也有道理,点头答应了。她又说,你回去娶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吧。我说,华妹你放心,你我虽然无缘做夫妻,但我也绝不会负你,我发誓终身不娶,等我回家侍奉父母百年后就来找你,陪你一辈子。就这样我回到了梅村陪伴父母左右,期间多次有人给我说亲保媒都被我一口拒绝了,父母也一直苦苦劝说我娶门亲延续梅家的香火,我说这梅村还少了姓梅的吗?更别说这天下姓梅的四海皆有,少我几个姓梅的子孙实在无妨。二老只管享眼前福,无需多想儿孙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无需多虑。父母见我铁了心不娶亲也无可奈何,慢慢的这事也就不提了。十年后父母相继去世,我为父母料理完后事后半刻也没耽搁就直奔姑苏山找华妹。这时老夫妇也相继去世了,华妹依然关门不见我,我说华妹我爹娘已经走了,我也不打算回梅村了,你嫁给我,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华妹说我们是兄妹不能结婚。我说这里谁也不知道我姓什么,如果你觉得怕人说我就改个姓就是了。华妹说姓是你一生下来爹娘赐给你的,我们汉人讲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怎么能说改就改呢?你也不怕你爹娘泉下有知心寒。我说那就不改姓,我们堂堂正正的结婚,管他什么世俗规矩,流言蜚语,随他们去吧!华妹说我十几年前就已经嫁他人为妇了,有婚约在身,又有案底在身,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你回去吧,找个女人给你生儿育女陪你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我说华妹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我们都三十多了,半辈子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折磨彼此了,好吗?门后传来华妹嘤嘤的啜泣声,良久不说话。我突然想起什么,说,华妹你是不是怕我嫌弃你毁了容才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放心,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当年那个华妹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对你都不会变心。我这么一说门后的哭声反而变得越来越厉害,过了好久华妹才止住哭声幽幽的说,清哥哥你走吧,我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如果可以,希望你永远记得当年梅村的那个梅华,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后来的梅华死了,从她出嫁那天就死了。说完门后再也听不到动静,不管我如何敲门,如何苦苦哀求,她都不为所动。我无奈只有暂时走了,在山中一农家里租借了一间房,每日去她哪里找她,可每次她都避而不见,这样持续了大半个月,一天她急了,在门后说,如果我再去找她她就搬走,继续过居无定所的流浪日子。我见她态度如此坚决终于不再抱希望,临走告诉她希望她能平平静静的在这里生活,我不再去打扰她。就这样我告别了她,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这些年经过这些事也早对红尘心生厌倦,于是出家去了灵隐寺当和尚,法号净尘一心只想化净世间烦恼之事。”

“真是可惜了您们一对好姻缘。”鸿也忍不住不无遗憾的感叹,接着又疑惑,“可我还是不明白华姑姑为什么不肯和你再续前缘?就因为她毁了容?会不会是她心里还在恨你,恨你当年失约?”

“我觉得华姑姑拒绝净尘大师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她自己毁了容,你们男人是不会明白一个女人对自己容貌是有多再意,更别说一个美丽的女人,越是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她就越会在意自己的容貌,女人对于自己的爱人总想交出最完美的自己。我想华姑姑拒绝净尘大师无非是想留在净尘大师心目中自己以前的美丽形象。华姑姑也知道后来净尘大师千里迢迢的来找她,为她做了那么事,十年后又不忘旧情来寻她要和她结为夫妻,她心里的怨早就应该没有了。”商道, “您老后来又是为何事还俗,回到此地的?”商接着道。

“三年前我听人说她病了。。。。。。”

“您老可真是情痴啊,虽然出家了心底却一直惦记着华姑姑,如果我没猜错,您当年选择灵隐寺出家也私心想离华姑姑近些吧?”商插嘴道。

净尘笑着轻轻点点头,“不瞒商姑娘说,当年我虽然已出家为僧,的确是情丝难断啊。”
“您是怎么知道华姑姑生病的?你出家后也经常来看她吗?”

“不,不是。虽然我心里惦记她,但也知道自己已身为出家之人,一则清规戒律不敢违,二则我去时就知她心意已决,再来看她也是枉然,定是不见。我只是每每在云游时会驻足姑苏山下的小镇,会去镇上一家酒馆讨一碗水喝,坐坐,和酒馆老板闲聊几句,因为我知道这家酒馆常年都在进卖华妹酿的梅酒,闲聊时我自然会打听到华妹的近况,知道她一切安好我也就踏实放心了。但,三年前我又去那家酒馆,酒馆里再也闻不到梅酒香,老板告诉我说酿酒的女人病了,很不好,已经没办法酿酒了,她又是孤身一人,没人帮手,现在他们酒馆的客人也抱怨喝不到梅酒了。我再也坐不住,急赶到山上去看她,她已经卧床不起了,听到我的声音却忙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的脸盖了起来,我看着被子下她的身体瘦的不像样子心如刀绞,想再看看她的脸,她却死死拽住被子不放,在被子下哭着哀求希望我永远记住她出嫁那天的样子,即便她死后也希望我叫人帮她入殓答应她绝不看她现在的脸。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答应她。我摸了一下她的脉,知道她时日不多了,说我可以答应她不看她的脸,但是让我来照顾她余下的日子,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决定还俗了。她开始不答应,我说我们分开了三十了年你就这么狠心连人生最后几个月时间也不给我吗?难道你要我余生都活在愧疚里再把这份愧疚带进坟墓吗?她听了也不再说什么,知道我心意已决,就这样我还了俗。一则她不要我看她的脸,二则我也的确不方便近身照顾她,于是我从山里雇了一个大嫂方便照顾她,又请了工匠按照我设计的园林图修缮园子,打造曲桥流水,在我的督促下工程很快就完工了,最后我让工人在山上找到一块奇石亲手写下了红梅小筑几个字,又亲手镌刻在石上,让工人在园门前立起,这是我和她当年在梅谷的梅树下定情时,我亲手给她插上梅花簪时说的,将来我们要建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小园,园子里种满梅树,开满梅花,梅树下有小桥流水,园子的名字就叫——红梅小筑。”

“哦,红梅小筑——原来是这样。”鸿和商恍然点点头。

“我每天给她把脉,开药,熬药,让大嫂伺候着她服下,然后就坐在她床前隔着帐纱和她说话,回忆小时候我们生活在梅谷里的趣事。有时候她稍好些,天气也好她会让大嫂搀扶着她起床,给她简单的穿戴好,她戴着一顶缀满梅色长纱的斗篷到园子里的梅树下坐坐,晒晒太阳,听我在梅树下给她用洞萧吹她最喜欢的《梅花三弄》,就这样三个月后她永远的离开了我,临别前她气若游丝的说,我不恨你清哥哥,可是。。。。。。可是当年那晚你要是来了该多好啊。。。。。。下辈子。。。。。。我嫁给你。”说到这里净尘已经老泪纵横,“我最后一次见她的容貌就是她十九岁那年出嫁那天,直到她去世整整三十年我再没见过她的真容,她留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她十九岁最美的模样。”

鸿和商听完净尘和梅华的故事两人默默不语,心中感慨万千,既为俩人凄婉的爱情故事感动,又为梅华的倔强坚持让俩人终究不能成为夫妻而遗憾,最意难平的还是两人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因为同姓最终不能结合而愤愤不平,又想自己二人虽然历经千辛万苦现在也不得归家,可终究是与心上人在一起,比起净尘二人是多么的幸运。

楼主:唯有离别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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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12-20 05:31:18

更新时间:2021-03-10 05: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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