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物种，非常奇怪”，14363摇头晃脑地说。确切地说，其实他并没有开口，更不可能摇头晃脑。他们没有躯体。

和14363同处在一个频道里的73416和89，乃至这个星球上所有的生命体，都不需要躯体。或者也可以说，他们的躯体，不是人类能理解的。

这个星球的表面温度是300度，作为硅基生命，他们在最初的元年时代，也曾经以物质形式存在，长长的触角、发达的中枢、神经元细胞，甚至有类似鳞片的结构，用以反射来自宇宙空间的辐射。而当一百万年前的“冷冻革命”之后，物质的形态开始统一而迅速地被集体格式化，只有意识形态被保留下来。从此，星球上的生命形态和数量被固定，他们不再把资源消耗在无用的事情上，科技得以突飞猛进。

但是，永生并不适合每一个意识，当某一个意识想要关闭的时候，可以向权力委员会提出申请，审核通过，就可以永远关闭。每关闭一个意识，就要补充一个新的意识，保证星球上的智慧数量，永远恒定。

“他们奇怪在哪里？”，73416发问，他还“年轻”，只能在本星系活动，对外星系的事务，总是特别的好奇。他的导师是89。

“他们的星球，有很多所谓的“国家”，大大小小都有。我随机抽取了几百个时间片，发现在97%的时间片里，这些国家内部，或者国家和国家之间，都会发生冲突。一群人攻打另一群人，一个团体攻打另一个团体，一个区域攻打另一个区域，一个国家攻打另一个国家。在距离远的时间片里，他们使用一些物质毁坏对方的身体使对方团体的能量减少。而在距离近的时间片里，则是用电子脉冲，有毒气体、或者原子核裂变的能量带来的冲击折损对方能量，取得胜利。”，14353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在最近的十几个时间片里，我发现他们国家和国家之间的争斗，已经有了这样一种趋势——不再实施实质性的攻击，而改由金融或者联盟的方法，剥夺被攻击对象的经济实力和物质支援。孤立它，困扰它，让它内部失控，逐渐变成一具实则上的尸体，那些秃鹫才一拥而上，啄食分享血肉。”

“哦！”73416轻轻地叫了一声，当然，这叫声也并不是事实存在的。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处理起来有点复杂，可是又饶有趣味。他在星球信息库里忙碌地寻找这段话中很多第一次接收到的词汇。

“每个国家都有领袖，出现的方法，五花八门。有的叫选举，以谎言为主料，再加上流言、谩骂、嘲讽，他们互相挖掘对方以及对方阵营成员的隐私，最好是桃色新闻以及金钱丑闻，然后在自己可以控制的报纸和杂志、网络渠道上大肆宣扬，竭尽所能地让大多数人知道，并且唾弃对方的所作所为，转而投向自己的阵营，为自己投票。”

“有的国家选出领袖，靠政变。那是另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有武器的人，把没有武器的人赶走或者软禁起来，昭告所有的人，这个人有多不称职多荒唐，好像当初扶持TA上台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之后，在这个人被毁掉后，他们再指定另一个更听话的人来作为一个象征性的标志。”

“还有的国家，用一种叫世袭的方式产生领袖。上一代死亡或者不想干了，指定自己的下一代来接替。接替者必须是同一个姓氏，来自他们自然交合和分娩的产物，至于有没有能力或头脑，能不能给这个国家的人们带来福祉，并不重要，只要DNA的匹配度超过98%就可以。”

“他们喜欢一种叫宗教的迷幻剂。创造出稀奇古怪叫“神”的虚幻物体，然后去尊敬和崇拜，用自己所有的热情、眼泪、欢笑、财富。在某一种宗教上，还会有不同的分枝，认为自己是正统，互相指责对方是骗子。”

“虽然是同一个物种，他们互相之间，却不共享任何资讯。相反，如果谁发现了新的事物或者定律，他们会千方百计隐瞒，不让别人知道。然后用这个去换取一种叫财富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并不能让他们变得更有力量，或者更聪明、豁达，倒是反而让他们空虚迷惑，最后毁掉他们自己的生活。”

“他们对同类的态度并不友好，从来不会敞开胸怀接纳任何人。他们总是在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假定对方是敌人，然后在相处中再慢慢解除这种戒备。过程所耗费的时间片，有小也有大，没有规律。他们对其他物种的态度，就更不友好了。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要用其他物种的躯体，来满足自身运作的需求，非常血腥。而他们还管这个叫，食物链顶端。”

听到这里，哪怕像89这么资深的长老级人物，都“惊叹”了一声。他听过太多大同小异的星系报告——绝大多数是没有任何智能形态的存在，根据需要，他们取得资源就离开；非常非常偶尔，有一些星球上会发现他们称作“孢子状态”形态的极低等生命体，留存或者毁灭，完全由发现人员自行处理。14363这次坚持要就他发现的星体向委员会汇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了——这种生命体太特殊，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智能”？高级还是低等？”

“是的，我也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物种”，14363终于找到有知音了。他感觉自己的信息处理系统，因为阅读这个星球的时间片、信息片而引起的纷乱，可以稍微平复一些。

“原先我以为，这只是我扫描过的238007690655个星球里，又一个“孢子”星球。对比我之前见过的那些，他们的活动热能有点高，所以我才去抽取他们的信息片，没想到，越看越乱。”

89决定直接问话，“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无法决定。我申请委员会裁决。”

89没有发出任何回应，14363等待着。

73416看完了所有的信息，仍然有太多好奇，他发出信息：“这个物种，还有什么其他有意思的地方吗？”

“太多了！” ，14363开始调取其他信息片，“这些，是他们称之为艺术的东西。这叫画，他们用颜色和刷子，把星球上的物体转移到这些纸和布上。被多数人喜欢的，能成为名画，换取大量财富和荣誉。可是我不觉得这些东西会比原始物体本身更有意义。

“而这些，叫戏剧。他们的社会活动轨迹，非常复杂而浪费，没有意义的部分是绝大多数。他们把最没有意义最不合逻辑的那些故事，在一个叫舞台、或者荧幕的地方加油添醋地重现一遍。有一些专门的人，去负责还原出那些场景下的反应、表情、语言，还原度越高越好。这真是一种无聊而荒唐的游戏啊！好像他们的生活还不够糟糕，非要让所有人都体验一遍才好。” ，14363飞快地呈现着所有这些他觉得荒唐的资讯，其他两位默默接收。

“对了。还有一种东西，非常不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它。意义似乎不能用来作为评判它的标准，它也没有特定的标准来界定好和不好。它在那个星球，和所有的形态、物体都格格不入。喜欢它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

14363开始分享。89和73416注意到，他没有用他们现在惯常的分享模式，而是用了最原始和低级的方法——信息本身的分享方法。

这是14363第632次调用这个信息片，也是89和73416第一次接触这个信息片。一段音乐，开始在他们的频道里响起。

Fly me to the moon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In other words
hold my hand
In other words
baby kiss me

Fill my heart with song
and let me sing forever more
You are all I long for
all I worship and adore
In other words
please be true
In other words
I love you

没有反馈，没有回应，轻柔的乐声，在这个频道空间回旋。14363把这个信息片一连分享了3次，然后停下。

他们都在等待89的最终裁决。

“这些信息是谁生产的？”

“那个星球上叫音乐家的那些人类。”

“数量多吗？”

“很少很少，已经快要灭绝了。很多人类自认为是音乐家，其实只是噪音波制造者。”

“保护好这些音乐家。”

“那就只能保留那个混乱的星体，并且保留它所在的那个星系。”

“我们并不缺少那一点点资源”，89斩钉截铁地说，“可是我们不能没有音乐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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