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昨天到一家企业，在会议室墙角里发现了两本《人民日报》合订本，一本是1977年2月的，一本是1978年12月的，真的被尘封了，我就踅摸回来了。
昨晚翻了一遍，越看越有味道，一种历史的距离感、沧桑感、错落感、荒诞感甚至喜感……三十年的历史原来就是这样流淌至今，百感交集之余，我觉得应该整理一下和大家分享。

人民日报是中国第一报，在三十年前更是如此，当时最有影响力的媒体是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传播力最强的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尤其是早晨6：30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和晚8点的新闻联播节目。
当时一般机关订阅的报纸，一是《人民日报》，二是本省的日报，然后最不可或缺的是《参考消息》，那是当时中国人获得外面世界信息的最主要渠道。有的单位特别是文化事业单位会订《光明日报》，在文革中，上海的《文汇报》也是有全国影响力的。
中央电视台起早叫北京电视台，没有什么影响。
新华社当然也是强力媒体，不过小时候很难理解这个机构。

好了，先说下我手里的这两本合订本，它们就有A4纸大小，大32开本，是原版的1/4。报头是毛泽东的手迹，记得有些文章回忆，毛泽东在写了N个后，亲自选定这一个，并对工作人员说，前后两个字大一点，中间的小一点，这样好看。

人民日报，当时是六版，全月的订阅价是1.5元，每份零售是5分钱。

我会把每天的报纸作些点评，最后再作个归纳，我用数码相机把照片传上来，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一边帖一边改进吧。
好吧，我们开始吧。

1977年2月1日第二版

人类社会得以发展延续，就是人是很会学习的动物，也就是说，人是有智慧的。
现在网上有句名言，“你可以污辱我的人格，但不可以污辱我的智商”，这是有道理的。
文化大革命对中国人赞成的最大伤害，就是让一代人，全社会的人处于没有智商的状态，虽然有不少个体不评测独立思考，但整体而言，确实被愚民政策害惨了，愚民政策不仅愚味人民，也愚味当权者。
2月1日的第二版，应该是理论版，我们从中可以看到这种伤害。
从大家讨论的问题和讨论问题的方式，我们就能知道当时的人们拧巴在哪里。
《跳蚤的跳越》一文，是多处出现黑体字的一篇文章，文中提到：

“帮八股”的创造发明不少：片面性，一窝风，借古射今，将今套古，手中的杀人刀，脚上的裹脚布，……，而任意摘录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词句，为其谬论作注脚，也是他们惯用的一种。

当时不论是大批判还是所谓的商榷，都是引用语录能力的比赛。当时的中央领导的秘书，一定要有这个本事，就是和狗狗摆渡一样，能起到搜索引掣的作用，给你一个主题，你就能把马恩列斯毛的相关语录全找出来，像陈伯达就有这样的本领，在庐山会议（九届二中全会）上，他就能把马恩关于“天才论“的论述找一大堆了，有了这样的语录宝囊，就可以百战不殆，百毒不侵了。
毛 的语录还好说，毛 的著作通俗易懂，马恩列斯都是都那种文雅的复句，引得引得就错了，最多的错误是把经典中引用别人的话，当成了经典。当时有部电影叫《反击》，于洋主演的，现在他肯定不愿提这事了，里面扮演一个工人理论家，走资派引用列宁的话批他，他马上把这段话的上下文一起背出来，甚至在第几卷第几页都说出来了，比春晚上那个背百家姓的小女孩牛出10的N次方了，结果肯定是走资派引用的是列宁要批判的一段话。于洋的大段独白是天下第一，《火红的年代》已经无人能出其右，这一段背诵列宁语录，那叫铿锵带劲。当时我看这部电影时，已经粉碎四人帮了，这部电影是供批判内部放映的，看到这块，我都差点佩服的鼓起掌来。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成天打语录仗，你说智商能高到哪里，可以人人削足适履，个个强词夺理。不光四人帮是这样，批四人帮的也是这样，这种风气是慢慢纠正过来的，邓小平、胡耀邦为此都做出贡献和努力，华国锋也是实在人，背语录也不是他的强项，说到思想解放，从《跳蚤的跳越》一文就能看出来，已经在进行了。
下面有篇小稿，题目是《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我们知道，这是后来十一届三中会不会确立的党的基本路线中，重要的一句话：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这句话是武汉汽车标准件厂工人理论组最先说出来的。

这一版有一个“名词解释”，说的是“剪刀差”：

……剪刀差是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业与农业、城市与乡村对立的一种表现，是资本主义和社会帝国主义（这词专指苏联）剥削和掠夺本国农民群众……的重要手段。
……新中国建立以来，……有步骤地缩小剪刀差

时差三十年，大家再看看，能不莞尔。

（继续）

第三版是农业版。大寨县，农田基本建设，支农中关键词。
《积极开办支农交通事业》一文称，“一九七六年，全国新建公路三万五千公里。”这个数字有点吓人，好在那个时候人们对数据不敏感。
这版有张照片，上面核心人物是李顺达，也是山西的劳模，李大伯比陈永贵大叔出道成名还要早，但后来风头全被陈盖住了，他们俩人在文革中分别支持山西的两派，不是很对劲。和李顺达同一个村的 是妇女界的名人，她是目前唯一的一个参加过一至十届全国人大的人大代表，骨灰级钻石级化石级，大寨也有一个名女人，叫郭凤莲，也是N届人大代表、党代会代表。
在三十年前的报纸上看到熟人，沧桑感一下子就来了。后面还有一位，我是真没想到能读到他如此青涩的文章。

李顺达（1915年-1983年） 中共党员，全国劳动模范，历任中共平顺县委书记、晋东南地委副书记、书记，并先后当选为中国共产党第八、九、十届代表大会的代表和第九、十届党中央委员等。

第四版应该是地方新闻版。关键词：人民热爱华
北京市人民《颂歌献给华 ，投枪直指四人帮》。
那个时代政治就是娱乐，娱乐就是政治。
我们现在娱乐就是恶搞，恶搞就是娱乐。
等式互换一下很唬人：政治就是恶搞，恶搞就是政治。

《桥工倍感华 亲》说的是华国锋70年在湖南主持工作的时候到澧水大桥工地看望工人的事。这座桥现在还在不在？有澧水的朋友指正一下。领导人巡视过的地方，要留下永远的记忆。华下台后，有一个“罪行”，说他在北京一个现代化养鸡场设立了一个供人瞻仰的纪念室，他喝水用过的杯子成了革命文物。这事是华指示让干得？估计不可能，应该是下级为讨好他而干的。
毛泽东在的时候，深居简出，晚年很少到基层视察，所以各地这种机会很少，从华国锋开始，领导人每年都要到各地视察，真要建纪念馆，现在每个县都有了，温总理就说他去过中国的每一个县。
这种保存“圣迹”的做法，好像到这个鸡场为止。不过从此以后，我们就开始吃圈在笼子里用饲料迅速催大的鸡了。

从照片看，当时人们对文化娱乐的需求就像沙漠对一杯一样，哪里现在这么挑三拣四。

第五版是国际版。关键词：世界人民支持粉碎四人帮

《对我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表示高兴》，这类文章是“中国表态文化”的外延，是不是当时的驻外机构都有这方面的指标，这都粉碎四人帮快百天了，从1976年10月26日华国锋上天安门算起。支持表态的还没登完。
新中国的外交，有一个一贯的传统，就是寻求声援，声援咱的人越多，咱就越胆壮，也倍儿有面。

比利时马列主义共产党开党代会，报道说会场挂着毛 的画像。当时各国共产党也分大体两派，一派亲苏，一派亲中，怎么分别呢？一般“某国共产党”是亲苏的，“某国共产党（马列）”这是亲中的，这是大致划分，也不完全这样。有的党其实没几个人，党首可能长驻北京，我记忆中好像澳大利亚共产党就是这样，那党 和西哈努克似的，一有啥事，就在报纸、新闻简报里露脸了，原来以为他北京跑得勤，后来才发现这哥们就码在北京。

对第三世界我们是大哥，这版上中国元素有“剪纸”、“稻谷”。
右下角有两则演出广告，京剧节振国，新影民族乐队的音乐会。肯定是满的，那时我还生活在山西省柳林县，每在报纸上看到这些演出广告，就得幻想一下，少年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属于外面的世界的，心真的是驿动的。。

呵呵，到第六版了。还是国际。关键词：苏联威胁论。能源价格。

相对中国国内，世界格局三十年真的没怎么变，起码从这一版看上去是这样的。
当时中国的国际观是“三个世界”。第一世界是美帝、苏修，第二世界是发达国家，当时和日本倍套瓷；第三世界亚非拉。贴身小棉被是朝鲜、越南（很快就裂了）、柬埔寨还有欧洲的社会主义明阿尔巴尼亚。

美帝我们是必须要打倒的，但是打倒苏修更当紧，所以和美国表面上骂骂，实际上秋波哗哗地，一点掩饰都没有。
头条叙利亚、西班牙、苏丹、伊拉克、伊朗（当时是王国哦）、扎伊尔在中国的人民日报上结成了统一战线，反对苏霸。

《委内瑞拉总统（不是查维斯）驳斥所谓石油提价引起世界通货膨胀的谰言》。今天石油涨价肯定会引起世界通货膨胀，怎么是“谰言”，绝对是真理。那时咱们中国第一，通货膨胀的没有，那都是解放前的事了（六零年代初不算），第二，中国在此之后提出搞十个大庆，原来是计划做石油输出国的，我在一份内部学习材料上看到过，专家这是这么建议的，靠卖油解决四化的资金。后来也确实给日本卖过。
下面的通栏《国际时事讲话》，这个肯定是有来头的，起码是外交部的负责人。讲了三个话题，今天常能碰到：
一、石油输出国向第三世界提供一亿美元贷款，赞扬。
二、苏联社会帝国主义（或苏修）从1975年开始，“突如其来地宣布石油涨价130%，76年再提高8%，”“搜刮了别人的腰包（主要指东欧国家）还标榜是对别人的帮助，这完全是一副强盗加无赖的嘴脸”。呵呵，现在俄罗斯宣布能源涨价，还有人敢这么骂不？标题上《露骨的勒索》，现在大家勒索一般都不露骨了。
三、苏联军费占国民生产总值的12-14.5%，美国占5.4%，和批评现在中国一样，苏联不透明，而“过去十年美国力量相对下降”。

俄罗斯还是拿油卡人，美国还是嚷嚷别人威胁自己。

最下面有一行小字：
本报地址：北京 电报挂号：3838 电话中断线 556361 551531 ……
电报挂号估计年轻仔们都不知道是什么“高科技”了，那时，拍电报（哇，还得解释）是按字收钱的，有的单位名称太长，所以就用挂号代替，替对方省钱，多疼人的电报挂号啊。你在外地，到电信局营业厅拍电报，你写人民日报社虽然五个字，写个3838就花两字的钱，如果你给中华人民共和国XX省XX市XX大街XXXXX有限公司（XX电影院旁边）发电报，有挂号就省大发了。呵呵。
北京当时电话是六位，已经相当牛了，我生活的县城当时还用得摇把。

今天就到这儿吧。
码字还不累，看这小字报纸太累了。

旧报纸上的文本真实的，档案可以改，旧报纸没法改。
研究历史，看旧报纸是个好方法。

下午直播。

锐圆旧报天天读/1977年2月2日《人民日报》

今天报眼处的语录是“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这本是诗，流水对，严格讲不是“语录”，但《人民日报》也不好再换个“毛 诗词”。
这句诗在三十多年前老流行了，对老百姓的教育是“军民团结如一人”，对军队的教育是“党指挥枪”，在天安门大阅兵，能不生出“试看天下谁能敌”之豪情与自信？
说起这句诗，我记得是1971年春节，我父母下放，在山西柳林县柳林镇，我们当年贴的春联就是这个，对门更强悍“万里江山万里营，七亿人民七亿兵。”
头版社论是例行的，粉碎四人帮以前也是这样写。当时老帅们都支持华国锋，华国锋虽未实掌军权，但受到军方强力支持是无疑的。10月粉碎四人帮公开会，《解放军报》的社会写的最扎实，也最有文采，诸葛亮《出师表》中“受命于……”，在这篇社论里被化用，我记不清楚了，当时印象很深，觉得写得有力道。

回头我要统计一下，这一个月的《人民日报》一共刊登了多少篇基层单位“深入揭批四人帮”的稿子，营口纺织厂这一篇说：
“到一九七六年底，全厂就召开大小批判会四百多次，贴出大字报一万份，写批判文章二千五百多篇，画漫画二百多幅。”
我随便翻翻，本月类似报道还有，上海海运局长自轮：
“在有关单位帮助下，画了五十多幅漫画。”——画漫画需要别人帮助，抻纸还是磨墨？
“他们还写了一百多篇批判文章，出了六期专栏。”
北京汽车制造厂：
“两个月来，，全厂贴出上万张大字报和数百幅漫画，召开了六百多次各种类型批判会。”“这个厂的工人理论队伍，……已经发展到一千一百多人。”
那么生产汽车多少辆呢？一个字没提。

二版：理论批判

《四人帮残酷围剿文艺广播罪责难逃》。这篇大批判稿不是最狠的，但文风是相当典型的。
有些揭露，颇有八卦味道：

一位解放军战士在舞蹈中为了表示对修正主义的仇恨，把被子卷起一截，江青破口大骂：“干脆裸体算了！”江青大兴问罪之师，追查“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她声色俱厉地警告北京电视台（央视前身）：“再管不好，就造你们的反，关你们的门。”
江青在一份关于这部电影（《南京长江大桥》）的报告中加一个旁注：“还有下游小调，美其名曰‘民歌’情郎妺子等等。”

这篇文章还透露，从1971年7月29日起，四人帮把审批歌曲的权力下放给了他们的亲信。也就是说，在这以前，要发表一首歌，都要中央（主要是江青等）亲自审定。
文革后期，出版了几册《战地新歌》，这大概都是钦定后出版的，我记得有《小汽车向着韶山跑》、《社员们喜晒战备粮》等。

文章结尾非常有大字报的风格：
历史将永远把他们钉在耻辱柱上！

左下一篇小杂文《怀古辨》结尾也相当经典：
“四人帮”的怀古论可以休矣！
什么什么“可以休矣”，是经典句式，现在偶尔也能看到，估计是那时的老手干的。

今日三版是农业版，主题词是“顶着四害学大寨”。

《小汽车向着韶山跑》应为《火车向着韶山跑》，错得怪。

今日三版是农业版，主题词是“顶着四害学大寨”。四人帮对意识形态领域很热衷，对经济不感冒，其实他们是和老人家衣钵相传的。毛泽东不能不关心经济，尤其是几亿人的吃饭问题，可是，他把中国农业的发展押在多们山西农民陈永贵创造的大寨模式上了。
所以，说四人帮对农业生产不关心可能靠谱，说他们反对学大寨有点欲加之罪，大寨是毛树的典型，四人帮何等人也，自诩是毛泽东的学生传人，现在看他们在思想上确实一致的东西更多，怎么会反对学大寨呢？
那时学大寨，形式主义相当严重，比如大寨种玉米，你也得种玉米，你说咱这地适合种谷子，完了，你反对学大寨。在山西，包括全国，派性严重，两派有一派支持陈永贵，有一派反对，粉碎四人帮以后，陈贵贵很得势，反陈=反大寨，于是他们成了四人帮在山西各地的黑爪牙，批判他们又等于“学大寨”了。

发图费劲。

不知道能不能看清。
好好学习，天天up。
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同学可以复习一下。

补充一下，“交白卷”说的是辽宁铁岭还是朝阳，反正和赵本山不远那疙瘩，有上叫张铁生的知青，当时工农兵上大学主要是靠推荐，有的地方，对推荐来的进行一下文化测试，张哥哥答不上来，就干脆迫卷子上写大批判文章，控诉#$$**(($$)*&%!@@#.于是成了反潮流英雄。
张铁生、黄帅……，一代英雄俱往矣/

加油，看看第五版。
朝鲜统一我们一直支持，但不统一也没关系。
现在再说一国元首“黑手遮不住阳光”是不礼貌滴。
我们给尼泊尔出口无轨电车，负责三包，题目是有诗意的《电车穿梭织友谊》。

《我足球队在坦桑尼亚举行首场比赛》。中国队领队叫李大伟，副领队叫李栋。
队员有谁？不告诉你，那个时候，没有球星，没有鱼丸，没有粗面……
比赛结果？不告诉你，那个时候，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朝鲜统一我们一直支持，但不统一也没关系。
改为：
朝鲜统一我们一直支持，但不统一我们更支持。

坏吧，一般一般。

第六版很精彩。哥我写完再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