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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机:最后七天 ---前后发生那么多真事,你却只能把它当小说看*

楼主:阿拉冬老爷  时间:2020-12-28 20:31:43
“该我们上了。”
“我们?”
“是的,我们。”
“好!”

1

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俩人都还没来,贺衷寒便又一次仔细回想了一遍晚饭后他被召到中纪委的整个过程。
打电话过来的人说得短促而急切,让他马上赶到纪委大院三号楼,有人在大厅接他。他原以为还是和往常一样,哪个室的主任、副主任或哪个专案组的组长、副组长让他过去帮忙,查查资料,电话做做外调,或临时做一些问讯、接待的工作。作为临时借调的人员,他也很难一头扎进那些错综复杂的大案要案里面。中纪委这两年接二连三地抛出重磅炸弹,炸的还都是省部级人物,让民众既拍案叫好,又翘首以待,都希望那些坊间传闻早点尘埃落定。但随着案件深入,牵连的人物的级别越来越高,涉及面更是越来越大。各室、各专案组人手愈发紧缺,便有不少部委、地方的纪检人员中途补充进来。因为是半路上车,不了解案件背景和进程,无法主动出击,探索调查方向;按纪律要求,你也不能四处打听,不会有人合盘托出案件的来龙去脉,谁知道你是不是这个“涉及面”里的人呢?借调过来的人也就多是被安排一些辅助类的工作。这一年来,贺衷寒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经常给他布置任务的室主任、专案组长这个层级的领导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召他见面的竟然是中纪委的周副书记。
中纪委的人都知道,周副书记这些年身负重任,真正是领导的左膀右臂。尽管他处事低调,很少抛头露面,普通民众对他的名字却不陌生。两年前由西南重镇某副市长藏匿美国领事馆引发的轰动一时的大案专案组里,就有他的身影。眼下,他正在石油、政法领域的几个大案上,忙得不可开交。这几个案子,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引发一场八级以上的官场地震,更何况,这些案子相互交织缠绕在一起,不是谁都可以碰的。每个专案组的人,从上到下,都是绷着十二分的精气神儿,半点不敢马虎。
莫非,和今天宣布被撤职的公安部那个副部长的案子有关?离上一次宣布接受调查不是过去两个月了吗,按中纪委这段时间的节奏,证据收集应该都齐活了吧。跟着周副书记的秘书,贺衷寒边走边揣测。

等他走进周副书记办公室,看到陪同见面的领导,除了自己临时归属的第二十五室的孙主任,还有一位他只是有些模糊印象的领导时,更是一头雾水。
他没时间多想,赶紧接住周副书记伸过来的手,边握手边问好,又跟其他两位领导完成同样礼节,这才在周副书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衷寒同志,你借调过来有一年了吧?”周副书记言语温和,不疾不徐,不等贺衷寒回答,又继续说到:“借调之前我看过你的资料,能文能武,确实不错。你一年来的工作老孙他们几位主任评价都很高。”
“领导和同事给我很多帮助。”被职位这么高的领导当面表扬,这还是头一次,贺衷寒赶紧正了正身子说道。
“这也是你自己长期工作作风养成的好哇。”周副书记摆摆手,继续说到:“春节期间,我去看望在你们军纪委工作过的彭老,说起在纪检系统工作的这些将门之后,她夸奖你最多,说你从教学一线,转到学校纪委才三年时间,就把你们军校的纪委工作搞得有声有色,成了整个军校系统的模范。面向军校学生加强党纪国法教育的思路很对,用的方法也很生动哇。”
这下让贺衷寒难为情的不是工作上受表扬了,而是被当众称为“将门之后”,虽然这并不是玩笑话。他爷爷是货真价实的开国少将。贺老将军解放时是第一野战军的师长,建国后还跟着彭老总上过朝鲜战场,跟骄横的美国兵面对面干过。但让贺衷寒感到自豪的不只是爷爷的辉煌战绩,更重要的是他光明磊落的人生风范。贺衷寒的人生少有烦恼,不是因为他事事如意,而是因为爷爷是他人生的定海神针,再难过的事,拿去和爷爷的豁达与正直一比照,瞬间都变得气泡一般轻渺。爷爷对他的影响无人能比。爷爷的教诲也一刻没忘,不要在祖辈的功劳簿上裹足不前,更不要把这些事拴在嘴上。
没想到周书记一连串说了出来,拦都没法拦,还把敬爱的彭姑姑说了出来。贺衷寒暗暗叫苦,他知道彭姑姑的家规也很严,少有人敢打着她的名号在外招摇。前几天,自己一从兰州父母家过完年回来,就去给她拜年,可没听到她有什么夸奖,有的多是和往常一样的鼓励和叮嘱,要爱岗敬业,多做工作等等。他赶紧说:
“正好赶上了全军都很关注纪检工作,大家便齐心协力……”
“你说到点子上了,”没等贺衷寒说完,周副书记又把大手一挥,表情却严肃起来,“现在,不只是全军在关注,全党,全国人民都在关注。不关注不行了啊。”周副书记停顿了一下,表情愈加凝重,盯着贺衷寒缓缓说道:“你去年在军报上发的那篇论文我看了,格局高,有远见,写得非常好,对当前的一些问题剖析得很准确,尽管表述得比较克制,但客观现象是摆在那儿的,老百姓都看到了,我们纪检干部更不能装聋作哑。”
说着,周副书记站了起来,来回走着,“我们就是要‘标’、‘本’兼治。治‘标’,就得老虎苍蝇一起打,没有谁可以凌驾在党纪国法之上;治‘本’,就是要建立系统化的机制,让腐败分子不能、不敢、不想违纪!这样才能在每个干部头上都悬上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周副书记站定,看着三个人,“我相信老百姓都已经感受到了中央的决心,也对我们有更高的期待,都在等着我们回应呢,现在就看我们纪检监察的同志们有没有勇气和智慧坚持到底了。”
其他两位领导一直没有说话,但同样表情凝重,轻轻点头。贺衷寒心里也是有些激动,这才是纪检领导该有的样子,哪怕身居高位,看惯雷霆,一腔热血还是必不可少的。他确信领导找他是有重要任务要布置。

周副书记重新坐下,问道:“衷寒,你是不是还在公安部的国际刑警中心工作过呐?”
“是的。研究生毕业后我在那工作过三年,后来,后来申请回了母校当老师。”
“哦,很好,”周副书记用手一指孙主任旁边的那位领导,“现在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中纪委对外交流局的杨局长,他也是刚上任不久,正四处搜刮人才啊,哈哈哈哈……”
贺衷寒赶紧站起来,周副书记和杨局长都摆摆手让他坐下。周副书记接着说道:“老杨,你来说说吧。”
杨局长直接递给贺衷寒一份文件,说道:“衷寒,我就直奔主题了,你看一下,认不认识这个人?”
贺衷寒打开文件一看,严高?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太熟悉这个名字和这张照片了。国字脸,大奔头,戴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曾经担任过西南某省的省委书记,后来调到电力系统做一把手,02年的时候潜逃出国,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的定性通告是“背叛党和国家,生活腐化,侵吞巨额国家财产,对国有资产大量流失负有直接责任”,在公安部国际刑警中心发布的“红色通缉令”上名列前榜。
“我在‘红通’上看过这个人的通缉信息,其他不了解。”贺衷寒合上文件回答道。
“今天一早,我们收到了对他的匿名举报,说他现在化名藏身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杨局长斟字酌句地说着,“我们现在需要确认信息是不是真实的;另外,寄送举报信的是谁,还寄给了谁,会不会有人利用这个事情搞浑局面?从寄送的举报材料里看,举报人至少一年前就知道了这个信息,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举报?”
贺衷寒的心慢慢沉了下来。国际刑警、纪检工作的数年经验告诉他,一般人物的违纪案件,中纪委给的批示或采取的措施往往简单明了:从速从严查处。要是引发中纪委领导首先产生上述顾虑的人物,其背后往往隐藏着无底的黑洞,说不定就是个布好的陷阱,一不留神,没等你揭开盖子,自己已经葬身其中了。
“所以,”没容贺衷寒多想,杨局长接着说道:“我们目前不想惊动他,也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而是要将他暂时监视起来,等搞清这些问题,再通过正规渠道,争取把他引渡回来。”
“嗯,是这样的,”周副书记开始总结任务,“我们是想让你以国家旅游局派出考察马来西亚旅游环境的名义,带领一个三人行动小组,对严高进行调查和监视,待时机成熟,再进行下一步。行动小组的其他两个人,就由你自己来找吧,尽量不要惹眼的身份,中纪委这儿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人手哇。”
“衷寒啊,你在二十五室参与过几个专案组,应该也清楚,相关部门情况目前比较复杂,确实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抽调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孙主任一开口,贺衷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二十五室负责查处的这个公安部副部长当天刚刚宣布撤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他调查室针对国安部一个副部长的行动也刚刚启动,已经打草惊蛇;军纪委更那边是频频传出要对大老虎收网的消息。要执行的任务如此敏感,一时还真难找出“合适”的人。再者,前段时间,这些要害部门,但凡可以抽调的早都抽调完了。
贺衷寒朝孙主任用力点了点头。“主任,我明白。”
“那你还有什么问题没?”孙主任接着问道。
“我在担心,以考察旅游市场的名义是否合理。”
“这个我们评估过,不是个问题。”杨局长接过他的问题,“去年10月, 出访过马来西亚,两国从‘战略伙伴’关系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要在多个领域开展交流合作,旅游是重点。到今年五月份,是两国建交40周年整,马来西亚元月份已经宣布2014年为‘中马旅游年’。即便单纯从旅游环境安全角度,派出曾有国际刑警中心工作经验的人员也顺理成章。另外,你的履历将显示,你一年前已经调到旅游局下设的国际合作中心工作了。其他两个小组成员的信息你明天一早给孙主任,接下来三四天我们也会处理好,在周五前,就是2月28号,你们都将拿到公务普通签证,虽然可以有30天的停留期,但形势紧迫,希望你们一个星期能查出个眉目来。”
“好!”周副书记双手一拍,“衷寒,不要有太大压力,还会有其他人配合你们。那边大使馆的武官会给你们直接提供支持,他很快就会收到任务指令。除了他和大使,其他人都不知道此项行动---政务参赞因为这个要被召回述职了,但他还不知道缘由。另外,走前会给你们配备保密电话,我们判断这个事很可能会与国内的事情有关联,所以,除了最后阶段可能的引渡事宜要杨局长他们处理外,其他牵扯到国内任何人的蛛丝马迹,你直接向孙主任报告。你们二十五室可是承载着王书记和中央领导的厚望呐。”
说到这儿,周副书记示意三人喝茶,自己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对贺衷寒说道:“你知道么,衷寒,我跟彭老道别的时候,她在门口握住我的手,说:‘老周呐,你们要顶住啊,不能让那帮人再为所欲为了啊。我们是和人民站一起的,我们人多,我们不怕他们。我们老了,我们还有年轻人嘛,要让年轻人往前冲啊’。我使劲握了握她的手,啥也没再多说。衷寒呐,彭老七十多了,我也六十了,他们两位也过五十了,我们战斗不了几年了,现在,该看你们的了。”
尽管已经三十六岁了,早过了血气方刚的年龄,贺衷寒还是觉得血在一个劲地往上涌。听到最后,他呼地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责无旁贷,保证完成任务!”
周副书记缓缓站起身,使劲握了握贺衷寒的手,左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每一步都不能错啊。”
孙主任等贺衷寒和杨局长也握手告别完,对他说道:“我们还要接着开会。你先回去想一下人选的事,明天我们再谈。”
贺衷寒答应完,刚走到门口,忽听到孙主任叮嘱道:“哦,对了,你是团处级干部,得尽量减少被进出境内控网络检索到的次数,你们来回就不要乘坐国内航空公司的航班了。签证一办完你们就出发,你先查一下马航28号之后的航班吧。”
“好。”

2
还没走出大院,贺衷寒就想好了行动小组人选。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给于小东和卫青蓝发了微信:晚上9:00,半闲茶楼见,要事。
尽管有些晚,但他清楚这是他俩一年中比较空闲的时期。于小东是派出所刑警中队的民警,正月里一般不是刑事案件的高发时段,只要没有紧急外勤任务,他多是替换着同事值值班,要不就是梳理一下手头的案子,剩下的时间基本上是在家和他搞科研工作的父母贫嘴逗闷子。卫青蓝则不一样,作为特警训练基地的教官,每到重大节日,他都得和他的精英学员们24小时待命,以防任何突发事件。尽管他是新婚燕尔,整个春节假期也只能待在北京,后面还有一年一度的人大和政协会议等着。但现在是正月里最后一周,离两会还有十来天,执勤和备勤都可以松一口气的当口,两人果然都回复:好!于小东还加了个欢呼雀跃的表情。
这小子,和他叔简直一模一样。每次和于小东接触,贺衷寒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于向东,然后又不得不在心里默默叹口气,自己的好兄弟怎么会走那条路呢?
贺衷寒和于向东六岁那年,在衷寒爷爷的奔走下,落实离休政策不久的向东奶奶,从兰州搬到北京的部队大院居住。那个时候,向东爷爷已经去世十多年了,衷寒爷爷早就跟向东奶奶说下:“老于是替我死的,你们家的事就是我老贺的事。”两个小伙伴的父母都已经决心扎根西北,但还是一致决定让俩孩子跟着向东奶奶到北京上学。一起进京的,还有向东刚大学毕业的哥哥建东。这哥俩十六岁的差距,先是因为建东刚出生,父母就夜以继日地扑在了原子弹研制上,后又赶上十年浩劫,向东爷爷拍案而起,导致整个家庭受到冲击,覆巢之下,哪有心情再多生个蛋。一直到1978年,国家处处恢复生机的时候,小向东才呱呱坠地。多了个孙子,向东奶奶脸上笑容多了起来。到北京不久,建东就结婚了,小两口搬到外面单过。没两年,建东的儿子于小东也出生了。有了重孙,向东奶奶更是笑逐颜开,看到建东夫妇忙得倒不开班,便乐不可支地把重孙抱过来和小孙子一起养。
这下倒好,贺衷寒和于向东屁股后面就多了一条永远也甩不掉的小尾巴。这个小尾巴的机灵劲尽得向东真传,比如,十来岁的向东只跟他说过一回,以后祖奶揍自己或衷寒叔的时候,你得想法护着,以后等你到了挨揍的年纪,我们也会护着你,果然,才两三岁的小向东一看祖奶要动用家法的时候,都会没命地扑在挨揍的那个叔叔身上,让祖奶无从下手。只是,他没想到,革命了几十年的祖奶,很快调整了斗争策略,等到了他可以被揍的年纪时,已经驾轻就熟地分而治之了,导致小东一看祖奶掏钱让两个叔叔出门买东西时,自己早就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小东和向东一样,学什么都很快,尤其是有着惊人的语言天赋。大院里聚拢回来的天南地北的方言,小东学得都惟妙惟肖,大人们常常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就连各种叽里呱啦的外国语言,但凡这个国家在世界上数得上号的,他都能时不时来上一两句,尽管他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大人们都说他长大了能当外交官,这也成了小东整个少年时期的坚定理想---直到他上高二那年,在军工集团工作刚三年的叔叔被宣称潜逃美国。
简直是晴天霹雳!除了向东奶奶躺倒不起,受打击最大的就是小东了,不吃不喝,更不去上学。靠着贺衷寒大半年的慢慢开导,也是为了让祖奶临终前少个牵挂,终于考到警校读了一个专科。
外交官的理想彻底破灭了,跟叔叔一样出色的语言天赋也没有继续发挥,颇有点要滑向人生不过就这个尿性爱谁谁的状态---直到卫青蓝的出现,他被掩埋的人生底色才慢慢重新焕发光彩。
跟卫青蓝一起,让于小东先是在擒拿格斗、枪械机车的业务训练上找到了宣泄口。但最终升华他人生信条的,是卫青蓝身上的那股沉静刚毅、好学笃行的踏实劲。贺衷寒也是源于这点,对自己刚回学校任教时认识的这个刚上研究生一年级的学生助手颇是欣赏,随着更多接触,发现原来是个能文能武的低调后生,更是青睐有加,进而带给小东认识。他相信从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出来却山清水澈的卫青蓝会让小东感受到更多的人生况味,尽管卫青蓝只比小东大两岁。很多时候,苦涩经历的刺激就跟猛然扎进脚窝的钢钉,它会教你怎么赤脚走烂路。
只不过,小东的人生路上不只是没了脚印可循,更让他崩溃的是,一向仰奉有加的领路人突然更换了让自己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的方向。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愈合剂,可以缝合人生诸多创伤;但贺衷寒以为,时间更像稀释剂,它不断往人的记忆中填充新的内容,只要它们够鲜活够精彩,那些突如其来轰然炸开的悲伤就会慢慢沉到心底,不再四处弥漫和浸染。青蓝就是帮衷寒给小东的生活不断添水加柴的人,他干得不错。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一时之间,贺衷寒心中再次充盈起对青蓝,还有小东的感激,没了向东,他的时间也很难熬。突然,他想起一个问题,他们两人凭什么要答应他一起去执行任务?
周副书记是说的“该你们上了”,但自己其实也没理解这个“你们”指的是“谁们”。是将门之后这些红色家庭的后代?还是年轻的纪检监察的同事们?还是以服从为天职的军警官兵?自己是纪检干部,被抽调到中纪委,进行外调是份内职责。但他们两人呢,跟这项工作完全不沾边,为什么要趟这个浑水---谁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滔天大祸呢?不过,真要有危险,以他对这两个家伙的了解,他们是不会逃避的。但这毕竟是个人相托,还不是私事,不管结果怎样,在单位那儿,基本上是出力不讨好,至多是让自己欠个人情。
正当贺衷寒开始起嘀咕的时候,于小东和卫青蓝一前一后走进茶楼,径直朝贺衷寒这边的角落奔来。于小东中等身材,体格偏瘦,其实力量远超常人,分局里能和他在擒拿格斗上过过招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要说抖机灵,那就基本没什么人。卫青蓝一米八的个头,体格结实匀称,浓眉大眼,典型的山东大汉的模样,只是常常一脸沉思的模样,让初闻其职业的人,大多以为他是特警学院的文化课教官。
“贺叔,啥事,昨天在青蓝那怎么没提?”于小东上来就问。三人多年形成的习惯,每个月都会到特警训练基地练练拳脚,活动活动筋骨。尤其是小东,每次都以交流、指导的由头,没少消耗人家弹药,亏着他枪法确实高超,教官也乐得由他来给学员们示范。昨天周日,是他们年后第一次去。
“今天才发生的。来,先坐下再说。”贺衷寒边招呼他俩,边对服务员一招手,“两个茶杯。”
“我们这几天时间都比较空闲,贺老师您慢慢说。”卫青蓝端起茶壶给贺衷寒续水。
贺衷寒把茶杯往前递了递,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亲戚朋友都催了吧?”因为假期不够,卫青蓝年元旦时在北京办了个简单的婚礼,只请了身边的同事、朋友,连父母都没来,家里人正等着他回去再热闹一下呢。
“等‘两会’结束就回,估计三月下旬吧。”
“好,到时我跟你回去,还给你当伴郎,让沂蒙老区的父老乡亲也见识见识咱北京爷们的海量。”于小东胸脯一拍,翘起了大拇指。
“又吹吧你,真是不知道泰山多高。”贺衷寒笑着说道。“你爸妈身体都好吧?我过年回兰州时去看你爷爷奶奶了,他们说了,让你爸妈在北京过的年,过几个月给你祖奶过十周年的时候,大家再一起回去。”
见于小东点了点头,贺衷寒沉吟了一下,又问道:“你婶婶和小延东你过年见到没,她们好吧?”
“她们也都挺好的,我婶婶年前评上副主任医师了,延东又考了班里第一。”小东有些自豪地说着,脸上却浮上一丝伤感,“我爷爷很高兴,给我和延东又一人转过来三万元,我都工作七八年了,哪能要?老办法,我把六万都给我婶了。还没登记,更没来得及过门,啥名分没有,却整整等了我叔十年多,一个人把我妹拉扯大,我婶不容易。”小东抹把脸,看了一眼贺衷寒,见他还在沉思,又接着说道:“我奶奶年前在电话里和我爸说起这个,哭得很伤心,让我们好好照顾我婶她娘俩,说我们老于家对不起人家。”
“是啊,筱竹她真是难。”贺衷寒思绪一下子荡回到他和于向东在高中刚认识宋筱竹时的场景。他很快又用力晃了晃头,收回心神,两手握着茶杯,说道:
“是通天的大事,找你们---帮忙。”

3
贺衷寒轻声把他在中纪委领到的任务跟两人说完,最后问:“我先想到你俩。也只有你俩。你们怎么想?”
卫青蓝和于小东互相看了一眼。卫青蓝先开了口:
“贺老师,您还记得不,我在读研时您问过我,怎么练一身拳脚功夫不去打个比赛,拿个名次,怎么还有兴趣研究外军外警。我还是一样的想法,学这些是‘养兵千日’,就为了需要的时候用得上。”
“这不就可以用了么,”稍停,卫青蓝又有点顽皮地笑着说道,“谢谢您觉着我可用。”
贺衷寒当然记的。虽说他刚调回军校时认识的第一个学生就是卫青蓝,是系领导特意安排给自己做助手的,开始他也只是觉着这个学生和其他大多数同学一样,谦虚,勤快,有礼貌,没有更多印象,直到在训练中心看到他和同学的对打,才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站上擂台的卫青蓝像换了一个人,杀气腾腾,斗志昂扬。一出手就不同凡响,防守严密,出拳沉猛,腿法更是变化莫测。最让人惊叹的是他的速度,不只是主动出击时快,被动响应拆招反击时更是又快又准,攻击角度简直匪夷所思,一击而中。后来知道,他从 武,因为想着多一条出路,面对每一个机会他都拼尽全力去学、去练,基本功比别人扎实许多;等到了军校,有了科学、系统的训练,加上自己的钻研体悟,拳脚功夫突飞猛进。但让贺衷寒不解的是,他从不去报名学校内外的各类拳击、散打比赛。两人熟了后,贺衷寒专门问他,他坦诚相告:
“我爹当过兵。我小的时候他经常跟我说,‘和平’既是军人的遗憾,也是对军人的褒奖。国家养兵千日,是要用兵一时,该咱上的时候,咱不含糊。平时呢,就好好练本事,本事练好了,也不是非得去争强好胜,关键时刻别掉链子就行。我觉着他说的挺对。”
贺衷寒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朴实的想法,尽管他知道这与功利的世俗不大合拍,但见多了那些上进学生的你争我抢,他觉得很难得,越发喜欢和爱护这个年轻人了。
“而且,您给我个人那么多帮助。”趁着贺衷寒稍微分神的当口,卫青蓝忽然又有些郑重地说道,“您曾经为我挺身而出,现在您有使唤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卫青蓝说的“挺身而出”,可是个轰动一时的事件。
卫青蓝研究生毕业那年,刚开设本科专业没几年的特警学院从军警院校筛选高学历武术教官,这可是留在北京工作的好机会,报名者云集。卫青蓝也报了名。他毫无悬念地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打进终选名单。老师、同学和老家的亲戚朋友,无不为他高兴,都觉得苍天自有公道,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但很快,有个不好的消息传过来,因为他没有拿过什么武术比赛名次,被人顶了下来。第一个气炸的是贺衷寒,他二话不说,开车去学校喊上卫青蓝,扔给他一个汉堡和一瓶水,“吃了它。一会别手软。”然后直奔特警学院。
学院政训处的副处长是贺衷寒在刑警中心认识的哥们,也是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贺衷寒闯进他办公室,开口就说:“来,老刘,把你们学院最能打的三个人叫过来,甭管是教官还是学员,要是有一个能把我的这个学生打败了,我爬着回去。”老刘百般劝说还是拗不过贺衷寒,只好把他们带到训练馆。警院的教官和学生一看有来踢馆的,顿时血脉贲张,根本听不进刘副处长不要应战的暗示,立时有三个学员被推选了出来。一路默不作声略显紧张的卫青蓝,知道这就是自己经常想象却从没想到过的“关键时刻”之一,老师都甘冒轻则处分、重则开除的风险为你冲锋陷阵拼刺刀了,你的链子呢?杀气腾腾站上擂台,没有试探,没有纠缠,不到十分钟,干净利落地将三个选手逐一击倒数次。要知道,特警学院的学员都是从各地现役武警挑选的精英,每年名额也就几百人,都是地方上的“兵王”,没成想,上门的是陆军铁甲“王中王”。贺衷寒把探询的目光投向一旁观战的教官,教官难为情地摆摆手。贺衷寒当着学员们的面吼道:“这本来是给你们新招聘的武术教官,就因为他没有几张破比赛证书,要被人顶替。那好,等新的教官来了,我们再来!”刚才还满脸愤恨的学员们立马生出同情、不平、敬佩交织的神情,有人甚至还鼓起了掌。不久,卫青蓝顺利入职。
报到那天,贺衷寒亲自去送,还喊了学校政治部一个主任一起,里面有赔礼的意思。主任早听说事情原委,知道是帮自己学校老师平事,更是给自己学生撑腰,欣然应允。那天下了班,贺衷寒又拖上老刘和几个教官,出去喝了个痛快,骂了个痛快,半醉半醒之间好像还想起了在国际刑警中心的日子。
后来,有人说贺衷寒无组织无纪律。消息传到了彭姑姑那儿,彭老只说了一句:那个教官是不是最强的呢,小贺是仗义执言嘛,这样的同志,纪检监察队伍可不嫌多。一年后,学校选拔中层干部,贺衷寒还真给调到了学校纪委。
听卫青蓝说完,又一下想起这些往事,贺衷寒心生感慨,怪不得山东兵抢手,都透着股实在劲。他一时不知说啥好,只朝卫青蓝重重地点点头。
“大卫说完了,轮到我了嘿。”于小东一兴奋,就爱喊他给卫青蓝起的‘昵称’,“我就一句话,这名正言顺的公费出国旅游,哪能错过,贺叔关键时候能想着自己人,这二十多年可没白跟您混。”
贺衷寒知道他是开玩笑,在龙渊虎穴般的京城混了快三十年的主,不会不清楚目标人物当年在国内的地位意味着什么,到如今又在国外逍遥自在地蛰伏十多年,个中缘由耐人寻味。虽说向东也杳无音信十年多,但两人可是天壤之别,找一座大山和找一颗沙子的难度哪能相提并论。偏偏又是在这个山雨欲来的敏感时期突然被人曝光。贺衷寒还是得提醒几句:
“这个人和你小叔可不是一回事。你小叔是除了他本人,谁都想把他找回来;这个人呢,除了他本人,还有别的人一直不想让他回来。现在倒好,估计想弄他回来的,不止纪委的人。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啊。多事之秋,咱们指不定会碰上什么麻烦。”
“说起我小叔,您还记不记得他年轻那会常说的一句话,”于小东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暗淡了下去,“虽然他犯了糊涂,自个打了自个的脸,但我打小就记着呢,我就认这个理了。”
怎么又来一个“你记得不”,贺衷寒苦笑一下,他怎么会忘呢。当高中第一次说起将来要报考什么志愿,向东说他要子承父志,从事装备指挥技术研究时,贺衷寒和宋筱竹都不以为意,这在大院子弟里面实属平常。但于向东接着表情庄重、一字一顿地说完另一句话后,贺衷寒看到宋筱竹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他说的是:
“国家重器所需,有人埋骨荒漠,有人隐名终生,我辈亦当挺身而出。虽然此路清贫,吾道不孤!”
那真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慷慨年纪。“挺身而出,吾道不孤”后来就成了于向东的口头禅,有时为了鼓动还上小学的小东帮着跑跑腿、打打掩护,也常常顺嘴说出来。小东颇感新奇,很快学以致用,到了初中因为帮同学打群架而被两个叔叔教育时,用来辩解的话也是“挺身而出,吾道不孤”。用得倒也贴切。谁也想不到的是,七八年过去,向东竟然卷了几百万“粪土”去了美国。
还好,他洒下的“精神食粮”被发扬光大,小东这是不愿意慷慨激昂,借着童年时的小典故,痛快地应下了。
贺衷寒也是点点头,不再废话,把要做的准备一一说了出来:
“那好。吃完饭我就跟你们回家把身份资料都收齐,明天交上去。你们明天正常上班,暗中整理下手头工作,方便别人接手,但不要有异常。晚上回家带齐物品到我那住下。告诉家里人,要外出执行绝密任务,不要过问,手机不让带,这段时间无法联系;要他们对外统一口径,老家有长辈病重,回去探望。后天一早跟单位用同样理由电话请假十天,不管批不批,都不用管,后面再处理。在我们出发前的这两三天,我们需要罗列各种问题,推演各种意外。我明天还会带回来很多资料,够我们忙活的了。”
“您一单身汉,家里粮草估计短缺着呢,明天下班我来采买,然后找地儿等着青蓝一起,这才像串门的样子,要不然,‘朝阳大妈’要起疑心了。”于小东笑嘻嘻地说完,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嗯,想得周到。你来准备吧。”贺衷寒说完,又转向卫青蓝,“青蓝,出行的事你来操办吧。先订一下机票,要28号以后第一班北京直飞吉隆坡的,不要国内航空公司,优先考虑马航。”
“好。”卫青蓝点头答应。
于小东补充道:“马航不错,是马来西亚最大的私人航空公司,据说很快要国有化。”
看来还真是干刑警的材料,这种边边角角的信息都能注意到。贺衷寒欣赏地看小东一眼。接着问道:
“还有什么问题没?”
还是于小东,头往前一伸,低声问道:“配枪不?”
贺衷寒想了想,回答道:“看情况。那边的武官应该会准备。”

4
第二天一早,贺衷寒就把三人的资料交给了孙主任。然后,跟其他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到有工作交流的科室走动一番。回来后在自己座位入定,不是翻看案卷,就是在键盘上敲来敲去,一副忙碌的景象。
快下班时,孙主任让秘书把他喊到办公室。
“于小东叔叔的事你知道吧?”一落座,孙主任就问道。
“知道。”贺衷寒毫无避讳,“我和于向东是发小,那时候年轻,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干出这种事。这十年来,我们都没收到过他的消息。我刚去国际刑警中心那会,也没查到任何线索。小东是跟着我一块长大的,我相信他。”
孙主任点点头,“龙生九种,各不相同,也是将门之后啊。这个于小东破过不少棘手的案子,有勇有谋,我看也行。”然后拿起另一份材料,“卫青蓝不错,和你一样,能文能武。他父亲还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是战斗英雄,可惜一条腿都被炸没了。”
“什么?”贺衷寒吃了一惊,从没听卫青蓝说过父亲伤残的事,怪不得没到北京参加儿子婚礼,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
孙主任从桌子底下抽出几个文件袋,递给贺衷寒,说道:“你们名字不用换,但是履历得调整,对应的材料都在袋子里。还有新单位机构设置和工作人员的详细介绍,要尽快记住;里面有个U盘,办公环境的视频也看看,以防万一,哦,他们两个办的是中国青年旅行社的工作人员身份。那个袋子里面是中、马旅游行业的重点资料,以及你们这次考察任务说明。另外,这个小袋子是几万元外币,还有一个不留记录的公务信用卡。”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里面是保密手机,几个联系号码已经存上了。”
贺衷寒一边应着,一边把东西放进一个大提袋里。等他装完,孙主任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说道:“衷寒,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多加小心。”
贺衷寒使劲握了握孙主任的手,问道:“我明天还需要过来不?”
“不用了,你把东西收拾好就行。”孙主任边陪他往办公室门口走边说,“我刚才已经告诉秘书,叫你过来是要派你外勤任务。别的人会从他那儿知道这句话的,这就够了,没人会再多问。有时候遮掩多了反而容易引起注意。关于签证,杨局长会安排专人把签好的护照送你家里。”
孙主任在门内停住,两人再次简短握手。贺衷寒自己把门打开,出来,掩上。主任以前从没送他出门,这次也不应该例外。
回到办公室,同屋的几个人果然已经下班走了。贺衷寒从容不迫地归拢完办公物品,一个人在椅子上静静地坐了一会,什么也没想。然后,拎起大提袋,大步走出办公室。
开车在拥挤的路上,他忽然觉着自己就像孤身策马深陷重围的将军。这让他想起了他的两个副将,心中升腾起万千底气。

28号下午两点左右,按照反复推演后的计划,三人先后出门,分头赶到首都机场。
贺衷寒和卫青蓝相隔着几分钟踱到登机口候机区,斜对着坐下,偶尔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扫视一眼对面的人群;于小东则远远地停在别处,漫不经心地四处浏览,余光却一直覆盖着贺衷寒所在的候机区。
直到登机广播响起几遍后,三人才不紧不慢地聚到队尾,相互点了一下头。贺衷寒的心稍觉放松一些。只要在国内没有被什么人跟上,说明目标被惊动的可能就低,去了那边,目标在明,自己在暗,就好办多了;当然,也可能目标已经安全消失了,人家根本懒得理你。但是,怕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检票正开始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有人边跑边庆幸地嚷嚷声,“赶上了,赶上了,哎哟,可累死我了。”地道的天津口音。
站在三人最前面的贺衷寒微微向后瞟了一眼,看到有三个人拖拉着行李跑了过来;处在中间的卫青蓝似乎没听见,依旧低着头,双手抱肩,目光若有若无地看着身前身后的行李;跟在最后面的于小东则先是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没过滤到任何觊觎的眼神,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脸上带着表示理解和祝贺的笑容。
他身后刚站定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四方脸,大奔头,中等身材,比较壮硕---也可以说是有点胖,正扶着行李箱拉杆吁吁喘气,手指上黄澄澄的大戒指很能表明身份---公司老板。
于小东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他回想起刚进机场大厅时,眼光在某个位置扫到过这个人,怎么才过来?
胖老板就跟专门解答于小东的疑问似的,转向身后,说道:“丫头,累没累着?不是让你们早点出发嘛,你看,差点没赶上。”
“行了,行了,快别唠叨了,这不赶上了嘛。”说话的女孩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短发,杏眼,鹅蛋脸,略带薄妆,牛仔裤,运动鞋,干净利落,对胖老板很不耐烦。这似乎是富家千金的通病,吃定自己的老爹。
于小东稍微扭扭了头。胖老板知道他还在看着呢,被闺女当面抢白一番,似乎有些挂不住,又朝后面那个男青年没好气地说道:“不是让你早点接她吗,你干嘛呢?这都要当副总的人了,能不能靠点谱?”
男青年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高高瘦瘦的,脸上挂着一丝尴尬的笑容,拿眼看着女孩,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么年轻就要当副总了?于小东来了兴趣。
“跟他没关系,是我找不着太阳镜了,”女孩似乎更来气了,“非得去那开什么公司,那么热的地方,是人待的吗?”
胖老板这下更没辙了,转回身,朝小东尴尬一笑。很快,生意人娴熟的搭讪技巧上身,翘起大拇指往后暗暗一指,“我女儿,派她去马来西亚单干,”然后,有点悻悻地说道,“天津公司的助理也趁机要过去,小子心里想嘛我还不知道?要不是......”
于小东不想接话已经来不及了,人家又不是问你的隐私,你可以爱搭不理,人家是在透漏自己的底细,分明没拿你当外人,自己再拒人千里之外可就显得无礼了。可于小东不想听爱情故事,只好截住胖老板话头:
“您老做什么生意?”
见于小东接茬,还是自己搞得风生水起的话题,胖老板两眼放光,“老哥我是开旅游公司的,二十多年啦,奥运会那年把总部从天津搬到北京,我亲自坐镇。这几年天津公司都我女儿管着,现在要让她走向国际。”随着大手一挥,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苏开河,孔雀飞旅游集团,专营东南亚线路,请多关照。”报完公司名号,苏老板有些自得,看得出他对公司名字起得如此契合古意很是满意。见于小东只是礼貌地接过名片,并没有送上自己期待的恭维,苏老板显然有点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
“小兄弟这是去旅游呢还是公干呢?”说完,还朝前面两人瞄了一眼。
贺衷寒一直在留意后面的动静,当苏老板说自己从事旅游行业时,他的心就突地一跳,李鬼碰上李逵了还。现在听他直接在问此行目的,便有些着急,生怕小东收不住话题,越聊越远,露出什么破绽,便转回身,想要岔开话题,却听到小东轻松答道:
“这两个不都是从来不分家吗?”
苏老板一愣,然后和于小东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于小东趁他笑声未落,又补充道:“单位派我们去考察一下市场,我们还能不四处转转。得,碰到您是缘分,您的片子我们收藏了,后面要有请教,您老可别不帮忙。”依旧是轻松欢快的语气。
借着小东的意思,贺衷寒顺势向苏老板点头致意,他想赶快结束这节外生枝的对话,还好小东不愧是刑警出身的侃爷,太极话说得溜溜转。正当他要回头时,忽然发觉后面那个瘦高个似乎有点神不守舍,眼神老在四处逡巡。
“瞎看什么呢,是不是又被哪个美女勾住了?”正捧着手机捣鼓着起劲的苏小姐突然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瘦高个一怔,尴尬瞬间挤在脸上,赶紧埋下头。几个人不自觉都微微一笑,各自低头整理机票、护照。轮到他们登机了。
机上找到座位,三人麻利地把行李放好。贺衷寒和于小东特意看了一下苏老板的去向,发现他带着女儿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后面几排,那个瘦高个却孤零零地被扔在贺衷寒他们前面几排的位置。刻意把两个年轻人分开,这多是苏老板值机时费的心思了,能有啥用呢。
两人忽地心念一动,对视一眼,刚要开口,却听卫青蓝抢先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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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飞机刚停稳,机舱走道里就呼地站满了人。又听到苏老板的声音传过来,不高不低,刚好听清:
“你瞧,不坐商务舱就得干等着。”
“要坐一起坐,让晓斌一个人坐经济舱算怎么回事。再说,你也可以自己去坐商务舱啊。非要管人家。”富家千金的嘴巴真是不管不顾。苏老板嘴巴张了几张,啥都没敢再说。
这下明白了。三人忍着笑,随着队伍慢慢走下飞机。
上大使馆的车时,贺衷寒四处张望了一下,夜幕中的机场灯火辉煌,没有看到苏老板的身影,也没有发觉别的眼睛。
接机的是大使馆的秘书小贾,小姑娘长着一对弯月眉,一说话就笑意盈盈,一笑,两只眉毛也跟着笑,一袭长裙,配上齐肩的长发,清新自然,婉转灵动。
她的话一点不比于小东少。刚一上车,就打开话匣子,先是问候了旅途情况,接着从马来西亚历史讲起,又历数两国交往大事,最后说到大使馆情况,顺带着把自己介绍了一下。
小姑娘老家在苏北农村,离卫青蓝老家挺近。外交学院语言学双学士,毕业后先是在国内工作了两年,一年前派到马来西亚。有个弟弟在上海工作。她还说她有个梦想就是在北京买个大房子,把父母接过去一起住。真是个直率的姑娘。
贺衷寒表面上一直微笑着倾听,但实际上老在走神,越来越多的细节在心里铺展开来,需要理一下头绪。卫青蓝则一直盯着窗外,尤其对各种样式的建筑看得特别仔细。只有于小东,和贾秘书保持着互动,时不时提个问题。
进入市区的时候,小贾说道:
“章大使说,请你们暂时先住在大使馆,陆武官明天一早和你们见面后再另做安排---他本来要等你们来着,下午临时有事出去还没回来。咦,记得说你们是旅游总局的人呐,不应该和商务参赞对接才对吗?噢,可能是他这段时间忙不过来了吧,最近各种商贸交流太多啦。”
“我们主要是要自己到实地景点走走,麻烦商务上的人和事其实不多。贺处长和陆武官以前认识,就先找他叙叙旧,顺带了解一下大体情况。”这都是推演过的细节,事先还专门电话里和陆武官对过词,于小东自然应对自如。
大使馆坐落在城区东北部,面积很大的两层楼房,外带一个大院,院门直接开在一条马路上。三人到达时已经深夜,草草吃了几口夜宵,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早,小贾秘书就等在餐厅门口。热心地给三个人介绍各类早餐,这个是什么味道,那个叫什么名字,不厌其烦,搞得三人不多吃点就觉得辜负了她似的。她表现得也比昨天更亲近了,不时地问三个人,你老家哪里的,以前干过啥工作啊,年龄方便说不,嘻嘻,诸如此类的问题。就跟很多人时隔多年回乡探亲,邻家刚长大一点的女孩那般好奇。三个人拣着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就打个哈哈蒙混过去,轮番应付她,很快就到了和陆武官会面的时间。
陆远鸣四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依然修长,两眼炯炯有神,只是稍微有些谢顶,但也没影响到他不怒自威的大校气概---离将军一步之遥,不过也难跨越。
他等在办公室门口,一边寒暄着,一边和每一个人紧紧握手,不等贺衷寒多说什么,摆了一下手势,说:“跟我来。”
三人跟着陆武官转了几转,进到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面有一个身穿军装的人手持电子感应器正等在那儿。陆武官关上门,这才对三人轻声说道:“得查一下有没有被安装窃听器。”一听是检查窃听装置,贺衷寒只简单应道:“好。”便不再说什么。
年轻军官给每个人全方位地慢慢扫描两遍,包括鞋底。然后站直,立正,低沉有力地说道:“报告:正常。”陆武官点点头,继续对三人说道:“行李也需要检查一下,有没有需要注意的物品?”三人说没有。
“你过去吧。”陆武官吩咐完年轻军官,这才笑着对三人说:“来,咱们到我办公室谈。”
刚在办公室坐下,三人就被陆武官的一句话惊住了:
“根据消息,你们在登机时被人跟踪了。”
“谁?”“什么人?”“怎么可能?”三个人一同发问。
“目前还不清楚是什么人,”陆武官摆摆手,“需要我们分析一下这当中的利害。”
“那个旅游公司老板苏开河?!”于小东征询地看着贺、卫两人。
两人未置可否。贺衷寒继续问道:“乘客名单查了么?”
“还在查。但不排除乘坐的是别的航班,或者根本就没上飞机。”陆武官揉了一下太阳穴,继续说道:“我收到这个信息后,马上开车兜转到那个别墅外围,和上次比没有什么异样---第一次接到指令时,我专门开车从那路过一回。我还是不放心,就临时约了一个朋友在附近吃饭,晚上回来时,那儿还亮着灯。我不能在那久待,你们清楚,外交官身上粘着很多眼睛。”稍停,他问道:“贺处,你怎么看?”
贺衷寒的心一再往下沉,三个人推演了无数细节,被人盯梢竟然毫无察觉。自己现在站在明处,对手是谁,有何目的,是敌是友,是防是杀,全然不知。正在想着怎么回答,传来敲门声。
没等陆武官应答,门就被推开了。贾秘书端着茶盘,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她一改之前神态,没有任何言语,只轻巧利索地给每个人倒上一杯茶,然后直起身,稍微一点头,轻飘飘地退了出去。非常规范化、职业化的表现,跟前面的小女生状态判若两人,于小东都有点懵,女人果然会七十二变。
趁这个时间,贺衷寒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一层层剖析道:
“知道这个事情的首先是举报的人,我们先从他的身份和目的开始推断。”
“如果是友,举报仅是出于正义,他只要等着看新闻就好了,没必要步步紧跟。”
“如果是敌,举报完,又盯着我们每一步进展,那他应该是在等一个时机,到底是什么时机,为了什么目的,还不得而知。但要保证‘时机’不被错过,他除了跟踪我们,还要做到随时掌控严高的动向---他会不会为了给严高施压,逼迫他做什么事情才举报呢?”贺衷寒自己摇摇头,“如果严高最后被迫做了什么,由于他已经暴露,顺藤摸瓜,举报人这是给自己找麻烦,得不偿失。不,他对严高本人没有企图。”
“那我们就从举报人期待的‘时机’入手,尽管我们还不清楚它是什么。但到目前为止,严高还在其监控范围,他要采取任何不利严高行动的‘旧时机’一直都在,我们最初的意图也是在目前这个‘时机’下,秘密接近严高,搞清笼罩他的到底是什么势力。只要我们不操之过急,打草惊蛇,对手应该也会引而不发;如果启动引渡就是对手期待的“新时机”的话,他仍然来得及后发制人,毕竟,引渡罪犯要花不少时间,他一定知道这点。”
“所以,我们的注意力仍放在严高身上就好,但会内紧外松,表现出摸摸底的样子而已,而不要摆出一副饿虎扑食的架势。”
“当然,这都是基于对手有着不可告人的深远企图来假设的。说不定他不过是想早点知道严高下场,满足猎奇的心理,但又耐不住性子,不时探查探查。”
贺衷寒喝口水,明显意犹未尽,继续说道:
“除了举报人可能跟踪我们,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对严高回国非常排斥的人,他们的行为预期比较容易判断,不外乎几种情形。一种是知道严高被举报,并且和严高一直有联系,那他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严高跑路,根据陆武官刚才说的,严高还在,这种情形可以排除;二是知道了被举报的事,但和严高早就失去联系,就会不择一切手段找他,包括打探谁是调查人员,然后尾随,最终抢先一步救走,这种情形是我们目前要特别防范的;三是还不知道被举报的事,我们继续做好保密工作就行。”
“综合起来,在不知道跟踪人来路的情况下,保持我们的既定方案,一是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二是反跟踪,时刻防范身后有眼;三是内紧外松,迂回、秘密接近严高生活圈子,尽量先不制造紧张,防止刺激潜在的对手抢跑---我们还没就位呢。等我们一切就绪,再引蛇出洞。”
贺衷寒终于说完。一直频频点头的陆武官接过话头,“分析得好啊,贺处,不愧是当过大学老师的纪检栋梁。”对着贺衷寒一竖大拇指,继续说道:
“那按原计划,一会你们先乘车到市区各大景点转转,放放烟雾弹,也观察一下有没有尾巴。这是路线图,已经给司机一份。等你们转到倒数第二个停车点,喏,湖滨公园这个位置,你们就表示喜欢那的环境,晚上要入住邦克丽酒店。我已经事先用其他人的名字订好房间,都在5楼,这是房卡。房间北向两百多米,第三排东起第二座就是严高的别墅,可以俯瞰到正面和两侧。车你们留下用,司机是本地华人雇员,你们不用管;马来西亚是右舵驾驶,要适应一下。行李一会让人帮着搬车上,都这会了,应该没有窃听装置。噢,对了,这是三个本地号码的手机,方便联系。”
“另外,今天周六,我特意约了和昨晚一起吃饭的朋友去钓鱼,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左右,还会经过那儿,如果有异常,就电话通知你们,如果没有接到我的电话,你们还是按预定线路慢慢转到那儿。”
贺衷寒看了看卫青蓝和于小东,说道:“那就这样。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没?”
一直没说话的卫青蓝好像一直在等着这一刻,问道:“陆武官,能不能问一下,您是怎么知道我们被跟踪的?”
陆远鸣回答得有点含糊,“应该是机场监控吧。”但没有继续说是怎么收到消息的。
陆远鸣是大校,贺衷寒还只是中校,差了两级呢,又没有隶属关系,长官不说,不好再问。贺衷寒起身,伸出手,“陆武官,我们先走了。”
陆武官和三人一一握手,“我送你们一下。”
一出门,看到小贾秘书还在走廊里候着呢,陆武官随即说道:“茗梓,正好周末,你陪三位旅游总局的同志各主要景点转转吧,下周你补休一天。”
小贾秘书的脸“倏地”红了一下,有点小紧张地应道:“那,那个,我有点不舒服,我,我每个月的老朋友来了。”
贺衷寒摆摆手,说:“不用了,陆武官,让小贾好好休息一下吧,昨晚接机也辛苦她了。再说,司机不就是华人嘛。”本来还要说“我们的英语也凑合”,想想没有说。
“也好。”陆武官没有坚持,微笑着目送三人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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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在马来语里,吉隆坡的意思是“泥泞的河口”。因着地理、历史多重因素,尤其是反殖民过程中的各种独立、联邦的机遇,开埠建城不过一个半世纪,已经发展成世界级的大都市,还是东南亚的国际交流中心之一。170万的人口中,就有20多万的外籍人士,各种肤色的人种随处可见。本地人中,除了马来亚人,第二多的就是华人了,占比三分之一还多。华人大多从事的当然是服务业,这是吉隆坡的经济支柱,占比超过85%。借助马六甲海峡这一天然财路,服务业中的国际贸易异常活跃,商品种类日益扩大,包罗万象,要啥有啥,军火武器也不在话下;而依靠新加坡这一世界顶级货币自由港的带动,金融行业最近几年也是一路高歌,其中比较抢眼的是伊斯兰金融机构的遍地开花,世界上最大的伊斯兰银行A&R银行就坐落于此。这也使得世界各地穆斯林越来越喜欢这个城市,分散市区各处的清真寺里人来人往,少有冷清。
带他们的司机五十来岁,一看就很规矩,衬衣、西裤、领带,技术娴熟,高大威猛的越野车跑起来就像水中的鱼一样平滑、轻巧。司机开始不怎么说话,但架不住坐在副驾位置的北京侃爷于小东的密集“撩拨”,就跟一个高冷女孩,终于答应了追求者的死缠烂打,关系建立后反而越来越主动那样,时不时给于小东介绍历史典故,风土人情,各色人等的趣闻轶事等等。沿途观赏的景点也是娓娓道来,像举世闻名的石油双峰塔、电视塔,以及各类博物馆、艺术馆和广场等等,每一个地方的来历、关联的人物他都如数家珍。转到吉隆坡城南50里外的联邦行政中心布城时,司机建议他们下车感受一下这个建立不到20年的花园小城的迷人魅力,除了首相府必须要留念外,粉红清真寺也值得细细品味一番。贺衷寒婉言谢绝,解释说他们的任务主要是考察整体旅游环境的安全、便利和秩序等状况,这些是政府要统筹的事情,而景点景色如何,游客会用脚投票,各景点管理者自然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需要他们操心。也不知司机听懂了没有。
三人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一路上除了于小东听上去和司机聊得火热外,贺衷寒和卫青蓝则一直在留意后面有无跟踪,卫青蓝还时不时若有所思地对着各类建筑发呆。三人内心都恨不得立即赶到湖滨公园。过了下午三点,并没有收到陆武官的电话,三人压在心底的焦虑才稍微缓解一些。
那个时候,他们正好转到了位于吉隆坡城北的国家美术馆。在停车场远眺那个好像就要展翅高飞的建筑物时,碰到了一队来自中国的画家交流团。二十来个老画家个个精神矍铄,兴致勃勃,引得于小东感慨:将来做个这样的老头才有意思,能再到山里打打猎那就更带劲喽。
到5点钟时,受益于吉隆坡城内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网,加上走马观花的节奏,三人已经顺利看完最后一个景点本贾巴尔清真寺。
一上车,于小东就对司机说:“老李,我们回刚才那个湖滨公园。”然后回头假装跟贺衷寒确认:“咱确定住邦克丽酒店是吧?”贺衷寒回答说,旁边那个湖滨公园是个饭后消遣的好地方,没有比它更好的选择了。
在酒店门口往下搬行李的间隙,已经和于小东熟稔起来的司机靠近他,“小兄弟,你真的以前在印尼抓到过间谍?”热聊了一天,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问题。
贺衷寒没明白于小东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干吗要编造以前当过驻外记者的谎话,还抓过什么间谍,唬得司机一愣一愣的。当时在车上,他不便打断小东,再说,侃大山不就是等同于吹牛皮嘛,他后面也没再当回事。这下好,司机当真了。
于小东不慌不忙,笑眯眯地答道:“好几年前的事啦,碰巧而已,不提了,不提了。”然后岔开话题,“老李,别忘了把车钥匙给我。右舵车,真是得好好适应适应。对了,中文导航怎么操作来着?”
打发走司机,三人四周观望几眼,除了地面零散停着几辆车,基本看不见什么行人。一切正常。
不过一刻钟工夫,三人安顿好行李后,又聚在了于小东的房间。
从窗户看出去,楼下是酒店的小型停车区,连着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一直延伸到酒店的东侧。再往东几百米,就是著名的占地90多公顷的蒂蒂旺沙湖滨公园了。停车区往北是绿化带,然后人行道,隔着一条双向四车道的街道,是同样的绿化带和人行道。再北面,就是一片别墅区了。几十栋两三层小楼,比较规整地掩映在高高低低的热带植物丛里。一看就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
于小东已经在窗帘缝隙中架起望远镜。他把眼睛紧紧贴在镜头上,急切而轻微地来回调整着。他是刑警,经常干这个,但贺衷寒依旧能感觉到他的紧张。这都是极度焦急导致的。
“找到了!”于小东终于低声喊出了三人期待已久的结果。贺衷寒和卫青蓝都禁不住双手握拳,在胸前使劲一顿,满脸喜色。
忽听卫青蓝大喊一声:“看那边!那个旅游公司老板女儿?!”其他两人满脸惊诧,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辆轿车正从酒店东侧停车区快速切入街道,调整望远镜已经来不及了。
“你确定?”“真是她?”两人抢问道。
“坐副驾上,透过玻璃看到侧脸很像,开车的没看清。”
贺衷寒没等卫青蓝说完,已经弯腰趴到望远镜上。他得先看看严高有没有异常。
镜头里,一个七十来岁中等身材胖乎乎的老者正在院子里悠闲地踱着步。旁边是几株开得正艳的扶桑花树,红彤彤的花朵在傍晚时分的光线映衬下显得愈加雍容,加上下午时分落的一阵稀疏雨滴,很有几分“花重锦官城”意思。这是马来西亚的国花,贺衷寒还是在准备资料时知道的。靠近一楼门口两旁,另有几株杜鹃,开得也恰到好处。贺衷寒认不出品种,但他知道,正是这几株杜鹃在举报严高的数张照片里的花开花落,让中纪委判断出举报人至少已经掌握严高信息一年了。老者依旧是大奔头,竟然没有白发,八成是染过,看来还是很注意形象,只是已经稀疏不少;眼袋也比较明显,但面色红润,皮肤也看不出太多干瘪或松弛;尤其是身板身形,除了肚腩留有旧时痕迹外,背平腰直,落脚铿锵。这哪儿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退休老头,分明是壮心不已的暮年烈士,正在闲庭信步运筹帷幄呢;更不像逃命天涯犹如困兽的落魄汉子。真是造化弄人,出乎意料。
向东也是这个样子吗?贺衷寒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既然严高还好端端地站在几百米外,没有任何砧上鱼肉般的惶恐不安,那他就可以先审视一下那个苏老板了。
贺衷寒直起腰,转身问两人:“假设那个苏老板有问题,对我们的威胁会是什么,要不要查一下?”
两人正就这个事悬在那儿等着贺衷寒呢。卫青蓝先说道:“刚才想了一下,套用您早上说的几种情形:如果属于举报人恶意跟踪,那反而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们本来就在监控着严高,而且藏在暗处,我们要不也得想法引蛇出洞。现在既然现身了几个,我们也算有了根线头,万一局面失控,也可以按图索骥。”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反正有他们的照片,不怕找不到真人。”
“对。”在卫青蓝稍停的空档,于小东接着说道:“如果苏老板属于严高以前的老朋友一伙,知道举报的事但和他失去联系,想尾随我们找到他,那他早晚还得回来,我们还是盯紧严高就好。”
“那好,我们在这守株待兔,先不联系国内展开调查,他们也够忙的。再者,说不定是误会。回头还可以问一下陆武官,看商务参赞是否认识他。”贺衷寒总结完,接着说道:“青蓝你先去餐厅吃饭,顺便了解一下酒店布局。我和小东各自叫餐到自己房间吃。然后我们两个小时一换班。”
饭后,三人再次在于小东房间碰头。
贺衷寒斜躺在床头,卫青蓝仰靠在沙发上,小东则不定时瞄一眼望远镜。三人开始再度商量明天开始的近身跟踪计划。严高肯定是要外出的。
突然,正盯在望远镜上的于小东惊叫一声:“有警察进去了!”
贺衷寒一跃而起,扑到望远镜前。只见院子门口停着一辆警车,几个穿制服的人正走进院子,没看到严高,应该还在屋里。
来不及多想。贺衷寒快速命令道:“青蓝留下监视,我出电梯打你手机,保持通话。小东,车钥匙,我们走!”
两人冲出房间。贺衷寒边跑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3月1日,晚上7点05分。
他们花费几天时间小心翼翼靠近的猎物竟然毫无征兆地被警察盯上了。不对,今天是周六,警察没必要非在这个时候公干,而且三四个人一起出动。
一定出事了!
刚出电梯,手机就响了,是卫青蓝,贺衷寒随手按开,立马传来卫青蓝着急的声音:“严高被警察带上车了!”
当贺衷寒和于小东驾车赶到严高别墅门前道路东头时,四下早已没了警车的影子。它是穿过别墅区往北门走的,连卫青蓝的镜头都没跟上。两人将车滑到严高别墅门前,坐在车里观察了一下,院门掩着,屋门紧闭,里面没有开灯。看来没人。贺衷寒想了一下,没必要贸然进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查出严高去哪里了。
这时,手机传来卫青蓝的声音:“刚才别墅区东环车道上一直停着的一辆车,调转车头,跟着警车往北走了,车牌被树丛挡着,看不清,但肯定不是苏老板女儿那辆车。不能确定是否跟踪还是巧合。”
肯定追不上了,贺衷寒和于小东急忙赶回酒店房间。一进门,迎面就听卫青蓝说道:
“我刚想起来,他们不是警察,是志愿警卫团!”
楼主:阿拉冬老爷  时间:2020-12-28 20:31:43
7
去往大使馆的路上,于小东恨不得把车开到飞起。卫青蓝则抓紧介绍了志愿警卫团的来历。对国外警察和类警武装,特警学院可没少研究,这本来也是卫青蓝个人的兴趣,只不过,事发突然,前面又有于小东条件反射地先说出“警察”一词,他一时没有多想。现在,以前的关键信息都浮现脑海。
志愿警卫团(RELA)是马来西亚在1972年援引紧急法令组建的准军事公民志愿组织,据说成员已有两三百万人,是马来西亚举足轻重的一支执法力量。主要职责是检查外国人,如游客、访问者和移民人员的护照、入境许可、工作签证等证件,有权讯问甚至扣留那些没有随身携带的人。它可以参与其他大多数执法机关的执法行动,比如像警察一样处置发生在街道、酒店、餐馆等场所的犯罪案件。此外,有时还承担安保、交通维持、社区服务和警卫团长官的其他指令。
最后,卫青蓝又用手机上网搜到,志愿警卫团近几年一直在号召华裔子弟加入,有不少中高级职位已经委任华人担任。
听完介绍,贺衷寒更加相信严高不会是因为移民问题被带走的,但这会是个不错的借口。究其原因,还是时间问题。志愿警卫团要找严高,多是出于核实移民身份方面的问题,这种例行公务的事,没必要赶在这个时间点。十万火急大动干戈的,才几分钟时间,人就不见了,一定另有原因。
当三人赶到大使馆时,陆武官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一接完贺衷寒电话,他就一路小跑着进了大使办公室。大使走马灯似地忙了一天,正要回去和家人一起享受一点周六时光。但他不得不留下来,要抓的这个人太重要了。
听完陆武官的紧急报告,两人一起打了一通电话,然后转到一个会议室专等三人的到来。
大使温文尔雅,笑容可掬,一副成竹在胸的从容风度。这让贺衷寒稍微有些安心,毕竟大使掌握着更为丰富的资源。
但随着大使的阐述,贺衷寒却是喜忧参半。
大使先是非常诚恳地代表大使馆向三人表示歉意,名列前茅的“红通”人员在他们的派驻国藏身多年,他们却一无所知,导致贺衷寒等人不得不专门辛苦一趟。
贺衷寒心里清楚,这种事情怪罪不到驻外使馆头上,大使的歉意代表的是一种担当。这也意味着,大使馆会当成自己的责任来对待。贺衷寒及时回应大使,说您言重了,这并不是大使馆能控制的了的,我们有信心和责任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感谢您和陆武官的大力支持。
大使点点头,继续说到,当前是中马两国外交关系史上最好的时期,咱国家元首去年十月成功地对大马进行了国事访问,把两国关系推到了新的发展阶段。两国政府已经对外公告了将于2014年在南海区域举行联合军演。大马总理也定于今年5月回访中国,届时,将有一系列的庆祝两国建交40周年的活动,还会有大规模的经贸洽谈。这两天,大使馆上下都在为这些大事做准备,今天还去大马外交部开了一整天的会,这不,陆武官也因为军演的事情在他们国防部待了一天。
大使说,在这一大背景下,两国当前没有重大分歧,更没有严重冲突,也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严高被志愿警卫团带走,虽然蹊跷,甚至很可能表明你们的秘密调查行动已经暴露,暴露就暴露嘛,那我们就启动引渡程序嘛。大使馆会向大马政府做好解释工作的。
看来大使已经做好和大马政府交涉的准备。在两国空前友好的背景下,有了大使的协调,大马政府方面应该不会出什么难题,至多会私下抱怨程序上有违国际惯例。这让贺衷寒稍有宽慰。但是,中纪委的担心是,严高被举报的时间节点太过诡异,他有可能被当做一颗棋子。只是,会被什么人用、怎么用还有待查明,然后才能考虑引渡的事。即使中纪委不便直接向大使透漏不能直面严高的原因,但一早已经和陆武官清楚表达过“迂回包抄、围点打援”的战术了,他没来得及向大使报告详情吗?
更让贺衷寒心中“咯噔”一下后怕不已的是,刚才大使提到陆武官在大马国防部待了一天,那就是说他没去钓鱼,也就没法探查严高的动静了,怎么不通知三人一声呢?因为担心只在路过时探查两次是否足够的问题,三人可是提出过一个备选方案的:对外以节约时间为由,分开考察,让一人提前赶到湖滨公园。但陆武官当时却说三人一起考察才更符合“内紧外松”的状态。现在想想,如果严高被志愿警卫团或其他什么人提前带走,他们如何得知?当然,贺衷寒现在也在推测,极有可能对手事先并不知道严高地址,跟踪三人到了酒店后才确定严高就在附近的,说不定还根据三人的房间朝向进一步缩小目标区域。在那么小的一个视野范围内,借助执法机构的数据库,通过年龄、性别、种族这些信息,足以快速筛选出任何一个常住人口,更名换姓也无济于事。
这都是在大使提到陆武官时,贺衷寒脑中电光石火间的疑惑。他当时迅速看了一眼陆武官。陆武官似乎已经忘了钓鱼的事了,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听大使讲话。
大使接下来说的话让贺衷寒略微宽慰的心里平添了一层忧虑。
他说,当然,我们也要顾及大马政府的处境。国际上,西方有些国家对中马关系眼热的很,常常有挑拨离间的举动,比如说,元月份,我们海军、空军在曾母暗沙附近执行编练任务后,大马海军司令阿齐兹上将在回应媒体时已经明确说了,‘中国并未入侵大马海域’,西方却有媒体酸溜溜地进行评论,企图误导公众。大马国内呢,在野党、反对派更是从经济改革、司法公正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攻击执政的“国民阵线”。所以,我们在和大马政府交涉时,也要避免给他们增添不必要的“口实”。就严高这件事而言,在不了解是否引起各方势力关注,以及关注程度和关注要点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先通过非正式渠道了解志愿警卫团带走严高的原因。我现在担心,一旦有人越感觉出我们对严高的重视,他们越有可能会趁机要挟我们做“交易”,这在外交领域屡见不鲜呐。
最后,大使说道:“放心吧,衷寒同志,我们会坚决按部里传达的中央指示支持你们的工作的。刚才我已经和陆武官商量了,从现在起,他把其他工作一放,全身心做好后勤保障、联络协调等工作。有什么要求,你们尽管提。”
见大使边说边起身,贺衷寒也和其他几人一起起立,同时回应道:“章大使,谢谢您的指导和支持,我们会在外交规范框架下完成好这个任务的。”
大使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几人目送大使离开后,重新在会议桌旁坐下,继续回味着大使临出门时说的一句话:
“噢,对了,今天大马外交部正式知会了我一件外交日程,美国总统奥巴马将在4月底来大马进行国事访问。你们知道一下。”
短暂的沉默过后,首先开口的是陆武官:
“贺处,接到你电话,我们给当地几个华人社团的执董打了电话,请他们查一下,人是谁带走的。他们各自家族都有子弟在志愿警卫团做事,不少人担任要职。可能是周六晚上的原因,电话这会还没回过来,不过估计快了。你那边有什么头绪没?”
“我们被跟踪了,但我们没发觉。”贺衷寒有些沮丧地说,“我推测在我们入住酒店后,跟踪者便推断出严高的居住范围,然后动用志愿警卫团的力量,很快把严高找了出来。”他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还有痕迹,没有弄清前,本不想说什么,转念一想,被跟踪是今天的焦点,不能不说。
“还有一种类似的可能,”于小东接过话头:“对手今天并没有全程跟踪。我们一天都在不停转换地点,想不被发觉,比在候机楼里难度大多了。我猜测他们是通过其他方式知道我们酒店信息的。但没想到他们会动用警察和志愿警卫团这种资源,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有没有可能只是志愿警卫团自身工作需要找严高呢?”陆武官也有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说完马上摇了摇头,“不应该,没那么凑巧。”
“肯定不是。”贺衷寒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想起周副书记最后说的那句话,“一步都不能错啊”。他现在不敢有半点侥幸心理。迟疑了一下,他还是问道:
“陆武官,预订酒店的渠道会不会有问题?还有那个司机,虽然他看上去真把我们当成考察旅游环境的了,但会不会有人从他那儿知道酒店信息?”
“预订酒店的渠道不会有问题,这是外交领域公开的秘密,基本上每个国家的驻外使馆都在派驻国有‘影子名单’,可以用合法的身份做一些合法的事。只是,周总理当年立了规矩,‘外交要守纪律’,我不便透露太多,只能说,使馆内部的人都不知道预订酒店的事,是我单线联系安排的。”陆武官回答得不容置疑。但说到司机时,他的语气里夹带一丝犹豫,“那个老李,他给大使馆开车快二十年了,从没出过差错;每两年一次的‘忠诚度’测试,他都没问题。应该不是。”旋即,他简短说道:“我们会马上调查。”说完,掏出手机开始操作。
正输入着,手机响了。陆武官看了三人一眼,扬扬手机,意思是等的电话来了,起身踱出几步,按开手机。
三人只听得十几分钟的时间里,陆武官汉语、马来语、英语混杂着和对方交流着,语句越来越简短,语气却越来越严峻。跟对方说了“谢谢后”,一脸凝重地看着三个人,过了几秒,才开口说了以下几件事:
是有个七十多岁名叫黄炎的华人老头傍晚时分在湖滨公园附近的家里被带走,但带走他的,不是吉隆坡的志愿警卫团,而是雪兰莪州志愿警卫团上校蔡加荣的人,带队的是蔡的外甥李松亮;
他们是受人所托,对方出了大价钱,要将黄炎以最快的速度秘密递解出境,但不能回中国;
警卫团已经觉察到此人是个大人物,要不然中国政府不会为了他还专门从国内派一个通讯定位专家过来,他们已将此事报告了州政府长官,公民自由党副党首林志远想和我们见面谈谈,希望我们不要拒人千里之外。
空气凝固了。三人并不清楚雪兰莪州、公民自由党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从陆远鸣,一个在外交战线经风历雨的大校武官的脸上,他们知道严高的被抓只是麻烦的开始,而且,麻烦多大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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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贺衷寒可以断定的是,出现的对手是不欢迎严高回国的人,而不是举报他的人。刚才还有一丝疑虑呢,会不会是举报人发觉三人已经‘就位’,为了保证对严高的有效控制,便提前将其转移,但他们没必要去找警卫团帮忙---说不定是自找麻烦,他们只能自己动手。他们肯定也已经发现了严高被抓,他们会怎么办?
其他人也已经想到这层。卫青蓝开口慢慢说着他想出的答案:“明白了,在机场跟踪我们的就是严高在国内的‘朋友’,那个时候,他们知道了严高被举报,也打探出我们是调查此事的人,但他们不知道严高的下落,一路尾随我们到大马,提前笼络好警卫团,然后从酒店位置入手,抓走严高。”
“经过对比分析,机场跟踪你们的是两拨不同的人,我也是刚从紧急报告上看到的。”听卫青蓝提到机场跟踪,陆武官一下子想起了此事。
“嗯,那另一拨应该就是举报人那伙了。”卫青蓝补充着自己的答案,又继续说道:“我们手上有三个问题了。”
见贺衷寒和陆武官都等待自己说下去,卫青蓝说道:
“第一个问题,自由党的人要不要见,见的话他们会谈什么;”
“第二个问题,举报的人肯定也知道严高被抓了,他们现在哪里,接下来会做什么;”
“第三个问题,酒店信息到底是谁泄漏的?”
“我知道,”卫青蓝第三个问题刚说完,从陆武官说完电话内容就沉着脸默不作声的于小东冷冷地说道:“泄漏信息的是那个贾秘书!”
“贾茗梓?!”陆武官一脸错愕。刚刚说到司机老李时,他已经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了,但职责所在,马虎不得,还是马上做了核查安排。但现在,又出来人人喜欢的小贾秘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要乱说!”陆武官的反应贺衷寒都看在眼里,急忙制止于小东。
进入角色的于小东谁都不怕。别说没大没小惯了的贺衷寒了,只要自己有理有据,天王老子也没拉回过他的牛头。从派出所到分局刑警支队,大大小小的领导们无一没领教过于小东的倔劲,可也无一不喜欢,因为案子就是这样破的。
“我有三个依据。”于小东稍稍缓和了一下紧绷着的脸,慢慢说道:
“第一,她过于喜欢提问,很多问题与她迎来送往的职责并不相关,她有没有打探信息的意图呢?还记得早上我们出门时她站在哪儿吧?她就站在离陆武官办公室门口不远的地方。周六早晨,办公楼里没什么人,她可以从从容容趴在门上偷听我们谈话,当我们出去时,几步就躲开了。”
贺衷寒有些吃惊,这是小东吗,这种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推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与他一贯的水准真是相差太远。他很是担心地看了看陆武官,想着在陆武官生气前拦住小东。
陆武官并没有流露出气恼的神色,或许他也能理解,压力之下,大家难免草木皆兵,但他还是替小贾秘书辩护道:
“小贾就是那样的性格,对什么都好奇,虽然爱提问,但也从没让别人难堪过---部委机关的选人标准可是很严格哟,尤其外交部,不知轻重的人是不会要的。可能是因为她被你俩帅气的男子汉气质给吸引了吧,啊,哈哈哈...”
很明显,陆武官想用玩笑化解一下这种严肃的尴尬对话。但他随即又正色道:“要说偷听,是绝无可能的。去年6月,美国“棱镜门”事件被披露后,我们除了在电子通讯网络上加强了防监控、防窃听措施,又顺便提高了墙体、门窗的防侦测等级。就说这门吧,如果有人在门口停留超过三秒,它就会自动发出‘欢迎’的提示音,提醒屋里的人留意,小贾当然知道这个功能。”
“棱镜门”事件影响太大了,CIA(美国中央情报局)前雇员斯登诺一下子把美国的全球电子监听计划给捅了出来,连德国总理都没能幸免,世界一片哗然。各国纷纷提高防反等级,密级最高的大使馆自然是重中之重。陆远鸣这番解释加反驳十分有力,像一记重锤,一下就把于小东勉强拼凑的玻璃支架砸了稀巴烂---它本身就不牢固。贺衷寒有些担心地看着于小东,但愿他能知难而退见好就收,施展嘴上的太极功夫将难堪化解。
于小东依旧是刑警本色,安静地等陆武官把话说完后,接着说道:
“您说的有道理。接下来我说第二点,”他这是要一条道拱到底了,贺衷寒对着陆武官苦笑一下,意思是您多担待吧。“早上您让她带我们去考察景点,还记得她说什么来着吗?她说她的生理周期到了,但是,她吃早餐时,连喝了两杯冷饮。我怀疑她推脱不去是为后面信息泄露排除自身嫌疑做铺垫。”
“小东,这个论证不够充分。谁都有偷懒的时候,为偷懒编个借口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贺衷寒实在忍不住了。陆武官则在一边摇了摇头。
“是的,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于小东忽然有点小激动,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跟她一个人瞎说过,我以前是通讯定位的技术专家!”
时间静止,空气凝固。几人都记得刚刚陆武官转述的电话内容,警卫团笃定地认为严高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的理由之一,就是为他专门派来了一个通讯定位专家---这本该是恐怖分子首领的待遇。
他们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这个“独家新闻”的?不言自明。
这是于小东故意挖的一个小陷阱。贺衷寒一听他说的是“胡说”给小贾一个人听时,他马上就想起了他还跟司机老李编过“记者抓间谍”的瞎话---如果老李是泄密者,或是多嘴之人,这个瞎话早晚也会流传回来。
有了这第三点,前面两点也并非全无道理了。半晌,陆武官抿了一下嘴唇,问道:“那她是怎么知道酒店信息的?”
“我建议现在就安排人直接问讯本人,”于小东简短回答道:“另外,司机老李并不能就此排除,建议继续核查。”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尽管我也觉得他不像。”
“一会跟大使汇报后我会亲自和她谈。现在我们要马上考虑一下青蓝说的前两个问题。尤其第一个,需要一并向大使汇报。”陆武官已经刚才的震惊中恢复到职业常态,“贺处,你什么意见?”
“时间紧张,我简单说我的想法。”小贾到底有没有泄露信息,很快就会查清,不能再在这个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贺衷寒意识到这点后,加快了语速:
“第一个问题,就这件事而言,人在他们手上,咱们不见也得见;而且,最好今晚就见,越早知道严高的状况越对我们有利,尽管他们可能会提什么过分要求。只是,我们不了解自由党的背景,和哪个级别的人见,在哪见,都需要您和大使来定。”
“第二个问题,举报一方的人现在除了震惊就是气急败坏,他们会抢在严高消失前,利用一切手段把人抢回。我们的策略要马上调整,一个字:“快”。我们要以快制快。”
“我同意。”陆远鸣起身,“鉴于你们的身份和行动已经暴露了,建议你们搬回大使馆,便于我们共同行动。”说完看向贺衷寒,在等他答复。
卫青蓝和于小东也一起望向贺衷寒。
“也好。”贺衷寒似乎有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很快给予了肯定答复。
陆远鸣摸起会议桌上电话拨了出去,“陈队,请跟门卫说一下,我们的7号车现在要出去,一会就回来,请放行;另外,请你现在亲自去请小贾到‘泰山’会议室,提前检测一下录音设施是否正常运转,对,你也参加。我大约二十分钟后过去。”放下电话,边抬步往外走,边对贺衷寒说道:“我现在给大使打电话,马上回来,请稍等。”
贺衷寒随即安排于小东开车去酒店取行李。屋内只剩下他和卫青蓝。
贺衷寒抬头扫视了一眼四个屋角,想了一下,从肩包里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记事本,迅速写上几个豌豆般的小字:会议室可能录音,给国内电话,哪儿安全?然后递给卫青蓝。
卫青蓝心领神会,回写:院子也不行,有他国侦测风险;检测窃听装置的那个小房间?
贺衷寒回写:信号应该被屏蔽。
卫青蓝沉思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回写:陆的办公室!
贺衷寒一看,向卫青蓝翘了下大拇指。收起记事本。
十五分钟后,陆武官回到会议室,传达了大使的意见:大使馆不便接待反对党派领导人物,但欢迎在警卫团负责此事的人员以警卫团的名义前来通报有关严高的事宜。
最后说到,他已经和传话的华人社团来回通了两次电话,警卫团的人会在11点过来。他们相信再晚都会见他们,一直在等着。
说完,陆远鸣就要走,他急着去见秘书小贾。这是今晚最让他心烦意乱的一件事了。驻外大使馆,千防万防的大事,就是内部人员的忠诚和保密。能够从事外交工作,那得经过多少考察啊,这个铁一般的信念早就成了血液里的一部分。但难免有人抵不住诱惑,一时糊涂,终于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大使的意思也很明确,立即查清原委,评估后果,报告国内。
却被贺衷寒喊住,“陆武官,我有个重要的保密电话要和中纪委的领导报告一下,能否用下您办公室,总觉得院子、走廊不安全......”
“没问题。请跟我来。”陆远鸣回答得很干脆,反而让贺衷寒有点不知所措,准备的其他措辞都没来得及说。其实他也没想出更好的理由。
陆远鸣把贺衷寒让进办公室,便带上门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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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衷寒迅速四下看了一眼,办公桌空空荡荡,片纸不见;旁边一个书橱,摆满书籍;一个文件柜,锁得严严实实。外交官的保密习惯名不虚传。
贺衷寒在会议桌旁坐下,掏出保密电话,拨通了中纪委二十五室孙主任的电话,简略地把他们从机场被跟踪开始到现在发生的重要事情,以及大使馆方面的安排向孙主任做了报告。报告结束的时候,他委婉地说道:
“因为身份和行动已经暴露,我们的策略已经调整为‘以快制快’。在这方面,大使特别提醒我们从大局出发,循序渐进,避免引起争端;陆武官那边也忙,今天没怎么顾得上,现在好多了,已经放下手头其他工作了。”
孙主任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贺衷寒全部说完后,才开口说道:“衷寒,你们的这些遭遇证明了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严高被举报不是一个孤立事件,后面有更险恶的企图。虽然我们现在看上去有点被动,但你们的计划、反应没有问题,敌人在明处嘛,而且还不止一拨。何况,严高还在我们视野内,敌人都开始现身了,这是很大的进展。尽管局势复杂,但你们要坚定信心,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
稍停了一下,孙主任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要绝对相信和依靠章大使和陆武官,包括大使馆其他工作人员。不要受刚才说的那个秘书的事影响,还没查实嘛,即使属实,我相信也是个例。陆武官那儿,我会通过部里领导再叮嘱他一下,他现在责任也不轻呐。你们行动小组现在就大胆往前冲,掌握严高,揪出幕后黑手,不用过多顾虑安全问题,陆武官会牵头做好策应工作的。就要‘以快制快’,我同意。”
让贺衷寒豁然开朗的是孙主任最后的几句话,他说:“你要从外交工作角度去理解什么是大局。记住,严高对我们当前的反腐斗争有潜在重要影响,但我们可以严阵以待;和中马两国外交相比,他就什么也算不上了。”很显然,任务要完成,外交大局更要维护。
当他原路返回会议室时,陆武官正要落座。
“打完电话了?”陆武官随口招呼一声,接着有些沉重地说道:“小姑娘一点也没抵赖,正哭得不成样子,我让陈队长陪着她,等她平静了,再做记录。但愿陷得不深。唉---”声音有些疲惫。说完,靠着椅背,使劲伸了个懒腰,“今晚又得熬夜了。这个周末,真够忙的。”
“就是,您都没捞着钓鱼。”卫青蓝抓住机会,迅即接了一句,贺衷寒想伸手示意都来不及。刚刚孙主任说的很清楚,要无条件相信陆武官,把行动小组身后的安全交给他负责,不要有疑虑。青蓝不应该再问这样的问题,或者说,这样的疑虑本就不应该出现。
卫青蓝还不知道通话内容。他的疑问还在。他已经问了。
“哎,说起这个,”刚刚把头仰靠在椅背顶端的陆武官直起身子,笑着说道:“你们刚走,开会通知就来了,想着中午开完会再绕过去看看,哪知道开了整整一天。中间想起贺处早上的分析,对手要么按兵不动,要么还不知道地址,我也觉得应该不会出问题,就没通知你们,免得给你们增添压力。”
贺衷寒赶紧在卫青蓝前面抢过话头,“现在看,还真是这么回事。严高的‘老朋友们’就等着我们的落脚地呢。”
正说着,于小东进来了。湖滨公园离大使馆距离不远,晚上交通顺畅,也不需要办退房手续,风风火火地办完了。
“行李给那位检查窃听的同志了,他说弄完就给送到房间。”于小东招呼一声,便一屁股坐下,伸手打开一瓶纯净水。看来也有点累了。
“人齐了,咱们抓紧说一下和警卫团会面的事,”陆武官说着,看了一下手表,“还有45分钟。”
这时,桌上的座机响了。陆武官一把抓起,放耳边听了几秒,然后往回一扣,说道:“见怪不怪了。你们三人的行李箱都被人放了窃听器,今早检查还没有呢。已经拆了,放到隔音柜里了,让他们张大耳朵听去吧。”
贺衷寒也没在乎,反正是被盯上了,盯人的不是虎,就是狼,不去管了,掌握严高才是关键。他是真正的“肉”。也是最好的诱饵。
卫青蓝突然开口问道:“陆武官,您听说过孔雀飞旅游公司没,专营东南亚线路,老板姓苏。”刚才在陆远鸣解释钓鱼的事的时候,刚进门的贺衷寒正站在陆武官背后,对着卫青蓝轻轻摇了摇头,他便明白,保密电话打完了,陆武官值得信赖,再说话时,语气恭敬有礼。他这是又想起那张与苏老板女儿有点吻合的侧脸。
“唔,”陆武官似乎没想到卫青蓝会提问,微微一怔,“有点印象,好像在商务口发的简报上看过,做旅游有些年头了。怎么了?”
“哦,没什么,来时的飞机上遇到过,突然想起来。”卫青蓝说完,赶紧摆摆手,对岔开话题表示歉意。“那好,我给大家讲讲雪州---就是雪兰莪州,和公民自由党在大马政治版图中的位置和影响。”陆武官言归正题,脸上再次浮现出凝重的神情。
他说,马来西亚共有几十个政党,长期执政的是政党联盟“国民阵线”,简称“国阵”,里面占据领导地位的是“马来民族统一机构”,就是新闻中经常提到的“巫统”。“国阵”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一个政党联盟,叫“民众联盟”,它里面起主导作用的是公民自由党。所以,“巫统”和这个自由党的对决是大马党派竞争中最直接、最激烈的戏码。
而最大的看点是,自由党的 拉兹尔曾经是“巫统”的核心人物,在其政府担任过重要职务,还一度被视为总理的后备人选。上世纪九十年代,受韩国、泰国、印尼政府被推翻的刺激,在某些大国的暗中支持下,他与“巫统”领袖逐渐分道扬镳直至反目成仇,最后被从“巫统”中开除,还因为渎职罪、鸡奸罪入狱5年多。2003年被释放后,展开反击,成立公民自由党,通过与其他反对党派联合组成“民众联盟”,在2008年一举赢得下议院三分之一的席位,这是大马半个世纪来绝无仅有的事,“民众联盟”也因此夺得大马13个州中的5个州的执政权,包括大马最富有的雪州。由此,拉兹尔不仅重返国会,而且还一跃而成了反对党领袖。
但他随即被再次指控犯有鸡奸罪,虽然早在2012年,被地方法院裁定罪名不成立,但后来又被提起上诉,将在下个周五,也就是3月7日公布上诉结果---问题是,拉兹尔将在接下来3月10日那个星期登记参加雪州的地方竞选,他胜算很高,因为雪州一直掌握在“民众联盟”手中。但是,如果上诉裁决罪名成立,即便他以最快的速度被保释,他几年内都难以重返政坛。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他在雪州的竞选对手,来自于“国阵”中的马华公会,是最大的华人政党。不知道是否在他授意下,他的竞选团队用各种方式和大使馆联系,希望我们对马华公会施加影响;除此之外,他们还提出过很多经济领域的诉求,比如最近不断风传的马航国有化改革,因为牵扯到其内部利益,又跟我们提了很多想法。我们当然要坚守不干涉别国内政的外交准则。不仅如此,我们还尽量避免和他们接触。
但他们自己在华人中的影响越来越大。从“97亚洲金融风暴”开始,华人在政坛的力量受到削弱,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华人开始表达不满。反对党利用这一机会,加紧笼络、团结华人,不断有华裔年轻人转向支持反对党。这些年轻人中,不少人在警卫团做事,甚至担任中高层职务,而这些担任较高职位的,往往来自有钱的华人家族企业---通常被称作社团。这些社团的老一代的执老、执董,一般比较传统和保守,不少人都受到了年轻一代中激进分子的挑战。
这些信息量太大了,陆远鸣不得不稍停一下,看看三人反应。三人的预习功课看来做得不错,并没有提出什么问题。陆远鸣这才把今晚的重点说了出来:
“一会来的警卫团代表,一个是雪州警卫团的上校蔡加荣,一个是他外甥李松亮。严高就是他们的人带走的。他们家族是吉隆坡最大的华人社团---‘祥记’集团。它是马来西亚最大的食品企业,占据了饼干、糕点、干果等三分之一还多的市场,吉隆坡不少饭店、酒楼都是它名下的产业,它还垄断了各大航空公司快餐供应长达二三十年。还有,他俩都是自由党的铁杆支持者。”
“他们这次来,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贺衷寒替陆武官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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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衷寒现在感觉出麻烦有多大了。
这里面蕴含了太多的矛盾和冲突。在执政党与反对党二十年的相互绞杀中,都是近乎你死我活的对垒,现在又揉进了华人社团新、老两代人的貌合神离;而吉隆坡和雪州,一个是执政党牢牢把控的首都,一个属于反对党的势力范围。自吉隆坡从雪州独立出来成为直辖区以后,两个地区就一直相爱相杀。前者位于后者地理中心,被其辖区四面环绕,相互掣肘之事,时有发生;与之相反,前者做为首都发展优先的便利和雪州经济第一的地位,都让对方受益匪浅。眼下,又是事关雪州竞选走向成败的攸关时刻。
难道要严高对此负责吗?贺衷寒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接着说道:
“他们马上就要到了,抱有什么目的,一会就揭晓。我的意见是,咱也别琢磨了,到时以‘听’为主,见招拆招吧。”然后看向陆远鸣,“陆武官,您看呢?到时就要以您为主来答复他们了。”
“我同意。”陆武官抬手看了下时间,“还有几分钟时间,咱们稍微休息、准备一下吧。一会我带大家去会客室。”

来的人派头都很大,不知是一贯如此,还是虚张声势---我们这次来访是有意相助,你们不要错过机会。
陆远鸣大校有礼有节地给予配合,亲自带着几人在一楼门口迎接。马来西亚没有大校职衔,上校就是他们校官中的最高级别。
蔡加荣上校四十多岁,矮矮胖胖,十分敦实,不苟言笑,甚至说是脸若冰霜。他外甥李松亮三十不到的年纪,一米八个头,走路时肩稳腰沉,一看就是习武之人;配着上尉军衔,很是年少得志,鼻孔朝天,两眼睥睨着瞅人,一副随时都要动手的架势。另外一人,身着西装,四十来岁岁,戴着眼镜,心思深沉,略微驼背,不像是军警出身的人,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师爷的角色。还有一个身穿警卫团制服的随从。
握手寒暄过后,众人随着陆武官进入会客室。上校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不再言语,似乎要先酝酿一番,或者,先营造一种氛围再说。上尉外甥有样学样,一落座,便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眼镜男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低头看着眼前的茶几,余光却分明在试探着四处乱爬。随从则是规规矩矩地样子,正襟危坐,心无旁骛。
陆武官见状,笑了一下,伸出左手,往贺衷寒一引,说道:“蔡上校,给您介绍下,这位是旅游总局的贺处长,这次带队到大马来考察旅游环境的治安状况,最近几年,在东南亚诸国,可是出了不少外国游客遭到不法侵害的事件呐,2014年是大马的旅游年,又是中马建交40周年,不能不格外重视。”说完便看着蔡上校,等他回应。
蔡上校早就不耐烦了,见贺衷寒向他点头致意,先是随手一挥,算是回礼,又仿佛在说:少来这套。然后正了正身子,开口说道:“我说大校,咱也算老相识了,今天又不是两国谈判,就是私下交流交流,你就别拿外交辞令来糊弄了。”然后看了看贺衷寒三人,“我是个军人,说话直来直去。根上跟你们一样,是个华人。我给自己定的使命就是保一方安宁,尤其是华人的安宁,我就是见不得咱华人受挤兑,受欺负。”上校的情绪有些激动,声调随之升高,“陆老兄在大马有些年头了,对这边的情况一清二楚。咱华人现在活得憋屈不?看看政府那些人,有几个为华人说话的?咱们祖祖辈辈几代人,热心热血地去支持他们,他们怎么回报咱们的?这些年来,我算是看透了,也就自由党,‘民众联盟’还有良心,他们才是我们应该支持的人!”
这种话是不适合在大使馆交流的。陆远鸣看他铺垫得也差不多了,赶紧制止道:“哦---,上校,话也不能这样说,华人一直在各行各业发挥作用嘛。这么大个国家,方方面面都要照顾,难免顾此失彼。不说别人,就说您,这不就在警卫团担任要职嘛。别说世代居住大马的华裔了,就连新近移民过来的、临时过来旅游的,都得仰仗您的照顾啊。”
“职责所在,理所应当。”上校嘴上客套着,脸上不由隐现一丝得意之色,被陆远鸣最后一句戳到了痒痒肉,很是舒服,也感觉可以切入正题了,转头看向自己外甥,“说到这个移民,松亮,今天抓的那个叫黄炎的是怎么回事?你跟陆大校,还有贺处是吧,好好说说。”
那个鼻孔朝天的上尉总算不再盯着天花板发呆了,拿眼光扫了一圈,这才有些得意地说道:“这个人呢,是有人花了大价钱请我们查的,开始以为是从中国移民过来的,查了一天都没结果,一直到傍晚,才锁定目标,”说话间,嘴角的得意更明显了,再次看了一眼贺衷寒三个人,继续说着:“原来他是六、七年前从澳洲偷渡过来的,在这办的假身份。他的原名嘛,想必各位都知道,就是大名鼎鼎的严高严总严书记,02年从中国偷渡到澳洲的,对吧?虽然他今天晚上一声不吭,但我们已经知道,除了那个威名赫赫的什么来着,噢,中纪委在找他,还有别的好些人也在找他,他是个大人物呐。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贺处长?”
李松亮的话基本上印证了前面的推测,是严高的“旧相识”委托警卫团插的手。但他说了这么多,还没亮真招呢,贺衷寒没有直接回答,打了个哈哈,“上尉行动好快。厉害,厉害。”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两位,”上校见贺衷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想兜圈子了,眼睛在陆远鸣和贺衷寒二人之间看来看去,“我的这几位手下都是绝对值得信赖的人,你们那两位小老弟想必也是,我就把我们的意思明确相告了。”稍停了一下,见两人都有兴趣听的样子,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更愿意和中国政府合作,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我打算把人交给你们,他们付的委托费呢,我们会处理。不过,”上校清了清嗓子,“我们希望大使馆能出面提醒一下大马政府,对拉兹尔先生的上诉结果要尊重法律,尊重事实,要维护雪兰莪州地方竞选的公平性。”
“拉兹尔先生是真正的人民斗士,一直在为民众,包括我们华人争取权益。二十年前要是按照他的经济改革方案,大马早就达到发达国家水平了。现在呢,经济衰落,司法腐败。远的不说,好好的一个马航公司,竟然要收归国有,有多少人的权益要被损害?这其中的猫腻谁不知道?就因为拉兹尔先生带领大家和他们做斗争,公平竞选,有人便捏造罪名污蔑他。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民众也不会答应。希望大使馆看在华人血脉相连的份上,能为华人提供道义上的支持。”
上校终于说完,静静地看着陆、贺二人。这种问题,只能是陆远鸣来回答,他说:
“上校,大使馆的一贯立场您是知道的,我们提倡司法公正,维护民众利益,也特别关注华人在大马的发展,但是,我们的外交原则是不允许我们干涉派驻国选举事宜的,这属于大马内政。如果您能提供具体的华人权益受损的事实,我们是愿意以合适的方式提醒大马政府关注的。”
在原则问题上不能模棱两可。虽然是外交辞令,但拒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上校黑红的脸色憋成了紫青色,极力压制着心中恼怒,恨恨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只好秉公处理了。最晚明天下午就要将其递解出境,哦,虽然委托人一再强调不要送回中国,不过,我现在突然想,说不定送回中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们会让媒体知道的。”
“告辞了。”上校草草一拱手,又朝一起来的三人一摆头,“我们走!”
陆远鸣没有挽留,和贺衷寒三人一起,客客气气地送他们下楼。几人气冲冲地上车后,没有摇手道别,李松亮更是“砰”地一声将车门关上。汽车像挣开缰绳的野马一样,“噌”地蹿了出去。
汽车驶出大使馆后,四个人仍站在台阶前没有挪步。贺衷寒说出了几人心中同样的问题:“接下来怎么办?”
“我在想,这么晚了还能不能打搅‘祥记’的执老蔡九公。”沉思中的陆远鸣轻轻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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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记”是百年老店,蔡九公是第五代里硕果仅存的老人家,已经八十多岁,目前还担着“执老”名分。本来大部分工作已交给侄子蔡尚德主持,而蔡尚德颇具危机意识,知道家族式管理的弊端,近几年大肆广揽人才,尤其是力主外姓人胡海山一同担任执董,彻底引发另一执董,也是九公侄子的蔡尚信强烈不满,常常闹出不合的新闻,九公不得不时时出面调停,甚至弹压。
更为严重的是,尚德、尚信的分歧不止于企业经营管理,两人的政治立场早已泾渭分明。尚德崇尚商业规则,要求社团生意远离政治,仅私下保持与马华公会联络;尚信则富有政治抱负,想在政坛中另起炉灶,便与反对党派日益亲近,主张“政治+经济”的业务蓝图,大使馆之前收到的一些经济方面的诉求,多是辗转地来自他的授意。现在外界已经有了议论,“祥记”处于“有‘德’则无‘信’,有‘信’则无‘德’”的局面,眼看就要不行喽。
而刚刚离开的蔡加荣正是蔡尚信的亲儿子,虽说在警卫团任职,但仍在“祥记”社团中挂着执事的名号,也因此享有额外分红。现在能压得住他的,也就蔡九公老人家了。
回到会议室,听完陆远鸣又一通介绍,贺衷寒也是犹豫不决,这么晚了,哪好打搅老人家;而且,要老人家劝服的,是家族里的刺头,要是再引出什么陈年旧账,非得闹个鸡飞狗跳。这不是拿自己的事给人家添乱嘛。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贺衷寒无奈地看着陆远鸣。
“是的。”陆远鸣也像是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只能这样了,我先给蔡尚德执董去个电话。你们喝点水,歇口气。”
趁这个机会,贺衷寒跟两人说了和中纪委的通话内容。又跟于小东说了小贾秘书的事,估计笔录也快完成了。
两人静静听完,没再说什么,只小东在听到小贾痛哭流涕的时候,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触痛到了心中什么地方,但只是一瞬间的事,疲惫感很快重新袭来。才一天时间,铺天盖地的信息一波接一波地压过来,根本没有缓口气的时间。三人现在心里想的只有什么时候可以去见蔡九公,然后上床睡觉。还有就是,希望后面一切顺利。
十多分钟后,陆远鸣走了进来,说蔡尚德告诉他,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争论“祥记”在政治选举中该采取何种立场,本来这几天就要有个结论了,既然有了这个事,趁还没有引起更多注意,明天又是周日,他正好一早要去见九公,就让我们九点去唐人街那儿见面。他会把其他人一起叫上。
“你们也累一天了,赶紧休息吧。明早7:30,咱们餐厅汇合。8点出发来得及。我去安排一下明天见面的事。小贾那儿也该结束了。”陆远鸣说完,招招手,转身要走。
“陆武官,纠正一下,”于小东叫住他,“不是明天,是今天,是今天周日。”说着指了指手表。
陆远鸣开始一愣,听他说完,不由得笑了笑,用手指远远点了点他。这个于小东,这个时候了,还能开玩笑。
可不是嘛,贺衷寒也看了看手表,已经是3月2日零点一刻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刚在餐厅坐下,陆武官就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跟三人介绍说,早上蔡尚德先生给他电话,九公的意思是陆武官要忙,就不一定非得陪着过去了,既然国内有人来了大马,就让他们去处理好了,陆武官一听就明白了,在地方上的竞选白热化阶段,九公是不想引起误会。所以和大使商量了下,就派商务口的小丁秘书陪着走一趟。小丁经常跟着商务的田参赞和“祥记”洽谈交流,跟他们都很熟。
大家围坐一起,边吃边聊。小丁偶尔补充一些有关“祥记”集团的现状,贺衷寒听了,隐隐有些担心,不知九公会是什么态度,蔡尚德能否赢得这场争论。
大家很快吃完,小丁说他先去招呼一下司机,做做准备,一会一楼门口集合。见小丁走远,于小东先是咳了一声,问道:“陆武官,哪个贾秘书...”
“哦,让人惋惜,不过还好,发现得及时,这还得多谢你啊。”陆武官放下茶杯,跟三人说了小贾秘书的事。
原来,小贾刚到北京上学的时候,就种下一个愿望,要在首都买个房子,接父母过去享享清福。为此,先是拼命学习,外语水平提升飞快,到了大三,就开始接各种翻译的工作,难度极高的同声翻译,她也应付得了,很快攒了一笔小钱,这让她信心倍增。谁知,2010年房价一波暴涨,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后面参加工作后,就不能再出去兼职了。没了额外收入,房价依然居高不下,她只好望房兴叹。虽然父母一直视她为骄傲,可她还是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愿望。谁知,她弟弟去年毕业后去了上海工作,买房的愿望比她还迫切,否则女朋友的妈妈就要两人分手。小贾心疼弟弟,也心疼父母,把自己攒的钱全给了弟弟,还是杯水车薪,连首付都不够。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反对党派的一些人正好在争取大使馆的支持。但这些人很聪明,只说想多认识一些中国来的商务人士,包括旅游、商贸、文化有关的政府工作人员,以便寻求商机,扩大生意,还一再声明,绝不要求涉密信息,给的酬劳依旧很丰厚。小贾仔细想了一下,自己迎来送往,本身也是要把国内的企业、人员推介给大马各方面认识,现在无非多个固定的推介对象,又不是什么保密信息,没什么问题,就在三四个月前答应了下来。这次在你们候机的那个时间,她收到了那些人的要求,要了解一下你们的个人信息,后来又说要去拜访你们,让她打听一下你们的入住酒店。她对你们真实身份毫不知情,以为那些人只是想和你们建立私人联系,抢先一步争取旅游合作的机会,便问了司机老李。她负责接待,以前经常问司机类似事情,老李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随口就告诉了她。
陆武官端起茶杯,轻轻叹口气,说道:“她一早被送到新加坡了,那儿有人今天会护送她回国。希望她能很快爬起来,踏踏实实地做一名优秀的翻译工作者。”几人一时沉默不语。
这时,小丁进来催,大家便起身往外走。直到上车,贺衷寒依旧思绪万千。年轻时面对各种诱惑,开始还保持抵制,偶尔尝试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害处,慢慢放松了警惕,然后越陷越深。那么多血的教训,多少年了,总有人前赴后继---当年向东不也这样么。
大二开始,偶有传言,说于向东跟着一个师哥,经常出入一些地下俱乐部,和一些外国人打得火热。贺衷寒和宋筱竹都问过他,他总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就是碰巧路过,进去感受下,不像他们传得那么邪乎。两人相信他说的。贺衷寒后来偶然间还在他书包里发现过外币,还有外国烟,但从没见他抽过。贺衷寒当时以为他只是一时好奇,再没问过。直到他突然出事时,贺衷寒才追悔莫及,怪自己当时大意,没有及时阻止向东的堕落。
现在又是一个本性善良的年轻人,捧着一份孝心,无处安放;面对蛊惑时,抱着浅尝辄止回头就是岸的自我安慰,不知不觉滑向深水区。你能怪房价吗?被它压制着的年轻人多了去了,卫青蓝不就是么。特警学院在郊区,青蓝妻子也在附近的民办培训机构教英语。为了将来孩子的教育,两人一直合计着到市区买房,却发现缺口不是一星半点。青蓝妻子也是来自农村,家里同样帮衬不上。自从几天前知道青蓝父亲双腿伤残后,贺衷寒一直想问他父亲在家做什么营生,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青蓝一直没说,多半是不想让人知道。青蓝从不需要别人同情。小两口住在特警学院的单身公寓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照样甜甜蜜蜜。不是说吗,只要有爱,哪儿都可以安家。不过,话说回来,房价真够邪性的!
贺衷寒以一句咒骂结束了自己由惋惜引发的万千思绪,不能分神,眼下还有正事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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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跟蔡尚德握手道别时,贺衷寒瞥见,站在楼梯下面的李松亮正对蔡加荣说着什么,蔡加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还瞟了贺衷寒一眼。
等贺衷寒下来,李松亮故作轻松地说:“你的两个助手也来了吧?让他们开车跟着我。”又莫名其妙地补了一句:“反正时间还早。”
到了车上,贺衷寒简单地跟卫青蓝、于小东两人说了经过。两人也觉得事情简单得有点不大真实。但事实就是这样,大家族掌门人的权威一旦树立,辅以物质利益的分配权力,行事就是这样干净利落。家族的核心成员,即使有不同意见,除了个别野心膨胀到极点的不肖子孙,大多也会老老实实照做,这是一个大家族得以在复杂、动荡的社会环境里长盛不衰的不二法门,是这个家族最大的“政治”。只是到了底下,各种沟坎、绊子还是层出不穷。
李松亮的车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不过二十来分钟时间,拐到了一个院子里停下。院子里面是个三层小楼,楼门口挂着一块匾,写着五个字:松亮精武馆。
贺衷寒有些疑惑,问小丁:“关在这儿?”小丁也不明就里,答非所问地回答:“这是李松亮个人开的武馆,他好这个。”
前车下来一个随从,是个少尉,大大咧咧走过来,带着一副好戏就要开场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对着车上几人头一摆,“请吧?”
小丁秘书赶紧打开车门,对着已经走到楼门口的李松亮喊道:“李上尉,人是关在这儿吗?”
“进来不就知道了。”李松亮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贺衷寒明白蔡加荣和李松亮商量的是什么了,人可以交,但总不能那么轻易吧。他不清楚里面有多少人,设了什么圈套,不能让四人都进去,要有什么牵绊得有人能够机动策应,这事非于小东莫属。“半小时如果我们不出来也联系不上,你不要进去,赶紧电话给陆武官,同时原路返回找蔡九公。如果这小子玩大的,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玩小的,咱们可以奉陪一下。”贺衷寒交待完,便带着卫青蓝和丁秘书走了进去。
丁秘书训练有素,往里走的空,已经简要地向两人做了介绍。原来,上世纪二十年代开始,“精武五使”陈公哲等五人将精武精神带到东南亚后,几经变迁发展,马来西亚已经成了世界上最为热心精武发展的国家。尽管大马政府之前一直明里暗里禁止国术传播,但华人民众仍然推崇不绝。最近几年大马政府放松管制后,精武会馆跟雨后春笋般涌现。在雪州和吉隆坡众多精武爱好者中,李松亮最为痴迷,功夫据说也最好,在警卫团里面,从没碰到过对手。这个武馆是“祥记”出钱设立的,免费教华人子弟习武练拳,由李松亮负责打理,已经成了他的私人领地。
贺衷寒心中基本有数了,转头对卫青蓝说道:“青蓝,一会小心点。没问题吧?”
“看吧。”卫青蓝见惯不怪地应道。
一楼面积很大。地面被各种标线分成了前后左右四个练习区,每个区都有一些十几岁的青少年跟着教练在练拳,嘿哈之声不绝于耳;中间是个高出地面一米的擂台。李松亮已经翻身跳了上去,接过少尉扔上去的训练包,一把拉开,扯出里面的拳套和各种护具,然后一指卫青蓝,喊道:“上来啊!委托人提醒我们说,里面有个特警武术教官,让我们不要拖延,更不要和你们啰嗦,免得动手。而我呢,偏不信!老子早就想和中国的高手一决高下了。知道吗,去年3月,中国那个外号‘吸血鬼’的李景亮就是在旁边的精武体育馆拿了冠军,要不是他擅长的是综合格斗,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我早就登门讨教了。”秘书小丁知道,他说的是2013年4月在市中心精武体育馆举办的第十一届武林传奇争霸赛的事。
“知道什么是精武吗?”李松亮盯着默默走上擂台的卫青蓝,一边脱衣服,一边继续喊着,“我来告诉你,自由搏击就是!精武口号是‘惟精惟一,乃文乃武’,从成立开始,就呼吁打破门户之见,博采众家所长,先以北拳为主,后又吸收融合南拳精髓,然后才得以发扬光大。但只有中国的功夫还不够,现代的精武还要吸收拳击、泰拳、空手道、跆拳道所有武道精华,这就是自由搏击!‘告诉我基本原理,我会创造我自己的打法’,这就是它的魅力!来吧,让我领教领教属于你的打法!”围观过来的几个教练和二三十个学员开始鼓掌叫好。
“讲得不错。精武精神和自由搏击我都喜欢。”卫青蓝脱的只剩下运动长裤,一边戴搏击手套一边淡淡地说着,“多少有点规则吧?”在特警学院这几年,他还是不出去比赛,但总有习武的人慕名找他切磋,多是朋友介绍,又无恶意,他也悉心应对,从无轻慢,但总会让对方定规则。
“七个回合,每个回合三分钟,只计击倒次数,要是顶不住可以提前认输,啊,哈哈哈...”一旁的少尉立即喊道:“比赛时,除了后脑、眼睛、咽喉、裆部不能攻击,其他部位不限。拳、脚、肘、膝、摔随便用,不能反关节。先声明啊,不是欺负你,谁来都这规则。”
“李上尉,九公是让我们去领人的,不是来比赛的。”在贺衷寒和卫青蓝两人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的丁秘书终于忍不住了,他很是替卫青蓝担心。
“咋啦,丁秘书,你担心啥,我们已经答应老人家交人了,可老人家也没规定几点啊,再说,放人还不得办办手续啊。”李松亮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轻松地回应小丁,“要是怕了也行,那就从擂台上爬着下去。我呢,到天黑肯定把手续办完。”
“好,既然李上尉这么有兴趣,就让青蓝陪你切磋切磋。不过,”贺衷寒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局面,想不应战轻轻松松离开是不大可能,什么时候领到人就更难说,再去找九公,显得啰嗦不说,李松亮拿“手续时间”来挡,还是个晚。但举报人也在找严高的念头一直在刺激着贺衷寒,不能被动等待,要争取主动,早一分钟看到严高早一点安心。他说,“青蓝在这陪李上尉练练手,我也观战学习一下,李上尉不尽兴我们不会走。但领人的事也不好耽误,李上尉能不能先安排一下,让丁秘书和外面的小于先去办着?”
李松亮想了一下,拿过手机,拨了出去。“听着,一会有两个中国人过去,你们把昨天抓的那个叫黄炎的,交给他们。手续?办什么手续,上校会处理。直接放人就行。”然后转身对小丁说道:“雪邦机场高速出口西北三公里,那个叫‘春风荡荡’的度假区,有我们警卫团第26号警卫所,你们直接去行了。”
贺衷寒看了看手表。往南25公里是联邦行政中心布城,再往南25公里才是位于雪邦的国际机场,前前后后大约四、五十分钟车程,到那怎么也得11点了。
“贺处,我们这就去。你们当心。”小丁说完,转身疾步走了出去。一上车,就对于小东喊道:“去雪邦机场方向,人在第26号警卫所,李松亮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我们过去领人就行。”
“他俩呢,有事没?”
小丁秘书忧心忡忡地说:“上擂台了,卫哥估计得挨揍。”
一听是和卫青蓝比试拳脚,于小东无声地一笑,没再说话,点火,挂挡,汽车向院门口滑去。车刚露头,一辆绿色越野车呼地从院门一侧窜了过去,吓了两人一跳。小丁一边拽安全带,一边提醒道:“时间来得及,咱慢慢开就行。”看来他不想现在就学飙车,但路上还不忘一边收发着短信,一边不停地问于小东在特警训练基地练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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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小丁出门离开,李松亮转身对卫青蓝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安心等着了。”说完,朝下面一挥手。
两三个教练马上就跳了上来,一人往地上放了一张皮垫,铺上大号毛巾,等李松亮趴在上面,另外两人立马开始揉捏拍打。看得卫青蓝有些懵,比划几下的事,用得着这样隆重吗?这谱摆的可是真大。可也没办法,只好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和站在擂台边上的贺衷寒闲聊着。
十五分钟过去了,一直趴着的李松亮才一举手,几人停住,扶着他起来。按摩还是有效果的,从半睡状态慢慢醒来的两三分钟时间里,李松亮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眼睛精光四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吃了兴奋剂。
戴上搏击手套,晃着肩膀,李松亮两拳“砰砰”对撞几下,对卫青蓝喊道:“来吧!”站到擂台中央。
天天教学,不时切磋,搏击对抗已经成了卫青蓝最日常的活动内容,站在擂台上,他基本不再杀气腾腾。没有谁在生活里总是剑拔弩张,松弛的人生才容易体会到快乐。他架起双拳,交错着步伐,站到李松亮对面。
没有裁判,击倒为算。两人伸拳轻轻一碰,倏地收回,肌肉瞬间绷紧,身体轻微晃动,双脚四处腾挪,眼睛紧盯对方,寻找着出手机会。
两人忽左忽右,忽远忽近地调整了几次身形和距离,也试着打出几次前手直拳,但都没有跟上后续的组合动作。就在两人又一次靠近时,李松亮后手虚晃一个直拳,趁卫青蓝低头哈腰应以常规防守之际,一个纵步冲了上来,双手往他脑后一搂,借着这股冲劲,抬腿提膝,直奔卫青蓝面门。这是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冲膝技法,被攻击者一旦惊慌,想下意识往后挣脱,即使面门避得开重击,胸腹也在劫难逃。卫青蓝继续低头沉腰,本来用以护住脸颊和胸肋的双臂同时使出“砸肘”技法,随着下沉的身形猛然下砸,正中李松亮大腿。李松亮双手搂空,身体重心后移,大腿突然遭击,重心找回,身体却被动下落。待李松亮双脚甫一着地,卫青蓝双拳已借助回弹,同时前冲,结结实实打在李松亮胸口。李松亮往后倒翻在地。
满脸兴奋和期待表情的一众围观者顿时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上尉冲膝KO对手的场景历历在目,数不胜数,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给破了?这谁运气太好了吧。
李松亮更是暗吃一惊,但毕竟身经百战,很快平复心情,直怪自己轻敌大意,看来得动真格的了。
两人再次靠近。李松亮试探着勾踢了几次,都被卫青蓝轻松躲过。李松亮又似乎不经意地踢出前腿低鞭腿,没等卫青蓝反应完,前脚点地,后腿高鞭腿迅猛跟上,卫青蓝似乎来不及撤步,只能后仰躲闪,李松亮的高鞭腿却半路猛然收回,下落,紧接着一个转身回旋踢扫了过去。卫青蓝身体后仰已到极限,避无可避---他也没有避,双手搂住李松亮的踢过来的脚,借着他的力道,快速转动身体,一记改版的抱腿旋压摔,李松亮再次滚倒在地。
接连倒地两次,李松亮脸上开始挂不住了。起身后,没有试探和调整,一个垫步就靠了上来。刚才在腿法上连吃两次亏,他开始施展拳法和肘击。平肘、提肘、冲肘夹杂在密集的组合拳里,让人眼花缭乱,卫青蓝看上有点疲于应付。围观的人群里开始出现叫好声。短兵相接之间,李松亮忽然一记后手摆拳落空,身体失去重心,被迫转动躯体,就在转到一半时,另一只手的手肘却贴着身侧提了起来,一记凶险至极的“回头望月”势在必得。卫青蓝似乎早就受到其失去重心的影响,步伐也开始调整,同时扭转身体,只不过是反方向转。当李松亮手肘抬起,朝着卫青蓝原先的头部位置击出时,却不知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处在了卫青蓝移位后的侧后面,整个头面部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卫青蓝的“回头望月”攻击范围内。卫青蓝只用了六成力道,没给李松亮造成伤害,只让他“噔噔噔”连退几步后跌落在地。
李松亮再次起身,黑着脸,一言不发,又靠了过来,却不再主动进攻,只是绕着卫青蓝不断移动身体,偶尔远距离刺探一下。卫青蓝小幅度移动脚步,保持身体面向李松亮。转到第三圈时,李松亮一个纵步跃了过来,刚试探着出完一记后手直拳,紧接着一个后纵想要后撤。不料,卫青蓝同时出击了,没等李松亮双脚落地,卫青蓝一记劈腿毫无征兆地砸在他脸上,李松亮应声落地。
围观的人已经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少尉随从和几个教练更是紧张地看着李松亮,不知道他会如何发作。
李松亮依然没有受伤,但他没有继续站起来,而是坐在地上,眼神有些茫然,好像在想什么。
他就那样坐着。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他忽然开始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到最后,双手捶地,大声喊道:“我终于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我终于等到被打败的滋味了。”他不再笑,站起身,转着圈指着围观的人说:“你们一个个地让着我,让着我,连外面那些同道中人,也商量好似的不折我面子,不过是因为有事求老子帮忙。都他妈让着我,当我是孩子啊,啊?老子拳脚是还行,但也没到能横行七、八年的水平吧?这下好,让一个外人给扒了底裤。拆得好!好!好!”说着,他用手挨个点了点几个教练,“你,你,还有你,你们都上来,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挨个让卫教官指教指教,让你们也开开眼。老子刚才没看清,现在老子也要当观众。”
接着,对卫青蓝一伸大拇指,“卫教官,厉害!难得来一次,也指点他们每人一两个回合吧。不用客气,让他们都尝尝不知道怎么就输了的滋味。他们身体结实着呢,都是我给‘练’出来的,嘿嘿。”说完,穿过擂台,找到贺衷寒,直接跳到他身边。
贺衷寒开始以为这年轻人被打得恼羞成怒,要让人围殴卫青蓝。正在想一旦场面失控,两人怎样才能顺利逃脱不吃眼前亏呢,眼看着李松亮一通发泄后站到自己身边,这才放下心来,对他的印象也改变了大半,甚至有些喜欢这个小伙子了。
一个富家子弟,从小娇生惯养,万事遂意,年纪轻轻便到强权部门担任头目,整天一帮喽啰前呼后拥,溜须拍马,即便惹出点纰漏,上面还有实权派舅舅罩着,难免无所忌惮,骄横自大实属正常。但毕竟身处社会上层,见过世面,又受过教育,对世界的认知还有清醒的一面,只不过自己内心的怀疑常常被身边人营造的虚幻给掩盖了。直到一个毫不知情的外人,无所顾忌地打破了经年累月被人堆砌起来的幻象,证实并释放了他的认知。他的可贵之处在于,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他无所顾忌地欣然接受了。他是个想长大的孩子,看上去倨傲,轻狂,内心却赤诚,明亮。他知道自己活得不真实,但他没有勇气冲出别人的包围,他需要有人把他送回到---打回到也行---这个真实的世界。他对卫青蓝只有感谢和钦佩。
贺衷寒笑吟吟地看着回到人间的王子,问道:“怎么样,他还行吧?”
李松亮也乐呵呵地,说:“他是真厉害。我都没看清。现在得好好看看。”
教学是卫青蓝的本行。和每一个武馆教练对练几个回合后,总能很快发现对方的长处和弱项,然后告诉其如何扬长补短。说得教练们频频点头,无不钦佩。
站在台下的李松亮时不时高声叫好,每当有教练被卫青蓝轻飘飘地放倒,自己还莫名其妙时,他更是开心爆笑。围观学员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常常跟着哈哈大笑。就跟十来岁的男孩们野地里摔跤不计输赢,只为开心那样,现场的氛围轻松而欢快。
在教学接近尾声时,手机响了,是于小东打来的,贺衷寒估摸着事情应该办完了,轻快地按开手机,没等放到耳边,于小东急切的声音迎面砸来:
“严高被劫走了!”
楼主:阿拉冬老爷  时间:2020-12-28 20:3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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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东和丁秘书是用了五十多分钟赶到的警卫团第26号警卫所。
警卫所是专为查验机场往来及其周边住宿的外国游客而设,任务比较单一。院子占地也不大,不过两三亩的样子,呈狭长型。靠院子里面的办公楼只有一层,建在一个三四米高的平台上,有十几层台阶通向门口。可能是周日的原因,院子两侧的停车位都空着,只在台阶前停着一辆绿色越野,车头朝外。于小东一点油门,径直将车靠了过去,一个漂亮的甩尾,头朝外将车停在了越野车旁边两三米的地方,和对方的车头排在一条直线上,引得小丁又是“啧啧”声不断。下车时,于小东习惯性地往旁边车里扫了一眼,有个司机正在打电话,对两人似乎视而不见。
于小东心里想着严高的事,和小丁急匆匆往台阶上赶。走到中间时,心里突然一动,回头又看了一眼越野车,怎么和刚才在武馆门口一闪而过的车这么像,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对小丁喊了句:“快!”,便几步跨上平台,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屋内亮着灯已经灭了,没等于小东眼睛适应室内光线,随着里面几声嘈杂的惊讶喊叫,一团黑影冲了过来。于小东立即侧身,屈起靠里一侧的右臂护住脸和肋部,左手成拳,收至胸部,左脚则前掌蹬地,随时准备出拳或腿。黑影靠近的同时,只听“嗤”的一声,是再熟悉不过的声响了,于小东赶紧一跃而起,就地一滚,躲到一侧,辛辣、刺鼻的雾气依然喷到了脸上一些,眼睛、鼻孔、喉咙立时有说不出的难受,不止如此,于小东发现屋内靠里的地上几个瓦斯弹正“嗤嗤”地冒着更多的烟雾,刚才里面响起的那些惊讶叫喊都变成了一串串急促的咳嗽声。那团黑影趁机夺门而出,紧接着传来小丁的“哎哟”一声。
于小东捂住口鼻,忍着眼睛的刺痛,跟着抢出门外,看到两人正将一个戴着黑头套的人推进绿色越野。于小东几步跨过倒在台阶上小丁,跳进自己汽车,立即跟了上去。
车子刚提起速,前面车辆后排车窗忽然伸出一只手,连着往外扔了几个东西,骨碌碌地滚了过来。是爆胎球!于小东一个急刹,然后一拧一顿方向盘,一侧的两个车轮离地,车身倾斜着继续前行,几个爆胎球沿着离地的车身一侧向后散去。就在于小东一侧车轮重新着地,即将穿过院门时,已经赶到路边开始左转弯的前车明显减速,一支手枪从车窗伸了出来,“砰”一声,于小东的右前车胎应声爆气,车子一个斜刺,冲进了右侧的草地。
门口左侧两个手持相机的游客模样的人尽管吓了一跳,竟然没有四散躲避,反而朝着前车大声嚷嚷,表示义愤;见开枪的人对他们不屑一顾,又从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朝着正加速远去的车辆狠狠扔了过去。
那两个人在于小东进门时就在那了,当时还拿着张地图,好像迷路的样子,于小东还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在意。没想到还这么拧巴。
这时,楼里面踉踉跄跄出来五六个人,站在平台上,或弯腰,或蹲坐,咳嗽声、嚷嚷声清晰可闻。于小东急切地向右张望,寄希望于能拦下一辆车继续追赶。空旷的车道上确实冲过来一辆车,但速度极快,根本没理会招手喊叫的于小东。司机是个女的,戴着墨镜,一闪而过。隔着车窗和副驾座位,除了两只大镜片,于小东只看清一头干练的短发,他心里蓦地一动!
于小东给贺衷寒打完电话,跑回办公楼门口。小丁已经从被踹的剧痛中恢复过来,头倒地时磕破一点皮,问题不大。他也刚给陆武官打完电话,陆武官说这就过来。
于小东第一反应是催促警卫所的人赶紧发出围堵警报,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未必合适。到目前为止,这都是非正式程序的执法和释放,一旦报警,事情就公开了。而且,刚才那一枪,如果传扬出去,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但他说了不算,惊恐恼怒的警卫队员根本不会理他,没把他当同案犯就不错了。他赶紧再次给贺衷寒打电话。贺衷寒回复说,已经晚了,他和青蓝就在李松亮的车上,一上车,李松亮就给警卫所的人打了电话,告诉他们不要声张,但他们回答说,在听到枪声后,已经发出围堵警报了。
趁着贺衷寒几人往这赶的时间,于小东问明白了之前发生了什么。就在他和丁秘书进门前十分钟,那辆车开进了院子。两个说地道中国话的人走进来,对值班的警卫团士兵说他们是来接黄炎的,就是头天晚上被抓来的那个华人老头。因为李松亮几十分钟前刚刚不耐烦地告诉他们不要啰嗦,让交人就交人,几个士兵便都没有在意,打头的听完华人队员翻译明白后,随即安排人去后面关押室带黄炎出来。没想到,黄炎自己对两人的身份有所担心,问他们是干什么的,要带他去哪里。两人先是呵斥他不要问,警卫团放他走那就赶紧跟着走,哪知黄炎不吃这套,不说明白不会跟着走。两人有些着急,只好说是大陆来的,这下黄炎更不配合了,坚决不跟着走。几个队员也无所谓地看他们自己掰扯。正僵持着,其中一人接了一个电话,没等说完,便对另一人喊了一句什么,同一瞬间,一人从包里拿出两个催泪弹扔地上,随手关掉电灯开关,另一人朝黄炎肚子击了一拳,在几个士兵的惊叫声中,两人架起他就往门口冲去。后面就是他和小丁遭遇的一幕了。
于小东前后迅速梳理了一下,判断出对手一直在跟踪行动小组,他们的车就停在武馆外面,在同一时间得知了严高下落,便抢先一步赶了过来。那么,他们有两次窃听机会,第一次是李松亮说出的时候,第二次是小丁上车后复述时。想到这,他叮嘱小丁道:“修车前,让人搜查一下车内的窃听器。”小丁先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明白,重重地点了点头。
警察局的人比贺衷寒等人先到一步。几个警长、警员紧张兮兮,如临大敌,挨个角落拍照,不停询问在场的警卫团士兵,还一再核实于小东和丁秘书身份,有人则一直举着手机与外界通话。几个警卫团士兵期期艾艾地不知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正惶恐间,李松亮载着贺衷寒他们赶到警卫所。
李松亮竭力恢复往常骄横的神态,又故作轻松且亲热地跟带队的警长打招呼。警长是马来人,两人用英语交流。因为口音和语言演化的原因,贺衷寒三人只能听个大概。意思是警卫团接到举报,在核实一个移民身份,后来上司告诉是一场误会,让放人,刚才估计也是一场误会,警卫团调查清楚了会跟详细报告说明的,没必要把事情宣扬出去。警长一脸为难地告诉他,是上头命令他们来的,刚才的电话就是上头打过来的。
忙乱间,小丁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一脸凝重地告诉贺衷寒,刚刚陆武官说,在他来的半道上,大使要他马上返回,大马外交部的人已经陪着内政部的人赶往大使馆了,要我们也尽快过去。
说完,小丁补充了一句,大马的警察总局隶属于内政部,看来枪声已经传到高层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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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衷寒跟李松亮大致一说,李松亮立即表示一起去。他知道,自己已经和贺衷寒拴一起了。而且,他也是真喜欢这几个人,尤其是他的卫青蓝师父。
当他们赶到大使馆时,华裔的内政部副部长李保真刚刚发泄完火气,跟他一来的大马外交部的官员也颇为不悦。哪有不走程序就到对方境内执法的,偷偷摸摸地调查一番也就罢了,竟然出现枪击事件,这要是公开出去,内政部、外交部得遭多少批评,受多大压力,总之,大使馆要给个说法。蔡加荣也赶了过来,小心地陪在一边,不仅不敢说话,还惴惴不安地担心着,要是被人知道他头天深夜过来是替反对党寻求帮助,那他仕途就算到头了,被法办也不是不可能。九公说的“替罪羊”的话在心里余音隆隆。
大使还是笑意融融,透漏出十足的诚恳,对余怒未消的李保真说道:“李副部长刚才提的意见我们都接受。这个怪我们工作不够细致,也是最近太忙,你看,因为两国关系发展到新的阶段,两国领导人也对今年的诸多工作有了一致要求,我昨天一天都在贵国外交部开会,商讨落实方案,陆武官也是在国防部就今年联合军演的事讨论了一天,这是两国当前的大局。以致于昨晚,这位蔡上校来紧急核查那个黄炎的情况时,因为我们关注时间太少,掌握的情况不够全面,没能提供详细信息,但我们已经承诺会和国内同步深入调查,待情况明朗后给警卫团,当然也包括内政部、外交部一个正式的说明,该引渡就按‘国际刑警条约’办理。在此,还要再次感谢蔡上校能从两国大局出发给予信任和支持,也对今天发生的意外表示歉意。请给我们一个周的时间,我们一定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哼,今天上午我已经知道他昨晚来过了,”李副部长一指蔡加荣,一面品咂着大使的言语,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和思路,“也知道不过是关于一个华人移民的事,谁知引出枪击这么个大事来,内政部上上下下都很关注,我们得进行调查。”
“部长先生,请允许我发表一下看法,”陆武官一听内政部要进行调查,恐怕又会引来一堆额外要求,他要尽量限制知情范围,见副部长没有反对,便继续说道:“这个黄炎是中国‘红色通缉令’上的嫌疑人,据说是偷渡过来的,在大马有七、八年了,期间没发现不良记录,今天的突发枪击事件,还不能证明他是多么危险的犯罪分子,如果内政部大张旗鼓介入的话,一方面会引起恐慌,另一方面,说不定还要有警员因为偷渡、办假身份等被追究“失察”,又不是十恶不赦的过错,还要被重翻旧账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不如在警卫团的监督下,先让中国来的工作小组非正式了解一下。期间如果发现有涉及违反大马法律的事实,再马上将人移交贵方处置。”听上去有点道理,其实比较勉强,但关键说到副部长心坎里了:这是警卫团引发的一出戏,结果是好是坏还不清晰,不如就让他们先担着,结果若是好,则是内政部安排有方,若是坏,则是警卫团办事不力,再重新安排他人介入。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就在副部长沉吟间,蔡加荣心中已经是几度寒凉了。开始惊诧于大使哪壶不开提哪壶,后从其表述中听出是说自己勤于履职,来大使馆不过是公事公办,稍觉安心;等听到李副部长上午已经知道自己半夜来过,心里不由得一个激灵,更是佩服大使的预见和铺垫。现在一听陆武官要警卫团作为大马代表,跟进调查结果,马上心领神会,一个立正站起,满脸惭愧地对李副部长说:“报告部长,刚才我一直反思此事,都怪警卫团大意,给部长添了麻烦。希望部长能给警卫团一个机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好吧,就你来负责吧。”副部长点头同意。
两人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具体说警卫团怎么个查法,是独立自主进行,还是按陆武官建议的监督中方进行。对蔡加荣来说,只要把内政部其他人排除在外,他就有辗转腾挪的空间,背后的丝丝缕缕就不会被人扯起,要是黄炎在大马真有什么违法情形,他也有办法避免矛头指向自己;对副部长来说,中方肯定不会因为个把“红通”人员做什么出格的事,破坏两国关系的大局,即便查出黄炎在大马有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实,他有的是办法让警卫团,具体来说就是蔡加荣,这个反对党的铁杆来抗。他们其实互相明白对方心里的小算盘,至于最后鹿死谁手,那是以后的事,得先把眼下的事情做个安排。
“是!”蔡加荣敬礼,坐下。
但副部长接着提了两点要求,一是就按大使说的,一个星期的期限;二是不能再有枪击发生,他可不想因为这个影响美国总统4月底的访问。本来,美国总统来访安排在去年年底,但因为奥巴马政府2014年度的预算方案没被国会通过,美国的许多政府部门不得不关停,访问也跟着推迟了半年,当时大马政府的人虽然上上下下白忙了一场,但不好说什么,这次要是自己的人搞砸了,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副部长同时承诺,会在各处口岸严密布置,防止黄炎离境。让贺衷寒庆幸的是,副部长没再要求他们几人过去解释。
等副部长离开时,已经下午一点半左右了。大使又专门去看了贺衷寒几人,给大家鼓了鼓劲。然后交给陆武官招呼大家吃饭,梳理头绪,准备下一步行动。他有太多的事要忙了。陆武官看到李松亮一改昨日的骄横表情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笑眯眯地和他握了握手。
蔡加荣也没有急着走。他婉转地向大使和陆武官表达了感谢。没有他们二人的周全,他以后将百口莫辩。他同时说到,他从九公那离开不久又接到了那个虚拟拨号电话,还是那个神秘的委托人,催促他赶紧将严高秘密递解出境,他已经明确答复不干了,收到的定金会很快退还,但没等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感觉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提醒大家注意;他自己也还要分神应对反对党对他放人的不满。随后当众吩咐李松亮,让他回去准备下,再找两个能干的手下,到大使馆附近找个地方,在那24小时待命,随时跟随贺衷寒他们一起活动。他自己这就回去布置搜查任务,不能给对方留喘息之机。等李松亮和中方的人确认完一些细节,两人没有吃饭就离开了。
刚走出一楼门口,蔡加荣就问明白了李松亮怎么和他们变得如此亲近的原因了。他以为自己的“武夫”外甥是被人揍服的,其实是他不了解,李松亮早厌烦了被人高高捧起的悬空感,一直希望有人能把他拽回地面。就跟一些中小学生心里反感父母的熟人朋友廉价的夸奖和奉承似的,明明不想成为他们说的那个样子,又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只好暗自忍着,陪他们演戏,直到长大独立,找到真实的自己---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做到。
吃饭时,小丁报告了一个消息,于小东驾驶的7号车里发现了窃听器。几人稍一分析,就明白和行李箱里的一样,是同一伙人前后脚安放的。每个人都直呼大意,只想着行李了,忘了在他们远程监视严高时,车就停在外面,做手脚的机会太多了。
吃完饭,陆武官要回办公室打几个电话,让丁秘书也先去忙自己的,有事再喊他。三人自行回到会议室,于小东首先想起那两个问题,问卫青蓝:
“昨天那辆尾随警卫团离开别墅区的车是不是一辆绿色帕杰罗?”
“不是。是辆白色轿车。”
“之前苏老板女儿上的那辆车呢,是不是一辆黑色大众轿车?”
“是的。”
于小东说:“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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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东说了那辆车一闪而过的情形,因为司机戴着墨镜,当时只能确认十之八九,现在不会有错了。
贺衷寒相信于小东做刑警练就的眼力,加上昨天卫青蓝的目击,是苏老板女儿无疑,这已经很难用巧合来解释了。他考虑了一下,说道:
“陆武官之前说孔雀飞公司经营多年了,那我们现在重点关注一下苏老板这个人。可以先问一下小丁,如果商务口的人和他接触不多,或者他是最近才冒出来的,我们就立即提请国内进行秘密调查。”稍停,他又说道:“如果身份吻合,那我们就直接打个电话给他,看看他在忙什么,怎么老在我们眼前晃悠。”
于小东立即给小丁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孔雀飞旅游公司和它老板的介绍。小丁说有一些,一会打印出来送到会议室。
贺衷寒仔细看完小丁送过来的几页资料,分递给于小东和卫青蓝,说看上去正常。确实,资料显示不管是公司,还是人,各种年份、信息、数据全对得上,尤其是苏老板和大使馆商务人员的几张跨度十多年的合影清楚地表明,他是这个行当的老人了。小丁离开前,也说苏老板在大马旅游圈交际广泛,小有名气。
“我给他打电话。”看完资料,于小东找出苏开河名片,给他拨了过去。免提里很快传来苏老板热情夸张的天津口音,不同的是,带着一丝焦急,“喂,哪位啊?有嘛事快说。”
“哎,苏老板,您老忙着呢?我是前天机场候机时和您聊天的小于,于小东,就是公干和旅游两不耽误的那个,哎,对对对,您老想起来啦。我就寻思问问您,这吉隆坡周边有什么好玩的地儿没,也不知道您老忙啥呢,方不方便指点迷津,嘿嘿。”
“是小于老弟呀,哎呀,不瞒你说,今个可吓我一跳。我们不是在雪邦那边一个度假区考察嘛,想着在那设一个接待点,哪知我那宝贝闺女又和我顶上了,就因为孟晓斌,就我那助理,向着我这边说话,哎哟喂,姑奶奶气冲冲地开车就跑了,也该着,跑了没多远,前面一个车撒下一个什么东西,把她车胎扎破了。要不是雪邦这片道路两边绿化好,我闺女那小命说不定就得玩完。......噢,噢,托上帝真主老天爷的福,人没事,车问题也不大。”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就不打搅了,您好好照顾您闺女,向您闺女问好,估计得吓一大跳。等您回北京了,咱找时间凑一局。”
“好来,谢谢你对小溪的关心。回北京咱们再聊。”
电话结束,三人互相看看,贺衷寒微微一耸肩,意思是那就这样喽。
三人开始拼凑当天发生的事情和出现的信息。当于小东听到李松亮被打败后的痛快发泄,似乎深有感触,对卫青蓝说:“他是应该感谢你,你把他解放了。”
于小东知道那种找到自我的轻松自由的感觉。少年的他,曾经为自己将来会成为一名威武的外交武官而窃喜,常常在镜子前偷偷模仿、练习,并难以自已地自我欣赏。这是他自己的理想,也是周围人基于他出色语言天赋的推测。他会去上国防大学,或者外交学院,他将来要派驻美国英国德国法国加拿大,年纪轻轻佩戴大校军衔,跟对方侃侃而谈民族权益国家立场,他的人生必须光芒万丈。那个时候,他想不出人生会有第二种模样。他最知心的叔叔于向东也总是搂着他的肩膀跟他说一定要实现理想,叔叔永远支持他相信他。但后来,于向东自己却潜逃他国,这让于小东难以接受和理解,他绝食,他罢学,他抛弃理想自绝于世的做法,看上去他是在发泄失望和不满,实际上他是想惩罚于向东,你不是说你支持我吗,你不是希望我实现理想吗,既然你叛逃了,不要国不要家了,那我也放弃了,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后悔,是你毁了我。再后来,当他怀着对祖奶奶的孝心,强压着憋屈和愤懑考上警校,沿着无所谓的惯性拒绝各种安排、照顾非去了派出所不可后,他才发觉,真正适合他的正是派出所刑警队的工作。这工作多好啊,想动脑了就分析疑案,越复杂越好;想动手了就去抓嫌疑犯,对手反抗才好呢,最好身手别太弱,能抗三五个回合,这样才过瘾;烦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动了,就穿身便衣到街上溜达去,走累了就闭着眼拣辆公交车上去,一口气坐到底,饿了就在路边摊要碗小吃,连汤带水,热热乎乎顺嘴下肚,浑身舒坦,就是口味比小时候跟着叔叔吃的要差点,但意思有了,那就够意思了,快下班的时候,就带着两三个扒手回去交差;时不时地,在街上还能碰到大院发小,老同学什么的,那就站一块贫几句嘴,侃几句大山;这工作,自在着呐。以至于,分局几次想调这个破案高手去刑警支队,他都坚辞不就,最后支队长和政委一起放出话来,小东什么时候想来,我们两人什么时候去接。于小东的回话是,什么命令都坚决执行,就这个,您别难为我成不成。贺衷寒听说后,难免要问,于小东实话相告:我就喜欢这烟火气,踏实,自在。
快两点半的时候,三人正说着,陆武官终于急匆匆走了进来。
“老陆,你可来了,我们刚把情况碰了一下,”连续两天高强度的运转,已经让贺衷寒和陆武官之间形成了真正的战友情谊,两人相互间的称呼不自觉地发生了变化,“判定是举报人一伙干的,而且,是国内来的专业人士,不过不是刚来,从他们对环境的熟悉来看,应该是驻在这儿有一阵子了。”
陆武官听出贺衷寒话没有说透,毫不介意地接着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刚刚我给国家安全部东南亚中心的梁主任去过电话,他常驻新加坡,问他是不是接到什么指令安排手下在大马抢过一个‘红通’人物,他很确定地说没有。他还提到,由于部里有副部长一月份宣布被立案调查,他们这边暂时没有重要活动。他最后郑重表示,虽然他不便打听我问的具体是什么人,但有违中央部署的事绝不会做,如果后续有涉及大马什么行动,他会和大使馆保持联络。”
“陆武官,还记得您说过大使馆都有一个‘影子’名单,那么...”卫青蓝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武官赞赏地看了卫青蓝一眼,回应道:“嗯,你还记得这个。我也问老梁了,他说不了解,如果有,也是部里领导直接掌握,他不方便打听。为这事,我刚刚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筹备办公室的同志联系了一下,他说一会给我回电话。”
贺衷寒从陆武官的简短回复里听到了两个信息,一是老梁没有否认“影子特工”存在的可能,只不过是由部级领导直接指挥。这与他听到的一些传闻相吻合:据说,在国安部各个外派情报机构辖区,总会另外秘密派驻几个“影子特工”,人数不多,全球总共只有十几人,专门用来执行高度机密的单一任务;他们执行任务时,成则成矣,败则殉国,无名无姓,无迹可寻。第二个信息是,国家安全委员会已经呼之欲出了,这是个好事。之前国家安全相关的工作分散在公安、武警、国家安全部、总参二部和三部、总政联络部、外交部、外宣部等十来个机构,经常出现要么过于分散,合力受损,要么一家或几家独大,情报片面的现象,甚至给中央的决策权威带来负面影响。从2013年11月中央宣布要组建国家安全委员会,到今年1月份政治局开会讨论委员会机构设置,再到负责具体组建工作的办公室现在已经开始担起统筹协调工作了,鼓点密集,一步紧跟一步,且有条不紊,步步扎实。俟正式运行后,类似行动小组承担的这种任务,将有可靠的人就地解决,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卫青蓝接着说道:“我昨晚说的第二个问题又出现了,只不过主角换了,就是严高的‘旧相识’们现在在做什么?他们的计划破灭了,会就此收手?”
“另找他人再抢回去,只不过,”于小东面色有些严峻起来,“鉴于这边形势对他们越来越形成压迫,如果他们对严高引渡回国非常忌讳的话,不排除铤而走险,直接...”后面“杀人灭口”四个字没说出口。但在他经手的刑事案件中,这是顺理成章的发展轨迹。对警察来说,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推测出谁有可能是他们的帮凶甚至是杀手呢?
贺衷寒点点头,说:“这个前提是成立的,严高的老朋友确实忌讳他回国受审,否则不会高价找警卫团帮忙,但警卫团,这个唯一可以借助的执法机构已经拒绝他们了,他们很有可能转向地下势力。”
“黑帮?”陆武官眉头皱了起来,他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咱们问问蔡上校和李松亮就得。”于小东提议道。警卫团的人天天在街上晃悠,跟黑社会肯定瓜葛不少,说不定有不少是‘双面人’。这种事全世界都有,当警察的都门清。
卫青蓝拨通李松亮电话,把他们的意思大概说了下,问他是否了解当地的地下势力。李松亮一开始说的话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本地的我都比较熟悉,只要不是和他们直接发生冲突,他们很少去做这种脏活,尤其还是别的国家通缉的要犯。而且,他们消息灵通的很---妈的,我们下面不少人和他们穿一条裤子,两头通吃---已经知道上午的枪击事件了,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冒这个险的。但是,我刚刚听说,本地最大的帮会确实在找他们,据说,是一个过来谈大生意的国际集团出了大价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刚要给你电话呢,有那么夸张吗?”
---但后面的话让他们刚松完的气又倒吸了回去,不管这个国际集团是不是严高的朋友找来的,它都是个麻烦,要想避开,只有他们自己先找到严高并严密保护起来。这只能寄希望于国安委筹备办对“影子特工”的调查进度或警卫团的搜索能力了。但显然,这伙人做了充分的准备,很可能中途已经换车了。
卫青蓝叮嘱李松亮去查查看有没有这个国际集团的什么线索,然后把电话挂了。他们猜测,所谓的国际集团,很可能只是一个国际黑帮的唬人名号,说不定就是个单纯的“杀手组织”,只聚焦核心业务,拿钱杀人,童叟无欺。
几人坐在会议室焦急地等待着,一时无计可施,偶尔有人想起个什么问题,提出来,大家议一议,然后再次陷入沉默。陆远鸣则进进出出好几次,去看有无最新消息。
于小东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配枪了?”
贺衷寒看向陆武官,陆武官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事我考虑了好几次了,还是觉得不妥,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是大马也是禁枪的,咱作为外国人,配枪不仅是违法,还是冒犯,尤其是内政部不想再听到枪声,咱就是配了,也不能轻易用;二呢,我判断对方虽然有枪,但不至于为了严高向我们身体开枪,至多是压制和阻止,就跟上午打小东车胎那样;第三,李松亮他们配枪了,可以给我们提供掩护。”
贺衷寒抿抿嘴唇,说道:“那好吧。我们到时多加小心。”
四点多的时候,卫青蓝也提了一个问题,“我想起大家经常说的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有没有可能他们去严高家里了呢?”
于小东提出不同看法,说:“可能性很小,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知道这句话,以为我们认定他们不敢幼稚地真把那儿当避难所,所以他们反其道而行之,还真就去那儿---而是因为,那儿对他们下一步行动没有意义,他们应该首选人迹罕见并且便于转移的地方。不过,严高的住处我们现在倒是可以过去看看了。”
陆武官提出另一个建议:“严高那儿是应该去看看,不过不是非得现在,刚才安委办给我回电话,说有点眉目了,让我们稍等。别你们刚离开,来了消息,没法商讨下一步行动。我建议这样,再等一个小时,如果还没消息,你们再过去。”
“好。我赞成。”贺衷寒接过话题,“老陆,五点钟能不能先搞点吃的,怕后面顾不上。”
“没问题。”陆武官随手抄起电话。
他们都没想到,就在他们苦等国安委筹备办和警卫团进一步消息时,最先传出线索的是当地帮会的马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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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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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5点多钟时,三人正在会议室吃着水饺,陆武官冲了进来,说筹备办的人刚核查出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他们在密档里查到,东南亚在册的“影子特工”只有代号“珊瑚”的一人。但一直没有联系上,启用卫星定位发现保密手机早已屏蔽,最近一个星期的活动轨迹都是空白。
他们扩大密档搜寻范围,再次问讯已被“双规”和正配合调查的几位核心人员,并调阅了一些案卷,这才得知,除他之外,还有两名编外“影子特工”,他们被称作“透明人”。这两个“透明人”原本是四川两个身负命案的嫌犯,被政法系统的“大老虎”徇私枉法保释出狱,加以训练后秘密送到东南亚,成了由其私人资金豢养的秘密走卒,专门处理个人私密事务。往来情报显示,“珊瑚”并不了解其他两人真正身份,他极有可能是在蒙蔽下参加的行动。筹备办希望行动小组一并找到“珊瑚”并告诉他真相。
三个人草草吃完水饺,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但也不好全都外出,便做了调整,于小东和卫青蓝前去查看严高住处,贺衷寒留下,外面的李松亮仍旧原地待命。
线索就是在两人还有十来分钟快到严高别墅时传过来的。李松亮电话里几乎吼了起来:“快!快!就在严高别墅前面隔一排的那个房子,第一排东面第三座,快一点,帮会马仔先发现的,传到我这儿都他妈半小时了。我已经通知了贺大哥,他也马上过去。”
周日傍晚时分,街道上的车不多也不少,于小东的车技飙到极限,十来分钟后赶到别墅区,一个右转,斜切着冲过对面车道,向小区入口一头扎去。
与此同时,一辆白色轿车轮胎擦着地尖叫着从入口处冲了出来,于小东赶紧抬手刹,小幅度急打方向盘,将车尾甩正,白色轿车紧贴着于小东车屁股窜了过去。卫青蓝和于小东同时大喊:
“就是那辆车!”“是那两个人?!”
两人嘴巴还没合上,一辆高大的奔驰MPV紧跟着从小区冲了过来,正要倒车掉头的于小东只好再次刹车,谁知对方也一个点刹,在车辆一顿的瞬间,一把带有消音器的手枪伸出窗外,对着于小东的右前车胎“噗”地一枪,接着擦车而过,向右急转,轰鸣着朝白色轿车追去。副驾位置的卫青蓝隐约看到,奔驰车后排车窗里又换成了一根长枪杆,指向前方。
于小东下车恨恨地踢了车胎一脚,“他妈的,刚换了不到半天。”
卫青蓝拉了他一把,“快,先进去看看。”
两人冲到李松亮说的那个别墅门口,院门开着,卫青蓝贴近门旁,猫下腰,向里探望。门口对面的草坪边上有个人正坐那儿痛苦地呻吟着,本地人模样,满脸是血。于小东刚靠过去,那人赶紧两手抱头,中文、英文、马来文交替着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于小东仔细瞅了瞅他的伤口,都是皮肉伤,没有性命之忧,压低声音说:“别喊,别喊,没人打你。”看他听得懂中文,继续问:“里面是什么人?不说还打你。”那个人捂着腮帮子,惊恐地回答道:“我说,我说,里面的人都跑了,都跑了。开始出来两个人,打了我一顿,呜呜,开车跑了,就是让我们找的那个车,绿膜没揭干净。他们刚走,那边一辆车上也下来几个人---那车在那停好久了,没看到车上有人啊---他们一个留在外面打我,其他几个进去把那个中国老头架出来,上车跑了。那个老头我以前在这周围碰到过好多次,看到堂主发的悬赏照片,我就想着过来看看,哪知道,唉哟,疼死我啦...”原来是那个帮会马仔,等警卫团的人来处置吧。
于小东弯腰快步走到卫青蓝身边,卫青蓝朝他一点头,自己继续猫腰贴着墙边碎步小跑着进去,蹲在一楼窗台下,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向后招招手,于小东也快速跟了过去,到了门口,没有停留,一把拉开虚掩着的屋门,蹲在一边的卫青蓝迈步往里一钻,接着一个骨碌,翻滚到侧面的沙发后面,只听对面沙发后面有人闷着声“呜呜”地叫着。再没有其他动静。两个人几步跨过去,借着傍晚屋内昏暗的光线,看到有个人躺在地上,手脚朝后绑在一起,嘴上堵着一条毛巾。
于小东一把扯掉他的毛巾,问:“你是,‘珊瑚’?”上午在警卫所对方正好是三个人,与安委会筹备办说的信息吻合,刚才马仔说走了两个,剩下一个只能是他了。
那人看了一眼两人,好像没听懂。卫青蓝接着说出了一串数字:19850527089。这是安委会筹备办告诉陆远鸣的,是找到“珊瑚”后和他确认身份的密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人问道。他承认他是“珊瑚”了。
于小东简要给他介绍了他们的身份和行动目的。然后又从他的介绍中揭开了前面的一些疑团。卫青蓝则一边听,一边给贺衷寒打电话报告情况。
“珊瑚”派驻东南亚5年了,知道一年前上头又派了两个人,但从没有见过面,更不知道他们其实属于“透明人”。直到一周前,两人联系到他,给他出示了只有他和单线指挥他的领导知道的行动密码,让他一起保护一个重要线人,并要求把手机屏蔽。这个房子是那两人早就租好的,他是接到任务后才住过来。头天晚上警卫团抓人有些突然,他们没敢露面,后来看到于小东和贺衷寒开车过去,便悄悄尾随他们到了酒店,先是在车上安装了带有跟踪功能的窃听器,后又潜入房间在行李箱里装上窃听。他们相信能从行动小组那儿知道严高下落。当天上午,远远地跟着去了唐人街,然后躲在武馆外面,窃听到可以领人的信息后,立即抢先赶了过去。挣脱于小东的阻拦后,路上把绿色车膜揭掉,换上警车标识,人也换上警服,然后拉着警报回了市区,当时路上很多警车鸣着警笛来回穿梭,没人怀疑他们有假。回来后,他们三个正商谈如何安全转移的时候,一边正啃着面包的严高插话说,他不想被中纪委的人抓回去,他会好好配合,让“珊瑚”暗暗吃了一惊,自己是在和中纪委抢人?本来作为“影子特工”是不需要知道任务理由的,但那两个搭档的很多偷摸做法也让他颇是费解,便问了严高几句,不料,那两人拿枪指住了他,人也捆了起来。接着那两人发现门口有人在围着车转圈,并开始打电话。两人一合计,决定跑路。冲出去将外面的人打晕---听他只喊了一声,开车走了。他们刚离开两三分钟,又冲进来三个人,把他一脚从椅子上踹到地上,架起严高就跑了出去,中间外面那个人又被人揍得叫喊了一声。这三个人刚出前门,后门又冲进来几个白人,跑到窗前看到严高正被拖走,估计在上车了,这几个白人便连喊带叫地冲出后门,接着听到车子轰油门远去的声音。再后来,就是卫青蓝和于小东摸了进来。
都对得上。于小东问他,“能看出前后两拨都是什么人吗?”
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好判断。架走严高的,浓眉浓须,好像是中东那一带的。后面进来的,我当时躺沙发后面,只能看个大概,是白种人,块头都比较大,听他们说话,类似俄罗斯、乌克兰那种语言。我不能确定。”
于小东点点头,若有所思。已经打完电话的卫青蓝问道:“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我们的头和大使馆的人马上就到了,可以帮你安排下。”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说:“我们的工作不适合和很多人见面。没有上面指示,我不能参与你们的任务;再说,你们也不能轻易相信我不是。咱们各有各路。我会马上和部里新领导联系,如果没有别的任务,我要去清理组织,那两个人,只有我能找得到。”说完看着两人,等他们的答复。
于小东和卫青蓝互相看看,他们认同他的话,也相信他是无辜的。他们没有理由留他,正如他自己说的,他有自己的路。两个人都点点头,眼睛里充满关心和理解。他们是一样的战士。他们不想叫他“珊瑚”,因为那只是个代号,并非他的姓名。但他们不能问。
见两人点头同意,他冲两人一抱拳:“后会有期。”转身往后门走去。前门已经传来嘈杂声,估计有邻居围观过来或者附近的警卫团士兵赶了过来。
“请等一下,”于小东忽然想起一事,“你们从警卫所冲出去后,跟在你们后面的一辆黑色轿车的车胎让你们扎破了,是故意的吗?”
“噢,当时那辆车跟得越来越近,我们担心是你的帮手,以防万一,就撒了几个爆胎球---我让他们提前撒的,给了后车反应时间,好像是个女司机,车技不错,还好没有翻车。是你们的人?”
“哦,不是。就是问问。”于小东说道,“有什么事可联系大使馆找我们。多保重!”
那人离开不久,贺衷寒走了进来。李松亮在外面吩咐了警卫团把人拦住等事情,也跟着进来。几人把情况一汇总,李松亮转身去布置堵截、搜索白色轿车和深色奔驰MPV的事,贺衷寒三人则回大使馆。
匆忙中,他们忘了原先要去严高家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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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车,卫、于两人才知道送贺衷寒来的是秘书小丁,他按贺衷寒嘱咐,先安排了补胎事宜。只能庆幸对方用的是无声手枪,否则又是一起捂不住的枪击事件。
卫青蓝先开口:“前面冲出来的白色轿车,应该就是昨天尾随警卫团离开的那辆,它们风挡玻璃处,都有一个相同的挂件。但是车里的人不确定来路。”
“车里的人我见过。上午在警卫所门口,有两个人拿着地图比划半天,开始没在意,枪响过后,他们不仅不躲避,还大喊大叫抗议,最后从包里拿东西往车屁股上扔,我这才多看了他们几眼。后来那个苏老板女儿,对,苏小溪开车冲过来,就没再顾得上他们的去向。”于小东刚才一直在想的事情慢慢浮现出轮廓,“我现在推测,他们昨晚尾随警卫团的车去了26号警卫所,今天上午再去,估计是想打探什么。他们扔车屁股上的,很可能是一种跟踪器,然后顺利找了过来,一直等机会下手,直到附近的那个马仔过来打探。”
“这么说,他们是有着专业手法的组织,但他们会是什么人呢?”贺衷寒轻轻拍打着车门上的扶手自问自答,“很明显,他们不是举报人一伙的,实际上,举报人一方的触角已经被我们斩断了,逃走的那两人不会再回来了,也回不来了。举报人的戏份结束了。”稍停,又继续说道:
“但这些人也不像是严高‘老朋友’找来的人,主要是时间上矛盾。根据目前信息,他们是在警卫团拒绝合作后紧急找的所谓国际集团,但这个像中东人的组织昨天就出现了。难道严高‘老朋友’为了保险,从一开始就同时找了这个组织做后备?这个可能性很低,因为警卫团是递解严高出境的最合适渠道,既然蔡上校开始已经答应了,严高‘老朋友’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他们也不会料到警卫团会中途变卦---这本身是个意外,是反对党借题发挥异想天开才让我们有机会找九公阻止,否则,严高现在早已经被警卫团偷偷礼送出境了。所以,我倾向于这个组织是独立行动的,与严高‘老朋友’没有关系。但他们是受什么人指使,有什么目的呢?”
“我有同感。我感觉那几个白人更像是严高‘老朋友’紧急找来的国际集团,或者就是个‘杀手组织’,只不过被中东人抢先一步---我们先称呼他们中东人好了。”卫青蓝接着说道:“我在想,会不会是严高参加了什么宗教组织了呢,这些中东人是他同一个组织的人。”
“他们十有八九真是中东人,”于小东接过话题,“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他们在警卫所门口对着开枪者吆喝的那些话,越来越觉得像波斯语。我刚刚又查了下,用这种语言的主要是伊朗人,塔吉克斯坦人和部分阿富汗人。”说完,他才想起来刚才出来的目的,“对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去严高家。”
贺衷寒心中暗暗慨叹于小东非凡的语言天赋,他对不同语言的感知,如同常人对不同乐器音色的判断类似,即便演奏的是同一曲目,声音出处即听即辨,可惜被埋没了。嘴上说道:“来的路上,我电话里问过李松亮这个事情,他们昨天去严高家里时,他曾经楼上楼下快速查看了一下,家里摆设很简单,一个人也没有。他后来问过严高,得知严高平时一个人住,只有一个保姆周一到周五白天过去照顾他。所以,明天周一,你们一早再去吧,看看能不能从保姆那问出点什么来。今天晚上我们得随时行动,两辆车应该不难堵截吧。”
回到大使馆,在会议室坐下不久,小丁提着几瓶水进来,说陆武官正在开紧急会议,是乌克兰那又出大事了。说着打开了网络电视。
屏幕上正滚动播放3月2号的当日新闻,俄罗斯出兵克里米亚,西方国家纷纷表态谴责,美国更是声称要进行制裁。电视上对立双方的民众无不义愤填庸,众口一词指责对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要对局势恶化负责。乱哄哄的,好不热闹。
其实根本原因再清楚不过,就是乌克兰在“西方”与俄罗斯之间应该向谁靠拢的问题。从苏联一解体,这出戏就开始了。当时的苏共 戈尔巴乔夫曾言之凿凿地警告,如果乌克兰支持苏联解体,乌克兰自身将面临分裂的风险,尤其是俄罗斯人占多数的克里米亚就是这样一颗地雷,但唬不住当时的乌克兰领导人埋葬苏联的决心。他们比任何人都急吼吼地要与苏联一刀两断,对同为斯拉夫核心大国的俄罗斯和白俄罗斯提出的维持一个“邦联”体制的建议置若罔闻,没等大多数国家反应过来就第一个宣布了独立。尽管独立后的乌克兰对“西方”的巨大经济能量心旌神摇艳羡不已,向其靠拢的呼声不绝于耳,但它自然资源有限,不得不处处仰仗俄罗斯供应,所以,几届政府都是在亲俄和亲“西方”中轮番拉扯,你方唱罢我登台,比电视剧本还热闹。
这次内乱是由去年11月份乌克兰政府宣布暂停加入欧盟进程引起的,随后局势逐步升级,直到2014年2月18日爆发广场革命,进一步导致前总统22日被议会罢免,亲西方的领导人卷土重来,入主政府。这才刚刚过去10天,一直摩拳擦掌百般警告的俄罗斯以保护侨民为由出兵克里米亚。
贺衷寒和卫青蓝都是国际政治、军事新闻的爱好者,此时却仅仅瞄了几眼电视,重新陷入沉思。于小东则拿着手机,不停地搜索和播放着波斯语的网络视频和音频,专注地听着。
七点半过后不久,陆武官走进会议室,手里提着一个箱子,往桌子上一放,说道:“枪拿来了,每个型号都是双份,你们选一下吧。该不该开枪你们自己判断,内政部那边我来交涉。不能再让你们冒险了。想不到又冒出这么多敌人,”他转头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开了句玩笑,“不会是乌克兰来的吧。”
贺衷寒也笑着说:“还真不好说。那边的黑帮这几年可趁机壮大不少。”说着朝电视屏幕努努嘴,意思是,瞧,这就是原因。
于小东早已放下手机,趴到箱子前,仔细瞧着。“嗬,陆武官,您这可真有好货。”
“平时常备的主要是德国P99和美国P345,泰瑟电流枪和微声手枪是刚从特殊渠道拿来的,比较符合目前的需要。”不愧是武官,陆远鸣对不同武器的性能和作用非常了解。
德国瓦尔特P99和美国鲁格P345都是手枪界“名流”,设计精妙,性能稳定,各国军警配备较多。P99虽然后坐力大点,影响射击准度,但对于小东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美国泰瑟枪X26的外形有别于普通手枪,工作原理更是不同,发射的不是火药式枪弹,而是带有电流的“飞镖”。其枪身内装有一个充满氮气的气压弹匣,扣动扳机后,弹匣内的高压氮气迅速释放,发射出2个电极,电极前面有倒钩,可以勾住目标衣服,后面连着极细的绝缘铜线,将枪膛中电池释放的电流瞬间导到目标身上,令其浑身肌肉痉挛,失去行动能力。唯一受限的是发射距离最大7米。
俄罗斯PSS微声手枪与其他加装消音器的微声手枪区别在于,它采用一种独特的SP-4消声弹,通过阻止火药燃气流出实现消声、消焰的目的。缺点是弹容量只有6发。
三人对这几种枪都不陌生。贺衷寒选了PSS微声手枪。于小东毫不犹豫拿起德国P99,又多拿了一个弹匣,还顺手把泰瑟枪扔给卫青蓝说:“给你,你的最爱。”卫青蓝一手接住,又拿了一把P345。
陆远鸣把箱子合上,说会再准备一些弹匣放在他们车门储物格里,子弹管够。他最后说:
“我上军校的时候,我们校长说,咱不会开第一枪,但要开最后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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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陆远鸣和贺衷寒还不知道,他们说的“会不会是乌克兰人”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那辆深色奔驰MPV从别墅区冲出来的时候,上面坐着的正是四个乌克兰来的大汉。为首的彼得.哈拉什坐在司机侧后方,身材高大,方脸鹰鼻,眼神沉郁,脸上的表情充满不解和懊恼:他妈的,晚来一步!问题是,抢走中国老头的是什么来路?老板可没说还有好像中东地区的人在插手,难道是他的中国朋友没有告诉他---怪不得肯出大价钱!还是中国朋友自己也不知道?这下麻烦了!光中国来的那三个人已经够难对付的了,老板一再强调要避开他们,把这个活做得利落点,别影响正事,刚才却和他们直接打了照面!
他心存侥幸地问前面坐副驾的人:“谢尔盖,你确定刚才那辆车里的是那几个中国人?”
“是的,头,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我老远就看清了,这才叫瓦希尔开的枪。”身材瘦削、脑袋尖长的谢尔盖眨巴着眼说完,又回头朝瓦希尔伸了下大拇指,“瓦希尔,好枪法!要不他们非跟过来不可。”
“那是!还得多亏佩特罗刹车准确。”瓦希尔自得之外,还不忘感谢司机点刹到位。开车的佩特罗抬起一只手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瓦希尔,你的跟踪器确定射到前面那车上了?”彼得又问了一句。
“是的,头。”
“好!佩特罗,别追那辆车了,目标太大,现在到处是警察。我们去最近的藏车点换车。有跟踪器,不怕找不到他们。”彼得说完,又对着前面说道:“谢尔盖,把那十万美金打给‘三和堂’,他们找人还算快,就是他妈的不知道是不是走漏了风声,那几个中国人怎么会过来那么快?!”他还是于心不甘。
佩特罗很快将奔驰车切换到一条破旧的街道。在吉隆坡的高楼大厦中间,几十年历史的老街旧道星罗棋布,陈旧斑驳的老房子罗列其间。奔驰车几个转弯,无声地滑进一栋老房子里。半个多小时后,周围依旧风平浪静,一辆丰田面包车开了出来。
几个人在车上沉默了好一会,谢尔盖像做了很大努力似的,终于侧回头来,期期艾艾地眨巴着眼说道:“头,我刚才反复想了好几遍,咱这次是来谈大生意的,嗯,您是不是跟老板说说,把将军安排的事办好才是最重要的。这一单,虽然钱多,但是临时接活,来不及准备,容易失手,现在看里面麻烦也多。所以,嗯,我想,咱是不是把这单退了...”
一直皱眉沉思的彼得说道:“谢尔盖,你们都是跟我拼杀多年的兄弟,我不会瞒你们。我一开始就跟老板说过---我什么话都敢跟他说,就像你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一样---能不能不接这单,国内正乱着,将军刚接手组织不久,终于有了实现十几年夙愿的机会,咱不能节外生枝。我还说,这也是咱自己的机会哇,以前这一块的生意都是沙夫里那个老狐狸一手掌控着,这次随着他的后台赫梅尔那个老军头一起出局,咱才有机会和将军接上线,头一次给将军办这么大的事,出不得半点差错才好。你猜老板怎么说,”彼得抬抬身子,把屁股往座椅里使劲挪了挪,“他说,孩子,我知道我给你们出了个难题。你说对了一句话,这确实是我们难得的机会。我们被沙夫里给压制了十多年,我们不仅要接手他和军队的买卖,还要扩大和其他国家的生意,尤其是中国,它是我们乌克兰军工技术最重要的贸易伙伴,我们国内建设也越来越需要中国的基建资源,铁路,电力,水利,这些领域,都是动辄几亿、几十亿的大项目,我们要想在当中插一脚,就得靠中国朋友牵线搭桥。这下你明白了吗?我得让中国朋友欠我这个人情。我知道你们有困难,但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你会让我失望吗,孩子?”
说到最后,彼得清了清嗓子,“我还没跟你们说老板的中国朋友出的什么价吧?”彼得见几个人都在支着耳朵等着呢,继续说道:“老板告诉我,他中国朋友说了,如果平平安安地把那个老头藏到其他任何国家,报酬是200万美元,如果不得不送他去天堂,报酬只能是150万美元。老板最后说,不管哪种,都有一半是奖我们兄弟的。”
“呜噢---”几人低声发出一阵欢快的叫声。金钱的刺激永远都是最有效的。瓦希尔拍拍腰间的枪,轻快地说道:“那就干吧!”
这正是彼得想要的效果,他满意地拍拍瓦希尔的肩膀说:“老板不会亏待我们的。我从十二岁就跟着他了,从来不会。”然后吩咐道:
“谢尔盖,等我们抓回‘严’,你去帮伊凡尽快联系‘D先生’,我们来了都一星期了,还他妈不肯露面---你现在问问伊凡,有没有那辆白车被警察截住的消息。瓦希尔,佩特罗,我们尽快把‘严’送走,如果走不了,就只能做了他。另外,一会找到那帮中东人的时候,想办法抓个活的回来,我得问问他们是什么来路,敢和老子抢,说不定可以再敲他们一笔。”
几个人纷纷称是,注意力又回到被抢走的那个中国老头身上。外面不时警灯闪烁,那几个可疑的中东人应该还没落网,他们刚才抢人时动作干脆利落,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今晚会是场硬仗。
很快,谢尔盖说道:“头,伊凡回复说,没有车辆被截的消息。我们现在离那辆车直线距离还有1.5公里,要现在过去吗?”边说边晃了晃手中的跟踪仪。
“慢慢靠过去,在能看到它的地方停下。”
按照跟踪仪提示,佩特罗很快找到那辆白色轿车的藏身位置,将车慢慢停在几十米远的地方。几人掏出枪,打开保险,透过车窗,紧张地向四处观望。
这儿已经是吉隆坡市区南面的郊外了,巴生河蜿蜒穿过市区,流经此处,改道往西,注入马六甲海峡。河流拐弯的地方有一个小型码头,原先可以停靠几只小型游艇和舢板,现在已经荒废,此时正值周日傍晚,更是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船只和行人。那辆车就停在离码头几十米的车行道旁,没有任何声响和灯光。
“从它后边慢慢开过去。”彼得命令道。
丰田面包打开大灯,从后面匀速滑向白色轿车,几人按下车窗,枪口抵在车门上,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车内的动静。瓦希尔更是将手枪换成了冲锋枪。
当面包车滑到轿车旁边位置时,几人失望地发现车内空无一人。彼得没让停车,而是让车向前继续滑行了五十米,正要停住时,后面忽然射来几道车灯光柱,警报声也骤然响起,从后方破空而来。几人大惊,急忙回头看,只见几辆警车在白色轿车侧后方呈半圆形包抄过去,原来他们也发现了中东人的车辆。
彼得吩咐道:“你们到前面等我。如果警车过来,就不用等,我会自己回去。”说完,拉开车门,轻巧地跨下面包车,一个闪身,躲在了路旁的树影里。面包车快速离去。
彼得看到,七八个警察和警卫团士兵端着枪,紧张地向白色车辆靠过去。当他们发现是辆空车时,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失望地互相看看。一个警察收起枪,伸手去拉驾驶位的车门,刚一拉开,一团火光从车内窜起,瞬间笼罩整个车厢。几个警察反应还算灵活,几步跳开,总算没有被伤及。几秒钟后,火光爆起,“轰隆”一声传来,是油箱被引爆。
彼得明白了,中东人预先设置了爆燃弹,一旦被触发后,就可以销毁车内所有痕迹。而且,他们很聪明地没有自己事先点燃,在夜幕四合的时候,冲天的火光无异于在给警察发出向导信号。此时,鬼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彼得掏出手机,拨了出去,“谢尔盖,我马上过来了。你现在给‘三和堂’的胡堂主说一声,继续找严高,包括那几个中东人,酬金15万美元。另外,提醒他,他应该给发现线索的马仔双倍奖金,免得马仔给警察通风报信,两头通吃。”
合上手机,他看着还在燃烧的轿车,恨恨地说:“喜欢玩火?老子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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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轿车烧毁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大使馆。
贺衷寒三人正在试枪,每个人都把枪反复拆卸、组装了两三遍,再一颗一颗填进子弹,掂几下后,插到腰间的枪套,然后快速一撩轻薄外套的衣襟,一手拔枪,一手一抹枪膛,手指几乎同时做出扣动扳机的动作,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几番下来,刚才还冰冷陌生的家伙已经成了他们身体的一个部分。
三个人对这个消息没有表示出震惊,对方的手法很专业,也做了充分的准备,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好在,这还不是结局,他们还有希望。
“现在外面正是查得紧的时候,对手今晚多数会蛰伏不动。那帮中东人应该没有恶意,否则早不用费事劫走了,严高目前是安全的,但那帮白人就不好说了,就看警卫团和警察能不能在他们之前找到严高了。”贺衷寒说道:“我们先休息吧,晚上随时都有可能行动。”晚饭前他跟陆武官说过后面可能会顾不上,现在他更不能大意,去别墅区晚了几分钟而已,严高就被人从眼前带走了。能快一秒是一秒,三人在会议室里和衣而睡。
一晚上风平浪静再无消息,到天蒙蒙亮时,昨晚时不时传来的警报声也都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响。三人一个醒来,其他两人也都跟着起来,看看手表,时间还早,却再无睡意。各自回房间洗漱完,离早餐时间依旧还早,于小东和卫青蓝不愿就这么继续待着,便跟贺衷寒说要先去严高家里看看,早饭就在那附近吃了。贺衷寒也觉得这样干等着没什么用,就让他们早去早回,一再叮嘱不要因为是个空房子就掉以轻心,刚冒出的两拨人不定什么时候又会露面。
两人半路上买了点吃的,没多久便赶到了严高的别墅门口。时间还早,小区里除了偶尔几个晨练的跑过,一片寂静。两人没有迟疑,四下观望一眼,便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习惯使然,于小东还是把那把P99手枪抽了出来。
屋门紧闭,还是前天晚上严高被带走时的样子。于小东握着把手推了推,纹丝不动,便对卫青蓝示意了一下,又指了指二楼阳台,卫青蓝会意,扎开马步,双手抄在身前,于小东收起手枪,左脚踩上去,右脚使劲一蹬地,借着卫青蓝双手往上一托的力量,轻飘飘地挂到了阳台栏杆上。
于小东快速在二楼几个房间探看了一下,没发现异常,赶紧下楼打开屋门,放卫青蓝进来。两人从一楼开始,把每个房间都仔细地搜索了一遍,连阁楼的储物间也没有落下,确实空无一人。
两人发现严高是一个人住,只二楼一间卧室的床铺有住人的迹象,其他两间卧室的床上连枕头都没摆放。客厅、厨房等生活区域更是典型的单身老年男性的日常状态,物品摆设得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倒是干干净净地,一尘不染,看来保姆的工作做得不错。
二楼书房里有一台屏幕很大的一体式电脑,卫青蓝按开电源开关,屏幕要求输入密码。卫青蓝心想,七十多岁的老大爷了,能有什么要保密的资料,何况只有自己一个人住,纯粹多此一举,便没再管。当然,破解密码也不是他擅长的。于小东却不相信当年位高权重潜逃出国的人会没有秘密,搜查完房间,他把精力用在了寻找保险柜和密室上,一会这块墙体敲敲,一会那个衣柜推推,一会又把某个壁画掀起瞅瞅,仍然一无所获。
这时,楼下传来开门声,很轻,但一点没有迟疑和试探,两人猜测是保姆过来上班了,为防万一,于小东再次掏出手枪,悄无声息地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边走边看。卫青蓝也轻巧地几步跨到二楼阳台,看了一下院子和门口一切正常,然后翻出阳台,飘然落地,一点声响都没有。卫青蓝猫腰到窗边,往里瞄了一眼,看到一个人影从厨房里走出来,于小东已经下到最后几个台阶的地方,便过去敲了敲门。
“谁啊?”随着一句询问,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华裔长相的女性,略带惊讶,有些纳闷地看着卫青蓝。她没想到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别害怕,大姐,”是于小东在说,“我们想问几个有关黄炎的问题。”
保姆终于还是吃了一惊,低声“啊”地喊了出来,等她转身看到于小东正往腰后别枪时,脸上更是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身子也有点微微发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卫青蓝轻轻托着她的手臂,半扶半推地请她坐在沙发上,一再安慰她不要担心,是她的雇主前天晚上被警卫团带走了,现在是过来了解他的情况的。
保姆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一问一答间,把她知道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两人---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知道的并不多。
保姆说,她是本地华裔,五年前开始给黄先生做家政服务的,每周工作5天,他那时也是刚搬过来不久。黄先生平时生活很规律,周一到周五都是8点出门,下午5点回来,说是在一家专门和中国打交道的食品贸易公司当顾问,负责从不同的地区挑选各类地方特产,有时还会带回来一些饼干、糕点给她带回家。看上去他的工作很轻松,赶上刮风下雨天气,他就不用上班,而是待在家里看书,练字,看看电脑。周末他也不怎么在家,从不用她提前准备食材,据他多次说,他都是出去找老朋友喝茶、下棋、打乒乓球等等。
“你知道那家贸易公司的名字和地址吗?”
“不知道。”
“你知道他都去哪儿和老朋友会面吗?”
“不知道。”
“你认识他的朋友吗?”
“不认识。”
“他信教吗?”
“应该没有。从没听说过,也没见他祷告和做礼拜什么的。”
“他有什么爱好?家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比如,有没有枪或其他什么东西?”
“没有见过。嗯,他喜欢看国际政治、军事方面的新闻,书房里也好多军事方面的书。”
“他有没有什么地方让你感到奇怪的,比如说?”
“就是觉着比较有钱,他家里也没多少活,给我的薪水却是最高的。噢,对了,有一点比较奇怪,从没见他带亲戚朋友到家里来过。他一开始就叮嘱我说,他不喜欢闹哄,不愿意和邻居走得太近,他以前的保姆就是因为和邻居打得火热他才把她辞了,然后搬到这儿的。”
“也没有人主动上门找过他?”
“没有。噢,有时听到有人电话里说要和他见面的事,他都是约在外面。”
“你回去找找他送你的那些食品包装,看看上面有没有贸易公司的名字和地址,然后给我们打电话。你要记住,不能隐瞒,等警察找你就不好办了。”于小东说完,拨通了她手机,互存了号码。
“我知道,我知道。黄先生犯的事严重吗,我还要不要来上班?”保姆最后又有点胆怯地说:“我感觉你们不像本地警察,你们是...是中国来的吗?”
“你只要记住,我们是和警卫团一起在做调查,别的不要问。你可以在这再工作一周,如果一周后他还没回来,你就另找工作吧。”
两人回大使馆的路上,给丁秘书和李松亮分别去了电话,让他们查一下和中国往来密切的食品贸易公司里哪家有叫黄炎的人。在和李松亮的交谈中得知,还是没有中东人和严高的下落。
回到大使馆,早餐时间还没过,两人在餐厅里找到贺衷寒和陆武官,把从保姆那了解到情况向他们做了汇报。这两人听了也有觉得意外,70多岁的老人了,又不缺钱,怎么还会出去上班,或许,他的钱其实也是要靠上班贴补才够用?
大半个上午就在焦急的等待中过去了,三人在大使馆会议室里坐立不安。趁着空闲,贺衷寒向中纪委的孙主任报告了情况,很惭愧地说人不仅丢了,而且连那些人的来路都还没弄清,只知道有一拨是和严高‘老朋友’有关。孙主任安慰他说,举报人的背景已经昭然若揭,现在正在抓紧讯问具体是谁给“影子特工”下的指示,查清这个,就可以很快知道是否来自更高级别的人的授意,还给什么人寄过举报材料。到目前看,举报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这是行动小组的工作成果,值得肯定。接下来,集中精力找到严高就好,即便这个“国际黑帮组织”见势不妙,半路抽身而退,中纪委仍然可以顺藤摸瓜查到举报材料的收件人的,他们肯定是这个组织的背后雇主。
贺衷寒打电话期间,于小东多次去找丁秘书,问有没有查到食品贸易公司,还去过陆武官办公室两趟,看有什么线索没。他知道,破案最讲究一鼓作气势如破竹,势头一旦受阻,后面变数就大。他是三人中最焦急如焚的,跟热锅上的蚂蚁没有什么两样。卫青蓝看不下去了,提醒他不妨再研究下那几个中东人最有可能是哪个国家的,他才稍微安静些,掏出手机操作起来。
卫青蓝其实也没闲着,一直在保持和他的徒弟---李松亮已经喊他师父喊顺嘴了,他不想承认都不行了---保持热线联系,追着问两辆车的下落、贸易公司的查询有什么进展没有。
快中午时,先是保姆给于小东打来电话,说看到食品盒上有个贴纸,写着“H&H Food”,猜这个就是黄先生上班的公司。卫青蓝赶紧转给李松亮,不一会,手机收到短信:石油双子塔,“皇&黄”食品贸易有限公司。
卫青蓝刚念完,没等贺衷寒说什么,于小东率先冲出了会议室,卫青蓝紧随其后,身后传来贺衷寒的叮嘱:
“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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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李松亮的车在大使馆门口等着呢,一看于小东的车出来,拉起警报冲在前面开路,朝双子塔疾驰而去。
于、卫两人对双子塔的资料烂熟于心,它是吉隆坡闻名世界的城市标志性建筑,九十年代历时五年建成,共88层,高达452米,是当时世界最高建筑。建成至今,一直是游客俯瞰吉隆坡城市全貌,感受马来西亚蓬勃经济发展历史的最好去处。两座塔中,一座归马来西亚国家石油公司办公使用,另一座作为写字楼对外出租。大马最高档的百货商场就开在双塔底座,塔内还辟有石油博物馆、豪华的多媒体会议中心,以及大马最大的古典音乐厅。两人知道,能在这开办公司的,不仅要当下实力雄厚,还得财源持续滚滚。
二十分钟后,两人赶到石油双塔,站在塔底仰望,高耸入云、巍峨雄伟、气势磅礴都不足以形容那种扑面而来的震撼和压迫。二人无暇感受更长时间,一瞥之下,便跟着李松亮匆匆走进大堂。
从电梯出来,迎面墙上是一个先声夺人的硕大的红色标识“H&H Food”,就是这儿了。前台简单询问后,知道怠慢不得,赶紧请经理出来。
女经理三十五六岁,戴副无框超薄眼镜,职业套装,个子不高,说话很干脆。请三人到一个小会议室坐下,等服务生摆好茶水,没有急着开口,只笑吟吟地看着三人。
李松亮把茶水往边上推了推,单刀直入问道:“你们公司有一位叫黄炎的老...先生吧?”
“是的,黄先生是我们公司老板皇甫先生的合伙人,平时过来上班也不大管事,天气不好也不来。他今天应该来的,怎么,出什么事了么?”
“他被我们警卫团带走了,嗯,是有关移民身份的事。你把他和你们公司的关系详细介绍一下,不准有隐瞒。”
女经理倒也爽快,一五一十地把公司和严高的情况做了介绍。公司最早叫“御珍”食品贸易公司,业务内容主要是进口世界各地食品到大马批发销售,成立十几年一直不温不火。2008年春节期间,华裔老板皇甫滔滔在华人社团活动中认识了刚到大马不久的黄炎,听说他正在找项目投资,两人一拍即合,注册了“皇&黄”食品贸易公司,黄炎用别人名义入股了20%。他在公司的主要工作是策划有关中国市场的食品贸易方案,偶尔也和皇甫先生一起操办一下财务的事,但他从不出面,都是让别人去办理,他上班也不领工资,只在年底分红。他对公司最大的贡献是指导公司参股了几家给欧美食品品牌代工的加工厂,有些还是本地最大的食品公司“祥记”名下的,然后还取得了这些品牌在东南亚的销售代理权,当然也包括“祥记”出口到中国的代理权。公司业务从此脱胎换骨蒸蒸日上,三年前搬到了双子塔,租下了这一层的大半面积。除此之外,她对黄炎所知不多,就连皇甫先生,好像也不怎么了解他的背景,但两人已建立了牢固的信任。
“皇甫先生在吗,我们想和他谈谈。”于小东客气地问道。
“抱歉,皇甫先生去欧洲出差了,要下个星期才回来。”
“那就这样吧。这是我的号码,有什么新情况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李松亮拿出名片,往女经理面前轻轻一推。女经理点头说好。
三人告辞,女经理起身相送。走出门口的时候,女经理忽然开口问道:“黄先生事情不严重吧,不会耽误他下个月的出国旅游计划吧?”
“什么旅游计划?”于小东问道。卫青蓝也停下脚步,等着女经理回答。
“哦,我也不清楚,是我上午问前台黄先生来了没,前台顺嘴告诉我说,上午早些时候,有两个旅游公司的人过来问黄炎先生在不在,说是给他送下个月的出国旅游计划。”
于小东转身走到前台,问道:“给黄炎送旅游计划的两人长什么样?”
“男的高高瘦瘦,女的也挺高,短发,穿牛仔裤。”前台看了看女经理,接着回答道。
“旅游计划在哪?”卫青蓝和于小东对望了一眼,也问道。
“他们没留,说等黄先生回来再说。”
“他们以前来过吗?”
“没有,反正我没见过。黄先生很少在公司接待客人。”女前台回道。
“是的,即使是客户,黄先生也都是让我们接待,他说他不喜欢热闹。”女经理补充了一句。这和保姆说的完全一致。
于小东抓起一张纸,飞速写了几下,对女经理和前台说道:“如果旅游公司的再来,请给我们打电话。”
三人再次跟女经理道别。在电梯里,李松亮忍不住问道:“那个旅游公司有问题吗?要不要查查?”
于小东眼睛眨都没眨,“噢,没事,担心他是觉察到什么,要借着旅游潜逃。”
“他现在正常离境是不可能了,内政部给各个关口都发了紧急通知。”李松亮自信地说道。
“那也得找到他啊。”卫青蓝笑着揶揄道。他现在和这个徒弟越来越随意了。
李松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连说“好的好的,师父”。
一上自己的车,于小东就跟卫青蓝说道:“青蓝,快给贺叔说一下,速查孔雀飞旅游公司。真他妈邪门了,哪儿都有它。绝对有问题。”说完便发动汽车,跟在李松亮后面,直奔大使馆。
卫青蓝拿起手机给贺衷寒拨过去,只说了一句:贺老师,需要提请国内速查孔雀飞旅游公司,又碰到他们了。
过了一会,收到贺衷寒短信:已安排。
回到大使馆,两人跟贺衷寒说完贸易公司的情况,正在餐厅吃着留给他们的午饭,李松亮的电话又来了:“不好了!布城那边又有枪声,初步消息是黄炎,哦,是严高,被那几个白人抢走了。快点,我在门口等你们!”
两人跑出餐厅,贺衷寒正从楼下冲下来,看来他也接到消息了。这次是陆武官的叮嘱从后面传过来:
“你们要多加小心,对手有枪。”
开车的时候,于小东还在想陆武官的话,有枪才好呢,就等着他们再开一枪呢,老子已经让他们一枪了!

事情是在半小时前发生的。再往前的一整个上午,彼得和他的人马同样是在焦躁中度过的。
一大早,彼得就打发佩特罗出去买早餐,然后把人从别墅的各个房间叫到客厅,让大家赶紧洗涮和吃饭,打起精神来,随时准备出去把那几个中东人撕碎,拿那个“严”换钱。那个“严”不止是绿油油的现钞,还是通向未来财富之门的钥匙。
他一边要谢尔盖不停地给“三和堂”的人打电话,一边问伊凡.勒加索夫,那个不止会说英文,还会说地道中文的小伙子:
“我说伊凡,你有没有进展,那个茶楼就那么难找?”
“头,从昨天上午开始才是我一个人找,大家头几天不也是一块找过嘛,能不能让老板再给点信息?”二十几岁的伊凡,一边用手指梳着满头金色的卷发,一边委屈地说着,眼睛有些发红,看来晚上在电脑前熬夜了。
“废话,要有我不早要了吗?!”其实彼得也是明知故问,不过是因为心里窝着火难受,非得找茬说出来而已。他怎么会不知道难找,一大帮人找了几天了,一点进展也没有,昨天因为临时去抢严高才不得不扔下这事。但他还不能让“三和堂”像找“严”那样去打听D先生,就怕走漏风声,那些人,一点屁味能追出三天前你吃过什么。
精明的谢尔盖知道彼得心烦的症结,连忙安慰他说:“头,我这就帮着伊凡找。刚胡堂主说他让人围绕各个清真寺找,布城那边有点线索了,有人曾看到三四个中东人去过粉红清真寺,但奇怪的是只参观了一下,并没有做礼拜,还有人看到他们在那附近开过一辆白色轿车。胡堂主让我们再耐心等等,已经加派人手过去了。另外,他下了严令,发现目标的,双倍赏金;对外泄露消息的,堂规伺候。”
彼得听了心情舒展不少,自顾自说道:“我知道老板是真找不到。他跟我说,沙夫里外逃前把所有资料都毁了,将军只好逼着倒台的赫梅尔要,要不然不给这个老军头的十几口家人签发通行证---那可是将军曾经的恩师啊,将军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做。但沙夫里这个老狐狸都是自己一个人攥着所有信息,赫梅尔只知道是一个来自中国的Dai先生,大家都喊他MrD,他的邮箱还是沙夫里发邮件给赫梅尔的时候,忘了删前面内容才被老军头发现的;除此之外,老军头只知道,MrD只在茶楼里谈生意,而且爱用面罩遮脸,从没有人看到过他的长相。这点信息确实太少了。”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是说给伊凡听,算是抚慰。
伊凡是个很伶俐的小伙,两手拍拍脸说:“我明白的,头,我们按约定带货来了,他却玩起了捉迷藏,连邮件都不回,那我们就找茶楼呗。我明白的,不能让老板骂我们无能。昨晚我又整理出一个新的清单,连咖啡厅也包含进去了,今天我再去跑一遍。”
“不错,我的小伙子,”彼得鼓励他说:“辛苦你啦,带着那么重的一箱子茶叶跑来跑去。这也是最好的‘探路石’了,谁让D先生只喝君山银针‘尖茶’呢,估计全吉隆坡也没几个人有这么专一的癖好。你们知道吧?这还得多亏赫梅尔能记起来,很多年前,沙夫里曾找他要购买这种茶叶的门路,说是要给D先生当见面礼。”接着又转头对谢尔盖说道:“上门推销茶叶的想法不错,真有你的,谢尔盖。”
谢尔盖笑着摆摆手,意思大概是“过奖了”,没说话。伊凡则愉快地回道:“跟着头发财,一点都不辛苦。”说完,抗起茶箱出门,一会外面就传来他开车走远的声音。
快到中午的时候,在窗口接完一个电话的谢尔盖猛地转回身来,大喊道:“快,找到了,就在布城边上的一个度假村里!离这儿七、八公里。”
彼得一跃而起,“快,把这儿收拾干净,不要留痕迹。谢尔盖,打电话通知伊凡,让他现在赶到巴生港,准备好2号船在那等我们。瓦希尔,你开另一辆车,到了后先把它藏在附近再和我们一起去抓人。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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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彼得四人赶到了布城边上的一个度假村外。布城和吉隆坡一样,是马来西亚三大直辖区之一,同样是处于雪兰莪州包围的“飞地”。说是在布城边上,实际上属于雪州地界,不过是为了蹭布城的名头吸引游客而已,但也算不得欺骗,因为离布城确实不远。
度假村是由几十座错落有致依湖而建的高脚楼组成。发现线索的马仔正举着手机在村口广告牌下等着,和谢尔盖接上头后,用英语快速说了几句。希尔盖一听就露出了笑容,转头对彼得说:“头,马仔盯了一个多小时了,有三个人开车外出了,他假装上门推销海鲜订餐,里面只看到一个人,手插在口袋里,好像有枪,没让他进门。”
彼得正对着远处那座平面布局“L”形的三层高吊楼出神,那座楼离其他吊楼都有些距离,四周开阔,想要接近时不被发现比较有难度。正思索间,只见谢尔盖狡猾地一笑,说道:“头,我有个偷袭的主意。”
不一会,谢尔盖和佩特罗下了车,朝L形高吊楼走去,那个马仔也按照吩咐,跟在两人后面。彼得挪到驾驶位,开车拉着瓦希尔绕到了吊楼后面的树丛里停下。很快,从吊楼前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争吵声,两人快速下车,先是漫不经心地朝吊楼走了几步,没发现异常后,便急速冲刺到了吊楼底下。
吊楼前面,被马仔跟踪式推销弄烦了的佩特罗和谢尔盖已经由“动嘴”改为“动手”了,马仔招架不住,慌不择路地跑上L形吊楼台阶,连喊“救命”。佩特罗和谢尔盖追了几步,便停下不动,似乎有所顾忌,只在原地继续骂骂咧咧地说着。吊楼的门终于开了,一个长有浓密胡须的中等个头的三十多岁男子一手把着门,一手指着马仔,用英语厉声喝道:“走开!”紧挨着眼睛的两道浓眉因生气硬是蹙成了一道直线。
“朋友,别那么大声嘛。”屋里传来彼得蹩脚的英语。
浓须男子猛地回头,看到两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刚举到一半的手臂便僵在半空不敢再动,手中的枪被刚才说话的方脸大个轻轻摘了过去。
佩特罗和谢尔盖听到彼得声音时,已几步蹿上台阶,一人用手拨了一下马仔的头,让他赶紧走,一人接着往里推了浓须男子一把,两人随手掩上门。佩特罗熟练地掏出拇指拷,将男子反手拷了起来。彼得和瓦希尔早已开始了四处搜索,谢尔盖刚要上楼加入搜索,瓦特尔已经半推半挟地带着一个胖乎乎的人站在三楼楼梯口,这个人双手也被反绑着,还戴着头套,看不到相貌。谢尔盖几步跨上去,一把扯掉那人头套,看了一眼,便朝楼下喊道:“找到‘严’了!”然后回头用英语说道:“我们是受中国朋友的委托来帮你的。”这个身材壮实却略显疲态的老人似乎听得懂英文,他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担忧,而不是欣喜。
几人继续搜索,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彼得顿时谨慎起来,这些人不是乌合之众,显然受过专业的训练,所有与身份和任务相关的信息只会存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但他还是有所收获,浓须男子随身携带的护照,被他搜了出来。
“嗯,伊朗人?”彼得有些不解地翻着护照,不时抬头看看这个浓须男子,似乎联想到什么。
男子毫不畏惧,一脸敌视地回瞪着彼得,眼神里也流露出明显的困惑:你们是什么人?
彼得不想现在审问,已经在这耽搁太久,他有的是时间跟眼前这个爱玩火的团伙成员细细掰扯。
佩特罗很快将车开了过来,几人手忙脚乱地将两个战利品塞到面包车中间一排座位上,彼得和瓦特尔则挪到最后一排。瓦特尔的手上端着带有消音器的手枪,不时向外观望。
面包车刚离开门前空地驶进度假区车道时,前面拐弯处也有一辆白色面包车正转了过来,两辆车相向而行。就在两车相距二十多米的时候,坐在驾驶位后面一直老老实实默不作声的浓须男子忽然向里调转身子,反手拉开车窗玻璃,把拷在一起的双手伸出车外,扭头嘴里还用尽力气大声喊叫着。对面正要擦身而过的白色面包顿时发出尖利刺耳的刹车声,与此同时,彼得一把拽住了浓须男子的头发,把他按在了中间过道上;没等坐在副驾位置的希尔盖喊完“瓦希尔”,瓦希尔已经拉开窗户,半个身子探出车外,对着已经停下、正要掉头的面包车的两个后轮“噗、噗、噗”连开数枪,枪声微不可闻。
当彼得身后传来“啪、啪、啪”的清脆枪声时,他们的车早已驶出了手枪的有效射程。但他们知道,麻烦来了,在作为联邦行政中心的布城边上开枪,无异于在向警察局甚至整个内卫系统宣战。彼得不由得庆幸自己提前做好的撤往巴生港的安排,在那儿登上早已包下的机船,近可以到吉胆岛暂住,远可以驶进马六甲海峡,借着过往的船只,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严高送走。万一被警察或海岸警卫队咬上,藏在机船里的“货物”足以让自己有恃无恐。
几分钟后,他们赶到藏车点更换了车辆,并在原来的面包车里喷上了腐蚀液,什么痕迹和气味也没了。彼得想,那几个伊朗人这次是来不及换车了,他们两条腿能跑多远呢?

贺衷寒他们赶到后看到的,只是一辆爆了胎又起了火的面包车。随着警察和警卫团搜索范围的扩大,他们也跟着进入了L形高脚楼,除了三楼一把空椅子和掉在旁边的一根捆绑绳,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讯问了度假村管理方,高脚楼是两个星期前一个本地房屋中介出面包下的,再问房屋中介,除了客户出手阔绰,其他一无所知。
二十分钟后,又一辆白色面包车被发现,停在一个车流密集的地下停车场,刺鼻的气味,斑驳腐烂着的内饰,让人不想看第二眼。又过了一个小时,一支通过沿路逆向调取道路监控的追踪小分队报告说,他们找到了白面包车的出发点,已经干干净净空无一人,按房屋主人的登记信息查询过去,结果是查无此人。小分队还在继续和前一天的监控录像连接整合。
期间,贺衷寒接到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陆武官打来的,说内政部副部长让外交部传了话,他要安排一个警监全程参加调查,李松亮和他警卫团的人将向这个人报告。这个姓拉扎克的警监早就到了,是个会说华语的马来人,五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削,头发斑白,一脸严肃。在贺衷寒和他友好地握手打招呼后,李松亮就极不情愿地开始了陪同和汇报的任务。
贺衷寒去接第二个电话,是中纪委孙主任打的,只简单说了几句,已经安排人去工商、税务、旅游等部门调阅了孔雀飞旅游集团全部资料,是个运营正规的旅游公司。其他有关老板和家人的信息也都对得上。
有点价值的电话是于小东接到的,那时,在现场来回奔波了大半个下午后,他和贺衷寒先回了大使馆,卫青蓝则被李松亮留下来一起搜索---他是想拿卫青蓝做个缓冲,免得被拉扎克警监压着抬不起头来。电话里,“皇&黄”贸易公司的女经理语气听上去不如见面时那么干脆,她说那个代替黄炎先生持股的名叫林致青的人,之前从没见过,都是黄炎先生代签各种文书,今天的调查让她有点好奇,特意去查了下,发现在林先生自己开了一间茶行,规模并不大,就在唐人街附近。她还说,公司可以提供黄先生的报税数据、出差记录等等,如果需要的话。
尽管给前台留了号码,于小东其实没奢想她们会打电话过来,听到的内容更让他有些意外,通常股东或老板遇到点个人方面的法律问题,生意伙伴大多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能躲则躲,生怕合作的业务受到波及。像她这种主动查询以做自我保护也倒罢了,如此主动提供信息给调查机构的实属少见。一边旁听的贺衷寒也有点不明就里,直到她接着问出了其他问题:
“嗯,那个黄炎先生是不是中国‘红色通缉令’上的人啊?”
她查的信息可不止是代理人的身份,于小东和贺衷寒对望了一眼,以问代答:“你们还查到了什么信息呢?”
“他看上去和一个叫严高的人很像...”
“如果证实是他,那贵公司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们公司会全面配合调查的,”女经理的声音开始有些迟疑,“我们公司还想知道,他在公司的投资,不应该撤出吧。”
“他不是有代理人吗?如果是合法收入,代理人可以处理不是吗?”
“你们不去查查那个林先生吗?他们在我们公司一年的分红有几百万,茶行才赚几个钱,会不会是洗钱...”
“我会再联系你的,谢谢你提供的信息,祝你们生意兴隆。”于小东已经明白了她的想法。
“哦,那个皇甫先生有了独吞的想法了。”贺衷寒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商场上,经年建立的所谓信任,往往抵不住不劳而获的诱惑和占为己有的快感。
贺衷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对小东道:“联系一下青蓝,让他早点抽身,你们去那个茶行会合,看看那个林致青是什么情况吧,但愿他能知道严高和中东人有什么瓜葛。我得去找一下陆武官,看有没有渠道收集更多信息。”
电话接通,卫青蓝说了两个重要情况:
在公路搜索接近尾声却一无所获时,卫青蓝提醒他们水路是不是被忽略了,李松亮急忙安排人沿着湖边搜寻,最终在湖对面的岸边草丛里,发现了三套潜水服,上面的水已经干了。
从李松亮那知道有国外组织找本地帮会搜寻黄炎下落后,拉扎克警监给“三和堂”的首领打电话,问国外组织的真实身份,却吃了个软钉子,气得他破口大骂:“胡大山,总有你落我手心的时候!”卫青蓝觉得名字值得探究,于是问李松亮,果然,“三和堂”的堂主胡大山,正是“祥记”执董胡海山一族的兄弟。由于“祥记”尚德、尚信两兄弟对胡海山截然不同的态度,喊蔡尚信外公的李松亮是决计不肯向胡大山求助的。
贺衷寒听卫青蓝说完,一拍大腿,“干得好,青蓝!这下陆武官又有的忙了。”

楼主:阿拉冬老爷

字数:168683

帖子分类:天涯杂谈

发表时间:2020-11-27 04:18:28

更新时间:2020-12-28 20:3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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